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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文思与新拉美电影[1]

〔智〕蒂齐亚纳·帕尼萨·蒙塔纳里

王温懿 译 胥弋 校



  1968年3月,伊文思在巴黎公映了他在越南拍摄的第三部影片《十七度纬线》,影片记录了北越在抵抗美国攻击时的决心和智慧。同年,法国的学生走上巴黎大街寻求变革之路。是年,在美国,马丁·路德·金被暗杀,一年前在玻利维亚,格瓦拉也遭受同样的命运。
  1969年10月,在这场国际性风暴中,伊文思第四次来到智利,参加一个重要的活动。作为第二届维尼亚德尔马[2]电影节的一部分,拉美电影导演会议正式举行。今天看来,这次会议被认为是众所周知的“新拉美电影”运动形成的关键时刻。当时,215名电影创作者及学生参加了这次会议,并放映了来自9个国家的110部拉美电影,评论家认为,这次大会是迄今为止拉美地区电影最全面的代表。
  在这个电影节的不同单元里,伊文思遇到了导演费尔南多·索拉纳斯(Fernando Solanas)和奥克塔维奥·杰特奴(Octavio Getino),电影节展映了他们的影片《燃火的时刻》(La Hora de Los Hornos)。纪录片的展映“由作者及其解放联盟创造出了全新的氛围,他们为电影带来了全新的政治美学和意识形态的思想,并称之为‘第三世界电影’……在阿根廷持续的军事专政下,这部革命的和政治的电影被判定为保密级的纪录片。”[3]
  参加这次活动的还有托马斯·古铁雷兹·阿莱(Tomás Gutierrez Alea),他带来的影片是《低度开发的回忆》(Memorias del Subdesarrollo)以及与玻利维亚导演豪尔赫·圣西内斯(Jorge San Ginés)合作拍摄反映土著人的影片《秃鹰之血》(Yawar Malku)。1969年,智利电影凭三部影片“迈进了‘新电影’的大门”,这三部影片是阿尔多·弗朗西亚(Aldo Francia)摄制的《瓦尔帕莱索,我的爱》(Valparaíso Mi Amor)、拉乌·鲁兹(Raúl Ruiz)的《三只悲惨的老虎》(Los Tres Tristes Tigres)以及米盖尔·里廷的(Miguel Littin)的《纳胡尔托罗的豺狼》(El Chacal de Nahueltoro)。[4]
  也许最能概括这次维尼亚德尔马电影节精神的,是解放组织的成员在市政影院前悬挂的条幅上那句引自弗朗兹·法农(Franz Fanon)的话:“每一个观众都是懦夫和叛徒”。这是一个直接唤吁社会责任的激进口号,这是由一种(如第三世界电影宣言中所说的)真实的、攻击性和游击队电影所激发的,一种适合新人类的电影。[5]
  在组织讨论的最后,伊文思对与会者慷慨陈词:

  “亲爱的朋友和同事们:我想说,我非常激动地看到,在过去的两年中政治与战斗电影的巨大进步,因为我觉得在这个时刻,唯一有价值的电影是战斗和革命的电影。这类电影的激进性是非常有必要的,它可以采取不同的表达方式:文献、诗歌、说教、抗议,像一种宣言等等。最重要的是,它从本质上表现了我们每个人最真挚的感受和愿望。尽管我不能听到所有的讨论,但我注意到,对于全身心地投入到这种战斗电影趋势中的某种犹豫。

1962年,伊文思与诗人聂鲁达在智利黑岛


  但现在,这点犹豫已经荡然无存,尤其是当你考虑到北美帝国主义的共同敌人毫不犹豫,它攻击了……
  这次会议最重要的任务是协作,消除拉美各国之间的误解分歧,我反复地说,电影是一种特殊的武器,不仅是分享信息和知识的工具,而是以他人的范例去促进和深化每个人的工作。
  我相信这次会议已经证实了多样化工作方法的必要性:不只是考虑个人作品或是作者电影的概念,而是形成或大或小的团体,并团结那些与电影没有直接关系的人们,那些充满斗志的,能够在制作、剪辑等不同阶段有帮助的人。最后,祝愿你们在未来的战斗和革命工作中一切顺利。”[6]

  毫无疑问,此后几年的“新拉美电影”,特别是智利电影,一定会成为其电影史上最多产的时期。1970年,萨尔瓦多·阿连德成为智利的总统,那一年,许多电影人签署了《人民团结联盟电影导演宣言》,在新的力量推动下,智利大学电影实验中心摄制了多达14部的优秀影片,包括由佩德罗·卡斯科尔(Pedro Chaskel)摄制的《我们必胜》(1970年)、吉列尔默·卡恩(Guillermo Cahn)摄制的《他们不会挡我们的路》(1971年)以及卡洛斯·弗洛雷斯的《长发的和野蛮的》(1973年)。然而,这一切都在1973年9月奥古斯托·皮诺切特(Augusto Pinochet)发动军事政变后戛然而止,干扰艺术,严苛审查或毁掉电影,大部分电影人被迫流亡,前途未卜。有些电影人可能在海外继续他们的工作;其他的随波逐流,沦为难民幸存下来,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永远不会重返电影事业。

关于《瓦尔帕莱索》的评论


  随着《瓦尔帕莱索》在国际的首映,对该片的新闻报道以及包括来自一些影响力非常大的杂志的评论,如《电影手册》、《世界报》、《电视周刊》和《正片》等,主要的评论可分为四类:

  1.关于这座城市的描写以及该片对城市的展示:

  瓦尔帕莱索是一座建在山上的城市,台阶是主要的道路。缆车则是主要的交通工具。伊文思以视觉为主调来展现了人们的贫穷,天空的冷漠,周围的暴力和混乱,如同燃烧殆烬之火,余烬被风和烈日重新点燃了。[7]
  瓦尔帕莱索是智利的一个港口。它的下面,是商业繁荣的城市,而在山顶上,则是散乱的贫民窟,两个世界之间,是没有尽头的台阶、缆车。[8]
  这座智利的最大港口,住宅区与市中心之间距离象征着一种两极分化,巴拿马运河的开通,偷走了它的大部分贸易,冻结了这座城市,如今,它活在帆船与海盗的过去的辉煌记忆中。影片最后四分之一处,突然带来了明亮的、彩色的影像。[9]
  山顶上最贫穷的村子里,生活异常艰难:没有水,风无情地刮着,火灾到处蔓延,难以控制。[10]

  2.分析尤里斯·伊文思对影片的执导:

  风格就像是优雅,你要么有要么没有。但是,影片《瓦尔帕莱索》却两者兼具。优雅展现了这座城市的戏剧性和负担,是一个特殊而封闭的世界。而风格则是一种非常准确的衔接,一个懂得如何去长久等待的人的表现才能,(它是值得的)如果色彩的爆炸,巧妙地迸发在血水之中,然后会产生意想不到的不和谐的解决方法。[11]
  它像是默片中少数的幸存者之一,是爱森斯坦热情的门徒,1925年的谢尔盖·爱森斯坦(Sergio Eisenstein):有非常精确的构图、剪辑,想要成为一种语言,具有意义、不惜代价地抓住观众的注意力,并且有说服力。比如说,诗意电影,但首先,它是创意电影。伊文思从未放弃过注视和思考的乐趣。他试图去阐释,去体验。[12]
  《瓦尔帕莱索》是一个人用眼睛观察、用心灵去感受的纪录片,他所表达的都来自于内心。“风景如画”有它的地方,但不是为贪婪的游客准备的。尤里斯·伊文思让我们沉思、热爱、憎恨,并且参与其中。[13]
  伊文思创造了一个山上的城市,那里的真相就是贫穷,但贫困不是这里的一切,也有欢乐。正是这欢乐带来某种希望。风、阳光、大海,美景,以及这美景中心的一种存在方式:我们还想要什么?伊文思不是一个道德家,他是一位画家,艺术在这里是由吸引我们入画的东西组成的。[14]

《瓦尔帕莱索》剧照


  伊文思以一个新浪潮电影人的随和自信,用他的摄影机拍摄了瓦尔帕莱索。同时,描述这座城市需要按照一个简单、明确、统一的秩序,将其组织起来——通过向上或向下的运动,台阶和缆车——影片通过挑选这些具有特色的细节来揭示瓦尔帕莱索,这个拉美的微观世界。影片一部分由黑白的文献资料构成,而其他部分则以彩色的实拍影像构成,被精心地编排在一起,并且赋予它必要的广度。[15]
  《瓦尔帕莱索》,它是精彩的,深刻、生动、明晰、亲切、人道、连同克里斯,马克所撰写的全面的文字,我们发现了最出色的伊文思。[16]

  3.关于克里斯·马克的文本

  通过严格的规则磨砺,克里斯·马克的文本的犀利之美,变得更清新、直率。[17]
  伊文思采用了相似性,而其他的人则往往寻找差异性。如画的风景放好了,但人们都视而不见,也没有人吃惊,可我们都在描绘。我们都生在瓦尔帕莱索,然而,我们不能怀疑克里斯·马克这位解说者,出生在卡考布街(Kacob Street)和萨巴斯蒂安·伯丁街(Sébastien Botín Street)之间。马克想给我们惊喜,而伊文思则想帮助我们。[18]
  克里斯·马克的解说是公正的,充满活力的,他突出了这座城市的奇异性,它隐秘的魅力,它的矛盾。[19]
  尽管克里斯·马克只是作为影片的叙述者出现在演职员名单上,但在这部优秀的纪录电影中却浸染着他的个性,很难想象还有什么别的东西能塑造整部影片。[20]
  在解说词的撰写过程中,马克的贡献是巨大的:这个文本探索了精彩的观念与规则,但又被保持在导演特有的冷静范畴中。[21]

1963年,伊文思与克里斯·马克在莱比锡国际纪录电影


4.关于伊文思的政治斗争及对他的作品的影响


  对伊文思来说,影片《瓦尔帕莱索》完全不同于此前我们所看到的那么多虚假的纪录片:而且,克里斯·马克撰写了解说词,没有放纵和媚俗。那些不理解该片的人应该重新读点历史、地理学,以及政治学,否则他们就必须同意去重修学业。[22]
  伊文思从未放弃注视与思考的快乐。他想解释和体验这个世界,最终,他的影迷的数目与分享他的思想的人数成正比。关于伊文思的悖论是,他的进步的观点将最革命的思想与绝望的美学结合起来。[23]
  伊文思继续拍摄有趣的电影,即使不规范的发行阻止了影片的上映,即使荒谬的审查制度推迟了影片的首映。[24]

1961年,访问古巴期间,伊文思(背影,左一)与卡斯特罗交谈。





[1] 本文选自Tiziana Panizza Montanari:《尤里斯·伊文思在智利》,2010年出版。作者为智利大学教授、记者及电影工作者。

[2] Vina del Mar是智利瓦尔帕莱索大区瓦尔帕菜索省的一座沿海城市。

[3] Marcia Orell,《新拉美电影的起源》,第64页。

[4] 同上。

[5] 伊文思在维尼亚德尔马电影节的演讲,1969年

[6] 罗伯托·特雷霍(Roberto Trejo)的著作《电影,新自由主义与文化》(Editorial Arcis,2009)中指出:在军事独裁17年期间(1973-1990),全国仅拍摄了10部电影,以致电影几乎完全是私有化投资的。

[7] 法国《影视周刊》,1964年4月25日。

[8] 法国《世界报》,1964年4月26日。

[9] 马塞尔·马丁《瓦尔帕莱索》,发表于法国《电影杂志》第87期,1964年6月。

[10] 《电影月报》,英国电影学院,1963年。

[11] 皮埃尔·卡斯特《瓦尔帕莱索》,《电影手册》第153期,1964年3月。

[12] 法国《影视周刊》,见前引书。

[13] 法国《世界报》,见前引书。

[14] 法国《艺术杂志》,1964年4月

[15] P.L.提拉尔《不一样的电影》,发表于《正片》杂志,法国,1964年。

[16] 法国《星期日报》,1963年9月22日。

[17] 皮埃尔·卡斯特,见前引书。

[18] 法国《艺术杂志》,见前引书。

[19] 法国《正片》杂志,1964年。

[20] 《电影月报》,见前引书。

[21] 马塞尔·马丁,同上。

[22] 法国《战斗杂志》,1964年4月22日。

[23] 法国《影视周刊》,1964年4月26日。

[24] P.L.提拉尔《不一样的电影》,见前引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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