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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分:“伊文思与中国”访谈录


《愚公移山》领队钱李仁的访谈

孙红云 邵振堂 采访 孙红云 整理



  孙红云(以下简称:孙):你是在什么情况下接手负责《愚公移山》摄制组工作的?
  钱李仁(以下简称:钱):我当时是一个待业干部。文化大革命中,我被隔离审查,因为解放前我曾在上海干了十年的地下工作。1968年3月15日,把我隔离审查,没有进监狱,是在单位里面被造反派隔离审查。后来,到宁夏五七干校隔离,和大家在一起劳动,但回到宿舍是被隔离起来的。大概到了1971年9月林彪摔死在蒙古以后,9月15日,通知说对我的审查清楚了,没有问题。当然,这是时间上的巧合。1972年我回到北京,等待分配工作。当时,我的工作单位是原国务院外事办公室,我从1953年开始就搞外事工作,1964年调到国务院外事办。国务院外事办当时主任是陈毅副总理兼的,主持日常工作的是廖承志副主任。伊文思摄制组的事情是由叶式春同志负责,后来出现了一些问题,考虑要加一个人。
  有一天,廖承志同志找我去了,他交给我一个任务。他说,伊文思到中国拍片的这项工作是周恩来总理亲自过问的。不过前一段,在新疆拍摄时遇到一些麻烦,于是,总理叫廖承志同志物色一个人来。因为我们中方有一个摄制组来协助伊文思的拍摄工作。因此,这个摄制组得有个人来负责一下。这样,廖承志把我找过去说,现在你先去干这个工作,固定工作下一步再说。所以,我到这个摄制组来,是待业人员临时就业。
  :当时到地方上拍摄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情况?你工作中遇到什么困难?
  :1972年正是“文化大革命”高潮的时候,对于这个,你要说去拍片,他们都说“好”、“很欢迎”的。但是,不管是地方的一些负责人也好,还是我们基层单位的去拍的同志们的心态也好,他们总觉得既然要拍,就按我们原来的那一套去拍。“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我们拍片子的风格,应该说跟伊文思的风格相差很远。所以,难度也在这里。要接伊文思的风格去拍,地方上被拍的单位有很多东西不大让接触。要按我们这套习惯的风格去拍,伊文思觉得不是他的风格。按照总理的指示:“这是伊文思的片子,耍按伊文思的风格去拍。我们任务就是协助他拍好。”那么,有了这个东西,我们就等于借了一个尚方宝剑。我们的工作就是找那个结合点,就是中央上面的要求,伊文思的要求,还有地方同志的要求,以及被拍摄的基层单位,他们也有点要求,把这个几方面的要求,能够找到一个好的结合点。这个结合点找的比较准,比较对,我们的工作就开展得比较顺利,当然相互之间也总是有一点妥协的。
  :在具体的拍摄中,拍什么不拍什么,伊文思能决定吗?
  :一般我们带他去的地方,都是事先安排的地方。不能拍的,我们肯定不可能带他去。至于去了以后怎么拍,那是他的事情。有时候跟地方也是有些妥协的。比如就像大庆,他们当然很注意强“铁人”,宣传“铁人”精神。但“铁人”本人已经不在了,反映出来的,就是“铁人”当时打了那一口井,纪念“铁人”的亭子和纪念碑这些。说老实话,伊文思,特别是玛瑟琳就嘀咕,好像说“我们不是来拍什么纪念性的东西,我们要拍现实的东西。”但是,对大庆来讲,你到了大庆,不拍“铁人”纪念性的东西能行吗?我们就需要帮他找结合点,怎么把现实人物的活动跟“铁人”的一些纪念场景能够结合到一块。这样,在影片的场面来讲,可以看到“铁人”的纪念场景也很突出,但他所反映的很多是现实中人们的一些活动。
  :在影片的拍摄中,有多少是摆拍的?听说伊文思拍的南京部队那个连队,为了伊文思拍摄推迟复员一年。这些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伊文思知道这些吗?
  :在那个时候,一个外国人到地方上去拍片子,不组织是不可能的。我们到哪里去,都是先跟地方联系,他们给安排好,然后我们去看了之后,再带伊文思去看。好在伊文思的要求,最主要是自然。这句话好像成为这个摄制组一个关键词:要自然。我们的意思,就是伊文思看不出来就好。至于伊文思能不能看出来是组织安排的,这个不大好说:比如:拍上海第三药店,当地就说有这么一个地方,服务态度好,跟顾客的关系好。我们到药店去的时候,正好碰上一个买了喷雾剂的人要换货,跟店里的工作人员争吵起来。然后,那个小包就过去,态度比较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伊文思就问怎么回事,弄明白以后,他就说“我要拍这个。”然后,约那个顾客哪天来,重新演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再后来,就跟着那个小包一直拍下去了。
  至于南京部队,本来伊文思在上海疗养的时候,就是南京军区负责的。当时伊文思去部队看,部队的纪律什么的,拍的时候很顺利,没有遇到什么大的问题。伊文思考察的时候,看到士兵在训练,休息的时候,有的吹口琴、打篮球、磨豆腐,他觉得有意思,就要拍。后来,是因为他在上海养病,拍摄就推迟了。至于那些士兵推迟复员的事情,我想他是不知道的。
  :从你跟伊文思的接触来看,你认为伊文思对中国的“文革”是怎样理解的?你个人的经历跟伊文思讲过吗?
  :那是完全不可能讲的。毕竟内外有别,我个人的事情,根本不可能讲给他。总体来说,伊文思对“文化大革命”不是完全否定的。但是,也不能说他对“文化大革命”在那个时候就像我们现在看得这么清楚了,那是不可能的。从《愚公移山》的大环境来看,伊文思本人对当时的环境是怎么看的,怎么适应的,怎么辨别的,也是值得探讨的。后来,我方明确提出否定“文化大革命”,伊文思是有些不理解,有保留的。后来,我在巴黎见到他,他跟我说起“文革”,也不是完全否定的。
  当时,他说要反映“文化大革命”背景下中国人民的精神面貌和“文化大革命”给中国人民带来的好处,带来的实际利益。这本身就是一个非常矛盾的命题。因为“文化大革命”给中国人民带来的是灾难,但是,他不是要来拍灾难的,而是要拍摄这当中的好处。伊文思当时没有预见到,后来中国会完全否定“文化大革命”,他想要在“文化大革命”的大题目下,拍到对人民带来的变化,当然这个题目地方上很同意。我们现在已经看出来,总理当时心里比较有数,但是总理也不能否定“文化大革命”,他也要在这个前提下,给伊文思创造一个能够发挥他的作用、能够尽可能跟他的目标要求符合的条件。而我们摄制组说实在的,我们也没有热情去鼓吹“文化大革命”很好,但用现在的眼光来看,也不是很自觉,只是觉得矛盾。
  伊文思的头脑,在大的方面是很清醒的。他拍《愚公移山》,大题目是“文化大革命”,重点是直接反映人们群众积极的精神面貌,而不是那些虚夸和歪曲了的东西。

2002年3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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