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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征主义是世界观

А.别雷


  编者按:本文选自《文学宣言》第30-37页。作者A.别雷(1880-1934)是俄国作家和象征主义理论家,属于俄国“青年象征派”,著有诗歌、小说等象征主义作品以及诗歌理论和评论等。革命后继续从事诗歌理论的研究。除本文外,作者的其它宣言式文章载《天平》杂志1904年第2期(《批判主义和象征主义》)和《作品和时代》杂志1912年第2期(《论象征主义》)。


  不久以前人们还以为,世界已被认识清楚了。所有奥妙都己从地平线消失。广阔的画面已经展开。再也没有能揭示前景的有永恒价值的东西。一切都失去了价值。但人们心中对未来的渴望并没有消失.要追求前景。心灵又开始企求有永恒价值的东西……

  能使整个人为之神往的不是事件,而是某些象征。音乐是象征的理想表现。因比象征是永远具有音乐性的。从批判主义到象征主义的转变必然伴随着音乐精神的觉醒。音乐精神是意识转变的标志。尼采的呼声不仅针对戏剧,而且针对整个文化:“请在您头上绕满常春藤,握着手杖,请您不要感到惊奇,如果老虎和豹亲昵地卧在您的脚下……您应当去跟随来自印度河的狄俄尼索斯[1]的庄严行列……”现代人类由于内在的音乐接近意识的表面而激动。令现代人神往的不是事件,而是某一象征。暂时它尚未体现出来,令我们激动的现代创作的象征亦没有清楚地表现出来。只有对精神问题目光短浅的人才寻找象征的明显表现。他们的心灵是无声的——他们什么也不会明白。

  象征面向以前曾经存在过的东西,面向未来会有的东西。象征中迸发出音乐。[2]音乐超越意识。谁没有音乐感,谁就什么也不会明白。

  象征唤醒心灵中的音乐.当世界来到我们心灵时,音乐就鸣响起来。当心灵已成为世界时,音乐就将在世界之外。如果存在逾越距离的影响力,如果存在魔力,我们就能知道什么会导致音乐。无限增强的心灵乐声——这就是魔力。对音乐感兴趣的心灵有迷人的力量。音乐是一扇窗,从这扇窗里,迷人的永恒滔滔不绝地流入我们之中,从中也迸发魔力

  艺术是一种独创性的认识。独创性的认识扩大着艺术的形式。在作为一种使永恒与其空间、时间表现相结合的方法的象征主义之中我们能看到对柏拉图思想的认识。艺术应当表现思想。实质上一切艺术都是象征的。一切象征性的认识都是有思想的。艺术作为认识的一种特殊形式,其任务在一切时代都是不变的。变化的只是其表现的方法。哲学认识的发展作为反证,使艺术从属于启示的认识、象征性的认识。随着认识理论的变化,对艺术的态度也在变化。艺术再不是强立自在的形式;艺术也不再给功利主义以帮助。艺术变成了通向更为重要的认识——宗教认识道路。宗教是连续扩展的象征的体系。这就是宗教原始的外部定定义。艺术象征的表现方法的变化引起意识中进行相应的转变。看一看这一变化的性质是很重要的。

  古典艺术的特点是形式的和谐。这种和谐在歌德和尼采所表现的、往往在对同一事物的领悟中打上拘谨的烙印。当前者偶然揭开帷幕一角发现了奥妙9后者就力图使奥妙表面化,极力渲染这一不寻常的发现。天才的古典作品有两个方面:一个是外表的方面,众人都易理解的形式;一个是内在的方面,只存在于优秀人物所能理解的暗示之中。只满足于自己能理解的事件、素材、心理的现象的人群,是不会猜想构成所描写现象的背景的内在特点的;理解这些特点的人并不多。这就是古典艺术中优秀典范的贵族性,这种艺术假借日常生活的面具而使一般人群不能闯入深广的艺术奥妙。这样的典范是源泉和奥妙,同时又是广阔的画面。这方面是众人和优秀人物都感到满意的。这种两面性是从批判主义的两面性本身中产生出来的。它的形成还由于天才们不愿让他们的象征成为唯理主义、功利主义等等说教议论的对象.这里既有对“小人物”的蔑视,又有对那些尽管看不见但却会赞扬的盲人的贵族式嘲笑,还有在情人面前的卖弄。《浮士德》这部作品大家都理解,一致称它为天才的艺术作品;但同时,当代爱好一切深奥学识的人、新艺术的崇拜者常常不能发现《浮士德》中神智学的奥妙。可是这些崇拜者却能理解闯入查拉图什特拉[3]的深渊,破坏了形象的外部轮廓和思想的明确的行为。在这方面新艺术是少数人的深刻理解与众人的表面理解之间的中介,应该说这种艺术是民主的。新艺术的任务不在于形式上的和谐,而是心灵深处直观的阐述,于是新艺术呐喊、声明、敦请人们在那些古典艺术蔑视“小人物”的地方去思考。这种表现方法的改变是由于认识论的改变,根据这种改变,在时间上对永恒的认识不再是不可能的。如果是这样的话,艺术应当使人学会藉到永恒,古典艺术那无瑕的、僵化的假面具被揭开、被撕碎了。在破碎的裂纹上面布满着深邃的观察,充实着形象,又在破坏形象,因为已经意识到形象的相对性.形象变成了认识的方法,而不是某种独立自在的东西.形象的使命不是唤起美感,而是发展自己能在生活现象中看见它们的改造意义的能力。这一目的很快就达到了,这些形象已经不再有任何意义:新艺术的民主含义由此可以得到理解,不久的未来毫无疑问是属于新艺术的。但当这不久的未来成为现在的时候,艺术使人类对它以后的事物做好准备,尔后官就必然消失。新艺术不太算得上是艺术。它是一种征兆、先驱。

  艺术表现手法的变化是慢慢完成的。在这种变化方面现代艺术常常是摸索着前进的。在这条路上很多人失足,正如喷水井向外喷流时喷出泥沙一样。

  后来太阳才用千千万万的红宝石点燃起晶莹纯洁的水面。对那些走在前面的人不要过于苛求,因为我们是踏着他们那遍体鳞伤的身躯前进的。要衷心感谢和怜惜他们!让一切诽谤都停止吧!要知道尼采在他们之中。这仿佛是我们放不下伸向受难人的双手一样,其时死一般苍白的面孔戴着荆冠,胡须下垂,额前闪光,忽然责怪地痛苦地点头,似乎是这个脑袋没有睁开深邃的双眸,用明亮的目光穿透惊慌失措的心灵。但愿“被钉在十字架上的酒神狄俄厄索斯”的绛袍不要烧死我们,但愿对他表示亲昵的群豹不要把我们扯碎。

  为了使群豹变成驯服的猫儿,应当信任地一瞥死者。而他的形象是如此沉思悲痛地从永生的远方凝视着我们。他那孩提般的目光向我们诉说着童年的幸福——那些孩子们沐浴在蔚蓝的天空下光明的白色小岛上。

  请安静!这是神圣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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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拉基米尔·索洛维约夫用一个特别的术语来说明象征主义艺术的高峰和神秘主义的结合。这个特别的术语就是——驱赶鬼神的法术。上帝说:“我要在你们中间行走,我要作你们的神,你们要作我的子民”[4]驱赶鬼神的法术使先知出现,并借先知之口道出惊天动地的话。

  尼采的智慧和悲剧性相比较,处于更为深邃的理解阶段。这种智慧可以说是对法术的追求。它的个别地方明显地表现出有法术。如果在象征主义里我们首先试图显示时间上的永恒,那么在法术里则显示出象征主义末日的开始。这里谈的是通过复活了的个性改变面貌的方法,使永恒得以体现。个性是上帝居住的天堂:“我要在你们中间行走,……你们要作我的子民。”

  叔本华否定了基督教教义。尼采否定了人生处世的技巧。基督教徒——术士相信圣经中说的那种新的福音业已临近,他们断言个性是神灵的容器,而教义是外部限定的圈子,使道路在其中无限循环,同尼采精神的顶峰不切断联系,但又力图从内部征服这一顶峰,就象尼采战胜叔本华一样.自古以来关于存在之谜的解答,转移到了尼采精神境界的彼岸。地雷之下设有反地雷。这里真可怕,令人窒息。尼采后面是悬崖绝壁。情况就是这样:意识到站在悬崖绝壁上毫无希望,而返回思想境界低处又不可能,只好寄希望于神奇的飞翔术。当飞行器尚不完善,飞行总是危险的。前不久飞行家利里安泰尔[5]牺牲了。前不久我们还见到另一次同样是失败的飞行:在很多人的心目中,另一位整个文化界的飞行家利里安泰尔——尼采也牺牲了。术士们对基督教的理解自然引起注意。也许这是达到无畏前的最后一次胆怯——跳跃(因为只有石头公羊才向深渊跳下去),或许这是新教徒先知般的勇敢,他们深信在下沉的霎那间会长出双翅,并把人类拯救出来翱翔于历史之上。术士们的任务很复杂,他们必须在尼采停住的地方——在空中行走。同时他们必须考虑到神智学者对生活诸问题的解释,不要与历史的教会背道而驰.这样,很可能就接近了尼采本人未能达到的、他所幻想的地平线。在这方面尼采历尽艰辛,他走过漫长的道路。他来到海岸边时已筋疲力尽,他怡然凝视霞光辉映的云朵如何飞驰在傍晚碧绿的灿烂光流之中。他在落日余辉中只能幻想,这是即将开航的金光闪闪的大船:“啊!我的心,你现在好象挂满紫金色果实的一架葡萄棚,沉甸甸地受着幸福的重压。看,我自己在微笑——当独木舟在寂静无聊的海湾上不再漂流时,这才是金色的奇迹。”(查拉图什特拉语)

  尼采到深海里航行去了吗?他已不在我们的视线内。我们和他的联系断了.但我们还在岸上,而金色的大船仍在我们脚下击着水花。我们应登船启航。我们应当去航行并沉浸在蔚蓝色大海的怀抱中。

  我们中有些人转向过去,那里燃烧着太阳昔日的金色光辉。在他们眼里这是逃遁的太阳,他们或许正在为燃烧的金色光辉而哭泣。

  天空欲晓,
  万道金光欢腾闪耀。
  太阳的盾牌滑动在
  大海上空。
  大阳的金色火舌颤动着
  投向海涛。
  在忧郁的滔滔激浪中
  处处金光辉映。
  在阳光织成的锦缎上
  岩石挺拔屹立。
  太阳落了。
  信天翁的叫声悲切凄凉:
  太阳的孩子们!
  又是无情的冰冷。
  它己沉没了——金色的古老的幸福,
  金羊毛[6]


  另一些人无限信仰飞翔的奇迹,可以这样回答他们:

  号角响彻金色世界,
  召唤阿尔果[7]们去赴太阳的酒宴。
  听,听:
  苦难已到尽头,
  披上阳光织成的铠甲。
  整个天空沐浴在红光之中,
  圆圆的太阳安静地高悬着。
  整个天空沐浴在红光之中,
  在我们头上
  在高山之巅
  我们的勇士阿尔果,
  我们的勇士阿尔果,
  插上金色的翅膀
  去准备飞翔。[8]


立早 译





[1] 狄俄尼索斯,希腊神话中的酒神。

[2] 参见别雷《分别以后》一书(时代出版社,1922年),其中宣告“旋律派”为新的文学流派。——原注

[3] 查拉图什特拉是古代波斯拜火教的创始人。尼采在《查拉图什特拉如是说》中借这位教主之口,说出了他自己的哲学思想。

[4] 见《旧约全书·利未记》第126章第12节。

[5] 利里安泰尔(1848-1896),德国航空工程师。

[6] 希腊神话中幸福的象征。

[7] 希腊神话中寻求金羊毛的勇士。

[8] 《艺术世界》1904年第5期。——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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