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郑超麟 -> 《不断革命论ABC》
第2章 不断革命论的复活
不断革命论的发生是与一个落后国——德国——之开始进行资产阶级革命有不可分离关系的;同样,不断革命论的复活又是与另一个落后国——俄国——之间开始进行资产阶级革命有不可分离关系的。
德国革命,后法国革命半个世纪;俄国革命,又后德国革命半个世纪。但这半个世纪(事实上超过五十年)和那半个世纪(事实上不到五十年)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从法国革命至德国革命的半个世纪间,其实是整个西欧资产阶级大革命时期,革命浪潮此起彼伏着,中间平静的时期并没有几年,各国资产阶级利用那些短短几年的平静时期发展他们的生产力,弥补革命和战争中的损耗,巩固它们的阶级统治,其成效已经很可惊人的了。从德国革命至俄国革命的半个世纪间则是西欧资产阶级已经巩固了它们的阶级统治(或至少巩固了它们将藉以统治的那些条件),而放手出全力去发展资本主义的时期。资本主义从工业的发展为财政的,立下了帝国主义的根基。[欧洲文明]在这半个世纪中发展之速不仅超过前半个世纪,而且是空前的。俄国,一八四八年尚被屏于欧洲文明之外,而今不仅挤于欧洲文明之林,而且有几方面简直比欧洲最进步的国家还要进步些。[英国完成它的清教徒革命时,它的全人口还不曾超过五百五十万,其中五十万人在伦敦。法国当它自己的革命时代,巴黎也只有五十万人,而全国则为二千五百万人。俄国在二十世纪初约计人口为一万五千万人,其中三百万以上住在彼得格拉和莫斯科。在这些比较的数字后面隐藏着好些最巨大的差异。不但十七世纪的英国,就是十八世纪的法国,都远不曾知道现在的无产阶级;可是在俄国,城市和乡村的一切劳动部门中,工人阶级在一九〇五年就不下于一千万了,如果连他们的家属在内,那么有二千五百万以上,即是说比大革命时代的法国全人口还要多。](见托洛次基著的[俄国革命史])托洛次于基这里拿二十世纪初叶的俄国去比较十七世纪中叶的英国和十八世纪末叶的法国(都是在开始革命的时代),却未曾拿来比较十九世纪中叶的德国,我们手头没有材料足供查考一八四八年时德国全国人口总数以及住在柏林和维也纳的人数,我们也未查出当时德国工人阶级的总数,但是如果把我们对于这时期欧洲资本主义发展有个正确的概念的话,则不难明白一九〇五年时俄国资本主义是大大超过一八四八年时德国资本主义的,这时俄国工人阶级总数也大大超过于那时德国工人阶级总数的。
这第二个落后大国——俄罗斯——便是在此条件之下走到了它的资产阶级革命前夜。
德国革命当初既然提出了无产阶级在资产阶级革命中的作用问题,或资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革命相互关系的问题,此时俄国革命自然以加倍力量提出这个问题了。为了解答这个问题,当时既然发生了不断革命论,此时自然要复活了不断革命论的。
此时不断革命论不仅复活而已,而且适应着俄国革命特殊条件而有新的发展。要知道这发展了的不断革命论是什么,我们应当先谈谈一九〇五年俄国革命的特殊性以及俄国革命者关于此革命的争论。
这里用的,以及本书中一般用的[落后国]这个术语,与普通人用的意义不尽相同。这里所谓[落后国],并非泛指这个国家在社会发展上或经济关系上落于某某数国之后之意,这是指那样一个国家,它已经发展了资本主义,而且发展至于产生一个有自觉的无产阶级了,但它的资产阶级为了某种原故,尚未曾衽或完成资产阶级革命。
第1节 一九〇五年革命的特性
依照上面所说,可见一九〇五年俄国革命乃是一种落后国资产阶级革命或历史上过迟的资产阶级革命。
但若有人以为一八四八年德国革命也是这样一个革命,因而推论说:引相隔半个世纪的两个革命,只有量的不同,没有质的差异,——那就是大错特错了。[落后的]或[历史上过迟的]总概念之下隐藏着何等差异的甚至相反的个别性!首先为革命背景的世界历史时代就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一个(一八四八年)是资本主义盛期,别一个(一九〇五年)则已临资本主义晚期了。其次俄国过去历史发展也与德国大不相同。俄国之所以[落后],革命之所以[迟起],亦正是俄国特殊的历史发展之表现。
俄国不仅地理上横跨欧亚两大洲,界于欧洲和亚洲之间;它的社会发展方式也是界于欧洲和亚洲之间的。中古四分五裂的欧洲,在封建农奴制下产生了工商业城市,工商业脱离农业而独立,而且一步进一步养成了支配农业的力量。城市商人和手工业师傅形成了一个阶级,为近代资产阶级之先驱者,在社会上的比重日益重要,以至政治斗争上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这个阶级起初为绝对王权之支柱,赞助专制君主去削弱农村贵族的势力,到了羽毛丰满之后就起来推翻绝对王权,改变封建制度而代之以自己的社会了。中世纪城市及其市民阶级之形成和发展在欧洲近代史上是个极重要的因素,当代机器工业是由中古城市手工业,经过工场手工业,发展而成的,当代统治国政的资产阶级也是由中古城市商人和手工业师傅发展而成的。亚洲在东方式专制之下,没有欧洲中古时那种城市,或虽有之,但那种城市在亚洲经济发展和政治斗争上并没有在欧洲的那种作用。这便是东西两历史发展主要不同之一点。俄国的发展界在东方和西文之间,有时接近东方,有时接近西方。彼得大帝变法之后俄国确定地走上西方道路了,但其以前发展中含有的东方因素仍时时影响于以后的发展,甚至革命后的发展。
俄国发展与西方不同之点也表现在俄国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身上,这二个阶级主要地都是本方资本主义输入俄国后之产物,并非本国市民阶级和手工业工人经过若干中间形式渐渐发展而成的。俄国几乎没有经过工场手工业阶段,从家庭手工业一跃而至近代机器工业。俄国资产阶级未曾在赞助绝对王权之下与封建贵族做过大斗争(俄国帝制是东方式的专制,其产生和巩固并非依靠本国资产阶级支持,这是与西欧诸专制王朝不同的),也未曾行过它的成见所拖累,容易接受先进国无产阶级斗争的理论和方法。
俄国的特殊发展,仅仅从影响于这方面的来看,已足够说明俄国资产阶级革命何以如此[落后]了,——即何以到了世界已入帝国主义时代,本国资本主义也已产生一个人数众多觉悟深刻的无产阶级之后,将来开始资产阶级革命的。
由此可见俄国的落后,与当初德国的落后,不仅程度不同而且性质也不同。不明了俄国这个特殊的落后性,便不能明了一九〇五年革命,因之也不能判断各党派关于俄国革命之争论了。
未曾说到各党派的争论之前,我们要先说说几个比较抽象的问题。
在争论中,有人根据俄国发展的特殊性为理由,认为俄国革命将走着与西方革命完全不同的道路,甚至俄国可以无须经过资本主义而直接走到社会主义。又有人根据俄国为资本主义世界之一环为理由,认为俄国革命将走着与西方革命完全相同的道路,因之必须经过一个独立的民主时期然后能进行无产阶级革命。
这两种意见都是错误的,都是误解了特殊和一般之间的关系。即以资本主义世界的一般性和某个民族的特殊性而论,我们不能将世界看做若干同一模型铸成的民族之总和,也不能将某一民族视为一个具体而征的世界。资本主义世界是建立在国际分工上面的,其中每个民族都因自己历史和地理关系发展了一种或多种特殊的条件。特殊条件之总和构成了这个民族的特殊性。这个民族正是以其特殊性加入资本主义世界之中为其有机的一环,但这个民族无论如何特殊,总是世界之一环,而且所谓特殊条件不是别的正是世界发展过程那些根本形态之特殊的配合而已。
我们可以根据若干先进国历史发展做材料求出世界历史过程的若干总法则,马克思便是以此方法写他的[资本论]。但是在实际发展中并非每个民族都严格遵守这些历史法则的。换一句话说:各民族的历史发展并非平衡的。生产力有发展得快的,有发展得慢的;各种经济部门有发展得多的,有发展得少的,或甚至全无发展的;其他如制度、文化、阶级等发展也有此不平衡性;此外各个历史时代之距离也有长,有短,有短至两时代缩合为一,甚至有跳过一个时代或几个时代的。这就是所谓[不平衡发展律]。
没有一般的历史法则,我们不能明白人类历史的发展。但若没有不平衡发展律,我们也不能明白某一民族具体的发展了。一个民族的[特殊性],归根结底正是这个民族在不平衡发展律之下发展而成的。
不平衡发展律在发展较迟的民族命运上表现得特别明显和复杂。这种民族因为发展较迟之故不能不追赶先进的民族,因之在发展中不能不缩短历史阶段间之距离,使之相接近,使之混合在一起,甚至种种阶段混合在一起,从最古老的以至最现代的。这是凡落后的即发展较迟的民族都有此性形可见的。这种发展情形,我们可以称之为[配合发展律]。
这两条规律,[不平衡发展律]和[配合发展律],对于研究俄国革命的特殊性上以及关于此革命之争论上,都是不能不知道的。
第2节 关于俄国革命之争论(一)
我们从人民派(或译民粹派)和马克思派之争论说起。
人民派思想发生于十九世纪中叶,当时俄国离开始发展近代机器工业还不久,农奴制度尚未废除,农村内古代公社遗制还有许多保存着,但西方资本主义已经大发展了,资本主义的负的方面已经完全显露了,进步的思想也已跨出空想[未来社会]的阶段而走上推翻资本主义的革命道路了。此时在俄国发生的小资产阶级革命思想,便希望着俄国能不经过资本主义发展而直接走到社会主义。这个思想并非完全出于幻想,而是立足在俄国的特殊性上面:即古代全体人类共有的一种农村公社制度,在俄国还保存着。
当人民派运动全盛时期,这个思想是支配一切的。人民派几个大师都存着这样的见解。但到七十年代,马克思[资本论]已经出版,而且已经译成俄文出版之后,俄国就发生了这个争论。人民派之中一些接受马克思理论的人对于上述那种见解发生了疑问。俄国也许必须破坏农村公社制度,经过资本主义发展时期,然后能走到社会主义的罢?这个疑问愈来愈加有力了。双方的争论也愈来愈激烈了。为了这争论是从[资本论]引起来的原故,人们便时常提到马克思,而且牵涉到[资本论]中列举的西欧诸资本主义发展法则是否为任何国家所必须遵行的这个问题。人们而且以此争论的问题就教于马克思;更有趣味的,即马克思以及后来恩格斯也参加了这个争论。
一八七七年马克思写信给俄国某杂志表示他的意见,他说[资本论]中关于原始积累那一段乃是西欧资本主义发生的史实,而非通用于一切国家的什么历史哲学公式。要解答俄国是否必须经过资本主义发展问题,就应当研究俄国特殊的条件,而不可仅仅根据他写的西欧资本主义发生法则。他,马克思自己,为了要解答这个问题,曾学会了俄文,而且好几年长久研究了与此问题有关的种种公私出版物。他达到的结论乃是:[俄国如果继续沿着一八六一年以来的道路走去,那它就要丧失历史付予它的千载难逢的机会,而去尝遍资本主义制度种种滋味的。]
一八八二年,[共产主义宣言]第二次译成俄文出版时,马克思和恩格斯二人写了一篇长序。其中也说到这个问题:[在俄国,与资本主义制度(它正在热狂一般迅速发展着)以及资产阶级土地领有制(它正在其发展的初期)同时,还有一半以上土地是农民所公有的。我们要回答的问题乃是:俄国农村公社(土地公有制的一种原始形式,已经在衰落之中的)究竟将直接转变为土地公有制之更高形式呢,还是必须经过我们在西方历史发展过程上所看见的那种毁灭过程?这个问题的可能的答案只有一个,即是:如果俄国革命给西方工人革命发出了信号,这两种革命又互相补充,那么俄国现有的那种土地公有制就可以作为共产主义发展过程之出发点的。]
科学的社会主义这二个创立人,对于俄国应否经过资本主义阶段问题虽然都作有条件的回答([如果继续沿着一八六一年以来的道路走去……][如果俄国革命革命给西方工人革命发出了信号……])但其含有的肯定意思是很明显的。可是要完全推翻人民派的思想而指出俄国真实发展道路及其不可避免的资本主义阶段,则全靠后来俄国青年马克思派的努力。蒲列哈诺夫的早期活动便是以此努力为中心的。列宁亦然。列宁的[俄国资本主义的发展]一书出版就将这个问题确定地解答了。这本极重要的著作,出版于一八九九年,其中根据实地的材料和许多的统计数字,证明俄国农村已经陷入于商品经济漩涡了,无论是地主经营的农业或农民经营的农业都是沿着资本主义道路进行去的。整个的俄国不能不继续沿着一八六一年以来的道路走去,资本主义制度发展更加狂速,资产阶级土地领有制已经超过其初其发展形态,而侵蚀原始的土地公有制至于如此程度,即此制度的毁灭已经确定再无法挽救了。那怕俄国和西欧现在就发生了革命也已经不能保全俄国农村公社以之为未来共产主义发展过程之出发点了。
马克思和恩格斯对于俄国应否经过资本主义发展问题还在作有条件的肯定的回答,到了俄国青年马克思派尤其列宁手里,这同一问题就得到无条件的肯定的回答了。以后历史事实证明列宁的回答是绝对正确的。
马克思主义输入俄国后第一次发生的争论,对于以后的革命是极有关系的;以后各次关于俄国革命问题之争论都是从肯定俄国不能避免资本主义发展这个前提出发。这次争论还给我们一个教训,即是:俄国发展虽然终于走上西欧各国走过的道路,即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叙述过的道路,但马克思主义者绝不可以奉[资本论]为历史哲学法则,不顾俄国的特殊性而武断定俄国非遵循西欧诸国走过的道路不可。俄国的资本主义发展并非遵循什么历史哲学法则即超历史的法则,而是遵循着不平衡发展法则,尤其是配合发展法则。
但可惜,这个教训给俄国许多马克思派忘记了。关于此点,我们可以在俄国后来的革命问题争论中明白看得出来。
第3节 关于俄国革命之争论(二)
俄国既然不能避免资本主义发展,而且资本主义已经在俄国大踏步发展,那么摆在俄国面前的就是一个资产阶级革命了。
关于这一点,俄国马克思派当中并无分歧意见。马克思派战胜了人民派以后,便都一致认定俄国必须经过资产阶级革命。但是[资产阶级革命]是一个类名。我们有英国式的资产阶级革命,有法国式的资产阶级革命,有德国式的资产阶级革命,此外还有荷兰式的,美国式的等等资产阶级革命。即使拿法国革命来说,我们也有一七八九年式的革命,一八三〇年式的革命,一八四八年式的革命等等。我们能从这种种式式的资产阶级革命当中归纳出几条通则,以之应用于俄国资产阶级革命么?俄国资产阶级革命能有什么特性与先进国革命不同么?例如与德国革命不同么?俄国革命,最后,能有什么特性与先进诸国革命所共有的通性不同么?
为了这些问题,俄国马克思派之中发生了争论。争论问题具体表现出来的,原则上的,有:俄国资产阶级革命应当解决些什么任务?什么阶级来领导这个革命?在革命当中各阶级之间有什么关系?革命之后将造成一个什么社会?这就是关于革命任务、动力和前途之问题。
我们首先指出一点,即:这个争论本身就表明俄国资产阶级革命与一切先进诸国行过的革命都不相同了。因为一切先进诸国革命并未曾争论这些问题,甚至未曾提出这些问题。历史上所见的资产阶级革命都是要解决资产阶级任务的,都是由资产阶级领导的,而且都造成资产阶级社会。任务,动力和前途,都一致地属于资产阶级的。那能不是这样呢?但俄国资产阶级革命就与过去的革命不一样,就提出而且争论那些问题了。
读者如果愿意,则我们可以从[一切先进诸国革命]之中提出德国一八四八年革命作为相当的例外;因为马克思的不断革命论告诉我们:当时德国革命已经提出那些问题了,——自然尚在萌芽形态。
俄国马克思派之中发生布尔雪维克派和门雪维克派之分化,归根结底就是由于争论那些问题造成的。
门雪维克派认为俄国革命要解决的就是西欧先进诸国所已解决的那些民主任务,在革命中俄国自由派资产阶级自然占据领导地位,革命之后俄国自然走上民主制度;现在俄国的无产阶级虽然强过十七世纪英国的,十八世纪法国的,甚至十九世纪德国的,但当前的革命究竟不是无产阶级自己的革命,无产阶级不能跳过民主制度阶段来实行自己的革命;由此做出的策略上的结论,便是无产阶级政党不可执掌政权,只可赞助资产阶级去夺取政权,而在资产阶级政权底下处于在野党地位,保卫无产阶级利益,阻止资产阶级的侵犯。
门雪维克派为了辩护他们这个立场,便从马克思的著作征引了几段文字。马克思说过:[一个社会形态,在其开放的一切生产力尚未曾完全发展以前,是不会死灭的。]由此可见,——门雪维克派推论道,——俄国资本主义前面还有很长时期可供发展的,因为俄国资本主义刚刚开始不久,尚在封建的枷锁之下未曾如其意发展起来,更不用说未曾耗尽其活力了。马克思又说过:[一个工业上较多发展的国家不过显示给另一个工业上较少发展的国家,以后者未来发展的形态。]所以,——门雪维克又推论道,——俄国无产阶级不应当贪求政权,不应当比先进诸国无产阶级走得更远,应当仿效它们在资产阶级革命中所做的,即赞助资产阶级去推翻封建的反动政权,而自己仍处于被统治地位以等待社会主义条件成熟时候。说到无产阶级政党在资产阶级革命中的策略问题,门雪维克派也可以征引[共产主义宣言]文字来替自己辩护。[宣言]说:[在德国,只要资产阶级表现自己是革命的,共产主义者就要同它拱手作战,以反对君主专制,封建地主和小资产阶级。]德国共产主义者既可以同德国革命的资产阶级拱手作战,俄国社会民主党人为什么不可同俄国革命的资产阶级拱手作战呢?先进国不是显示落后国的未来发展么?
看哪,门雪维克派多么忠实于马克思——的文字!
列宁不是从马克思的文字出发,而是拿马克思的方法去分析那些有关于俄国资产阶级革命的问题。十九和二十两世纪之交经民明显可见俄国无产阶级人数,力量和自觉比较一八四八年前德国无产阶级大得多了,而俄国资产阶级又比当时德国资产阶级更加懦弱,更加与封建势力胶结一起,更加害怕彻底解决自己应负的历史任务。在此情形之下要俄国资产阶级来领导革命,是不可能的。所谓资产阶级革命任务,归根结底乃是从封建的枷锁之下将资本主义生产力解放出来。这种任务本是资产阶级最要迫切解决的。但德国资产阶级在一八四八年革命中夺得政权时最迫切关心的已经是如何去压服无产阶级,而不是如何去解决自己的任务。何况俄国的革命又不同于德国的革命在如下一点,即德国那时的中心任务在于民族统一,而俄国此时的中心任务则是土地改革。俄国资本主义生产力要从封建的枷锁之下解决出来,首先就须彻底解决土地问题,即须完全消灭地主阶级而以革命方式重新分配土地所有权。但俄国资产阶级有无量数线索联系于私有的大地产,决不肯如此解决土地问题的。那么俄国土地革命,以及一般资产阶级革命,只有依靠工农联合才能成功了。俄国资产阶级革命任务,资产阶级自己不能解决,须靠无产阶级和农民来解决,革命动力不是资产阶级而是工人和农民。
门雪维克派说:我们的革命是资产阶级革命,所以工人应当帮助资产阶级。列宁则说:我们的革命是资产阶级革命,所以工人应当揭开人民的眼睛,当心资产阶级的欺骗。双方都说俄国革命是资产阶级的,但结论如此相反,这是因为门雪维克派一提起资产阶级革命,便拼命想到历史上的先例,便于工作认为革命动力仍旧是资产阶级;列宁则不然,他能够从这一个资产阶级革命之中提出新的特别的问题,即:革命动力再不是资产阶级了。
在资产阶级革命中,将革命动力和资产阶级分开,如此提出问题,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这是列宁的大贡献之一。俄国三次革命证明了列宁这个见解是对的。
如此一来,列宁和门雪维克派之间就根本分歧了。不仅双方说着不同的话,即使说着相同的话,这话也含有不同意义的。双方都说[俄国资产阶级革命],但列宁说的是以土地革命为中心的革命,门雪维克派说的则是自由派资产阶级代替帝制的革命。双方都说[资产阶级革命任务],但列宁指的是工农联合建立民主共和国,没收地主土地和实行八小时工作制,门雪维克派指的则是赞助自由派资产阶级取得政权,让资产阶级自己去解决它所愿解决的任务。
俄国革命动力既然是无产阶级和农民,则由此做出策略上的结论便是:在推翻帝制的革命中,工农联合一致,不是为了赞助资产阶级得到政权,而是为了与资产阶级相斗争以便建立[工农民主专政]。
列宁以他的[资产阶级革命论]和他的[工农民主专政]公式,团结了俄国社会民主党中取富于革命性的一群人,这群人就是后来所称为[老布尔雪维克派]的。
第4节 关于俄国革命之争论(三)
人民派和马克思派之间关于俄国资本主义发展之争论到十九世纪末年可说已经结束了;门雪维克派和布尔雪维克派之间关于俄国资产阶级革命动力问题之争论到一九〇五年列宁写[两个策略]时也已发挥尽致了的;一九〇五年后则开始列宁和托洛次基之间关于[工农民主专政]和[无产阶级专政]两个公式之争论。这最后的争论直至一九一七年革命将告结束,但六年之后又以另一方式提出来,直至现在还是有现实意义的。
当列宁与门雪维克派争论俄国革命的动力问题时候,托洛次基完全站在列宁一边,反对门雪维克派。
同列宁一样,托洛次基也是确信:俄国革命中土地问题占据了有决定意义的地位,土地革命以及一般的民主革命,只有在工农力量联合专业向自由派资产阶级作斗争之际下将能实现的。他自己说道:他在这方面完全是列宁的学生,至少从一九〇二年他第一次亡命出国遇见列宁时候起他就接受列宁这个见解了。他抱持这个见解去参加和领导一九〇五年的革命,在革命过种当中,他形成了他自己的革命理论,他的革命论里面仍旧是以列宁这个见解为基础的,但在政权公式上他有不同的主张:他反对列宁的[工农民主专政]公式而主张[无产阶级领导农民专政]或简称[无产阶级专政]公式。
托洛次基为什么反对[工农民主专政]公式呢?因为他认为这个公式有个漏洞,即未曾确定在专政当中真正的领导地位是工人所有的,还是农民所有的。托洛次基对于农民在革命中的作用,有个与当时俄国马克思派不同的估量;他认为农民在社会生活中和革命运动中虽然异常很重要,但农民总无能力创立一个真正独立的党,更无能力集中革命权力在其手里。这是可以从过去层次革命看得出来的。从十六世纪德国宗教改革运动起,甚至在此以前,农民便以其暴动赞助城市资产阶级此派或彼派,得到暴动赞助的资产阶级往往因之获得胜利。但只限于赞助城市阶级而已,农民自己是不能处于整个运动的领导地位的。在俄国迟起的资产阶级革命中,既然城市无产阶级将进行激烈的斗争而各派资产阶级又都不能替农民解决其切身需要的土地问题,那么农民暴动也可以赞助无产阶级至于夺取政权。工农联合力量去进行资产阶级革命,工农共同夺取政权,但真正的专政是由工人施行的。为了名能副实,又为了确定农民的作用以及在专政中工农间政治关系起见,托洛次基所以反对那个含糊的[工农专政]公式而主张这个明确的[无产阶级专政]公式。
托洛次基认为列宁的[工农专政]公式不过含糊而已,并非错误。托洛次基把那个公式比拟为代数式,其中含有一个未知数X,随此未知数数值不同,全式数值也不同。这个未知数,这个X,在此情形之下就是农民的作用。
欧洲有人把农民叫做俄国历史的斯分克士(Sphink),俄国历史之谜,这是有相当道理的。欧洲这个最落后的大国,尚未经过资产阶级革命,农民在革命中究竟将起何种作用,也须参照经验来确定的。列宁自己关于[工农民主专政]的形式(是工农两党的合作还是工农阶级共为政权基础?)以及农民在专政中的作用(工农平等呢?农民受工人领导呢?或农民占主位工人为辅佐呢?)并未曾有始终一贯的意见。他随着具体的情势,有时偏向于这面,有时偏向于那面。他曾说过含有政权直接操在农民手里的话;他也曾说过[无产阶级领导农民专政]的话,而且解释说:这个公式完全含在[工农专政]公式里面的。在这两个极端中间他又曾有种种程度不同之说法。从这一公式本身说来,托洛次基公式本已包含在列宁公式当中,为列宁公式的一个变种。因为两个之间在这里争论的并不在于公式本身,而是在于对于俄国农民有无独立的革命作用之估量。
托洛次基与列宁的带测探性的估量相反,他自始至终认为俄国农民不能有独立的领导的作用,农民的运动必须在城市阶级领导之下方能成功,在俄国情形底下农民革命要能胜利,就必须受无产阶级领导的。所以他坚持[无产阶级专政]公式而反对那可以作种种不同解释的[工农民主专政]公式。
但既然是无产阶级的专政,而农民处于赞助地位,则此专政虽负有解决迟起的资产阶级革命任务,却不能限止于这个任务的。一旦占得政权的无产阶级,不能不采取办法愈来愈甚地侵犯着私有财产权,即不能不走上社会主义革命道路了。如此,专政便失去了[民主性]。[工农民主专政]公式之不适宜,不仅因为它未曾明确说出工农之间的政治关系,而且因为它表明是[民主的]而非[社会主义的]——因为它表明只限于解决资产阶级民主任务。列宁和托洛次基之间便由此进一步去争论革命前途和革命任务等问题了。
我们现在试将列宁和托洛次基两人间关于俄国革命各种问题的意见做个对照如下:
俄国革命以什么阶级为动力呢?——列宁说是工人和农民;托洛次基说:主要动力是工人,农民则限于赞助工人之作用。
俄国革命要解决什么任务呢?——列宁说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任务;托洛次基说除了这些任务以外还要解决某几种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任务,因为民主任务非无产阶级专政不能解决的,但无产阶级专政本身就不能不采取若干种属于社会主义革命的手段。
俄国革命有什么前途呢?——列宁说是资本主义的前途;托洛次基说是非资本主义前途,即社会主义的前途。
那么俄国革命究竟是什么性质呢?它还是资产阶级的革命么?对此问题,托洛次基回答道:是又不是。他说,这问题不能依靠形式的定名来解决的。须看事变后来的发展如何。如果无产阶级专政结果被其他阶级所推翻了(这些阶级之中也有受无产阶级所解放的农民在内),革命就要保持在资产阶级性质范围之内,——反之,无产阶级若能发挥其政治统治的一切手段,冲出俄国革命的民族界限去,那么革命就可以成为社会主义世界纪元的先驱。俄国革命究将达到什么阶段?——这个问题只能容许一种条件性的回答。
说到这里,读者一定要责问道:上面曾经说过俄国一切马克思派都认为俄国当前的革命是资产阶级性质的,现在又说托洛次基否认或至少不敢确定俄国革命的资产阶级性质,——这中间没有矛盾么?
这个问题且让托洛次基自己来回答。他在他的[不断革命论]中写道:[我从来未曾在真实的历史任务方面否认过革命的资产阶级性质,我不过是在动力方面和前途方面否认它。]
由此可见,一时说俄国革命是资产阶级性,一时又说俄国革命不是资产阶级性,这中间并没有矛盾。这全看说时的注意点在那方面:在任务方面呢,在动力方面呢,在前途方面呢?
不仅托洛次基如此,列宁也是这样的。一九〇六年列宁在考茨基一篇论文前写了几句话,说道:[在俄国的革命不是资产阶级的,因为资产阶级已经不是现时革命运动的动力了。]我们大家知道,列宁在他处,在此时前后写的文字中,又有许多是确言俄国革命的资产阶级性质的。
这个表面上的矛盾本身也是出于俄国革命的特殊性质,即它的落后性,迟起性。这个特性,使得俄国资产阶级不能成为自己的革命的动力,不能解决自己应负的历史任务,而必须其他阶级代它去解决这些任务。此外,代它解决历史任务的阶级又是它的掘愤者无产阶级,而在这世界历史时代,无产阶级既能解决资产阶级革命任务,便不能限于解决这些任务而必然要提出并相当解决自己的革命任务了。
读者又要责问道:列宁不也曾说过俄国革命有非资本主义之前途么?他不也曾说过俄国民主革命将生长为社会主义革命么?那么在革命任务和前途方面,列宁不也是与托洛次基完全一致的么?
但是不然,列宁一般反对*托洛次基的非无产阶级专政不能解决俄国资产阶级革命任务之见解。他认为工农民主专政只能限于完成民主革命,而社会主义革命须待民主革命完成而且推动了西欧无产阶级革命胜利之后,才能列入议事日程。他所谓两革命之间的生长,所谓非资本主义前途一类的话,就是含着这种意见。总而言之,他认为社会主义革命只能在民主革命完成之后开始,而未曾断定民主革命本身非无产阶级专政便不能完成的,即非开始采取社会主义革命的若干步骤便不能完成的。列宁把西欧革命反响看做开始俄国社会主义革命的重要条件,在西欧革命未曾反响于俄国以前,俄国革命只能有资本主义的前途。这一点,他在[两个策略]中说得很清楚,我们试摘引几段如下:
[马克思主义者自然相信现时俄国革命是资产阶级的性质。这是什么意思呢?这就是说:在现时俄国成了必要的那些政治制度上之民主改革和社会经济上的改革,其本身不但不会破坏资本主义的基础,破坏资产阶级的统治,而且相反,这些改革恰恰能够肃清大道,使资本主义得以普遍迅速发展,使资产阶级统治成为可能。]
[资产阶级革命是这样一种革命,它不超过资产阶级,即资本主义社会经济制度范围的。资产阶级革命是表现资本主义要求发展的革命,它不但不消灭资本主义的基础,反而扩大这个基础。]
[上述马克思主义的原则已为一般的情形所详细证实,也是为俄国情形所证实,而从这些原则所得的结论,就是:要救工人阶级,除了在资本主义今后发展中去找出路以外,想在任何地方去找出路的见解都是反动的。]
第5节 复活了的不断革命论
我们试把托洛次基在一九〇五年革命中形成的俄国革命观整理成一个概括的系统如下:
俄国正在面临着一个革命,这个革命仍是俄国资本主义生产力和农奴社会生产关系之间矛盾冲突的必然结果。这个革命是资产阶级的革命,即其任务是要从封建农奴制度之下将资本主义生产力解放出来,并造成种种顺利以供这个生产力发展的。
这里说的是一九一七年四月以前的列宁。
但这是一个落后的或历史上过迟的资产阶级革命,这话就是说:一来它不是发生于世界资本主义初期而是发生于世界资本主义晚期,即世界已经成熟了无产阶级种革命时候;二来就俄国本身说,国内资本主义也已发展到了这样一种程度,以至造成了一个无产阶级,人数众多,力量集中,而且有阶级的觉悟。在这种情况之下发生的资产阶级革命,当然与历史上所见的资产阶级革命不同的,它既大异于十九世纪以前荷英美法诸国的革命,也不同于十九世纪中叶德国的革命。俄国这个资产阶级革命,其民族解放和统一意义比过去诸国革命少些,因为俄国本是一个独立的和集权的国家;但其土地制度改革意义则比过去诸国革命大得多了,因为俄国农奴制废除得最晚,农村还保持着半农奴制的关系。这个资产阶级革命应以土地革命为基础,即必须消灭地主阶级和以革命手段重新分配土地所有权;连带着不必须推翻专制政治。可是俄国资产阶级,一方面感觉无产阶级的威胁,他方面又与地主经济有密切的联系,它不能领导和完成这都是个资产阶级,它尤其不能领导农民去完成土地革命。农民人口占全国人口中压倒的多数,农民在革命中能够发挥巨大的力量,乡村农民和城市无产阶级联合行动就可以推动俄国资产阶级革命至于完成。工农联盟为资产阶级革命的动力,不仅反对贵族地主而且反对资产阶级自身,——这是自有资产阶级革命以来第一次。但是农民本身在革命中没有独立的作用,尤其没有领导的作用。过去历史上的农民运动都须在城市某一部分资产阶级领导之下才能胜利的,而这部份资产阶级得到农民暴动赞助往往能够取得政权。农民运动在俄国革命中无论如何重要,但其没有独立性和领导力,则仍旧一样,所不同的乃在某些方面俄国资产阶级已不能领导农民了,代之而起的城市阶级是无产阶级,它将领导农民,并得农民赞助而取得政权。工农联合革命成功的政权乃是[得到农民赞助的无产阶级专政]。只有成立和保持这个政权才能解决俄国资产阶级革命任务。俄国资产阶级引到无产阶级专政去。
但是俄国无产阶级专政建立之后,革命并不因之停止,失败的阶级的反抗,以及同盟的阶级的分化和斗争,时时迫得无产阶级不得不日甚一日地推引本阶级政策,侵犯私有财产关系,采取若干社会主义手段。换一句话说,为了建立和保持无产阶级专政原故,革命不能不提出无产阶级革命任务,并相当解决之。
俄国无产阶级专政能解决无产阶级革命任务至何种程度呢?即能在社会主义革命道路上走多远呢?那是不能前定的,那不仅要看那时俄国国内状况如何,而且要看那时欧洲以及整个国际状况如何。俄国革命若能推动欧洲无产阶级革命,则欧洲革命可以转过来保障俄国无产阶级政权,而俄国追随先进国之后可以走到社会主义。否则单独一个俄国是不能走到社会主义的。
以上便是一九〇五年复活了的不断革命论。
不断革命论被人掩埋在故纸堆中足足半个世纪长久了,至此时才复活起来。这复活是毫不奇怪的,是自然而然的,因为不断革命论本来是从考虑无产阶级在资产阶级革命中作用的问题上,或无产阶级革命与资产阶级革命关系的问题上,发生出来的。一九〇五年俄国革命提出的以及俄国革命家之间纷纷辩论的,不正是这个问题么?
现在我们再看在上述公式中究竟那几点再现俄国革命的[不断性]呢?第一,俄国从民主革命到社会主义革命之间将是不断发展的。社会主义革命将是从民主革命之中必然生长出来的,而且非走上社会主义革命道路,俄国民主革命本身也不能完成。二个革命之间不能隔着一个长时期的民主时代。第二,社会主义革命本身也将是不断发展的。从无产阶级夺得政权起到社会主义成功,无产阶级专政成为不必要时候为止,这中间的过程必然带着政治的性质,即表现社会各种人群之间的合作和斗争。这是一个动荡过程,外战和内争与和平的改革相互间隔着;经济、技术、科学、家庭、道德、习惯等等就在复杂错综的相互影响之下变化着,不容许社会达到什么中间的均衡状态。第三,从俄国一国的革命到世界的革命也将是不断发展的。社会主义革命一国范围内开始,但不能在一国范围内完成。因为资本主义生产力已经超出一国范围以外而要求全世界为其发展范围了;资本主义如此,比资本主义生产力更高的社会更不能自限于一国范围以内。所以无产阶级专政若长久限制于一国范围以内,结果将因国内的和国外的种种矛盾而不能维持下去。唯一的出路只有依靠若干先进国无产阶级的革命胜利。一国革命不过是国际革命练条中之一环罢了。
本章第四节已经说过列宁和托洛次基之间关于俄国革命的争论了。读者一定要问道:列宁是否反对以下论述的整个的不断革命论呢?
不,列宁并不反对不断革命论本身,他争论的只限于这个理论中的某一问题,即农民在革命中作用的问题,及与此联带关系的俄国革命中能否实行无产阶级专政问题;至于社会主义革命的国际性和不断性,则列宁和托洛次基毫无争执的。此外,托洛次基的非无产阶级专政不能完成俄国资产阶级革命之观点,其根本论据还是从列宁的见解推演出来的。以后,一九一七年革命时候,列宁和托洛次基之间争论又完全消灭了,列宁放弃了[工农民主专政]公式化而采取了[无产阶级专政]公式。由此可见,这复活了的不断革命论,虽然联系于托洛次基名字,但也可以说是列宁和托洛次基二人共同提出的。
一九一七年革命过程如何符合于不断革命论公式,以及列宁和托洛次基二人在一九一七年革命中如何联合一致反对那些否认不断革命论的[老布尔雪维克派],我们将在第三章中详说。第四章则将说明这些所谓[老布尔雪维克派]于列宁重病中和逝世后,如何扩大列宁和托洛次基二人在革命前的旧争论,而把列宁说做[至死都反对不断革命论的。](见斯大林某次演说)现在只限于说说一九〇五革命当中列宁和托洛次基之间的关系。
一九〇三年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第二次大会上发生的布雪维克派和门雪维克派分裂时候,托洛次基是站在以马尔托夫为首的门雪维克派一边而反对以列宁为首的布尔雪维克派的。但这分裂当时是为了组织问题,即有名的关于党章第一条的争论,而非为了政治问题;布尔雪维克派和门雪维克派两条政治路线之间明显的对立,在分裂之后渐渐形成起来。固然可说,这分裂一开始便是以后来的两条路线为背景,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即托洛次基之站在以门雪维克派一边与布尔雪维克派相对立,决不是为了政治路线问题,而是为了组织问题。在政治路线方面,托洛次基反而是站在布尔雪维克派方面反对门雪维克派的。此外,托洛次基之参加门雪维克派只有短短的插话的意义,他在政治上始终不属于门雪维克派,分裂之后不到一年他在组织上也与门雪维克派脱离关系了。从此时起直至一九一七年六月,他在俄国社会民主工党中是个超然派,与那主要的两派都无组织关系。他便以此地位参加了一九〇五年的革命,他在革命中而且是重要的领导者之一(第一个苏维埃的主席)。革命过程中,他在重要的策略问题上与列宁完全一致。布尔雪维克派的第三次大会上,克拉辛提出而得通过的关于临时政府的议决案就是托洛次基起草的;彼得格拉工人代表苏维埃的政治议决案十之八九都是托洛次基起草的,列宁的机关报[新生活]以及列宁自己都拥护这些议决案;革命失败之后,托洛次基在狱中写了一本论策略的小册子寄出来,与列宁主张相合,由列宁付印出版,列宁而且托人告知托洛次基以他同意的话。
读者也许以为列宁仅在策略方面同意托洛次基,而在革命论方面仍旧反对他么?可是不然,一九〇五年托洛次基发表他的不断革命论引起了资产阶级报纸狂热反对时候,列宁曾主持的[新生活]报替他辩护。当时资产阶级报纸[我们的生活]曾图谋将列宁的[更合理的]观点与托洛次基的[不断革命论]对立起来,布尔雪维克派的[新生活]报于是回答道:
[这话完全是胡说。托洛次基同志说,无产阶级革命若不停止在第一阶段而又猛烈压迫那些剥削者,就能继续它的道路走去;列宁则指出政治革命不过是第一步而已。{我们的生活}报上那个政治家要在这中间寻出矛盾。……整个的误解出于的下二个原因:第一,{我们的生活}见{社会革命}名词就害怕起来;第二,这个报纸希望社会民主党人之间发生尖锐的激烈的分歧意见;第三,托洛次基同志用了{突然一击}这个譬如的话。托洛次基同志在{发端}报第十期上毫不含糊地解释他的这个观念道:{革命的完全胜利就是无产阶级的胜利。但这胜利反过来也就是革命的继续不断发展。无产阶级实现民主的根本任务,而其为保障其政治统治之直接的斗争又使得纯粹的社会主义任务于一定时机提了出来。社会民主党的小党纲中存有一种革命的连续性。这并非[一击],并非一日或一月的事情,而是整个的历史时期。要预先确定这个时期之久暂,是不合理的。}]
我们从[新生活]报替不断革命论辩护的话可以知道列宁在不断革命论根本方面与托洛次基并无争论,他们二人所争论的仅是其中某一点,即工农之间政治的关系问题。
一九〇五年革命失败了,不仅未曾不断发展下去以至于社会主义革命成功,连民主的革命也是未曾成功的。在无产阶级大罢工之下帝制政府虽然第一次屈服,答应要实行宪政,但后来毕竟用武力打破工人以及一般革命民众的反抗。革命消沉了十二年,至一九一七年才重新爆发,得着最后的胜利。而这一次是按着不断革命论进行的。
我们能够说一九〇五年还未曾成熟不断革命条件,那是提出这个理论征嫌过早么?不,不能这样说。不断革命论是估计革命胜利前途,而非估计革命失败前途,——这是第一。第二,一九〇五年革命失败也从反面证实了不断革命论,即是没有无产阶级专政,资产阶级民主任务毕竟是不能解决的。最后,革命的经验又告诉我们以无产阶级地位之重要,因为帝制政府之不得不答应立宪这一件事,不是自由派资产阶级之政治的反对迫出来的,不是农民的无组织的暴动迫出来的,也不是知识份子的恐怖主义行为迫出来的,而是工人大罢工迫出来的。无产阶级的革命领导权是莫能与争的了。这正是不断革命论所要证明的。
但最后的证验还须等待一九一七年的大革命。
上一篇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