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巴金 -> 从资本主义到安那其主义(1930)

第十一章 社会主义



  社会党会帮助我们吗?

  不错,社会党会说:“投社会党的票罢。选举社会党议员罢。加入社会党罢。我们要废除资本主义建立社会主义。”

  社会党的企图是什么?他的希望是什么?他怎样来实现他们?

  社会党的派别是很多的。有社会民主党,有费边社会党,有国家社会党,有独立社会党,有急进社会党,还有种种缠不清的名称。概括地说,所有社会党都主张废除贫困,废除不公道的社会情形。在这一点他们似乎是全相同的,可是一提到什么是正当的情形,怎样才使它们实现,他们各派的意见就分歧得很厉害了。

  现在差不多单是改良资本制度之企图也被人称为“社会主义”了,而其实这只是社会政策而已。此等改革决不能被视为社会主义的,因为社会主义并不含有“改良”资本制度之意,社会主义是要把资本制度完全废除的。社会主义认为在资本制度之下劳工的情形在本质上决不能够改善;反之工业制度愈发达,工人的命运愈坏,因此“改革”与“改良”资本制度之努力乃是与社会主义相反对的,所以对于那般不赞成废除资本制度与工钱奴隶制的人所创造出来的冒牌社会主义,我们用不着在这里来提说了。因为那不是社会主义。如“单一税”,“平均收入”,“限制资本”都是无须乎在这里来讨论的。还有那单是在客厅里讲讲的社会主义如费边社会主义之类也是惹不起劳工群众的注意的。

  我们现在讨论的是那根本攻击资本制度与工钱制度,直接诉诸工人的社会主义,这就是指社会民主党运动。(它的组织有数种名称,如“社会民主党”,“社会民主劳动党”或“社会劳动党”等皆是。)社会民主主义即所谓马克思主义,把所有其他的社会主义皆视为空想的,不能实现的,而自称为科学的社会主义,其理论的建设者是德国人马克思,他就是名著《资本论》的作者,他的著作乃是所有社会民主党的福音与指南。

  好,那么我们且来看这一派社会主义(即马克思社会主义,我们以后简称之为社会主义)的主张是怎样的。

  社会民主党说资本制度不废除,工人便不会获得自由与安乐。生产机关与分配工具必须从私人手中收归公有。这就是说,土地、机器、工厂、矿坑、铁路、轮船等等都不该由私人占有,因为这样的占有使得工人给少数人做奴隶。人类生存所必需的东西决不能再被私人占有下去。生产与分配之工具必须成为公有的财产。垄断、利益、赢利、掠夺、工钱奴隶制等皆将因之消灭。生产与分配之工具将由无产阶级自由使用。社会的不平与不义应该废除,阶级应该消灭,所有的人全都自由,一律平等。

  社会主义的这些意见大半是和安那其主义者相同的。安那其主义者所鼓吹的“各尽所能,各取所需”,马克思本人在一封信里也说过。

  社会主义者又说:现在的所有主决不会自愿和平地放弃他们的占有物。全部历史和过去的经验都证明这句话是不错的。特权阶级永远要维持他们的利益,凡有人提议缩小他们压制民众之权力者皆被他们视为死敌,所有这类的企图都被他们出死力来妨害。甚至在今天他们还是毫无慈悲地拚命来压止工人的改善境遇之努力。所以我们现在便可以断言说,在将来和在过去一样,资本阶级决不会让人夺去他们的垄断与特权,他们要出死命抵抗的。这种抵抗会带来一场剧烈的苦斗,一次革命。

  真正的社会主义因此便是急进的,彻底的,革命的。因为它的目的在解决社会的根本问题,在彻底解决社会的纷争,而不是在改革和改善现状。它志在把事物根本改变过。它清楚地预先见到革命之不可避免;它知道如果不经过有产阶级与无产阶级间的一场剧烈的斗争,社会是不能够从资本主义改变为社会主义。

  “然而要是需要一次革命,那么为什么社会党要我投票选举他们人议院当权呢?”你会问道。“难道在那里有革命的战斗吗?”

  你问得不错。如果资本制度只能用革命来废除,那么为什么社会党还要做议员,握政权,入政府呢?

  这就是马克思派社会主义的一大矛盾了,这个基本的矛盾对于各国社会主义运动实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以致它们得不着工人阶级的信任,而且也不能够帮助工人阶级。

  要了解社会主义为什么失败,社会党为什么走入迷途而不能指引工人到解放之路,必须明白这个矛盾才行。

  这矛盾是什么呢?这是:马克思说:“革命乃是怀孕着一个新社会的资本制度之产婆。”意思是资本制度非经革命不会变为社会主义。然而在《共产党宣言》里马克思又极力主张无产阶级掌握政权占据政治机关以征服有产阶级。工人阶级用社会党来握着国家的大权,再用政权来逐渐实现社会主义。

  这个矛盾引起了党人中间的纷争,使社会党分裂为许多派别。大部分的党人,即各国的正式的社会党主张夺取政权,建立社会主义的政府,其职务即是废除资本制度实现社会主义。

  你自己来判断一下,看这是否可能的。第一社会主义者自己承认占有阶级不经过死战是不肯放弃他们的财产与特权,因此革命便成为不可避免的了。

  这矛盾且放下来不说。我们单看夺取政权的事是否可以实行的。就拿美国为例罢。五十多年来社会党尽力运动党员被选入国会。但这半个世纪的政治工作的结果说来可笑,现在美国国会里只有一个社会党员。照这样算来不知道要经过千百年社会党议员才能够在国会里占多数呢?

  我们姑且就假定社会党有一天能够在国会里占大多数。那时候他们会把资本制度改变为社会主义吗?这至少先得把美国的宪法修改一下才行,要修改宪法就需要三分之二的票数。你想美国的资本阶级,财政界工业界大王之流以及一切靠资本制度赚钱获利的人会安静地坐着不动让别人来改动宪法以取消他们的特权夺去他们的财富吗?你能够相信这个吗?你大概还记得杰葛德的话罢:别人责备他蔑视宪法,用不正当的手段赚来几百万家产,他却回答说:“宪法!滚他妈的蛋!”事实上每个资本家,每个有钱人都是这样想,不过有些人不敢像杰葛德那样明说出来罢了。不管有没有宪法,资本家总是要拚命保护他们的财产与特权的。你自己可以判断资本制度是否可以用选举社会党人做议员的方法来废除,社会主义是否可以用投票的方法来实现。用选举票与枪弹战,谁胜谁败,这是不难想见的。

  在从前社会党人,很明白这一层。所以他们宣言他们之利用政治只是为着宣传。因为那时候社会主义的运动是禁止的,尤其是在德国。社会党人告诉工人说:“如果你们选举我们进国会,我们可以在那里宣传社会主义。”这倒有一点理由,因为禁止社会主义演讲的法律并不适用于国会。因此社会党人喜欢政治活动,而且参加选举运动,以便有机会来宣传社会主义。

  这件事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害处,然而实际上它却把社会主义毁灭了。因为事实常常是这样:你用来达到你的目的之手段不久本身就会成了你的目的。譬如金钱本是维持生存的工具,但现在也却成了我们生活的目的。政府也是如此原始人的社会选举“长者”出来经理村内事务,“长者”后来就变成了主人,统治者。社会党人也是如此。

  他们渐渐改变了态度。做议员,入政府,握政权本是他们的宣传方法,但后来却成了他们的目的。这个改变自然使社会党人减少他们的革命热情,使他们不得不缓和他们对于资本制度与政府之批评,以避免迫害而获得更多的票数。现在社会党人的全部力量都用在选举运动上面,他们不再以为进国会乃是为着宣传起见了。他们不再说起革命了。他们现在只说要是他们在国会里占大多数,他们就把社会主义定为法律,他们用合法的,和平的手段来废除资本制度。总之,他们不复是革命家;他们成了想用法律来改良现状的改良派了。

  我们且来看看近几十年来他们在干些什么事。

  在欧洲差不多每个国家内社会党在政治上都有大的权力了。有些国家还有社会党政府,有的国家社会党占大多数;有的国家社会党在政府机关里占着最高的位置,如阁员之类,甚至有做到国务总理的。我们且看他们对于社会主义做了些什么;为着工人做了些什么?社会主义究竟实现了多少?工人究竟得了多少好处。

  在社会主义运动之发源地的德国,社会民主党占据着不少的政府机关。无论地方的或全国的立法机关,无论是司法或行政,都有社会民主党员在里面。两个德国总统哈斯与爱柏特都是社会党人。现任内阁总理密勒也是社会党人。国会议长罗伯也是社会党员。鲜德曼、诺斯克以及其他在政府在海陆军中居高位的人都是德国社会民主党的领袖人物。他们究竟为无产阶级做了些什么事?他们实现了社会主义吗?他们废除了工钱制度吗?退一步说,他们果然有意思来做这些事吗?他们口口声声说为无产阶级的利益而奋斗的人!

  一九一八年德国工人的暴动把皇帝赶到外国,使德国君主政治马上消灭。人民相信社会民主党,投票选举出他们去当权。然而社会党一旦组织了政府就忘却了人民。他们和德国资产阶级与军阀联合起来,他们自己也就变成了资本主义与军备主义之营垒。他们不仅解除人民的武装,压迫工人,他们还敢把凡是攻击他们背叛民众之罪的社会主义者一律监禁甚或枪杀。诺斯克在德国革命时期是陆军的领袖,他却命令他的兵士压迫工人,把那般选举他出来当权的无产阶级大行屠杀。两个最热心最忠诚的革命家加尔·李布克内西与罗沙·卢森堡就死在他的手下,于一九一九年正月被军官戕杀,这是奉着社会党政府的秘密意旨。安那其主义的诗人兼思想家郎道爱尔以及其他的工人的最好的友人在德国都得着这样的命运。

  哈斯、爱伯特、鲜德曼、诺斯克以及他们的社会党军官是不肯让革命成功的,而且甚至于不肯让革命做出一点事情来。所以他们一旦当权,就使用权力来摧残反抗的劳工阶级了。忠实革命分子之公然的杀害不过是社会党政府用来压止革命之一手段而已。社会党不但不做一点有利于工人的改革,它反而变成了资本制度之忠心的防护者,维持着贵族阶级与主人阶级的一切特权与利益。其结果,德国革命只做了一件事:赶走皇帝。贵族依然享有他们的尊号、田地、特权;军阀依然握着在君主政体之下的那种权力,资产阶级的地位更加巩固,金融界、工业界大王之凌压工人反而较过去为烈。总而言之德国社会民主党仗着背后有无数人民的选举票算成功了,(指夺取政权而言。)然而工人依旧做奴隶,依旧受苦,和从前并没有两样。

  在别国情形也差不多。在法国社会党在政府里也占势力。现在国务总理兼外交总长的白里安从前不是法国社会党中的一个勇敢的战士吗?然而他现在却成了资本主义与军备主义之忠臣。他的许多旧日同志现在都做了阁员,而且现在的社会党人做议员做大官的也颇不少。然而他们做出了什么事情来?他们为劳工阶级做出了些什么?

  他们尽力来防护法国的资本主义制度,使之更为稳固;他们忙着通过加税的法令以便高级官吏可以得着更多的薪俸;他们拚命向德国索取战败赔款,这一笔钱还不是间接来自德国工人身上!他们极力养成法国人对于德国人的仇恨心,使法国人相信所有德国人都是恶魔。他们建议建造更多的战舰与军用飞机,准备来参加第二次的世界大战。法国征兵的新法律——一遇战事不分老少不分性别,所有成年的人一律动员,这个是著名社会党领袖保尔彭古尔提出的,得着议会里社会党议员的帮助而得通过。

  在奥地利与比利时,在瑞典与挪威,在荷兰与丹麦,在捷克斯拉夫以及其他许多国家,社会党都算是握得政权了。有的国家内社会党握着全权,有的国家内社会党只有一部分的权力。然而无论在什么地方,他们总是走着同样的路径,他们抛弃了自己的理想,欺骗了民众,用他们的政治的地位来谋自己个人的利益,求自己个人的光益。

  “那些靠了工人的拥护而获得权力于是马上背叛了工人的人真是混蛋。”我听见你愤怒地骂道。不错,然而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因为这种常见的,定规的背叛是有更深的理由,更大更重要的原因。社会党人在本质上与常人并无分别。他们和你我一样都是人。没有一个人在一晚上就会变为混蛋或叛贼的。

  使他们腐败恶化的乃是权力。一想到自己握有权力,这个意识就无异乎是一副毒剂把一个人的较好的性质逐渐毒杀了。政治界之污秽龌龊实足以证明我的话。在立法机关或政府地位中的社会党人纵使有好心诚意要做一点带着社会主义性质的事情,做一点替工人谋幸福的事情,他们也会看见自己是全然无力这样做的。因为政治根本就不是改善劳工情形的工具。

  堕落腐化是逐渐慢慢儿来的,所以一个人自己很难觉得。我们就拿被选入国会的一个社会党议员为例罢。他只有一个人却要与数百个别党的议员对抗。他觉得他们都在反对他的急进思想,他们轻视他仇恨他。这种空气当然会使他苦恼,使他有异样的心情。然而同时他又不得不依照定章做事,讨论政府交来的议案,议定新的法律,投票表决。这一切与他是无关的,众人的言论都是使他头痛的,但他不得不忍耐地坐着听下去。如果议案中有关系于劳工情形,工业现状,工人生活的,他当然会本着他的社会主义的见解说几句话或则发出长篇大论。可是这没有一点用处众人都不听他,甚至于嘲笑他在讲空话。反之如果有什么保障资本家的权利、增加资本家的利益的议案,或则本国政府与别国政府缔结的什么商业条约之类,你想他怎么办呢?他是一个社会党人,主张废除资本制度,取消商业及赢利的制度。然而他却眼见着这些议案通过了。有时他也许照例发几句反对的话,甚或他费了长期的研究,作出沉痛的演说,诉说资本家的专横,工人的疾苦,说得头头是道,句句有理,说到伤心的地方,不禁声泪俱下。他的结论是资本制度是罪恶的,应该废除。他说完了,他的同僚一声不响,只是冷笑,结果表决时,他依然失败。这样一来,他便不高兴多发言了。而且事实上要是案案都发言,一个人与数百人作无益的争辩,聪明的人是不肯干的,他明白自己在这立法的机关里没有一点用处,因此只有两条路可走:不是退出议会就是静守沉默。所以有些最好的社会党人后来就反对政治行动而变为安那其主义者了,如德国的约翰莫斯特是。然而议员是一个肥缺,谁不垂涎呢?一般的社会党人很少有那样的勇气与诚实的。所以那一个社会党议员依然留在议会里。在龌龊的空气中生活久而久之便不免同流合污了。

   一年一年的过去,社会党议员的数目也渐次增多,每个人都有这同样的经验,每个人都是“同流合污”。他们都明白到议会里来是来立法的,不是来革命的。要革命只有和民众在一起共同奋斗,和政客们在一起只有干立法的工作。他们也就和所有的同僚一样,规规矩矩干立法的事了。然而法律的用处我们已经是领教过的了。

   政府的机械依然照旧地活动,主人依然保持其地位,工人依然劳动受苦,可是社会党还在今天给工人一个允许,明天给工人一个希望,天天在准备制造新法律。工人还梦想着他们的立法者有一天会利用政治来解放他们的。

  年复一年地过去,欧洲各国的情形有点变了。社会党员在议会里到底占了不少的议席了。总之立法,行政的机关里已有很多的社会党员了。那般人在那种空气中生活了几年,过得非常舒服,也就逐渐变成了政治机械的一部分。他们会觉得静候社会革命来废除资本制度是无用的。不如做点“改良的工作”,想法使社会党员在政府里占大多数,这还更要实际一点。因为他们一旦有了大多数就可以为所欲为,无须乎革命了。他们现在又这样说。

  社会党渐次慢慢儿发生了变化。他们在选举运动里的逐渐的成功,以及渐次获得的政治权力使他们变得更为保守,更为满足现状。离开了工人阶级的生活与受苦,生活在资产阶级的空气中,一天天看着政治机械在怎样工作,明白它的无用与腐败,权力与地位逐渐摧毁了他们的意识,龌龊的环境消灭了他们的信仰,舒服的生活软化了他们的勇气,个人的前程控制了他们的行动。总之很少有人能与那种潮流抵抗的。

  你看,那个曾经一度为被压迫阶级之希望的社会主义现在就变成了这样。社会党已与资产阶级携手。他们成了资本制度的防寨,他们口口声声说是为民众的利益奋斗,而实际上他们却与掠夺者一致行动。他们把本来的社会主义完全置之脑后,所以在欧洲大战的时候各国社会党竟都助本国政府领导起工人去屠杀。

  欧洲大战很明白地表示出来社会主义之破产。那般以“全世界的工人团结起来”为标语的社会党竟把工人送到战场上去互相杀害。他们曾经做过军备主义与战争之死敌,然而现在却变成了祖国之防卫者,鼓吹工人穿上军服去杀别国的工界同胞。

  真奇怪!他们不是向无产阶级宣传了多年说无产阶级无祖国,他们的利益是与主人的利益相反,无产阶级应该起来打碎他们的镣铐吗?然而战争一起,他们的真面目就露出来了。诚然,有少数社会党是反对战争的,但是他们却受着迫害,被人谋杀;被人称为卖国贼受监禁,被流放,而一般的社会党人都变成了渴血的猛兽了。

  这不仅是对于社会主义之大背叛,这还是对于工人阶级的大背叛。这个背叛使得社会主义破了产,其结果无产阶级对社会主义起了幻灭之感,使得反动又在欧洲抬起头。大屠杀的欧战挟其余波,几乎将以前的自由思想一扫而空。这是社会党应该负责的。

  诚然这是社会党人的背叛,但这背叛是和通常的不同。真正的原因还更要深得多。

  记得一个大思想家说过:我们是我们的饮食造成的。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们的生活,我们的环境,我们的行为——这一切形成了我们的性格,支配了我们的思想,造成了现在这样的我们。

  所以社会党员的长期政治活动以及与资产阶级的合作自然就会渐次改变他们的思想。他们忘记了社会主义的精义,他们忘记了他们的工作是教导民众,使他们看穿资本制度的把戏,使他们知道政府是他们的大敌,教会欺骗他们,让他们陷于无知之渊。总之社会党员忘记了社会主义是消灭资本制度解放工人的工具。他们也很明白如果他们不忘记这一切,把事情的真相让工人知道,他们便不能够保持自己的权力,因为真相一明,是于政府,于教会,于他们自己都有不利的。他们便不惜改窜社会主义的理想以迁就自己的权力,把社会主义中会引起当权者的迫害会使教会不高兴的地方删改了。他们不得不妥协。

  他们果然妥协了。最先他们把革命的话收拾起了。他们不谈革命了。他们知道资本制度不经过激烈的斗争是不能够被废除的,但他们却告诉人民说他们能够用法律来实现社会主义,因此必须举出充足的社会党员进议会才行。

  这样他们就成了国家之防护者,“法律与秩序”之忠友。他们信任政府,(自然是社会党的政府,就是说制定法律管理行政的都是社会党员。)他们不再使人民相信“国家是一种掠夺的机关”,政府是压迫的组织,他们反而宣传强权与政府的万能,扩张政府的权力,成立最集权的政府。到了最小,甚至于连他们的领袖马克思、昂格思二氏所说国家只是压迫的工具,等到人民得着真实的自由时国家便将自行消灭……等等话也忘却了。

  其实权力集中的国家之自行消灭已经是一个大空想了,而他们连这样大胆的空想也不敢有。他们是更实际的,而且太实际了。他们大妥协特妥协,在各方面都妥协。因为要这样才能够博得各种各类的人的欢心,才能够得着更多的票数。

  譬如说到宗教,在欧洲教会的势力还不小。他们明知教会这机关乃是资本制度与奴隶制之坚固的防寨;相信宗教崇拜上帝的人总是肯安分守己,服从权威的。愈是深陷入无知与迷信的人愈容易给人做奴隶。然而他们为选举运动计,不敢作反宗教的宣传以触犯流行的成见。他们便宣言宗教问题乃是“私人的事件”,极力避免提到它。

  不错,你个人信仰什么,这是你的私人的事件,然而你和别人联合起来组织一个团体,劝诱别人相信你们的信仰,强迫别人照你们那样地思想、行为;如果有人相信了别种信仰,就用在你们的范围以内的权力来惩罚他。这样就决不能说是你的“私人的事件”了。你可以说异教裁判所也是一个“私人的事件”吗?

  对于教会的妥协乃是社会党人之另一大背叛。人类已经渐次脱离无知、迷信、固执、狭量之境域了,所以宗教的迫害与宗教裁判所之类的东西已再无存在之余地。科学的进步与层出不穷的发明,印刷物之出现,交通机关之产生便开发了人心因而使人类得渐次脱离教会之爪牙。然而教会至今还有一部分的势力,受教会之害的人每日不知有若干,甚至在耶稣教历史最浅的中国里,也已经有了它的显著的弊害了。所以现在废除宗教打倒教会也是一件急切的工作,要这样才能够使人类精神得以解放共谋学术之更进的发展,要这样才能够完全扫除迷信与专制之势力。

  “宗教是人民的鸦片烟”,社会党人的领袖说过这样的话,可是如今一般的社会党人都忘掉了。

  总之社会主义的几个根本原理就这样渐次被社会党人牺牲了。经过了许多次妥协之后社会主义就被凌迟分尸,弄成了一个四不像的东西。所以无怪乎社会党人会变成了爱国主义者、军备主义者。德国社会党人居然为其皇帝战,奥国社会党人为其君主战,俄国社会党人为其沙皇战,意大利社会党人为其国王战,法国社会党人为其“共和国”战,于是各国的“社会党人”及其信徒便在战场上互相残杀,结果死一千万人,伤两千万人。其实不过给几个资本家赚了钱。

  这岂不是很可笑的事吗?然而这是政治活动议会活动之必然的结果。因为在工人的利益与真正的进步上说,政治“行动”是比不行动还要有害。政治的本质就是腐败、取巧、投机、妥协、阴谋、求利。

  这样看来你还相信社会党能够来帮助无产阶级从工钱奴隶制中解放出来吗?

  “然而还有布尔塞维克在呢,”你会抗议说,“他们并不曾背叛工人。他们现今在俄国行了社会主义!”

  那么让我们来看俄国是怎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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