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野坂参三《亡命十六年》 （二）苏联的印象
一、作为冈野进的生活我到莫斯科，这是第二次。十年前的1921年，在俄国革命刚刚告终时，曾去过一次，滞留了一个月光景。莫斯科和十年前相比，已完全不同了。在十年前滞留时，全部商店都关门，粮食的贩卖差不多看不到，但是这次去一看，商店都已开着，粮食固不必说，衣料及其他也都很丰富。道路已非常整洁，大的建筑物也渐渐的建立起来了。走到略为郊外一点的地方去时，这种相异更显著。宏壮的工厂已渐渐被建立着，一般的生活也已与十年前不可同日而语。我一到莫斯科，就在国际共产党开始工作，可是野坂这个名字，既因有国际的关系，也有被暗算的关系，所以万事都不方便。因此立即改了“冈野进”。改成冈野，原不含有什么意义。不过后来想一想看，有野坂的野字连在一起。使用变名的时候，在不注意之际，往往容易用上与自己的名字或家族有关的字眼。结果我也竟用上了“野”字。“进”是以前进的心情，随便加上的。 在莫斯科生活中最重要的工作，最大的愉快，便是阅读日本的报纸和杂志。日本的重要的报纸和杂志，大概隔了十五天寄到莫斯科。一寄到，就把那些报纸和杂志从头至尾完全阅读。在那里面，可以体会到日本的姿态和动向，日本的气息和滋味。这一点，在延安时也一样。我花了极大苦心，把日本的报纸弄到手。再者，日本共产党发行的《赤旗》以及其他非法的报纸杂志，也大抵都能弄到手。 我的主要工作，是这样搜集日本的情报，把握及分析日本的政治，经济，革命运动的实情，从这里再考虑如何推进日本革命运动才好。并且把考虑的结果，在日本努力实行。为了这事，由我这方面派同志到日本。到日本干了一年光景的工作，后来被捕而死在狱中的小林阳之助，也是其中的一人。在1932年，参加了有名的《关于日本问题的纲领》的起草工作。这是对日本的共产主义运动给了马列主义的科学基础的纲领。其后在1933年的国际共产党执行委员会中，为了把当时日本的革命运动家正在进行反对满洲事变的斗争的实际告知全世界，而花了极大的气力。 在1935年8月举行的国际共产党第七届大会中，我和当时改名为田中的山本悬藏及小林阳之助一起，作为日本代表出席。在这次大会中，从世界各国有各种代表到来。在东洋，有日本、中国、越南、荷印、泰国、印度、澳洲、纽西兰的代表。又有南美各国代表。欧美则不用说全部国家都来参加。大会举行了大约一个月，有名的狄米托洛夫作重要报告，采摘了那个反对法西斯主义的人民战线方针。在国际共产党第七届大会中，我被选为执行委员，又被选为常务委员。这个常务执行委员会，是由世界各国有名的共产主义者构成的。例如苏联为史达林，马纳尔司基，芬兰为柯西能，德国为皮克，法国为陶雷士，马尔契，意大利为爱尔可里，英国为波立德，美国为勃劳特，中国为毛泽东，王明等等。 根据这个人民战线的决定，在翌年即1926年，我对日本的共产主义者，关于把这个人民战线怎样运用在日本，写着书简等。其后，尽量走到与日本相近的地方，以期与日本的运动取得联络。在对日本从种种的路线发送各文书这事上，也曾做极大的劳力。在赴延安为止，我一直做着的工作，是日本的人民解放运动，即反对日本的军国主义者，打倒这种势力以发展民主的人民运动，和使日本成为更和平的民主的国家；为了这些工作，我觉得已尽了最大的努力。 我们对于9.18事变的开始，大体上曾预想到的。日本大概会对中国实行某种侵略行为。这事由于政治分析的结果，大体上早已知道了。在9.18事变终于发生的时候，我们因为早已知道日本帝国主义的真正企图是什么，所以就把它向日本的劳动者及全世界的人民暴露，尽力宣传使他们奋起做反对这个战争的斗争，我和片山潜一起写着缴文和论文。 在9.18事变的时候还没有这样觉得，可是在7.7事变的时候却明白的知道了，即日本已深陷泥沼。和中国战争，绝对不会胜利，结果一定使日本灭亡。在我们公然发表的东西中，也曾写下这样的意思。 二、伟大的片山潜我在莫斯科，靠着片山潜的指导和援助进行工作。我和片山潜见面，在1921年为初次，这是第二次，可是这时，他仍相当健壮，不像七十以上的人，和十年前没有两样。和他相见时，说话总是关于日本的事，日本将来的问题，日本革命的问题。特别是，片山对于日本，比谁都是有极度的珍爱。他到外国来以后，已很长久，离开日本还是日俄战争刚告终时，所以他到海外生活已三十年之久，可是对日本的风俗习惯却非常热爱，例如食物也务必做些类似日本的东西吃，音乐也要听日本的唱片，诸如此类的情形。我和他一见面，总是专谈一些关于日本的话。 大正九年（1920年）日本出兵西伯利亚时，是革命刚发生以后的事，所以苏联还很弱，特别是西伯利亚方面极弱，日本军部就看中了这点而侵入了西伯利亚。对这事，片山曾非常勇敢的斗争。他亲自跑到西伯利亚，写着种种传单。不顾那么大年纪，却到前线干反战运动。1931年9.18事变发生时，片山对日军部的作风，由衷地憎恨着。他和我联名发表声明，实行反对9.18事变斗争的指导。当时片山虽已七十一岁，可是为了向外国发表缴文，诉之于世界舆论，继续着精力充沛的活动。 在这后，说一下片山潜的为人吧。 片山潜是冈山县的农民的儿子，在儿童时代作过农夫。到了青年时代，悟得了左农夫是活不下去的，就到东京去做印刷工，他非常熟知日本农民的状态，同时也曾尝到劳动者的辛苦。其后，他决定到美国去做工读生，而出了国。当时往美国去，是比较舒服的，可是他，却不妨说是十足的无钱航行。据说到达旧金山时，口袋里只剩一块美元。在美国，曾饱受所有一切的苦劳，走读各地的大学及夜校，在这期间内，渐渐学习美国的社会主义了。他学习了美国劳动运动的经验回到日本。并且和跟他差不多时候回国的高野岩三郎的哥哥高野房太郎（这人与美国的劳动运动是从初期起就发生联系的）协力着，在日本开始劳动组合运动了。曾指导东京市电的罢工，组织日本最初的劳动组合即铁工组合。又曾组织社会党，总之是干着这样的运动。在日俄战争时，则勇敢的干着反战运动。因此被关入监狱，出狱后因为不能再在日本，就再度到美国。刚巧是明治四十三年（1910年）的幸德事件发生之后。其后，他不能回到日本，在美国继续运动。在美国，在日本移民间组织组合，组成社会主义研究会，同时，也在美国人间做着宣传社会主义运动。1920年在美国成立了共产党，片山潜便是其创立者的一员。他也曾参加墨西哥的共产主义运动。1921年，被国际共产党特别招往莫斯科，成了国际共产党的最高指导者之一。他在日本的革命运动家中是很罕见的，直接指导着国际的运动。和他会见后的印象，与其说是共产主义者，更像明治时代的志士。正义感及强，嫉恶如仇，勇敢地和他们斗争。 他在9.18事变当时，曾反对这个事变而勇敢地斗争，这在前面已说过。其后，在1933年（昭和八年），在安斯德坦及巴黎举行世界反对大会时，他曾挺着老身出席。并且和巴比塞及其他世界有名的反战主义者一起，为了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和世界和平而作狮子吼。 他从欧洲回来时是七十三岁，之后也一直继续工作着。他在莫斯科的工作，是对各种方面的政治问题给与指导。他特别是为了东方民族而热心的活动。譬如朝鲜、中国、台湾、菲律宾、以及其他如越南，荷印、印度等的共产主义者一到莫斯科，片山每次总和他们相见，给与激励和忠言。东方的共产主义者如果到莫斯科去时，必定到片山那里去会见。到那时为止，凡去过莫斯科的东方人而不知道片山，不曾得到他援助的人，可以说一个也没有。 片山，在1934年11月初，突然生病了。发热不退。我立即赶到他的房间。马上叫了救护车，到莫斯科最好的克林姆医院去就诊。病症是败血症，也请那里的名医看过，用了一切方法，但因为年纪大了，过了两三天，意识模糊起来了。有时恢复意识，絮絮说着梦呓似的话，可是那时，他无意识的继续说着对佐野和锅山的强烈憎恨。他说对他们必须彻底的斗争。这表示片山到死为止，对佐野、锅山等转向派非常憎恨着。说这呓语时，是他死的那天的早上。以后意识不再恢复，就这样死去了。这是11月6日，即革命纪念日的前一天。自从片山潜死去以后，我就代替了他，承担国际共产党的工作。 三、片山潜的国葬片山潜的葬仪，是在革命纪念日的翌日即八日，以苏联的国葬举行的。他的棺材被放置在莫斯科的中心地区的劳动组合会馆那所宏壮的建筑物内。会场被花圈压满。虽由军队担任仪仗，可是照那边的习惯，在棺材周围的四角，必须由四个人交替的站着守夜，——不过不是夜而是白昼。这时，国际革命运动的主要指导者，都来参加告别式。谁都站到这棺材的四周，担任警护的工作。那天晚上，遗体火化了。 第二天即九日，对日本来说，这是一般客人来焚香的一天。莫斯科市民列队走来，来向伟大的指导者片山告别。在壮丽的礼堂中，用红布覆盖的棺材放置在高一级的地方，在其周围的四角，各团体的代表者代替了前一天的我们站着。在棺材的周围，一般市民一面低头行礼，一面列队走出去。这个行列，没有间断的从早到晚连续着。这好像是日本的告别式。快要把棺材抬出会场的时候，史达林，莫洛托夫，卡额诺维契等苏联最高首脑者及国际共产党的指导者出现了，他们站在棺材四角警护着。 这事完毕后，就把棺材抬出去。最初是史达林、莫洛托夫两人把片山的棺材抬在肩上，开始走出去的，接着由国际上有名的共产主义者皮克、柯纳辛、马尔契、马纳尔司基、卢左夫司基，一个一个交替抬着，走到等于日本距离二町（每町约360尺）光景的赤色广场。我和山本悬藏也参加在内。在赤色广场，莫斯科的群众已等在那里了。在列宁庙的前面有放置棺材的台子，把棺材放在那上面，终于开始国葬了。乐队吹奏送葬进行曲，国葬的主席是由皮克（德国代表）担任的，接着由各国共产党的代表演说，苏联为卡额诺维契，法国为马尔契，中国为王明（本名陈绍虞），我则代表日本。这事完毕后，即奏国际歌的曲子，同时，由赤色广场后面的（克林姆之壁）中发二十响礼炮。仪式完毕，就把骨灰置入（克林姆之壁）中所造的四方形约一尺五寸的小洞中。外面嵌上写着“Sen katayama”的文字的金属板。这时，我才合史达林及莫洛托夫握了手。 置入这个壁内，这在苏联是最高荣誉的象征。在国际的人物中，只有有名的美国共产党的创立者鲁登白，德国的柴特金，和片山潜这三个人。作为日本人，像片山潜那样享受国际上荣誉的待遇的，恐怕找不出别人。片山是被全世界劳动者所怀念，他的死是被全世界的劳动者所哀悼的。这时日本人民的光荣。 四、被重视的苏联儿童在苏联，对儿童的教育花着很大的气力。而且这事是从胎儿时的母亲的保护一事开始的。 首先，在女子生产孩子时，产前产后享有大约一个月的带薪休假。生产是在医院里，在这里有完善的设备，谁都可以用医院。在产后三个月内，母亲所工作的地方，一天只要工作三小时就行。不用说，工资还是照常。原来在我那里工作的年轻女打字员，在生了孩子时，产前产后是休息的，其后即使来工作，每天也只工作三小时，就可以回去休息了。这是法律所规定的。走出家庭时，有寄放孩子的保育所。在早上出去工作时，把孩子寄在那里，在工作完了回来时，把孩子带回家。如果是大工厂，则有工厂附属的保育所，即使在工作中，也可以每隔一定时间休息着去喂奶。 孩子大起来时，有托儿所和幼稚园等待着他们。托儿所到处都有，并且一定有看护妇，有每个孩子的床。食费也不要。也有午睡的时间，有受过训练的保姆，母亲可以安心寄放了去。托儿所是全免费的。即使是工厂所经营的，也由工厂来完全负担。 资本主义国家的职业妇女的最大问题，便是生孩子和不能工作。生下了两三个孩子，就绝对不能工作。这样情形，男女平等也就在实质上不能完全做到。在苏联，因为国家有着能使你工作的设施，所以女子能工作，因此在经济上也能独立。于是政治的、社会的、思想的独立也随之产生了。我想这是在即使很进步的资本主义国家也办不到的。因为如果做这样的设施，企业就只有亏本，不会赚钱。但是在社会主义制度之下，由国家去施行，这才办得到。所以，女子的解放，照理也必须达到这一步。学校制度大体和日本相同，有小学、中学、专门学校，大学，其费用完全由国家负担。并且进专门学校和大学的资格，完全凭能力。在那边，随便怎样不熟练劳动者的孩子，也可以进入最高的学校。 并且作为一般的习惯，都把儿童非常重视。对儿童有种种的施设，也施行特别的待遇。例如在百货公司等，有所谓儿童部，占着非常大的场所，在那里有儿童的玩具，衣服等一切东西。又非常便宜，即使是同样的洋服，在儿童部和大人部，儿童部的便宜得多。 要举出重视儿童的例子，真是不胜枚举，姑且介绍一、二吧。在莫斯科有个有名的文化公园，在那里有专供儿童游玩而设的特别的运动场，建造非常好，能使极小的儿童游玩。在高尔基镇，那里的公园中有小规模的铁轨，上面有好几辆机械车，列车。儿童驾驶着它。驾驶者是儿童，售票员、站长和乘客，统统是儿童，儿童在开行着这个模仿铁道的全部。这目的在一面给他们娱乐，一面教以科学和技术。在莫斯科还有有名的儿童剧。演员全是儿童，看客是儿童，题材也是儿童世界的戏剧。 所以那边的孩子总是非常开朗，甚至是任性的过分。可是父母不去责骂。据说如果父母去殴打了，会受到处分的。孩子们真是幸福。有一件有趣的事，就是孩子们不知道失业这事，而罢工也不知道。我因为是外国人，所以孩子托牢了我，有这样问，说“你们国家里有罢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警察会逮捕共产主义者，这类事在他们看来是非常不明白的。在那边，因为共产主义者是在干政治，受人尊敬的，所以关于在外国要把共产主义者投入监狱这类事，就无论怎样加以说明，也很不容易理解。苏联的孩子们，好像以为资本主义的政治家和资本家阶级，是面貌非常可怖的恶人。但是在学校里，一到了高年级，就教俄国历史的。因为在俄国史中会教俄国的封建时代的事，其后成为资本主义和如何发生革命的事，以及国际问题，所以年级略为大一点，就会大体上明了起来的。 五、学校种种同志岩田义道（1932年被东京的警察虐杀的共产党指导者）的女儿，1932年被山本悬藏的妻子带来了。她当时只有9岁。我决定把她送入莫斯科国际学校。这个学校是为收容外国的共产主义者的子弟，而施行教育的特别学校，经营者是国际革命运动牺牲者救援会。世界各国的学生都有。日本人、中国人、欧洲人、美洲的黑人等等，网罗着全世界的人种。土方与志的儿子也曾在这里。教学内容，为一般的小学课程和其后的初步的政治教育。 我常常到那里去，在这个学校，由学生自主的进行，学生的发言非常被尊重。同时，因为是国际的孩子们聚集在一起，所以当然努力着把国际的精神注入孩子们的脑筋。即使在政治教育中，也注重外国的事情和国际关系的知识，其结果，即使很小的孩子，也能对国际问题有着相当程度的理解。 一般在小学校，学生都加入pioneer(共产少年团)。共产少年团的团员都系着红领带。岩田的女儿也在国际学校中加入共产少年团，活泼明朗的成长着。我因为最近六年间没有在苏联，所以对她的以后情形不能详细知道，不过好像已经完成中学的课程，进了东方语学校在读着日本语。说日本人还要特别读日本语，这事好像可笑，但是因为她离开日本时还只是小学三年级，所以普通的初步的日本语虽然能读，可是由于长期间的苏联生活，日语已经逐渐忘记了。另一方面，俄语却学的非常好了。我对她所采得方针，是要完全苏联式的教育，所以完全让她和苏联的孩子在一起。现在她的俄语也许已经和苏联人完全一样，或比普通的苏联人更好了。她头脑极聪明，一直是优等生，总是一级中的第一或第二名。这样的她，现在和苏联人并着桌子在读着日本语。她从共产少年团运动而加入共产青年团，现在应该已成为共产党员，而在不断的进行党的活动。 此外，作为苏联独特的学校，有天才教育学校。这学校在我1921年访苏时，是在莫斯科，现在还存在与否可不知道；它结合了所有具有优秀的艺术天才的少年少女，即对于音乐或舞蹈或绘画的技能上杰出的孩子，组织了一个特别的学校，由专门的艺术家担任先生，教孩子们音乐或绘画等。总之是采取着这样的制度，即把那样的才能，使其在儿童时代即迅速发展。 普通，读完了小学，即入中学。到中学程度为止，大体上施以一般的教育，然后是专门教育，进入大学，入大学的资格完全视能力，只要考试及格，谁都可以入学。这些学校，从小学到大学，费用完全由国家负担，此外，对高级学校的学生还给以学费。这个给付的数额已记不得，大体上是足以使学生能够生活的程度。不用说，和日本相同，学生大都依赖父母，住在父母家里通学的。而且，学校全部是男女同学。 在技术教育方面，有两个行径，一个是依着从中学到大学的顺序，而进入专门技术的行径，另一个是完成了小学或中学程度的学业，而立即进工厂的行径。在那种工厂里，有工厂附属的或国家所建的补习教育或夜校的设施，在这里实行着技术教育。一面做着实际的工作，同时又学习理论。成绩优秀者，从那里可进入上级的专门学校或研究所。在那边的技术家中，据说这是最好的办法。据说日本学校的做法，因为只教理论，与实际分离之故，一进工厂便没有用处。 六、丰富的私有财产、优裕的生活常常流传这样错误的说法，说共产主义是不承认私有财产的主义。但是如果报告一下苏联人民的生活，则这种说法的错误就可以清楚地知道了。 在苏联，所有权的关系，其和别的国家不同的是，土地和资本是属于国家所有的，工作者是为国家的事业而工作的，如此而已。私有土地和私有资本虽被禁止着，但个人的东西还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如果有钱，也可以储蓄，如果自己死了，遗产税虽好像很高，但财产还是能传给孩子的。 那边的劳动者很能赚钱，技师等的收入极高。他们赚来的钱，除了能自己全部支配使家里的生活过得优裕以外，没有别的用途。即使想积点钱来买公司的股票，也因为没有股票而不能购买。因为那边是一种使资本家无由产生的制度。所以只能使自己的家庭的生活过得富裕。私有财产是在迅速的增加。即使像我这样，在离开苏联的1940年那时，也是钱多得没有办法用。当时我拿着事务员中的最高月薪1600卢布，因为妻子也工作着，两人的收入和起来就相当多了。那是用不完的。那么过着怎样的生活呢？房间有两间，房租好像是月薪的十分之一。听说现在房租已按着房子大小而定，可是当时是按照收入的大小而定的。在我住的这个公寓里，一切家具、电灯、自来水都有。要到什么地方去时，也可以利用汽车。因此，交通费用也不大需要。而且我又烟酒都不吃。因为很忙，所以戏也不大去看。即使去看戏，[大歌剧场]因为我是国际共产党的关系，也可以免费入场。即使买戏票，那也只十卢布或二十卢布，没有什么了不起。电影是三卢布左右。此外就是吃东西了，我每晚在家里吃，中饭是在办公室吃的，而且这中饭费，一个月只一百数十卢布。所以有钱多了。其结果，在离开苏联时，买了许多公债，也送了些给别人才走的。我们因为并不打算在苏联常住，所以没有买，可是那边的人无论劳动者，无论农民，无论薪水生活者，一有钱多，就把它储蓄起来，买种种值钱的东西。工厂中普通的劳动者，有能够以分月付的方式购买钢琴的。家具也是，每个家庭也是积蓄了月薪，隔了几个月就能买，而且能买极好的东西。工厂的技术工厂里也有自备汽车。这样，苏联的劳动者的财产是迅速增加着。 住宅则大抵由服务的处所给你建造的。工作场所所有的公寓等，也到处都有。如果是大的工厂，则设有俱乐部。我走到名叫迭那谟这家工厂去看过，那工厂非常大，在里面又小剧场和图书馆，也有弹子房和运动场。这些都能自由使用。我还在那边的1940年时，在德苏战争前，苏联因为专心于重工业的建设，日用品还不很充分，可是从我即将离去前的时候起，轻工业也发达起来了。种种的日用品相当的多起来了。现在我穿的大衣，戴的帽子，穿的皮鞋，也都是那时买的。虽然在延安并没有多大穿戴，可是经过了六年的今天，仍一点都不坏，像新的一样。那边的商品，没有做的马虎的。因为没有想做的马虎点赚钱的资本家。虽然有人说苏联的东西不好，但是看了这个大衣和帽子也能知道，质地比日本制品好的多。即使和欧洲各国的东西相比，也不见得怎样逊色。 七、打扮得莫斯科姑娘苏联女子的服装等等，已变得非常美丽了。在以前，俄国女子会穿着非常难看的乡下佬似的东西，可是从我即将离去的那时起，已迅速的改良了。据说这主要是莫洛托夫夫人的功绩。莫洛托夫的太太因为担任过渔业部长，所以也制造化妆品。是作为渔业的副产品而制造化妆品的。她为了这事，曾到美国去研究了种种化妆品回来。再者，苏联女子的洋服的式样也变得非常美观了。关于式样，政府也会派专家到欧洲去，挑选法国及美国的流行式样中最好的，特别是适于苏联的，制成样本，依照着它做成女子的服装。大概就因为这个缘故吧，苏联的，特别是苏联都市的新女性，式样变得非常美丽。大家好像以为如果是社会主义国家，女子是不化妆的，但是，还是化的。擦着雪花膏之类，打扮得非常美丽。在莫斯科，女子如果走进化妆品店说要买雪花膏，店员就会看了看顾客的手，而告诉她：对于这种皮肤，应该用这个好，用那个好。 八、无贼之国苏联即使在莫斯科，在革命刚发生以后，也有偷儿的。但是我在那里时，干偷儿这行买卖的人已经没有了。因为完全没有失业者，所以只要不是十足的懒惰老，最低生活总能应付的。因此，干偷儿的必要就没有了。 有趣的是，有一所收容不良少年的国立学校。在革命后的内乱时代，有很多因为父亲死去而成了孤儿，而变成了不良少年。这批人，干着小偷或扒手。对他们，依照政府的方针，以彻底加以再教育为目的，才建立了这个学校。 我在1935年，参观过建在乌发镇的这个不良少年学校。学生有二、三百名。都是青少年。他们最重要的是学习，特别是受政治教育，并且受特定的职业指导。因为已经有了懒惰习气之故，所以在最初，很不听话，虽然如此，可是好好用力继续教下去时，他们也渐渐改变过来，各人学得职业了。我们一去的时候，说是国际友人来了，大家集合起来，盛大的欢迎着。要我演说，我就讲了。我说到我自己也曾进过监狱时，大家吃了一惊。我又说我的入狱时因为干了共产主义运动之故，于是大家表示奇怪。我说明为什么在日本这个国家，共产主义者要被捕下狱，又讲到监狱的情形，再讲到拷问的事情时，大家以极大的兴趣听着。我说，你们做过坏事，以后还打算做吗？一齐说绝对不再做了。学生都学得了职业，非常活泼明朗。问了一下才知道，学校准许他们自由行动的，可是逃走的却极少。即使逃走，也大多会再回来的。学校方面也乐于接受逃亡者回来。我们这些参观者中，有美洲的黑人在内，跳了一下踢踏舞，大家很高兴，学生中也有愿意出来跳舞的，跳了一下俄露斯舞。这样，我们过了非常愉快的一天。 苏联对于犯罪，大抵采取这样的方法。即认为作恶事，是由于社会有缺陷之故。所以要使犯罪绝迹，第一要纠正社会的缺陷，而要做到这点，只有进行社会主义建设；第二，在社会主义国家作恶事的人，不是普通的人，所以把他当作个精神病者看待。并且把投狱使其受苦这事，认为逆行的办法，所以对少年偷儿等是这样处置的。即使对成年的偷儿，也好像以教育为主。在狱中教以技术，使其一出狱即靠技术活得下。 九、休养所生活苏联的疗养所以及休养所的设备，是全世界有名的。在苏联，由宪法赋予劳动者获得一定的休养期间的权利，一般说来，每年可得一个月光景的休养。我也获得过两次。大体上，从初夏到来的时候起，即进入休养的季节。休养所是在苏联境内各地的景色优美的地方，设立在海岸地带。也有利用从前的贵族的别墅的，也有由政府、军队、工厂、集团农场新建的。我最初去的，是乌克兰的叫做马里诺这个地方。在我工作着的地方，也有与休养所有关的事务员跑来问道，你几时要休息了？我说今年不去了，就被他责备了一顿。他追问我不去的理由，结果还是不能不去。去虽然决定了，可是哪里去，却不能由自己随便决定的。先到医生那里去检查身体。然后由医生决定与健康状态适合的疗养所。不用说，说明自己的希望，还是可以的。 拿到医生的许可证跑到事务所去，那里会给你办理一切的准备手续。会帮你办理几月几日乘哪班火车到什么地方去的手续。我自己并不需要做什么，只搭上指定日期的火车，驶往目的地。我所去的马里诺，是乌克兰的乡村，早有汽车开到火车站等着了。这个休养所，是从前的贵族的很大的别墅，是非常壮丽的建筑物。在房屋前面有大树，庭院非常宽广。看了这里，就很可以知道俄国从前的贵族过的是怎样豪华的生活。一平方公里光景的宽广庭院的周围，全部用壮丽的铁质的围墙围着。大概谁都会奇怪，这样的东西怎样弄到手的，实际上，这铁围墙是从法国输入的。在帝俄的时代，铁道也还没有发达，所以据说从法国，把这种庞大数量的铁用船运到列宁格勒，再由铁道运到莫斯科，然后用马车从很远的路程载到乌克兰。干这种大规模的麻烦事情，不过是为了别墅的围墙。走进建筑物，正面有大理石的很阔的石阶，爬上去，有极大的房间，像是主人的寝室，排列着华丽的两张金色的床。隔壁的一间，也置着豪华的床。在楼下也有好几十个房间，餐厅等等，应有尽有。到这里来的，都是工厂劳动者和农民。他们到这里来，在这里生活，不要花一个钱。因为在这个休养期间，是由国家的社会保险或所属机关给与补助的。 在休养所里，有医疗机关，也有医生。我一进去，第二天看护妇就来检查身体。我就是医生看了也不过说稍微疲劳一点而已，身体上并没有什么异状，但还是指示了我种种的疗法。首先必须照类似太阳光线一样的东西，并且叫我每天必须入浴。又指定了我在客厅里用水浴身的神经疗法。环绕着宽广的庭院中央的池子，有日光浴的场所，每天一到中午，全体赤着身子，最初是五分钟，第二次是多少分钟，这样的照规定实行日光浴。所以不能偷懒。但是做了医生所指示的疗法，做了日光浴，此外就完全自由的。在池子里摇摇船，游游水，在树下的睡椅中午睡一下。也有图书馆，可以尽量看书。再者，有特别巡回来的电影班，放映新片。但是早晨却不许起的太迟。夜里也很早就睡。早晨很早有体育教师跑来，这是毕业体育学校后以指导民众体育为职业的人。他在休养所里交给我们种种体操，也教我们团体舞之类。 食物则给我们吃在莫斯科所吃不到的那种好东西。那里原是乡村地方，所以牛奶等等是很多的。这样的生活过了一个月，体重也增加，并且变成完全换个人似的精神充沛。因为吃得好，工作又不做，所以容易增加体重。到最后，因为身体太怠惰了，所以大家到附近的农场去帮忙，拿了锄头赶过去。这样结束了一个月的休养所生活，拿了医生的证明书，精力充沛的回到工作地点。 十、完全的民族平等由苏联生活而深深的感到的事，是民族平等独立以最完全的形式实行着。 一九三九年，有名的农业博览会在莫斯科举行的。规模非常大，苏联的各民族造着本地方具有特色的家屋，陈列在本地所制的东西。同时也介绍民族艺术。它是农业博览会，同时也是民族博览会。在那里令人惊奇的是，各民族保持着独立的文化，和即使是少数民族，其产业，农业却也非常发达。决不有那是什么民族，这是什么民族的那种差别。印象最深的是，偶然我在莫斯科的街上走着时，碰到土耳其斯坦人来在莫斯科观光。穿着像日本浴衣那样的，而且在前面嵌有红色大花纹的衣服，和尚头，以这样一种异样风姿，在莫斯科的大街上阔步着。堂皇的像我们在银座散步一样，他自己既一点不畏缩，而看着他的俄国人也全然没有露出视他为异民族的态度。看了这，我深深地感动。一切民族都相互的尊重着。在那边，全然没有藐视的这种感情。我当时觉得，这情形因为是社会主义国家才能看到，并且，唯有靠社会主义教育的力量才能做到的。即使在美国那样资本主义非常发达的国家，在美国人与黑人之间也有非常大的差别；即使在资本主义非常发达的那种国家，也不能消除他民族的藐视观念。在社会主义国家，则在社会经济制度之上，没有人为的不平等。因此，任何民族一律平等的这一观念，就很容易发生。我觉得斯大林自己便是最好的例子。斯大林是乔治亚人。在帝政时代曾被极度轻视的乔治亚人的他，现在做了苏联的最高指导者。这种事如果是在日本这样的国家，就根本想象不到。不但是斯大林，试看一下实际上指导着苏联的共产党中央政治局的部员，也可以发现米高扬、白里亚等乔治亚民族出身者。帝政时代曾属于殖民地民族的人们，现在作为最高指导者而在干着。 此外，即使在艺术方面，各民族的艺术也非常发达。在苏联最东部接近新疆省的阿尔马.阿塔等地，也有很大的壮丽的歌剧场。在日本，歌剧场连一个都没有。因为歌剧除非经济上极有富余是办不到的，所以即使欧美，歌剧场也只在各国大都市有一两家。再者，在莫斯科，有民族代表跑来，举行着艺术竞赛会等。各民族也定期跑来，举行着独特的舞蹈等。少数民族像吉普赛等，其在苏联所受的待遇，也和在欧洲各国所受的完全不同。流浪的民族吉普赛，现在已停止流浪，定居在一个地方而做了农民。在莫斯科，也有特别为吉普赛设的小剧场。吉普赛在世界上虽是最难处置的民族，但是苏联却完全成功了。 这种民族平等融洽的最好的表现，可以在这次的德苏战争中看到。希特勒的所以进攻苏联，其原因之一，是为了这样的希望：苏联如果继续苦战，在联邦内部一定会发生民族间的分裂，开始民族反抗，民族斗争。至少，民族的统一将破裂。好像是抱着这样的估计才进攻的。但是正如事实所昭示，这种期待完全是错的。 我在欧亚各国遍历过，可是最令人愉快的是苏联。无论在伦敦、巴黎、柏林，或许是我的偏见也未可知，总觉得作为日本人而被藐视着，受到特别的处置。在租房子的时候，相当麻烦。在苏联，则这种差别待遇完全没有。这个民族全无差别的前提，固然在于所谓物质条件的同一这点内，可是同样，教育的力量也是重要的。敌视他民族，或认为自己民族优越，像这类的教育，必须完全消除，这是很切要的事。 十一、指导者的印象苏联指导者所共通的特征，是乐于为人民服务这事；他们的行动和生活，全都被这个意志所贯彻着。 （A）斯大林我和斯大林，虽并没有会见过多少次，可是知道他是非常朴实、谦逊、老实而且亲切的人。好像列宁也是同样类型的人。我记得在斯大林的著作中，曾叙述着列宁是何等谦逊而老实的人。斯大林最初见到列宁，是在芬兰的党大会的时候。那时斯大林还年轻，可是到会场上去了。斯大林从那时起已非常崇拜着列宁，而且他心里想，所谓伟大的革命家一定是威风凛凛，身体也一定魁梧，相当趾高气扬的。并且他这样想象着：参加集会的时候，一定不是很早就到，要到最后才来，在大家等得有点心焦时出现，接受人家的拍手。但是斯大林在开会时间前走到会场一问，据说那个人就是列宁。列宁比谁都先到，拖住了劳动者，正在角落里窃窃私语着。斯大林受到了异样的感觉。因为和他一向所想象的政治指导者，典型完全不同。可是斯大林在那时却感到了真正的民众指导者非如此不可。这些都是他在那本著作中所说的。斯大林还说：对民众并不趾高气扬，却具有谦逊而亲切的态度，这才是新的指导者的态度。这样的态度，在苏联的大多数指导者中都能看到。 再者，看了他的文章也可以知道，即使是非常难解的理论的话，一到他的手里，就写得谁都能懂的浅显，叫人发生真是大众的、民主的政治家的感觉。 有人说在苏联，把斯大林当做偶像，但这话时错误的。第一，他从俄罗斯人看来，是殖民地人。这样的他，现在却成为苏联全体的最高指导者。这事，即足以证明完全凭他的能力所致而有余。这不是父传子似的世袭，却是真正的力量。这是他从青年时代起献身的一直干着革命运动的结果，才获致现在的低位的。第二，他所实行的政策，一直是正确的。他所做的工作，总是成功的。这点，在革命前，在革命后，以致在现在，都被证明了。特别是在这次战争中他的力量，有功绩，所以人民真正感谢和尊敬着。他把一身献给人民，他曾多少次被铺入狱，但这并非为了个人，完全是为了人民。——全体人民在由衷的这样感谢着。 一个朋友对我讲过这样的故事。那是某年的劳动节的事，在赤色广场上有几十万人进行示威运动，我的那个朋友和一家印刷所的劳动者结队前进着。在他的旁边，有个从乡下出来的女子。斯大林站在列宁庙前。队伍渐渐走近斯大林的面前时，这女子拿出手帕频频揩着眼泪。她说因为看到了斯大林先生，所以高兴的完全无法抑制。这是苏联人民对斯大林的真正的感情和心理。看了实际情形，就可以知道人民对他的态度，其性质全然不是什么偶像崇拜。 大概已是十年前的事吧，英国的艾登就任了外交部长后，曾先去会见希特勒，又去会见斯大林。后来外国报纸报导着艾登所得的印象。据这个报导，则艾登会见希特勒时，好像希特勒曾拍着桌子，气焰高得不得了。艾登对这个希特勒，得了很坏的印象。我觉得说的一点也不错。 （B）狄米托洛夫在莫斯科的共产主义者中，我从狄米托洛夫得了最深刻的印象。这个保加利亚共产党的代表，是新的革命伟人。我因为在他的指导之下，和他一起工作着之故，关于其个人方面也很知道，他对人也是非常亲切的。他的特征是，活动舞台非常宽广，对于各国的情形，比谁都具体的清楚。而且他又完全把握马列主义的理论。他把这种理论，按照各国的情形，个别去应用。在一九三五年被採择了人民战线这个战术，也是由于狄米托洛夫的力量，这是以他的长期的经验为基础而制成的。最近，他又在保加利亚组织所谓祖国战线，展开着极大的政治运动，这些也是非当决断的做法。 但是在另一方面，他的勇气才真值得惊叹。这点，在一九三三年他在莱比锡受纳粹审判时，最足以表现。那时，他自己已觉悟着当然会被宣告死刑的，可是他还在纳粹的法庭上，以纳粹的指导者戈林，郭培尔等为对手，把他们都彻底地攻击。这是正因为他有非常大的勇气，才能这样做的。被置在那样的状态中，一点都不着慌，非常镇静着，使全世界获得了这样的印象，即好像是反而由被告的他，在审判着纳粹。结果，他们把全世界的舆论，引导了呼唤“救援反纳粹的狄米托洛夫吧！”这个方向。这样的审判，在全世界都罕见的。 我最后离去莫斯科往别国去时，狄米托洛夫特地请我喝保加利亚式的咖啡，向我说着将来应注意的事。我至今不能忘怀，他那大而锐利，却又在其深处蕴藏着温暖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