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托洛茨基 -> 《不断革命论》(1928)(林骧华.伊阳明.范毓民 译)

第六章 论“跳过历史阶段”



  拉狄克不仅仅重复近几年来的一些官方批评,只要有可能,他还会在一定程度上将这些批评简单化。根据他的话便可以得出结论,无论在1905年还是在今天,我完全没有区别资产阶级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没有区别东方和西方。拉狄克尾随着斯大林,也在不容许跳过历史阶段这一点上教训我。

  首先必须提出一个问题:如果在1905年对我来说仅是社会主义革命的问题的话,那么,为什么我还认为,这种革命在落后的俄国也许比先进的欧洲来得更早呢?难道是由于爱国主义,由于民族自豪感吗?可是不知为什么,情况正好是这样。拉狄克是否明白,如果民主革命作为一个独立的阶段在我国可以实现,那么,我们今天就不应有无产阶级专政。如果我们的无产阶级专政来得比西方更早一些,这正是因为历史将资产阶级革命的基本内容同无产阶级革命的第一阶段结合起来了──不是把它们混合起来,而是将它们有机地结合起来。

  把资产阶级革命同无产阶级革命区别开来,这是政治上的ABC。但是紧接着ABC之后的是音节,也就是字母的结合,是历史使资产阶级字母表中最重要的字母同社会主义字母表中最前面几个字母结合了起来。而拉狄克却要把我们从已经完成了的音节拉回到字母上来。这是可悲的,但却是事实。

  难道说阶段是向来不能跳过的吗?一派胡言。活生生的历史进程总要跳过某些个别的“阶段”。从理论上看,整体的充分发展进程可以分割成若干个组成部分,这样就产生了若干个阶段。在关键时刻,也应如此来看待革命的政策。可以说,一个革命者同一个庸俗的进化论者的首要区别,就在于能否认识并利用这样的时刻。

  马克思将工业的发展分成手工业、工场手工业和工厂诸阶段,这是政治经济学,或者更确切一点讲是历史——经济理论的ABC。但是在俄国,工厂是跳过工场手工业和城市手工业时期而来临的。这已经是历史上的一个音节了。在我国,在阶级关系和政治事务中也发生过类似的进程。如果不知道马克思主义的手工业、工场手工业和工厂三阶段的系统图,就无法了解俄国的近代史。但是,如果仅仅知道这一点,仍还是等于一无所知。事实上——斯大林切莫对号入座──俄国的历史跳过了一些阶段。然而,理论上的阶段对俄国来说还是必要的,不然就既不能理解这种跳过意味什么,也不能理解其后果如何。

  可以从另一个方面来看这个问题(正如列宁有时看待双重政权那样)。这样就可以说,俄国已经历了马克思所说的三个阶段。但是前两个阶段只呈现于非常短暂的萌芽状态之中。这些“退化器官”,即手工业和工场手工业阶段,足以证明经济进程在发生过程中的一致性。然而正由于这两个阶段在数量上减缩如此之巨,以致在民族的社会结构方面产生了一种全新的质量。这种新“质量”在政治上再清楚不过的表现就是十月革命。在讨论这个问题时,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理论化”了的斯大林老是唠唠叨叨构成他那整个理论库的两件小玩意儿:“不平衡发展规律”和“阶段不可跳过”。斯大林至今还不懂,发展的不平衡正是包括了阶段的跳过(或者在一个阶段停留得太久)。为了反对不断革命论,斯大林以极其严肃的态度提出了不平衡发展规律。可是,历史上落后的俄国,可以比发展的英国更早地走向无产阶级革命,这一预言,正是完全建立在不平衡发展规律的基础之上的。为要作出这样的预言,应该从全部生动的具体情况中去理解历史的不平衡,而不仅仅是翻来覆去地不断重复列宁在1915年说过,但被弄得本末倒置和曲解了的话。

  在革命高涨时期,历史“阶段”的辩证法相对地容易得到理解,相反,反动时期自然可以成为廉价的演变主义时期。斯大林主义这种狭隘的庸俗思想不愧为是党内的反动产物,它创造了一种对分阶段前进的迷信,以掩盖它在政治上的尾巴主义和敝帚自珍的作风。这种反动的意识形态现在也笼罩了拉狄克。

  历史的进程在这一阶段或那一阶段,虽然在理论上说不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在特定的条件下是不可避免的。相反,理论上“不可避免”的阶段,也可以被发展的动力压缩得化为乌有,特别是在不无道理地被称为历史火车头的革命时期。

  在我国,无产阶级就是这样“跳过了”民主议会主义阶段,只让立宪会议存在几个小时,而且还是在后院度过的。但是正如俄国不能跳过第四届杜马时期一样。在中国,他们也绝不能跳过反革命阶段。然而,目前中国的反革命阶段完全不是理论上的“不可避免”的阶段,而只是作为失败的组织者加载史册的斯大林和布哈林所推行的毁灭性的灾难政策带来的直接后果。但是,机会主义带来的后果已经变成可以长期阻挠革命进程的一个客观因素。

  任何试图跳过现实的即为客观条件所决定的群众发展阶段的行为,都是政治上的危险主义。只要劳工大众中的大部分人还相信社会民主党人,或者国民党或者工联主义者,我们就不能向他们提出立即推翻资产阶级政权的任务。群众对这项任务还需要一个准备期。准备工作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阶段”。但是,只有尾巴主义者才会认为,我们似乎应该“与群众一道”同国民党坐在一起,首先是国民党右翼,然后是国民党左翼,或者同工贼柏塞尔结盟,“一直等到群众对他们的领袖们失望为止”;而在这段时期内,我们则用友谊来支持这些领袖们。

  拉狄克大概未曾忘记,有些“辩证法专家”把需要退出国民党、同英俄委员会决裂称为跳过阶段,除此之外,还称为同农民决裂(在中国)、同劳工大众决裂(在英国)。拉狄克应该更清楚地记得,他自己也属于这种可悲的辩证法专家中的一员。现在他仅仅是在加深和扩展自己的机会主义错误。

  1919年4月,列宁在一篇纲领性的文章《第三国际及其在历史上的地位》中写道:
  “我们这样说是不会错的:正是由于俄国的落后状态和它向最高形式的民主的‘飞跃’(即越过资产阶级民主而达到苏维埃民主或无产阶级民主)之间的矛盾,正是这种矛盾才使西方特别难于或特别慢地了解苏维埃的作用……”[1]
  列宁在此直截了当地说,俄国已经“越过了资产阶级民主”。当然,列宁的这一见解中明显地蕴含着一切必要的限定;辩证法本来就无须每一次都重新列举所有的具体条件;他在写这句话时,是以读者头脑里已有的概念为前提的。虽然如此,“越过资产阶级的民主”这一点还是保留了下来,根据列宁的正确见解,这会使不仅是“西方的”而且还包括东方的一切教条主义和方案主义者难以理解苏维埃的作用。

  关于这个问题,在现在突然使拉狄克如此感到不安的《一九O五年》一书的序言是这样叙述的:
  “彼得堡的工人们早在1905年就称自己的苏维埃为无产阶级的政府。这一名称在当时已成为日常用语,完全体现在工人阶级为夺取政权所进行的斗争的纲领之中。当时,我们为了同沙皇制度相对抗,写定了一份详细的政治民主纲领(普选、共和制、民兵等等)。除此之外,我们别无他法。政治上的民主是劳工大众的成长过程中一个不可少的阶段——但有一个很重要的补充,即在某一种情况下,这种阶段会延续几十年。而在另一种情况下,革命形势会使群聚自已摆脱政治民主的偏见。即使是在这种民主制成为现实之前”。(托洛茨基《一九O五年》序言,第7页)。
  顺便指出,这段话完全同列宁的上述思想相一致。我认为这足以用来说明,为了反对国民党的专政,有必要制定“政治民主的详细纲领”。但是,正是在这个问题上,拉狄克滑向了左边。在革命高涨时期,他反对中国共产党脱离国民党。在反革命专政时期,他反对中国工人在民主的口号下动员起来。这就等于在夏天送皮袄,而在冬天叫他们脱光衣服。





注释:

[1] 《第三国际及其在历史上的地位》,《列宁全集》第36卷,人民出版社第二版,第28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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