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柯伦泰 -> 〔小说〕赤恋(1927)

第9章



  华休终于在捆麻工厂的抗争中,成功地获得管理层的让步,实现了她的要求,工厂的女孩们兴高采烈,护送华休到门口,不过她晓得,其实如果没有省会主席,事情不会这么顺利。她开始尊敬他了,尽管他是不好说话的人,但对资本家一点也不纵容。

  华休回到家时,发现整个院子都挤满了船运职员。喧闹的声音,争论,叫喊。

  「最高让利!没有妥协!否则就罢工!不然叫经理和字处理员下来打货柜啦!」

  华休挤入人群中,提问、倾听。

  他们认出了她,包围了她,淹没了她的声音,急着告诉她这一切。他们的薪水太低了,加班费也没有,薪资条还常出错,他们聚集在华休周围,对管理阶层发出威胁。她不是经理的妻子吗?让她向他解释整件事情。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有家庭考虑。

  华休听着并提出问题,她很了解他们的委屈,更感同身受。经理和办公室员工待遇很好,吃得很好,但船务员是奴隶,他们的孩子没有衣服穿,事情不能这样。工会必须向管理阶层施加压力,没有组织和计划,什么都做不了。示威领导者出面与华休达成共识,他们会在纸上陈述他们的要求,如果管理阶层拒绝所有让步,他们将直接向会计部门申诉。

  华休的血液都沸腾了,忘记了自己身为经理妻子的地位,船运职员的事就是她自己的事,她如何以言行来支持「她自己的人民」的呢?

  他们还只是一群缺乏经验的暴民,领导效率有待加强;她请领导进屋,在那里提出他们的要求。

  他们进去了,当他们穿过接待室进入华休的卧室时,船运职员斜视着经理的家具,华休这才意识到她不该把这些人带进屋里,但后悔太晚了。

  他们在华休的桌子旁坐下,提出了要求。

  院子里的喧闹声少了,不再有叫喊声。男人们分成了几组,一边聊天一边抽烟。

  突然,骚乱又开始了,一辆汽车停在房子前面,是经理,正走进庭院。

  「到底是什么情形?你们在这里开会?你们是为了威胁我而来的吗?有什么不满意?」弗拉基米尔的声音如雷贯耳:「我没有要在这里跟你们谈!这是我的私人住宅!去办公室。你们不喜欢会计吗?那就去找工会呀!管理层与此无关,管理层还有其他事情需要担心。你们要罢工?那是你家的事。如果工会这么说的话,就罢工吧。但现在就离开这里,我不会听你们的,办公室见!」

  弗拉基米尔砰地关上门,穿过房子,直接来到华休的卧室。

  当他进来时,他像瘫痪一样停了下来,华休和航运职员坐在桌旁……「制定」要求。

  「这是什么?谁让你进来的?未经允许,你怎么敢闯入这里?离开这里!出去!」

  「但是弗拉基米尔·伊凡诺维奇,我们不是找麻烦……你的妻子……」

  「我说,滚出去,不然……」

  弗拉季米尔脸色苍白。他举起手臂,男人们退到门口。

  「你疯了吗,弗拉基米尔?你怎么敢!我叫他们进来的!停下来,同志们!你们要去哪里?」

  华休追赶着他们,但弗拉基米尔挡住了她的路,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臂,以至于她哭了出来。

  「妳邀请他们的?谁给妳许可的?谁让妳插手我的事情了?妳并不需要对集团负责!想罢工就去妳的捆麻工厂!」

  「哦!所以你要赶我走,只因为我和我的弟兄们站在一起?因为我想要真相?因为我不考虑你的管理者利益,降低了你的利润?」

  「妳应该为自己感到羞耻,恶心的两面人。」

  华休感觉就像是被他用鞭子抽打,恶心吗?她很恶心吗?

  他们炽怒地对视,如同敌人一般,但她的心充满了煎熬,和难以忍受的痛苦。她的幸福就这样消失了吗?

  航运职员已经散去,弗拉基米尔去了办公室。华休躺在床上,把脸埋在被子里,让泪水弄湿了丝绸,但她的悲伤却无法用泪水来缓解。

  她心碎,不是因为他说她恶心,而是因为他们的分歧,他们无法理解彼此,就像敌人一样,分属两个敌对阵营。

  接下来的日子都是郁郁寡欢,郁闷不已。弗拉基米尔在家里度过了很多时间。但这有什么好处呢?他们就像陌生人一样,只在绝对必要的时候才会说话,其余时间各过着各的。华休又病了,伊凡·伊凡诺维奇找来了医生,医生吩咐她完全休息,禁止一切情绪激动。

  弗拉基米尔的工作非常忙碌。他会在书房里与伊凡·伊凡诺维奇和簿记员一起坐上半夜。他们会出来吃晚饭,但心思也都集中于当前要务上,他们沉默寡言,心情不好。

  里莎·索罗金娜偶尔会拜访华休,向她讲述大麻捆装作业,女孩子们对她生病感到遗憾。

  然而,华休的病并不真那么痛苦,因为她知道自己和沃洛佳已经疏远了。两人都无法忘记关于船运职员的争吵,无法原谅对方。

  华休想回到她所在的省份,回去以前那个家。但她又能去哪里呢?格鲁莎住在屋顶下的阁楼,对于两个人来说阁楼会很拥挤。她不想到要去父母那里疗养,因为他们会为她哭泣,然后怪罪于布尔什维克主义。那么该去哪里?华休写信给格鲁莎,请她为自己安排一间房间。她也写信给斯捷潘·阿列克谢耶维奇,请他为她争取一些与党、与群众一起的工作。只要听到他们的消息,她就会立刻前往。她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没有人需要她。没有她,沃洛佳也能过得很好。日子过得缓慢而沉重。

  当时正值盛夏,花园里的樱桃成熟了,李子上开满了紫色的花朵,百合花洁白娇嫩,高高的、沾着露水的花茎闪闪发光,但现在没有什么能让华休高兴了。当她漫步穿过花园时,她会想起春天时她是如何躺在躺椅上的,她为自己还活着而感到多么高兴,但那些回忆,只会让她的心情更加沉重。

  她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另一个华休,一个年轻、自信的华休,然后某个什么东西从她身上消失了。她不太清楚那是什么,但确定消失的,它就从她身上这样消失了,再也不会回来。

  有时,弗拉基米尔会站在窗前,看着华休在花园里走来走去,表情漠然,垂头丧气。他会在窗边站一会儿;然后,突然转身,回到伊凡·伊凡诺维奇和他的工作。

  然后华休就会因新的失望而叹息,以为他会来到她身边,来到花园里,而他却不来,不就在那里吗。很明显,他对她已经没有感情了,对他来说,事业还比女人内心的痛苦更重要。

※     ※     ※


  一些噪音吵醒了华休。那是个早晨,弗拉基米尔在衣柜里翻找着什么东西。

  「沃洛佳,你这么早去做什么?」

  「我得赶一趟火车,有一批货物进来了。」

  「你必须自己去吗?」

  「我必须监督。」

  弗拉基米尔站在镜子前,系上新领带,但他无法完全系好。华休看着他时,忽然又再次感觉到他与她如此亲密,如此深深地联系在一起。

  「到这里来,沃洛佳,我来帮你。」

  他乖乖的过来,坐到了床上,华休打好了领带。他们对视一眼,突然一言不发,就搂在了彼此的怀里。

  「我的小瓦休可!我的宝贝,有妳也是痛苦,没有妳也是痛苦,事情难道就不能改变吗?」他哀怨地问道,把华休的卷发按在胸前。

  「你以为我就不难过吗?我不想再活了。」

  「但是为什么我们还要吵架呢,瓦休可?」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有一些障碍。」

  「不,华休。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们。我的心全部是妳的,只属于妳。」

  「你依然还爱我吗?」

  「你这个小傻东西。」他吻了她:「走吧,我们别再吵架了,这很愚蠢,我们双方都受苦。我不能失去妳,华休,没有妳就活不下去,那么现在我们不会再互相伤害了?」

  「你不再尝试扮演管理角色了吗?」

  「妳不会让船运职员来对付我吧?」

  他们笑了。

  「但是现在妳去睡觉吧,不然又要生病了,大约两个小时后我就会回来。」

  他盖住她,亲吻她的眼睛,然后走了。华休感到幸福、轻松,她睡着了,仿佛所有的快乐都回来了,仿佛她什么也没失去。

  弗拉基米尔没有从车站回来,但打电话说他要去办公室,他会回来吃晚餐。华休感觉好多了,但她没有去捆麻厂,相反,她忙于打理房子,帮助玛丽亚·谢苗诺芙娜整理房子。

  晚餐前不久,电话铃响了,华休接听。

  「你好。」

  「弗拉基米尔·伊凡诺维奇在家吗?」

  「还没有,请问您哪里找?」

  「行政办公室。」

  「但是为什么打电话到这里?他不就在办公室那边。」

  「不,他不在这里……他不久前离开了办公室,抱歉。」

  又是那个女人的声音,她是谁?华休不喜欢那个声音,刚来的前几天里,她常常打来,然后就不再打了。华休曾经很不经意地问伊凡·伊凡诺维奇,到底是谁总是从办公室打电话来,而且是在工作时间,伊凡·伊凡诺维奇解释说可能是里面的员工,可奇怪的是,他们的声音竟然如此相似,华休再次感受到了巨蛇的尖牙。

  弗拉基米尔带两名政府成员回家吃晚餐。

  他们讨论了早上的货物。尽管如此,他还是抽空询问华休感觉如何,她是否按照医生的指示晒太阳了。

  「不,我今天没有晒太阳。」

  华休干巴巴地结束了谈话,漫不经心地补充道:「那位一直在办公室给你打电话的年轻女士又打来了。」

  「什么女士?」弗拉基米尔看起来很惊讶:「从办公室打来的?那么一定是谢尔古诺夫──某个年轻的女士,那就是了!那位挺有威严的大妈,你见过她,华休——那个脸上长着疣的胖女人。」

  他说得那么简单,那么自然,但华休感到不安。

  不,哪里不对劲。

  吃完晚饭,领导们就走了。华休很高兴。她想和弗拉基米尔单独相处,温暖她的心。早上的欢乐承诺将会实现。

  但客人们刚离开,书房里的电话就响了。弗拉基米尔去接电话。

  「是的,是我。」简略地说:「我不是说不要打来吗?」

  一阵短笑。「当然,家庭问题。」责备道:「绝对不行,禁止这么做。」连忙回:「好吧,好啦。」缓和说:「但不会太久。再见。」

  华休在隔壁房间听着。

  他在跟谁说话?他在向谁许诺:「但不会太久?」他能对谁说:「禁止这么做。」

  弗拉基米尔从书房径直走进卧室,从华休身边走过,彷佛没看到她。她跟着他。他站在镜子前,梳着头发。

  「沃洛佳,你在跟谁说话?」

  「萨维列夫。」

  「萨维列夫?他回来了吗?」

  「今天早上。」

  「你见过他吗?」

  「你看,这是什么盘问?妳明知道今天早上我正在监督一批货物的卸货。」他看起来很不安。

  「讲真话,你马上去找他吗?」

  「是的,我去那里。」

  安静。

  华休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就好像要炸裂一样。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痛苦了。她迅速走到弗拉基米尔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别那样做,沃洛佳。别再做那件事了……」

  「你是什么意思?」他疑惑地、不安地问。

  「不要和那个不诚实的投机者有任何关系,我已被警告过,毕竟,这是他们反对你的主要理由,那就是你与令人反感的人交往。」

  「啊。你又来了,像你们的监事会成员一样说话。你非要折磨我吗?欺负我?你想把我绑在你的围裙带上吗?」

  他涨红了脸,推开了华休的手。

  「停下来,弗拉基米尔,你说什么?我没要把你拴在我身上啊?头脑清醒点,我说的是你,不是我自己。不要再给自己挖坑,你的敌人已经够多了,如果你恢复与萨维列夫的友谊……」

  「萨维列夫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你是什么意思?他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去找他吗?」华休的眼神充满了困扰。

  「我当然要去他那里,但那又怎样呢?你难道不明白我要去他那里有事吗?这是没办法的。」

  「我不相信。」她大声喊道:「延到明天,叫他有事去办公室处理。」

  「妳怎么这么幼稚,华休,」他改变了语气说:「好吧,我就告诉你实话,萨维列夫确实没有叫我来谈生意。生意可以在办公室处理,他的家里只是有一群找乐子的人,而且邀我过去打牌。华休,妳也知道,我已经快一个月没去哪里了,我一直待在家里,忙着做生意,让我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华休,我这么年轻。我想生活,我不想当隐士。」

  「我明白,沃洛佳,」她悲伤地说:「是啊,那就照你说的,获得一点消遣并不是什么灾难。但你必须明白一件事,你不能再和萨维列夫这个投机的恶棍重新开始,你自己也不看重他。你需要他做什么?马上大家就会说弗拉基米尔·伊凡诺维奇和萨维列夫再次携手共进,然后整件事情就会重新开始。沃洛佳亲爱的,今天请不要去那里,取消吧?」

  「胡说些什么!」沃洛佳开始失去耐心:「如果省委因为一个人的熟人而对他采取法律行动,那它就不是省委了,而是一个粪坑。你太夸张了,华休。」

  「但我也不喜欢看到你去那里,我知道他讨厌我,他约你过去,就只是为了伤害我。我还在电话里听到你说,因为家人的原因不能来吗?然后你就笑了。沃洛佳……」她变得焦躁起来:「看到你和一个孤立我的陌生人一起笑,就这个萨维列夫,我感到很伤心,就好像是我不让你去一样。」

  「是啊,是妳不让我去。」

  「既然你都这么说,很好,那么,你就去吧!但记住……」她的眼睛闪烁着光芒,放声尖啸:「请记住,我的耐心已经结束了,我帮助过你,为你受苦,为你挺身而出,这就够了。你想去就去吧,但到那时我会知道我必须做什么。」

  「我厌倦了妳的歇斯底里!为什么老是唠叨我、到底要我怎么样?」

  「沃洛佳!」华休的声音带着泪水:「我从来没有向你要过什么,但今天我求你留下来,为了你,也为了我。」

  「哦,你们这些女人,妳们都一样,真恶心。」他从她身边冲过,快步穿过大厅,前门砰地一声响了。

  汽车引擎轰轰声。

※     ※     ※


  「我来找妳了,里莎,带我进去吧。我已经永远离开他了。」

  她的声音微弱,但她的眼睛却是干涩的,痛苦太深,无法流泪。

  「你已经离开他了吗?早就该这么做了!我们都在想,妳竟然能坚持这么久……」

  「我们离开彼此身边了,里莎,这真是太糟了。」华休哀嚎道。

  「当然,妳究竟是怎么能爱着这个人的?」

  华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简直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事。她永远无法原谅,永远无法忘记这种屈辱。这是她第一次向他请求,结果他做了什么?他不如从她的尸体上踩过去。为什么?为什么?和那个小偷、那个投机者萨维列夫、及他的一群肮脏家伙一起打牌!对他来说,即使华休悲伤欲绝,也都没有差,只要他玩得开心,得到他想要的娱乐,那是爱吗?那是她的朋友和战友吗?那是一个共产主义者吗?

  里莎无法理解华休此时的语无伦次,发生了什么事情?萨维列夫与此有何关系?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哎,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了那个不诚实的投机者,弗拉基米尔去找他。」

  「华休,妳认为他是去找他吗?」

  「为什么,你认为谁呢?你不相信吗?」

  「相信什么呢?整个镇都知道了,看来只有妳是瞎子,难道妳拒绝看清它?难道你拒绝意识到这一点吗?」

  「看到什么了吗,里莎?告诉我!」

  「哎呀,你的弗拉基米尔有一个朋友!」

  「一个朋友?」

  华休一下子没听明白,只是盯着里莎。她既非震惊,也不悲伤,而是惊讶。

  「你说的朋友。是谁?」

  「不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也不是一个打工的女孩,是办公室职员之一。」

  「你认识她吗?」

  「我见过她。全镇的人都认识她了。」

  「为什么?」

  「她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这就是为什么同志们对你的弗拉基米尔如此愤怒,米哈洛·巴甫洛维奇应该也向您提过的。妳怎么会不了解这件事?你又没那么傻,但这次妳已经傻得像只鹅了!」

  然而,华休关心的是完全不同的事。

  「他真的爱她吗?」

  「我怎么知道?他一定爱她呀,他已经和她一起好几个月了。大家以为妳来了这里,事情就会停止,但并非如此,他还是开车去找她。」

  「她有自己的家吗?」

  「很可能比你家更复杂。」

  事情就是这样:「他要养活两个家庭。」

  现在华休明白了一切,只缺一件事,沃洛佳为什么要对她说谎、折磨她、欺骗她?

  「妳期望什么呢?他会以悔罪的罪人的身分来找妳吗?或是他请求妳、允许他去拜访他的朋友吗?要怎么看是妳自己的事,如果妳还看不清,那妳就是个傻瓜,也只能怪自己了。」

  「为什么一定要讲到我是不是个傻瓜,里莎?是不是也不重要了。问题是:他真的爱她,还是只是表面上的爱?」

  「这又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妳在说什么!他一定爱她的。他不是完全支持她,还送她昂贵的礼物吗?」

  「妳也这么认为吗?但是,我不知道…」

  「妳肯定不相信他爱妳吧?别欺骗自己了,华休,这只会让妳更加受伤。他当然喜欢妳、尊敬妳,妳是他的妻子兼战友,但至于爱妳,那件事很久以前就结束了,我知道...」

  华休摇摇头:「但是,妳知道的,我不同意这说法。」

  她的愚蠢惹恼了里莎,于是便开始向她讲述起这个女人,她的美丽如一幅画,还有她的衣服,总是穿着丝绸。她总是被崇拜者包围,萨维列夫就是其中之一,跟她很熟。晚上那里总是非常热闹。又有传言说弗拉基米尔和萨维列夫都与她关系匪浅。

  出于某种原因,这个想法让华休特别反感。

  难道弗拉基米尔真的变了吗?他现在是爱这种华丽的女人?华休不相信她听到的故事,她不相信,一定哪里出了点问题。

  里莎这就有点恼了:「好吧,妳不必相信我,这是你自己的事。问问其他人,每个人都会告诉你同样的事情,她在办公室担任萨维列夫的秘书,直到她让经理留下她。但也许不是只有这些,还有更多人,比如伊凡·伊凡诺维奇也是被议论的对象,一些政府官员偶尔也会去那里。真的就是这样,她只是没有注册,也算她幸运,现在做这行不需要许可证了。」

  「但弗拉基米尔根本不爱这种女人。」华休反对道。

  「为什么妳这么想?男人就是喜欢这样的女子,尤其是像你的弗拉基米尔这样的男人,妳可以从他的脸上看到这一点:越糟糕的女人他就越喜欢她。」

  「闭嘴,里莎!妳怎么敢!妳不认识他,又怎么可以这样评价他?」

  「妳为什么要跳出来支持他?他不是让妳成为全城的笑柄吗?而妳,却像堡垒一样守护着他!」

  「让我成为笑柄是吧,那妳开心了吗?弗拉基米尔的行为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不对他负责。妳还是不明白,里莎,这不是我受苦的原因,根本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妳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他不再爱妳了。」

  「不,里莎,也不是这样的,当然,离开很痛,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我知道我的想法,但不晓得怎么表达清楚,有什么适当的词汇可以形容?我们彼此间是如此亲密的同志,而妳突然说:弗拉基米尔背对着我,对我撒谎,他害怕我。他哪有可能?我难道会妨碍,会阻止他去爱吗?沃洛佳不会这么想!一定还有别的原因,他不可能这么爱那个女孩。」

  「妳开始在拐弯抹角了,」里莎愤怒地挥手示意她离开:「妳简直无法沟通,妳还是爱着沃洛佳——噢,打我吧,在我身上擦脚,对我来说都好,我是你听话的妻子,我替你舔靴子,不是那样的,我跟他早就扯平了,我会给他一些思考的机会。」

  华休没有否认,但里莎越谴责弗拉基米尔,华休就越热心为他辩护。她只想让里莎相信,他犯的错误,不在于结交错误朋友,也不在于爱另一个女人,而是他竟然不把这件事告诉华休,就好像她不是他的朋友和战友,而是一个陌生人。更重要的是,她对他来说不如一个陌生人,他对她没有信心,根本不了解她,难道他以为她会像个处处争利益的大老婆吗?

  「妳必须为自己的权益而战呀,」里莎喊道:「妳当然要为权益而战,他怎么能让妳变成笑话?妳必须离开他了。」

  华休表示反对,她其实一直都是这样,她心里常常谴责弗拉基米尔,完全不同意他的观点,但一旦有人攻击他,她就站在他这边,变得愤怒。大家都不理解他,只有她认识美国人弗拉基米尔;而当她说到「美国人」三个字时,盈眶的泪水终究还是禁不住滑落,她还记得美国人弗拉基米尔,带领他的小队成员为苏联而战。

  她哭倒在里莎的怀里。她不怀念身为经理的弗拉基米尔,而是深深哀悼着这个「美国人」,因着他而承受无法安慰的、致命的痛苦。

  「这对我来说太难了,里莎,我累极了。」

  「我知道,亲爱的,耐心等吧,一切都会过去的。去年我也经历过同样的事情,但现在我和他见面时,我一点也不在意了。」

※     ※     ※


  华休无法入睡,尽管里莎将自己的床让给她,自己睡在几张椅子上。里莎工作了一整天,现在她睡得很香,华休则不安地左右翻身,时而坐起,时而躺下,她无法休息,无数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闪过,折磨她,撕裂她的心,就像那个可怕的夜晚,弗拉基米尔被捕的当下她找到那条女用绷带。

  折磨她的并不是嫉妒,是沃洛佳对她的不信任伤害了她,如果不是这样,她会原谅一切。人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但华休不相信他爱另一个女孩,她不相信,这只是一个,「联结」。

  他孤单生活了几个月,性格又热情,(她记得斯泰莎的事)他开始与她有染,而且一直持续着,那她大概不会放他走,里莎也说他很讨女人的芳心,如果照这样看,就不可能是爱情了,这女人颇能利用自己的优势。

  沃洛佳很想挣脱,但他做不到,华休记得他曾经多么喜怒无常,反复无常。两人时而相爱,时而疏离,都受尽了痛苦。人怎么可以生活在所爱之人身边,而这个人却在背后磨刀霍霍呢?

  她记得弗拉基米尔多么频繁地,试图坦白一些事情,但又总是突然停下来。与船务员发生冲突的那天早上,他正想说什么,华休感觉这句话就在他的舌尖上。她也被吓到了,好巧不巧开始咳嗽,然后弗拉基米尔没有再说什么。因此,他怜惜她吗?如果他怜惜她,那就是爱她。但他爱她吗?说有很容易,但是蓝色丝绸的事呢?对他们两个来说都一样吗?

  「我买了一件礼物给妳,我美丽的甜心,我没有忘记我那个令人厌烦的妻子。来,收下丝绸,什么也别说。」

  该死的!华休握紧了拳头,仿佛要跟弗拉基米尔战斗。她想:那他昨天没有去萨维列夫那边吗?萨维列夫与此无关,他只是一个烟幕。如果她早知道他外面这个朋友对他是虚情假意,她就不会生弗拉基米尔的气了,就算这样让她不高兴,也还是能理解的。

  现在却为了萨维列夫,这个庸俗的投机份子来羞辱华休!就算她会理解他和他朋友的事,然而就代表她会原谅吗?正如她以往已经原谅了那个护士,和斯泰莎的事?她会喜欢白色贵宾犬,会忘记蓝色丝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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