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托洛茨基 -> 传记·回忆·评论 -> 《1917:托洛茨基在纽约──一位革命前夜的激进者》(2016)

第十章 威尔逊


  “我已经指示国务卿向德国大使阁下宣布:美利坚合众国和德意志帝国之间的一切外交关系都已断绝。美国也将立即召回驻柏林的大使。”[1]

  ——伍德罗·威尔逊总统,1917年2月3日



  美国或将免遭拖入欧洲战争?这番希望在1917年1月31日这一天遭遇了一大重创:德国人在这一天宣布了其继续无限制潜艇战的意图。实战中,这意味着德国潜艇在得到指示后可以无预警袭击一切中立船只,其中也包括挂美国旗的商船。不管你武装与否,进入德国定义的战争区域就将遭袭。这份声明推翻了德国人曾在“露西塔尼亚号”沉没后作出的直截了当承诺,也代表着伍德罗·威尔逊总统调解战争努力的最后失败。英法两国已经拒斥了他的“没有胜者的和平”构想,现在德国又誓言发动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残酷无限制战斗。“由(德国国防部长)兴登堡所发明、人们一直担心的无情战争于焉开始。一场‘饥饿封锁’袭击了英格兰,这可是世界从未见过的战争癖好,”赫斯特报系的《纽约美国人》(New York American)报道说。这家报纸直至此时还是反战主义者,但也撑不了多久了。[2]
  3天以后,威尔逊总统将他的答复公诸于世。总统在国会现身,宣布立即同德国断绝外交关系。他说,“为坚持美国的尊严与荣耀,政府已没有第二种选项。”一天之内,华盛顿的德国大使就上交护照,并被驱逐出境。但威尔逊仍然抛出了一条橄榄枝。“我拒绝相信,德国当局真会干出那些他们警告我们、他们会觉得自己有权做的事情,”他告诉国会。“唯有明火执仗的德国举动才能使我相信。哪怕是现在。”
  但这也是在说,如若德国发动攻击,威尔逊发誓将“使用一切必要的手段保护我们的水手和人民。”[3]国会立即做出回应,同意启动程序、发行5亿美元的战争债券。美国已经走上了通往战争之路。
  这些行动震撼了美国人,犹如惊醒梦中人一般。这个国家的轨道剧烈摆动,一个爱好和平的中立国转向了恐慌和畏惧。威尔逊总统的演说发布数小时之后,一系列安全措施重塑了纽约市的面貌。从海军预备营抽调的500名荷枪实弹卫兵占据了连结曼哈顿和布鲁克林的5座大桥,强迫所有经过的汽车、马车和手推车停下接受检查;拖轮开始在东河游弋,阻止任何舰船进入桥墩周围50英尺的水域;大炮和机关枪阵地出现在布鲁克林和曼哈顿桥的桥头堡底座上;警探开始出动,他们将自己部署于所有地铁车站之中;警察封锁了所有公共建筑物的入口,要求所有尝试进入的人出示身份证明。
  这还不够。纽约港派出检查员扣押了所有停泊于港内的德国轮船,命令2000名左右德国船员守在船内不得出入。他们还登上了港内所有的五艘汉堡-美国邮船,命令他们留在原地不动——直到官方决定是否扣押它们。而在布鲁克林海军船坞,拖轮船员们加班加点放置了一条长达1英里、直径约6英寸的钢索,阻止任何舰船靠近这片水域。有3000名纽约州国民警卫队队员受命保护城市供水,包括上州(upstate)的水库和引水渠。
  为什么?危险是什么?答案很简单:破袭(sabotage)。就在同一天,费城的一名机械师被抓了个现形:他试图打开一条排水管,放水弄沉费城港内的鱼雷艇“雅各·琼斯号”。军警阻止他之前,舱内已经漫入了2英寸之深的水。所有之前潜藏的“军火工厂爆炸恐惧”和隐而不发的“德国间谍”流言现在都大行其道。间谍,激进分子,违法者,麻烦制造者……他们可能无处不在。“显而易见,今晚的家乡风云突变,而我们对此毫无准备,”纽约市长约翰·普洛伊·米切尔(John Purroy Mitchel)宣布说。他敦促所有美国年轻男性接受强制军事训练。市长否认他的行动针对“本市任何群体”,但他加了一句话:“我们必须假定在德国出生公民的忠诚度,”这等于间接承认了空气中早已弥漫的“人格攻击”(character assassination)。
  整整一周,报纸上都充斥着德国潜艇击沉船只的报道,以及准备战争的步骤。地铁、桥梁、码头、渡口、公共建筑、海军船坞和高架铁路现在都已纳入武装保卫之中,“就在昨天的纽约市,人们都还不清楚这一事实:美国和德国之间已经处于战争状态,”《纽约美国人》宣告说。[4]任何一位尚未确信德国诡计威胁的纽约人都有大把理由反复思考。
  伍德罗·威尔逊堪称幸运。他提前数小时就得到了警告:德国将主动宣布无限制潜艇战。副官们描述说,总统听到消息时“极表怀疑”,并坚持要看德国人的官方文件。威尔逊当晚仔细阅读了这份文件,并独自待在白宫里研究,直至晚上11点。这给了他额外数小时思考和睡眠的时间——在必须做出决策之前。
  这份提前的警告来自一位新朋友。威尔逊的朋友、知己爱德华·豪斯(Edward House)上校从一位年轻英国陆军军官那里拿到了情报。这名军官曾于1915年在欧洲战场中过毒气,后来受命重返纽约市、为英国军情处服务。他似乎在北美有着最深不可测、用来揭发德国间谍的关系网。他的名字叫做威廉·乔治·艾登·怀斯曼爵士(Sir William George Eden Wiseman),他也有一只眼睛专门盯着俄国人。
  威尔逊宣布同德国断交的那天,托洛茨基给《新世界》赶写了一篇题为“昨日之事重现”的文章。[5]他在文章中回忆了1914年8月在奥地利维也纳的生活,那时大战刚刚爆发。托洛茨基回忆说,兴奋、悸动是如何感染了人们,打乱了他们单调乏味的生活,并给了他们一股紧迫感。他在街道上行走,看到“最亢奋的一群人”挤满了维也纳最时尚的城市中心,“从郊区赶来的搬运工人,洗衣女工,制鞋匠,学徒,小孩子们”现在自感是“战争情境下的主宰者。”[6]
  托洛茨基还回忆说:在维也纳,他的小儿子谢尔盖当天从学校回家时被打得鼻青脸肿,当时谢尔盖只有6岁。整座城市里,墙上的涂鸦和街边的歌声都在嚎叫,“所有塞尔维亚人必须去死!”(All Serbs must die!)年幼的谢尔盖则反其道而行之。他站在街边喊了回去:“塞尔维亚崛起!”(Hoch Serbien!)一些年长、更粗壮的南海跑过来追上了谢尔盖,并一拳打到了他的脸上。[7]
  托洛茨基听闻,战争的爆发将影响他在维也纳的法律身份。他前去维也纳警察局,询问警长他应该做什么。这位名叫盖伊尔(Geyer)的警长告诉托洛茨基,俄国人和塞尔维亚人将在第二天早晨作为敌国公民被逮捕。“那么您的建议就是离开?”托洛茨基问道。
  “越快越好,”警长说。
  “好。我将在明天和家人一起去瑞士。”
  “呃……我建议,您还是今天离开比较好。”[8]
  晚上6:10分,托洛茨基、娜塔丽娅和两个孩子成了难民、乘客。他们挥别了流亡生涯中的较好时光——维也纳,搭乘一辆夜班火车离开奥地利、前往瑞士苏黎世。
  那是1914年8月。现在是1917年,世界大战也一路随着托洛茨基跨越重洋,来到了纽约市。美国已经到了效仿奥地利和法国的边缘——这两国最终都将托洛茨基驱逐出境。




[1] New York American and other newspapers, February 4, 1917.

[2] New York American, February 1, 1917.

[3] Wilson message to Congress, February 3, 1917.

[4] New York American, February 4, 1917.

[5] Novy Mir, February 7, 1917, in Thatcher, Leon Trotsky and World War One, 199–200.

[6] Trotsky, My Life, 233–34.

[7] Trotsky, My Life, 233.

[8] Trotsky, My Life, 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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