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柯伦泰 -> 〔小说〕赤恋(1927)

第2章



  华瑟莉萨住在高屋顶的阁楼,春天正倚偎着窗边,窥伺而下,柔暖的阳光照射进来,天空飘着朵朵白云,洁白而细腻,不断地融化。

  隔壁房间原本住了一位高贵的仕绅,现在改建为母亲之家,后园里缀满的花蕾正逐渐膨发,春天,久违的春天虽然迟到,但它终于来了。

  华瑟莉萨的心里也充满了春意,冬天的日子冷到几乎结冰,人如此孤独,只有挥不去的忧虑、挣扎、烦恼。但就在今天这个美好日子里,有封信来自她的情人、她最亲爱的沃洛佳,多么美好的一封信啊!她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这样的信了。

  〔译注:男主名为弗拉基米尔·伊凡诺维奇(Vladimir Ivannovich) ,其短写名为沃洛佳。〕

  「别折磨我,华休,我都没有耐心了,妳多少次答应过来看我,却总让我失望,妳让我好受伤。我这个不知疲倦的野ㄚ头,又跟大家吵架了吗?连这里的同志里也有关于妳的传言,他们说妳居然上了报纸,看来妳在这行里也是声名卓著,现在就来找妳心爱的沃洛佳吧,他等不了了。」

  「妳来看看我们生活得多么滋润。我有自己的一匹马和一头牛,还有一辆随时可以使用的车,还有仆人,让妳不用在家里工作,可以好好休息。这里正值春天,苹果树长得好茂盛。亲爱的华休,我的野ㄚ头啊,我们从来没有一起度过春天,但我们的生活必须永远像春天一样。」

  「总之,我现在非常需要妳,我和这里的党委有冲突,他们有成见,始终就不能忘记我曾经是个无政府主义者。正如我写给妳的信那样,是由萨维列夫的事情开始的,我必须整顿这里的事。我厌倦了所有这些爱管闲事的人,他们太烦人!我在工作上表现得有声有色,他们想找麻烦也不容易,但尽管如此,我还是非常需要妳。

  我亲吻妳的棕色眼睛

  永远属于妳

  沃洛佳」

  华瑟莉萨坐在窗边,望着天边白云陷入沉思,她的眼神在微笑。一封好信!沃洛佳非常爱她,她也好爱他啊!她把信放在膝盖上,抚摸着它,就像抚摸着沃洛佳的头一样。她眼中只有英俊的沃洛佳,剩下的蓝天、屋顶、云彩都视若无睹,沃洛佳的眼睛闪烁着狡黠,华瑟莉萨爱他爱到心里暗自神伤。

  没有他,她是如何度过整个冬天的?已经七个月没有见到他了。她不敢多想他,也很少渴望他,她没有时间去想她的男人,也没有时间去渴望他。这个冬天她经历了多少烦恼和担忧啊!她心中的宝贝——小区住房,基本上很好;但她不得不与愚蠢、不理解、没有文化的人争吵,将对他的爱和思念,藏在了内心至深处。

  她对他的爱,保存在心底,永不改变。想到他,华瑟莉萨觉得他就在她的心里,甜蜜的负担令她感到一种爱的沉重,大概是因为她总要担心着他,如果他什么都没发生就好了。同志们总说他不守纪律,华瑟莉萨清楚的,他们指责他是「无政府主义者」,不听从指示,喜欢用自己的方式做事,但他用自己的工作成效弥补了这一点。

  所以他们才分开住,免得互相打扰;因为她也要全心投入工作,但当沃洛佳在身边时,她就会为他分心,使工作受到影响。

  「工作最重要,再来是我们的爱情,妳不也这么认为吗,华休?」沃洛佳说道,华瑟莉萨也同意了。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真是太好了,他们不只是夫妻,而且还是战友。现在,他再次召唤她像战友一样帮助他,克服他的困难。什么样的困难?华瑟莉萨又读了一遍这封信。

  眼前似乎浮现出往事,如果是因为萨维列夫,那将是一件令人讨厌的事,这个萨维列夫是个心灵扭曲的投机者,为什么沃洛佳还跟他扯上关系?

  像沃洛佳这样子作为管理职的经理,现在必须像圣人一样无可指责,要避开所有的恶人。然而,沃洛佳是个容易信任别人的人,他为萨维列夫感到难过,还为他挺身而出。其实谁都不必替这些偷窃人民财产的人感到难过,让他们为自己的错误行为接受惩罚才对。

  但沃洛佳的心地虽善良,别人却不理解,他和萨维列夫的交往,在别人的眼里有其他的解释。沃洛佳树敌众多,因为他常常不够理智,管不好自己的嘴;如果事情不像三年前那样发展就好了,当时不对他采取任何行动就好了。

  人要失去名誉真是太容易,随便就能对任何人提出不实指控,华瑟莉萨的经历让她深知这一点,整个冬天,大家不是都在煽动反对她吗?现在轮到沃洛佳了。

  她必须去找他,帮助他。她得坚定站在他这边,坚定到让他的战友们都惭愧。还有什么好考虑?她收拾好就马上离开。

  但小区住房呢?她不在乎,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挽回的了。无论如何,一切迟早会毁掉,即使华瑟莉萨现在扳回了一点局面,但费多谢耶夫家族才是真正的胜利者。失去的已无法挽救,华瑟莉萨叹了口气,她走到窗前,俯视着庭园,彷佛在跟房子告别。她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严肃、悲伤。

  思绪飘忽中她突然振奋起来。

  「我即将能再看到沃洛佳...」

  想到这,她的脸颊涨红,心头喜悦且狂跳。我的爱人,我最亲爱的,我来了,来找你了,我的沃洛佳。

※     ※     ※


  华瑟莉萨坐在车厢里睡觉,她这趟旅行来到了第二天,接下来还要再二十四小时。

  这趟舒适的旅行和以前不同,路途中甚至还有提供暖炉,弗拉基米尔已经寄了旅费给她(如今一切费用都得付),并要求她搭乘有卧铺的火车。而且,他还送了她一块做衣裳用的布,经理的女伴必须穿得体面。

  当他的一位同志给她带来了钱和布料时,华瑟莉萨禁不住笑了,因为他真的像推销员一样在称赞其质量。她嘲笑起这位同志,弄得他似乎颇愠怒;不是开玩笑啊,材料真的很棒。她也就没有再说什么,这些新同志活像是什么经济学者的,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很长一段时间,华瑟莉萨一遍又一遍地翻动着布。她不计较衣着,如果沃洛佳愿意的话,身为伴侣的她倒也是可以配合——好吧,她会制作一套时髦的套装,就像每个人都穿的那样。

  她去找一个朋友、女裁缝格鲁莎,告诉她这整件事。

  「格鲁莎,把这布料做得漂亮又时尚,就像其他人穿的衣服一样。」

  格鲁莎拿出一些去年秋天时,有同志从莫斯科带给她的时尚杂志,整个冬天她都照着它缝制的,大家都很满意。

  「没关系,格鲁莎,就照妳的意思,这类事情我也没很懂,只要衣服整洁不会裂开,我就满意了。我对风格一无所知。」

  格鲁莎润了润指尖,翻动这本常用杂志,好些时候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选择。

  「在这里!这最适合妳,妳很瘦,需要一些东西让妳看起来更丰满。这正适合,侧面有点丰满,前面加个褶子,这样妳就不会看起来那么扁平了。我会解决这个问题,让妳的男人喜欢。」

  「那就这么定了。」

  她们商定了价格,然后接个吻,华瑟莉萨高兴地离开了。能找到裁缝真是件太好了,她自己也不可能制作出一件衣服,然而沃洛佳简直像是个女装鉴赏家,当然这也是因为他在美国曾受雇于一家时尚女装店。现在他的知识对他有用了,红色商人当然懂女装的吧,女装是一种商品。

※     ※     ※


  华瑟莉萨此刻独自坐在卧铺的窗边。她的邻座是一个「尼普女」(NEP-girl),说话很大声,穿着丝绸,别着耳环,身上散发着浓浓的香水味,她走进了隔壁的隔间,在那里和她的「骑士们」大声笑。

  〔译注:尼普商人——NEP ,是苏联早期的商人,他们利用《新经济政策》提供的私人贸易和小规模制造业的机会。为了减轻1921年至1922年的饥荒对经济的冲击,列宁创立了NEP,该政策鼓励私人买卖。〕

  她完全不搭理华瑟莉萨,轻蔑地撇了撇嘴:「那个,亲爱的,你坐在我的披肩上呢,你会把它弄皱的。」

  或者有时候:「亲爱的,我晚上更衣时,妳能不能到走廊那边去吗?」

  这个车厢现在竟变成专属于这位散发浓重香水味的尼普女,似乎是出于她的好心善良,才让华瑟莉萨进来的。华瑟莉萨不喜欢尼普女称她为「亲爱的」,但又不想起争执,算了管她去!

  夜晚要来了,青灰色的阴影覆盖着春日的田野,太阳彷如红色火球,悬挂在紫黑色的远方疏林间。白嘴鸦从田野里飞出,盘旋于空中,电线在电线杆之间起伏。

  随着暮色的降临,一种无法解释的焦虑和渴望悄悄爬进了华瑟莉萨的心里,没有悲伤,只有企盼。当时的她,已做好了旅行的准备,也解决了自己的事情,突然间,每个人都为她的离开感到遗憾,也许她永远不会回来了。

  费多谢耶夫太太来到她身边,拥抱了她,哭泣并请求她的原谅。这很痛苦。华瑟莉萨内心深处并不气她,只是她不尊重华瑟莉萨,同样也不会尊重其他像华瑟莉萨这样的好心人。

  华瑟莉萨的伙伴陪她到达车站,小区住房的孩子们,带来了他们自己制作的纸花,华瑟莉萨意识到她没有白白付出自己的力量和精力,种子已播下,有些东西会开始生长。

  当火车开动时,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们挥舞着帽子。突然间,她如此爱他们所有人,离开他们竟是如此艰难。

  而现在,城市被抛落在她身后,接着繁茂的树林和郊区定居点便簇拥靠近,又匆匆远离,就像在赛跑,华瑟莉萨就此遗忘了她的小区住房,失落了冬日的欢乐和悲伤,她的思绪比火车更快,直直奔向她内心渴求的伊人。

  为什么现在的华瑟莉萨如此寂寥?她内心深处的渴望从何而来?彷佛有一把冰冷铁钳掐着她的心。她渴望什么?也许是这段小区住房的经历,使她生活的一部分就丢在过去,再回不来了,就像那春阳之下闪耀出琥珀色光辉的狭长田野一样,瞬即消逝。

  不知不觉中她开始轻声啜泣,轻轻地。她擦干眼泪,心里舒缓了,曾经折磨着内心的小小冰冷思念,也随着新裙摆上的泪水一同消散。

  车厢的灯打开了,窗帘也拉了下来,气氛突然变得温馨起来,孤独感也跟著消失。

  华瑟莉萨的内心——而不是思维——非常清楚:再过两个晚上,她就会看到沃洛佳,看到并拥抱他。她感觉到他灼热的嘴唇和有力的手臂,听到他的声音。

  一种甜蜜舒适的感受袭遍她的全身,她的眼角微笑着,如果不是尼普女在镜子前闹腾,华瑟莉萨一定会高兴地唱歌,大声地,如鸟之歌咏春天。

  尼普女砰地一声关上门便离去了。愚蠢的女人!闭上眼睛,华瑟莉萨想起了她的爱人弗拉基米尔。在梦中,她一页一页地读着他们的爱情故事,他们已经相爱五年了,她简直不敢相信───五年了。

  感觉就像昨天才认识一样。

  她在车厢的角落舒服地坐下来,双脚翘起,闭上眼睛。车子轻轻的晃动,让她浑身都放松了,而思绪却飞快地旋转。

  记忆里他的声音是什么样子的?好像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是在十月革命之前不久的一次集会上,一段躁动不安的时期。

  当时他们布尔什维克只是少数——但表现得多出色!孟什维克派还在掌权,又有吵闹的社会革命党。布尔什维克遭到了四面八方的攻击,人们对他们辱骂:「德国间谍」、「叛徒」,只差没使用暴力。在这个情况下布尔什维克却日益壮大,他们自己并不确切地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有一件事他们再清楚不过:无论如何都要实现和平,必得将「爱国者」與「叛徒」赶出苏维埃,如此之肯定,于是他们就展开了战斗:执着、热情、不妥协、充满信心。所有人的眼神都闪烁着一种不言而喻的决心:我们或者死,但绝不会妥协!没有人会去想自己,当时谁曾考虑过个人?

  想起这一次,华瑟莉萨看的不是自己,而是一群人。社会革命党和孟什维克的报纸刊登了几则关于她的八卦——纯属虚构、谎言和诽谤,就让他们辱骂她吧,反正他们也没更多东西能写。无论如何,人们并没有阅读报纸上的所有内容,他们只是相信正义站在党、站在布尔什维克这一边。

  「你都不可怜可怜妳的老母亲吗?妳是在给全家丢脸!和布尔什维克厮混在一起!你正在把国家卖给敌人!」老妇人哭了。

  华瑟莉萨不想在家听训斥,于是去住另一个女孩家。她不同情母亲的眼泪,随便的陌生人士似乎都比母亲更贴近自己的思想,现在唯一的一个目标清晰地摆在她面前:布尔什维克主义的胜利。

  她如同受到某种力量的催促,停下来是绝对不可能了,就算这力量要把她抛向深渊,她也一样会继续挣扎着前进,继续战斗……

  争论渐渐激烈,空气更加闷热,一场风暴不可避免了。从彼得格勒传来消息,是代表大会的决议,托洛斯基的演讲,彼得格勒苏维埃的公告。

  然后就是他们的初次见面。

  集会现场人头攒动,大厅里挤满了人。人们站在窗台上,挤到走道的地板上,几乎没有呼吸的空间,这是一场什么样的会议?华瑟莉萨已经忘记了。布尔什维克首次当选主席,委员会也由布尔什维克和左翼社会革命党组成。其中有一位无政府主义者、一位独立人士,在城区闻名的「那个美国人」——弗拉基米尔。

  她第一次见到他之前,就听过他很多事。有人对他很满意,说:「他是个真正的男人,知道如何让人们听他的。」

  其他人批评他:「一个吹牛的人。」

  但他也得到工会面包师傅和商业职员的支持,必须受到重视。他与孟什维克派对峙时,布尔什维克派会很高兴,可当他对他们说一些反对的话时,布尔什维克派便很生气。他到底想要什么?

  党委书记受不了他,觉得他疯了,没有这样的朋友会让他们更好过。但这座城市最受尊敬的布尔什维克斯捷潘·阿列克谢耶维奇笑着说:「等一下,要有耐心,他仍将成为一名出色的布尔什维克。他急于战斗,就等着他把美国脾气磨掉吧。」

  华瑟莉萨听说过他,但她没多理会他,这么多的人前仆后继出现,是些什么人物也不晓得,多叨扰没好处。她开会迟到了,气喘吁吁。她一直在「砖厂」讲话,到处都在开会;在那些日子里,情况必然如此。

  那时她可说是位十足的演说家,人们喜欢听她讲话,她的演讲赢得了普遍赞扬,因为她是位工人阶级女性,华瑟莉萨说话很客观,不浪费也不吝惜她的用词。她已经掌握了这种说话方式,简洁但清晰,尽可能满足对她提出的所有要求。

  她进来开会时便直接走向讲台,当时预定她要做演讲,尤罗奇金同志──如今已经在前线阵亡了──拉起她的袖子说道:

  「我们赢了!布尔什维克在主席选举中获胜,跟两个左翼社会革命党人,还有美国人,他现在几乎是布尔什维克了,过一会儿他就要发表谈论。」

  华瑟莉萨看了一眼美国人,他身上的某些东西让她感到惊讶——这就是无政府主义者的样子!她的第一眼觉得这人还满……仕绅阶级的,他穿着硬领,打着领带,头发中分,睫毛长而且英俊的男子。马上就要轮到他了。他向前走去,清了清喉咙,把手放在嘴边。像个仕绅一样,她想到就忍不住笑了。

  他的声音很悦耳,真有魅力,演说虽长,听众倒是时不时被逗笑,华休也笑着鼓掌起来,这无政府主义者毕竟是个聪明人。当他回到发言席时,不小心撞到了华休,他转身道个歉,华休忽然脸红了,而且她还因为脸红而感到尴尬,脸色更红了。这很烦人。但弗拉基米尔并没有注意到,他漫不经心地靠在椅子上抽烟。

  主席转向他,指着香烟:「在这里吸烟不符合于我们的习惯。」

  弗拉基米尔耸耸肩,继续抽烟。

  「我想抽烟我就抽,你的规则不适用于我。」

  他又吸了几口,见主席去忙着别的事,就把烟扔掉了。

  华休对这一切没有忘记,后来她还以此取笑弗拉基米尔,不过那时弗拉基米尔是在她开始说话时,才注意到她。

  那天晚上她讲得很好。尽管他在她身后,她还是感觉到弗拉基米尔的目光在看着她。她故意赞扬布尔什维克,完全不提孟什维克、社会革命党和无政府主义者,尽管她当时甚至不知道无政府主义者是什么。她想打击那个美国人,他的举止简直跟典型的仕绅一模一样。

  华瑟莉萨还记得,那时她正在说话,头发忽然间就散了开来。那时的她真美丽,一头长发编成辫子盘着,正当她说得热情洋溢、全神灌注,发夹一个不慎掉落,洒落的长发挡住视线,她将飘逸长发甩向后方。她当时也不晓得原来是一头秀发对弗拉基米尔施了迷咒。

  「妳说话的时候我还没看仔细。但当妳的头发披散在肩上时,我清楚地看到妳不是演说家,而是瓦休可,我的野ㄚ头!一个有趣的女子!」

  有点尴尬,但她还是挥舞着手臂,持续辱骂无政府主义,然后她的头发散开,卷曲的小蛇像金丝一样盘绕在她的背上。

  「然后,瓦休可,我意识到我必须认识妳。」

  后来在他们坠入爱河之后,弗拉基米尔才告诉她,但她当时并不知道。演讲结束后,她开始编辫子。尤罗奇金为她捡起了发夹。

  「谢谢你,同志。」

  人人都盯着她,超尴尬,她不敢看那个美国人,他肯定注意到,并以此产生了些对于她的什么看法。有什么事情让她恼火;是对这个美国人的,但为什么需要特别在意着他呢?

  会议结束,每个人都离开了。美国人弗拉基米尔站在她面前。

  「我可以自我介绍一下吗?」弗拉基米尔自我介绍完,便按着了她的手,称赞她的演讲,华休又脸红了,他们开始交谈、争论;她支持布尔什维克,他支持无政府主义,他们跟着人群走到了街上。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一辆属于党的马车正在等候,美国人建议他带华休回家。她同意了,然后他们就钻进了车厢。里面很黑很窄,他们坐在一起,马吓了一跳,蹄子踏得泥坑水花四溅。

  华瑟莉萨和弗拉基米尔不再争论,静静地坐在那里,既肃穆又快乐。

  他们谈论一些琐事,谈论雨,谈论次日将要在肥皂工厂举行的会议,谈论党总部的集会,但心里满是喜乐。

  他们在华休家前互相道晚安,两人都对这么快就要分开感到遗憾,但没有说出来。

  「你确定你的脚没湿吗?」弗拉基米尔焦急地问。

  「我的脚?」华休感到惊讶,却又高兴,人生中第一次有人关心她。

  华休笑了,牙齿闪亮洁白。弗拉基米尔当时真想把她拥入怀里,亲吻她那湿润、洁白、整齐的牙齿。

  门开了,看守人让华休进了屋。

  「明天再见,在总部,别忘了。会议于两点整开始。我们以美国方式做事。」

  弗拉基米尔举起软帽,深深鞠了一躬,告别。华休在门口转过身来,似乎在期待更多的事情。

  门砰地一声关上,华休独自一人待在黑暗的小院子里,愉快的心情瞬间消失了。她焦躁不安,心渴望得要命,有什么让她感到悲伤,什么东西伤害了她。

  她忽然觉得自己如此渺小又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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