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柯林尼可斯《阿尔都塞的马克思主义》(1976)

第一章 马克思主义和哲学


  第一节 恩格斯和第二国际的马克思主义
  第二节 黑格尔化的马克思主义


第一节 恩格斯和第二国际的马克思主义


  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特殊情况是人们熟知的。在一八四〇年代早期和中期的著作以后(这个时期的著作以《德意志意识形态》TIie German Ideology)为顶峰,马克思和恩格斯在那里“清算”了他们“从前的哲学信仰”[1]。马克思只是在旁白中或者在直接的论战中才明确地谈到哲学问题[2]。当德国社会主义运动中的政治形势使得必须阐明全面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立场时,这个任务落在从事《反杜林论》(Anti-Duhring)著述的恩格斯身上。因此,关于马克思主义哲学问题的任何讨论都必须从恩格斯开始。
  马克思和恩格斯从一八四〇年代起,清楚地强调了他们认为把他们的理论同任何其他社会主义理论分开的东西:它的科学性质。以前,社会主义者曾对工人阶级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所受到的不公道和难以忍受的状况提出了道义上的批评,提出了与这种状况并列的理想社会形式一一即或者通过某种协作或说服的渐进的代谢过程,或者通过少数人的暴力行动去实现的这一理想。马克思和恩格斯与这种传统决裂,根据一种把历史看作阶级之间斗争过程的一般理论发展了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真实性质的分析。借助这种分析,他们能够大致指出资本主义社会中所固有的各种倾向,资本主义就是被这些倾向推向被它所创造的无产阶级的有意识行动所推翻。从《德意志意识形态》到《哥达纲领批判》(The Critique of Gotha Programme)一直有这个论点。
  然而他们关于历史唯物主义具有科学性质的断言,产生了一个典型的哲学问题。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到底在哪里?要为这个问题提供答案,似乎需要两件东西。第一,需要有一个关于各种科学及其对现实的关系的一般理论,以便给马克思主义是科学的主张提供一个客观基础。就是说,似乎需要一种能够确定关于马克思主义提供现实世界客观知识的主张的这种妥当性的理论——即一种认识论。第二,需要有取得马克思主义理论科学性质的那些马克思主义理论特性的一张证明书。马克思和恩格斯一向拒绝那种把理论的科学性放在理论和事实
  直接对应这个基础上的经验主义,因为事实本身就是理论的建构[3]。所以,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质一定会决定性地牵涉到理论本身的结构。而这当然是马克思主义者们已经一致提出的答案:辩证法,即理论在反映社会形态所构成的各种关系时所采取的形式,就是使马克思主义成为一种科学理论的东西。
  这个问题,即辩证法问题,不只是与理论有关:它如何解决,具有极大的政治涵义。因为,它包含有现在已经以上层建筑问题著称的东西。马克思主义ABC的第一句话就说,归根到底是生产过程决定一个社会形态的性质和可以采取的发展方式。但是立刻就发生这样一个问题,上层建筑,即这个社会形态所特有的国家机器、意识形影的构成(the ideological formations)等,扮演什么角色呢?它是严格由经济决定的呢,还是拥有一定的独立性,如果有一定的独立性,这独立性又有多少呢?这显然是具有巨大政治意义的事情。因为,如果上层建筑只是生产过程的反映,那么社会主义革命就不需要革命者积极干预而是能够通过经济的自动作用取得成功。另一方面,如果政治和意识形态的因素是(相对)独立的,那么需要有意识的组织和准备就是明确的了。
  这个问题的解决牵涉到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理解。因为,正如卢卡奇最先指出的那样,总体性范畴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决定性范畴[4]。马克思主义把每一个社会形态设想为一个整体,一个决定其每一个部份的性质和角色的结构。所以,对上层建筑问题的答案取决于我们怎么看待这个整体。我们将看到,马克思主义为我们提供了不止一个的总体性概念。唯物主义辩证法的问题正是归结为这个问题,即马克思主义中社会整体的性质问题。
  然而,引起恩格斯注意的还是我提到的第一个问题,即为马克思主义提供一个一般的认识论基础的问题。他的答案可以在《反杜林论》和在他逝世后发表的《自然辩证法》(Dialectics of Nature)中找到。这个答案基本上就是把辩证法解释成不只是提供一些马克思分析像资本主义那样的社会形态所特有的结构,而且也解释成实际上展现着一切现实(社会的和自然的)及其在思想中的反映的内在规律。
  历史唯物主义变成了用辩证唯物主义解释的关于现实的一般规律的说明。这种形而上学的绝技自然是有先例的。黑格尔公认的唯心主义辩证法也同样有把辩证法规律变成为充满现实每一方面的规律的一种建树。的确,恩格斯直接从黑格尔的《逻辑学》中取来了唯物主义辩证法的三条主要规律:
  “量转化为质和质转化为量的规律;
  对立的相互渗透的规律;
  否定的否定的规律。”[5]
  恩格斯(而他不是这样做的最后一个马克思主义者)是在玩哲学的火。黑格尔辩证法的范畴带有直接从他体系的性质中产生出的特殊理论意义。对黑格尔说来,辩证法是没有任何规定性的“存在”所经历的变化过程,这种变化在全部的现实由“绝对知识”作为它自己的显现来掌握时,使“存在”通过“逻辑”、“自然”和“精神”诸阶段,达到“绝对知识”的环节。所有以往的唯心主义哲学家(斯宾诺莎
  Baruch Spinoza有部份例外)都把“精神”(上帝)同物质世界分隔开,主张前者对后者的第一性;黑格尔力图通过阐明“精神”和物质世界达到统一的过程来达到同样的目标。恩格斯所写的辩证法规律,尤其是否定的否定的规律(下面还要谈到),形成了一切事物转变成精神产物的机制。
  恩格斯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人们很了解的。他把黑格尔的唯心主义体系同他的辩证方法区别开来,并且表明,马克思的理论革命就在于拒绝这个体系而采用方法,把这个方法不是当作通过世界和通过历史的“绝对”的进程,而是当做分析世界的手段。这就是有名的让黑格尔用脚站立起来的做法。[6]马克思在《资本论》(Capital)第一卷德文第二版的跋中用了同类的比喻语言。正像我们将要看到的,对这种研究途径固有的吊诡进行批评,是阿图塞自己阐述辩证法的出发点。
  那么,在恩格斯看来,黑格尔所发现的辩证规律就是支配自然界、历史和思维的一般规律了。马克思的著作是把这些规律拿到历史上所做的成功的应用。而且恩格斯也相信,十九世纪自然科学的某些重大成果——能量守恒的一般原理的提出、有机细胞的发现和达尔文(Charles Darwin)的进化论——证实了自然界本身的相互联系和辩证的性质[7]。思维和现实之间关系的重大认识论问题,很容易地就被解决了:
  “我们的主观的思维和客观的世界服从于同样的规律,因而两者在自己的结果中不能互相矛盾,而必须彼此一致,这个事实绝对地统治着我们的整个理论思维。它是我们的理论思维的不自觉的和无条件的前提。”[8]
  思维和世界两者的共同结构保证了它们最后的合拍(Correspondence)。
  这样,在恩格斯手中,马克思主义哲学变成了一般的自然哲学[9]。这种立场的政治影响,在把恩格斯的哲学尤其是《反杜林论》看成正统的下一代马克思主义者中,变得很明显。正是他们——考茨基(Karl Kautsky)、普列汉诺(George Plekhanov)等人——领导了第二国际。在他们手中,马克思主义本身被逐渐地改造成既为合理化他们日常的改良主义实践,也为保证他们的实践声称想要取得的这个目标(无产阶级革命)(有天)的取得而服务的一种决定论的形而上学[10]
  值得指出在第二国际里头围绕着上层建筑问题展开的重大争论的范围。对考茨基说来,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所阐述的规律是自然规律,它们不仅支配着经济,而且也支配着作为经济的意识形态和政治反映的上层建筑。因此:
  “资本主义社会已经失败;它的瓦解只是时间问题;不可抗拒的经济发展以自然的必然性导致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破产。建立一种新的社会形式以代替现存的社会形式,不再只是愿望;它已成为必然的东西。”[11]
  这样,马克思主义者就被免除了组织和介入阶级斗争以赢得无产阶级在革命事业中的领导的任务: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发展规律必然会导致社会主义。希法亭(Rudolf Hilferding)和奥地利马克思主义者都不曾怀疑历史唯物主义规律的决定论性质;他们反而说,这些规律是科学的和经济的规律,不能为推翻资本主义的政治行动提供任何正当理由:在新康德的实证主义影响下,他们主张用一种社会主义伦理学来补充马克思主义。例如,希法亭曾写道:
  “简单地把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等同起来是· · · · · · 不对的· · · · · 。从逻辑上,单是作为一种科学体系来考虑· · · · · · 马克思主义只是一种社会运动规律的理论· · · · · · 。承认马克思主义的妥当性(这意味着承认社会主义的必然性),决不是价值判断的任务,更不用说是实际行为路线的指针了。承认必然性是一回事,要自己为那种必然性服务完全的另一回事。”[12]
  伯恩施坦(Eduard Bernstein)作为主要的修正主义者,并没有拒绝这种辩论的说法;相反,他否认马克思的理论作为一种资本主义分析的正确性,因此要求修正,而且又在实证主义的影响下,要求用社会主义伦理学的价值判断补充历史唯物主义“纯粹事实的”规律。
  上层建筑没有明确的科学理论,是这场神秘辩论的理论情况(当然,还有其他的物质情况和政治情况)。如果正确地理解到马克思主义不只是或者甚至完全不是经济理论,而是一种社会总体、经济与整体其他环节之间关系的理论,那么这整场辩论就会失去根据。即使马克思著作中的经济概念是一个基本的社会和历史实体的概念,即社会生产关系和生产力的统一体,而不是物质生产技术条件的概念。
  例如,在《资本论》第一卷中,马克思表示生产力的技术发展而不是为资本主义的成长所准备的动力,怎么是要求将生产的狭隘技术基础革命化的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关系出现的结果。而这种社会生产关系就是直接生产者和生产资料分离,劳动力因而变成为商品,生产工具集中在劳动力购买者资本家手中的一种生产关系。
  但是马克思的科学著作集中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经济方面,虽然在《资本论》和马克思的政治著作中都存有上层建筑理论的重要线索,但是它们并不是以阿尔都塞所说的“实际状态”那种更为清楚说明的形式表明出来。恩格斯晚年在他批评那些不承认政治相对独立性和经济只在最后才是决定因素的人们的那些通信段落中,弯抹角地承认了这种疏忽[13]。然而他这些言论虽然很有教益,却代替不了理论。
  对第二国际的马克思主义者尤其是考茨基来说,资本主义将必然地、按照“自然的必然性”为社会主义所代替。这种理论立场为深刻的贯穿他们政治的裂痕——工人运动与其目标(政权)之间、各社会民主党愈发改良主义的实践与它们的革命纲领之间、它们当前的策略与工人政权的战略目标之间的裂痕——提供了理想的掩护。在一九一四年以前的帝国主义全盛时期,正在扩展的资本主义为大批改良主义政党提供了广阔的天地,使它们能够在革命马克思主义的旗帜下建立起来而不必经受理论与实践之间令人为难的冲突。伯恩施坦的修正主义,不过是对不适合第二国际改良主义现实的革命辞藻表现一点不耐烦的情绪而已。一九一四年的危机迫使欧洲的马克思主义者在他们自己的资本主义国家和国际工人运动之间作出选择,只有这个危机才使得上面所说的裂痕变成了把革命和改良截然分开的鸿沟。

第二节 黑格尔化的马克思主义


  政治危机引起哲学危机。因为很清楚,考茨基等人对马克思主义所做的机械式处理在面对资本主义最大危机时,适合把马克思主义变成为他们改良主义实践的一种言语上的掩饰品。因此,必须考虑这个哲学中的政治危机,并且进行能够掌握马克思主义批判和科学性质,说明在决定危机能否变成一场革命时究竟意识形态和政治因素扮演着什么角色的这种必要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的重新解释[14]
  所有那些对这种复兴有贡献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回到黑格尔那里去。最重要的例子自然是列宁,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头两年研究了黑格尔的著作,尤其是《逻辑学》,并且得出了有名的结论:
  “警言:不钻研和不理解黑格尔的全部逻辑学,就不能完全理解马克思的《资本论》,特别是它的第一章。因此,半世纪以来,没有一个马克思主义者是理解马克思的。”[15]
  有某些反对第二国际宿命论马克思主义的反叛,采取了极端的形式:例如,曾受到唯心主义哲学家克罗齐(Benedetto Croce)和柏格森(Henri Bergson)强烈影响的葛兰西(Antonio Gramsci),在十月革命以后在《前进报》(Auanti)上写了一篇标题为《反对<资本论>的革命》(The Revolution Against Capital)的著名文章,他在那里祝贺布尔什维克反对《资本论》的决定论规律,恢复了马克思主义的革命本质。这个时期的最重要人物是葛兰西本人、科西(Karl Korsch),尤其是卢卡奇;后者的《历史与阶级意识》(History and Class Consiousness)仍然是这个集团的黑格尔化的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著作[16]
  这些黑格尔派(我以后就这样称呼他们)通过把意识与现实之间关系的问题至于他们哲学讨论中心的这种方式,与第二国际的决定论决裂。这个问题又包括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理论与实践的关系问题。更具体地说,马克思主义者怎么能够从对资本主义的科学批判过渡到将赢得无产阶级支持推翻资本主义的实践呢?马克思主义中有哪些固有的理论条件,使它能够克服资产阶级通过它对思想的生产和传播的控制而拥有的对工人阶级的思想控制呢?第二个问题属于它力求说明的科学与现实之间的关系,以及证实声称提供了一套现实知识的某种理论的这种认识论问题。
  这两个问题的等同,为一种出自黑格尔的问题设定(problematic)所确认,阿尔都塞把这种问题设定称作历史主义。一种理论掌握住认识妥当性的主张,就适合特定时代特定阶级的历史需要。这样一种理论不仅能够为该阶级提供足以满足其需要的对现实的理解,而且可以作为它所要求的统治社会的工具,作为它对其他阶级和社会集团实行其意识形态、政治和经济控制的手段。因此,马克思主义之所以是科学的,是因为它为无产阶级争取政权的斗争的需要服务。的确,马克思主义和以前各阶级的理论之间有质的差别,但是这是由于这样的事实,即无产阶级如果取得政权,将不仅能够消灭资本主义,而且要在清灭资本主义的同时清灭一切阶级社会,并代之以无阶级的共产主义社会。因此,马克思主义和其他科学都是意识形态,都是其妥当性取决于变化着的历史进程的上层建筑的一部份。
  这意味着,马克思主义的科学妥当性在于它在表达无产阶级取得政权的愿望中所起的历史作用。各种科学并不是从为解释现实创立理论中取得它们认识论的地位的,而是从它们在特殊社会阶级的世界观的形成中扮演的角色取得它们认识论的地位。
  这一点是如何做到的,根据思想家的情况而各不相同。在葛兰西那里,它是同他关于文化霸权的理论、关于统治阶级用以保证其对社会的意识形态和政治控制的机制,从而关于马克思主义政党在设法赢得群众时会面临的间题的理论密切联系在一起的。一个阶级的世界观,适合其形势的意识形态(无论是实际的或潜在的),是隐含在其实践中:
  “活动的群众中的人有实践活动,但是对他的实践活动却缺乏明确的理论意识;其实他的实践活动在改造世界的限度内也包含着对世界的理解。他的理论意识的确可能会在历史上与他的活动相对立。我们几乎可以说他有两种理论意识(或者说一种矛盾的意识):一种是暗含在他的活动中的,而且实际上在实际改造现实世界中把他同他的一切伙伴联系在一起;另一种是表面上明确的或者是口头上的,是他从过去继承过来并且无批判地吸收下来的。”[17]
  革命政党的角色,是根据一种理论把隐含在无产阶级实践中的世界观明确的表达出来,并且遵照这种概念行事。它所根据的那种理论——“由于本身与实践的决定性因素本身合拍和同一,能够加速正在进行中的历史过程,使得实践在所有它的组成元素中变得更为同质,更为一贯,更为有效。换句话说,因此是把它的潜力发挥到最大限度。”[18]
  而一种理论科学性的标准,则在于它把这个阶级实践的世界观明确表达的程度:这一点能够由想争取群聚支持的这个理论所获得的成就来检验:“群众对一种意识形态支持或不支持是对思想方式的合理性和历史性的真正重要的试金石。”[19]
  另一方面,卢卡奇的著作中占支配地位的,是他对古典资产阶级哲学的关注,而他把马克思主义看做是对后者矛盾的解决。从伽利略(Galilei Galileo)和笛卡儿(Rene Descartes)起,伟大的资产阶级哲学家都为自己订下了取得合理地和全面地理解现实的目标。
  “但是现实只有作为总体才能被透彻了解,而且只有本身是总体的主体才能够做到这种透彻了解。靑年黑格尔提出这一原理作为他的哲学的第一个要求,即’不仅把真实的东西或真理理解和表述为实体,而且同样理解和表述为主体’,这不是毫无缘故的。”[20]
  一个与要求认识它的主体完全分离和相异的客体,是不能够被人理解的:因为客体要被理解,在客体和主体之间就必须存在着这样一种基本的一致,使得主体能够把客体看作是它的创造。这个“思维只能领会它自己所创造的东西”的这种“崇高概念”[21],即主体和客体同一的原则,是资产阶级哲学的核心。但是要理解世界,必须不仅把它看作是要求认识它的主体产生出来的东西。现实必须被看作是一个总体。不然就会成为事物的直接现象的俘虏,把世界看作是不具有可理解的客观结构的一堆零散事实的杂陈品。例如休谟(David Hume)的怀疑论就是英国哲学经验主义不可避免的结果。“超越经验现实只能意味着,经验世界的各种客体必须作为一个总体的各种环节,即作为在历史变化过程中被掌握住的整个社会形势的各种环节来理解。”[22]要抓住出现在我们意识中的各种事件的意义,必须理解它们作为社会整体的一部份是如何产生和发展的。
  然而,把世界看作是一个总体,对资产阶级哲学说来是不可能的。它所能做到的,至多是把现实的某一特殊部份纳入合理的规律;但是对整体的任何掌握它是绝无可能的。例如,康德能够为不是作为支配现实的规律,而是作为自然世界现象的结构的牛顿力学三定律提供哲学基础,而这只是因为他把这些原理看作是人的主体要意识到他所得到的印象所必要的概念机制的一部份。但是对作为整体的现实的任何理解对人是绝无可能的,它被归到不可知的自在之物的领域。只有黑格尔能够系统地把世界作为一个建立在认识的主体和被认识的客体这种同一之上的总体来考虑。但是花了这样的代价:自然界和人的世界被归结为绝对观念的副现象,而它是在观念从思维中产生出来,在静止的自然界中变成同自己异化,最后在人类历史中意识到自身的这种辩证过程中实现的。当哲学家把世界认作是从观念中产生出来的时候,在他的头脑中就达到了自我认知、主客体完全同一的境地。而这种认识只是在事后才达到,因为历史只是在完成后才被理解:
  “哲学作为有关世界的思想,要直到现实结束其形成过程并完成其自身之后,才会出现。概念所教导的也必然就是历史所呈示的。这就是说,直到现实成了,理想的东西才会对实在的东西显现出来,并在把握了这同一个实在世界的实体之后,才把它建成为一个理智王国的形态。当哲学把它的灰色绘成灰色的时候,这一生活形态就变老了。把灰色绘成灰色,不能使生活形态变得年轻,而只能作为认识的对象。密涅瓦的描头鹰要等黄昏到来,才会起飞。”[23]
  古典哲学核心中的悲剧性矛盾反映了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这就是,在资产阶级能够给社会的个别方面加上合理从而能够控制的结构的程度跟它对控制整个制度无能为力的矛盾。社会被看成是由市场关系而不是由任何有意识的控制结合在一起的一种无联系的事物之聚合体。这种物化的结构既掩盖了又反映了它下面的真实社会关系,即工人通过他的劳动力作为商品的买卖被转变为物。
  “这一世界的理性化似乎是彻底的,似乎深入到了人的生理和心理本性的最深处。然而,它受到了它自己合理性形式性质的限制。这就是说,生活个别方面的理性化,这一从中建立起来的形式上的规律性,虽然一直是而且就肤浅的眼光来看是这么的’一般’规律的统一体系。但是对这些规律的内容具体方面的忽视(它们作为规律的尊严就是建立在这种忽视上的),在这个制度事实上的不协调中、在各部份彼此关联的偶然性中、在这一——相对的——这些各部份互相享有的大的自主性中,让人明显感觉出来了。这种不协调在危机时期变得特别明显。”[24]
  物化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成为一堆无联系的事物,它使得人们在不能理解和掌握整体的代价上,有可能对社会和自然界的各部份进行细致的控制。物化在社会各处都反映出来,不仅反映在经济方面——工厂中的专制主义,市场上的无政府状态,——而且反映在政治和意识形态方面。因此产生了古典哲学的危机。
  只有无产阶级能够指出一条出路。因为只有无产阶级通过其实践,能够在现实达到黑格尔只能以思辨和神秘化的形式实现的主客体的同一。这是工人被归结为商品的结果。
  “工人只有在他知道自己是商品时,才能意识到自己在社会中的存在。我们已经看到,他的直接存在把他作为一个纯粹的、赤裸裸的客体归入生产过程。一旦这种直接性证明是许多中介的结果,一旦清楚了这种直接性须有多少前提条件,那时商品体制的拜物教形式就开始瓦解:工人在商品中认识了自己以及他自己同资本的关系。既然他不能在实践中使自己超出客体的角色,他的意识就是商品的自我意识或者换句话说,这是建筑在商品的生产和交换之上的资本主义社会的自我揭示。”[25]
  工人阶级的地位驱使它力图把社会作为一个总体来理解,由于它对消灭资本主义有客观利益,它不像资产阶级,能够取得这种理解。的确,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是它在争取政权的斗争中最强大的优势。
  “无产阶级如不同时消灭一切阶级社会本身,就不能够使自己作为阶级得到解放。由于这个缘故,它的意识,即人类历史上最后的阶级意识,必定既揭示社会的性质,又达到理论和实践愈益密切的结合’意识形态’对无产阶级说来不是扛着去打仗的旗帜,也不是其真实目标的掩饰品:它是目标和武器本身。”[26]
  当然,整个无产阶级,或者至少它内部的某些部份,可能无法取得与其地位相适应的阶级意识。革命党之所以必要,就是由于这种事实;革命党之所以可能,是因为有可能把与一个阶级的地位相适应的意识赋予这个阶级:“阶级意识事实上是由’赋予’(imputed)生产过程中特殊典型地位上的合适和合理的反应所构成。”[27]党展现了无产阶级的这种被赋予的阶级意识,它克服这个阶级偶然的弱点取得了充分的意识。
  葛兰西和卢卡奇立场的力量反映了各自的特殊成就——葛兰西对革命意识形态和政治的前提做了惊人尖锐的分忻,卢卡奇对徳国古典哲学做了深刻的理解。然而,无论是他们的共同立场还是论述各自立场的详细方式,都是建立在一个根本性的错误之上的。
  我在介绍他们的著作时谈到的理论和实践统一问题与科学和其他对象之间关系间题的同一,是把性质完全不同的问题不正确地和不妥当地并在一起了。第一个问题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的根本问题:像马克思说的那样,就是要如何通过克服脑力劳动者和群众之间的分离的方式,来赋予思想以一种物质力量(脑力劳动者产生出了关于资本主义和推翻资本主义的可能性的科学认识,而这种推翻要依靠群众的行动,推翻资本主义之后建立起来的社会要由群众去统治)。这是《怎么办?》(What is to be Done?)的问题,列宁的全部著作反映了对这个问题的深刻理解。第二个问题是认识论的问题:如何保证一个理论的确在事实上提供它声称要解释的现实一种知识。把这两个问题合而为一在黑格尔的问题设定内部是可能的,因为对黑格尔说起来,哲学是立足于消灭思维和存在之间的差别和其同一性的主张上的。思维和现实之间的这一认识论上的关系的问题,能够不知不觉地变为如何使思维成为现实的问题,因为对黑格尔说来思维就是现实。而这对马克思主义哲学说起来是一个大问题:当辩证法至少在黑格尔手中(而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主要传统没有哪个拒绝了黑格尔的基本范畴)是彻底唯心主义的时候,我们怎么能断言马克思主义是辩证的呢?对卢卡奇、葛兰西和科西说起来,这不成其为问题。我将试图说明这点所造成的困难。
  先说葛兰西。虽然没有像在卢卡奇那里那样明确,但葛兰西的哲学也是立足于主体和客体的同一性上的。例如:“我们对事物的认识无非是我们本身、我们的需要和我们的利益。”[28]所以,他否认在思维和它所要认识的现实之间的任何截然分隔。马克思主义理论使无产阶级实践中隐含着的东西清楚表现出来,从而为历史给我们提出的问题提供出理论答案,而它的实际解决在于无产阶级革命:
  “如果(马克思)确切地分析了现实,那么他所做的无非是合理地和连贯地整理出这现实的历史当事人以混乱的和本能的方式在过去感觉过而现在仍然感觉着的东西,历史当事人对这些东西只是由于对立的批判的结果才有一种较清晰的意识。”[29]
  在否定思维和现实之间有截然分隔的同时,葛兰西还否定在现象之外,在人的直接需要和行动之外,有任何能为事物自我展现提供途径的基本结构。毋宁说,现实是作为共产主义社会创造的一个结果来达到的历史目标:
  “就知识是现实的这个范围说,人是客观地认识了。因为全部的人类都历史地统一于一个统一的文化体系中。但是这个历史统一过程是随着分裂人类社会的内部矛盾消失而发生的,尽管这些矛盾本身是集团的构成(并不具体普遍,而是马上为其实体实际来源弄得无影无踪)的意识形态产生的条件,所以存在着争取客观性(摆脱偏颇的和谬误的意识形态)的斗争,而这个斗争与争取人类文化统一的斗争是一回事。”[30]
  葛兰西的认识论最终把客观性与一致性等同起来,在它与马克思著作中的科学概念之间存在着尖锐矛盾。对马克思说来,科学的客观性不是作为无产阶级革命的历史结果能够取得的东西,而是通过科学家的劳动才能取得的东西。只要现象被确切地看作是现象,这就是可能的。因此科学的努力就集中在试图掌握这些现象下面起作用、支撑这些现象和现实进程的机制。就历史唯物主义而言,这是拜物教理论的作用,这种理论的基础是建立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表现的方式——作为商品之间的市场关系的总和——与产生这种神秘现象的基本社会剥削关系之间的彻底分离上面。在这一点上,历史唯物主义明显不同于庸俗经济学(这种经济学的最近体现是新古典经济学):
  “庸俗经济学所做的事情,实际上不过是对于局限在资产阶级生产关系中的生产当事人的观念,教条式地加以解释、系统化和辩护。因此,毫不奇怪,庸俗经济学对于各种经济关系的异化的表现形式——在这种形式下,各种经济关系乍一看来都是荒谬的,完全矛盾的;如果事物的表现形式和事物的本质会直接合而为一,一切科学就都会成为多余的了——感到很自在,而且各种经济关系的内部联系越是隐蔽,这些关系对庸俗经济学来说,就越显得是不言自明的(虽然对普通人来说,这些关系是很熟悉的)。”[31]
  因此,科学的客观性不是一种针对未来目标的指导原则,而是一种现实,这种现实由于现象与现象下面的真实关系之间的分离而变得可能。然而,由于葛兰西否认在人的直接需要和活动之外存在任何现实,他没有任何选择,只能把科学的客观性建立在历史目的论之上。
  而且,马克思主张思维与现实之间的截然分离。的确,各种科学的存在须以它们与现实的分离为前提条件。
  “整体,当它在头脑中作为思想整体而出现时,是思维着的头脑的产物,这个头脑用它所专有的方式掌握世界,而这种方式是不同于对世界的艺术的、宗教的、实践精神的掌握的。实在主体仍然是在头脑之外保持着它的独立性;只要这个头脑还仅仅是思辨地、理论地活动着。因此,就是在理论方法上,主体,即社会,也必须始终作为前提浮现在表象面前。”[32]

  马克思的唯物主义是建立在存在对思维的第一性,以及它们之间分离、思维是现实的反映这种论断的基础上。不过关于这点,我们以后还要谈到[33]
  马克思科学理论的进一步推论,与葛兰西的认识论完全矛盾。因为,从上面引的关于庸俗经济学的话中可以看出,资本主义生产的当事人,工人和资本家一样,都由于生产关系表现的祌秘方式而“陷入了陷阱”。可以再引一段话来支持这—点:
  “对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现实的内部联系的分析,是一件极其复杂的事情,是一项极其细致的工作;既然把可以看见的、仅仅是表面的运动归结为内部的现实的运动是一种科学工作,那么,不言而喻,在资本主义生产当事人和流通当事人的头脑中,关于生产规律形成的观念,必然会完全偏离这些规律,必然只是表面运动在意识中的表现。”[34]
  马克思说得很清楚,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说来这是一种必然性:把神秘化的方式变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一部份,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用这种神秘化的方式,把自己展现在生产当事人(资本家和工人都一样)面前。然而,如果工人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的实践必然充满资产阶级意识形态,那么葛兰西的认识论的基础就要垮台。因为,如果无产阶级的实践(至少自发地)必然是神秘化的,马克思主义怎么能够发挥使这一实践中暗含着的东西变得明确的作用呢?很清楚,需
  要以另一种方式说明历史唯物主义的地位及其对工人阶级的关系。关于这点我们以后也要再谈到。[35]
  即使葛兰西的认识论招致严重的哲学难题,可是就它本身而言,它并不导致任何重大的政治错误。葛兰西理论中的主要成分不是他的哲学立场,而是他的意识形态和国家角色的分析,这种分析是无与伦比的,正像我已经指出的那样,他的哲学中的确充满了这种分析。对著作哲学成份占主导地位的卢卡奇就不能这样说了。像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所概述的,对卢卡奇哲学最好的特点描述是这样:它是企图从资产阶级哲学本身的问题设定内部去解决资产阶级哲学的矛盾。卢卡奇所采用的关键范畴是主体的范畴,而解决资产阶级哲学问题的
  钥匙在于这个范畴的正确使用:只有通过主体和客体的同一才能科学的理解现实。知识就是自我认识。只有无产阶级才能够取得主体和客体的统一,正因为很奇怪的是,无产阶级被贬低到物即商品的地位,才使他们能够领会资本主义社会物化的本质,商品结构的核心。“在历史唯物主义古典形式中的历史唯物主义……指的是关于资本主义社会的自我认识。”[36]
  然而我怀疑这种解答是否具有内在的联贯性。因为马克思说得很清楚,无产阶级是资本主义的结果、资本主义的产物。卢卡奇所用的黑格尔的问题设定要求主体把客体看作是自己的创造物。对无产阶级不可能是这样:它不是自己的创造者。的确,在《资本论》中没有无产阶级的创造者:毋宁说,它是一个过程的结果,首先是创造了资本主义生产前提的原始积累过程,其次是依靠工人作为价值的源泉可是又不能归结为工人的资本主义积累本身的实际过程。因此,无产阶级就没有资格扮演同一的主体——客体的角色,卢卡奇的体系就垮了[37]
  即使我们准备承认卢卡奇的立场是前后一贯的,它还是有极其严重的政治后果。对卢卡奇说来,决定性的政治斗争是在意识方面进行的:
  “在面对资产阶级毫无疑问拥有而且只要它还是统治阶级它就继续拥有的这些知识、文化和日常工作的压倒性资源时,无产阶级的唯一有力的优势、唯一有决定意义的武器,就在于它能够把社会总体看成是一个具体的历史总体;能够把物化的形式看成是人与人之间的过程,能够看到只是在抽象形式的矛盾中消极地表现出来的历史的内在意义,能够把它的积极方面提高为意识并且付诸实现。”[38]
  当然,现在的确只有当工人阶级意识到自己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的地位,意识到这种地位所给予它的夺取政权和消灭以往一切阶级社会都有的压迫和剥削条件的时候,无产阶级革命才能成为一种现实性(actuality)。但是无产阶级的决定性的武器并不是它的阶级意识。相反,无产阶级的决定性武器是工人阶级在一方面不断地有助于建立一种社会上紧密团结的阶级,另一方面又使生产力发展到使资本主义以及事实上任何其他剥削形式成为不必要,因此驱使这种体制走向危机的这些条件中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作为价值生产者所拥有的那种独特地位[39]
  而且,在意识形态方面进行决定性斗争,就是转移了阶级斗争的生死斗争:政权。因此,这是减少了无产阶级能够取得政权的条件,抽掉了无产阶级打碎国家机器并代之以工人委员会政体的必要性。
  最后,卢卡奇的分析在涉及到工人阶级如何与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决裂并发展它自己的阶级意识时,是很贫乏的。把革命党作为无产阶级阶级意识的反映看待,是做这样两件事。第一,这是回避列宁、托洛茨基和葛兰西所设法解决的真正问题。这个问题就是:建立一个把对资本主义的科学分析同在工人阶级中的真正根源结合起来的党,并把绝大多数工人阶级及其他与无产阶级革命利益攸关的被压迫人民争取到党这个方面来。这就是回避了领导权的问题。第二,这是为极左思想提供理论基础,这种极左思想按照阶级应该想的东西来看先锋队的行动,而不是使先锋队的策略适应于阶级实际上在想的东西,以便促使阶级的意识向革命马克思主义方向转化。《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展现的党的概念是卢卡奇在二十年代初在第三国际中采取的与列宁和洛茨基路线相反的极左派路线的基础。列宁和托洛茨基是主张深入到阶级中去以便赢得多数,包括在工会中工作、参加资产阶级选举和与改良主义政党结成统一战线[40]。我们能够出看出,卢卡奇采用主体范畴来解决马克思主义所面临的政治和认识论问题,使他陷入严重的政治错误[41]
  不管这种黑格尔派立场的非常优秀的诡辩是如何,它还是未能成功的取代从恩格斯衍生出来的正统。卢卡奇和科西在一九二四年共产国际第五次代表大会上被季诺维耶夫(Alexander Zinoviev)当作唯心主义者进行严厉的批判。布哈林(Nicolai I.Bukharin),作为布尔什维克的主要理论家之一,写了一篇论述马克思主义的普通论文《历史唯物主义》(Historical Materialism),它以极端技术决定论的形式对正统马克思主义进行重新的阐述。这部著作被卢卡奇和科西两人挑出来作为批评对象,并不是偶然的[42]。但是随着斯大林在布尔什维克党内取得胜利,接着共产国际从属于苏共,“正统”立场被转变成了神圣的经典。这种转变在斯大林《辩证论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臭名昭彰的《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Short Course in the History of the CPSU中的一章)的庸俗进化论里以及把斯大林在三十年代整肃中屠杀老布尔什维克的行为神圣化里面,达于顶点[43]
  当前对一九一〇年代和一九二〇年代的伟大黑格尔派重新发生兴趣,是同我已经提到过的战后斯大林主义的危机相吻合的。正跟本世纪头几十年中一样,这种重新发生兴趣是一种政治的现象。因为,在十九六〇年代和一九七〇年代初,已变得很清楚,战后资本主义的稳定状况正在接近尾声。帝国主义正面临着彻底的挑战,不仅在它的第三世界前线上,在爆发了民族解放战争的阿尔及利亚、中南半岛和南非,而且在它的心脏地区也如此,因为越来越多地产业工人阶级是主角的大规模的社会斗争爆发了:在一九六八年五月的法国,在一九六九年秋天的意大利,从一九六〇年代末期开始在英国,在今天的葡萄牙。以前曾驱使列宁和葛兰西、卢卡奇和科西走向哲学,思考由革命来推翻资本主义制度所引起的意识形态和政治问题的那些问题,又重新出现了。经济和上层建筑的关系问题、能够争取工人阶级大多数参加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革命政治实践问题又重新涌现出来。由于长期缺乏上层建筑的理论,哲学再一次出来承担这个重任。我们现在终于回到阿尔都塞想满足革命实践今天对马克思主义哲学所提出来的要求的这个尝试上来了。




[1] 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一九七二年),页八四。

[2] 严格说来,并不完全如此:一八五七年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Grundrisse)导言和一八五九年的《政治经济学批判》(Contribution to the Critique of Political Economy)序言当然是例外。然而,这两篇东西中都没有马克思对他的哲学立场的任何确定的陈述,而只是一些暗示,在一八五七年导言中这种暗示极为丰富,而在一八五九年序言中,有些暗示极为粗糙,容易产生误解。

[3] 在拉卡托斯(Imre Lakatos)的《伪造和科学研究计划的方法论》(Falsification and the Methodology of Scientific Research Programmes )一文中(载Imre Lakatos and Alan Musgrave ads, Criticism and tke Growth of Knowledge, Lond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70.),联系科学的历史对这种经验主义进行了批判的探讨。然而,还有别的不同种类的经验主义。可以给经验主义本身下这样一个定义:它是把知识建立在理论与它所要分析的现实之间的基本关系之上的哲学立场。关于这点,下面还要谈到。

[4] 请见收在卢卡奇的《历史与阶级意识》中的〈以马克思主义者的身份出现的罗莎· 卢森堡〉一文。见Georg Lukacs , History and Class Consciousness(London : The Merlin Press, 1971).

[5] 恩格斯,<自然辩证法>,《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一九七二年),页四八四。

[6] 参看恩格斯,〈路德维希· 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一九七二年)。

[7] 例如,参看恩格斯,〈自然辩证法〉,页五二五~五二六。

[8] 同前揭书,页五六四。

[9] 对于恩格斯的哲学所做的有用和发人深省的讨论,见Gareth Stedman Jones,"Engels and the End of Classical German Philosophy,"in Nem Left Review, No. 79 (May-June 1973).

[10] Lucio Colletti,"Bernstein and the Marxism of the Second International,"in From Rousseau to Lenin, by Lucio Colletti (London New Left Books, 1972).

[11] Karl Kautsky "Das Erfurter Programm,"引自 Lucio Colletti, From Rousseau to Lenin, pp. 55-56。

[12] Rudolf Hilfeding,"Preface to Finance Capital,"引 自 Lucio Colletti,From Rousseau to Lenin. P. 74.

[13] 恩格斯,〈恩格斯致康· 施米特〉,《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一九七二年);恩格斯,〈恩格斯致保· 拉法格〉,《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一九七二年);恩格斯,〈恩格斯致约· 布洛赫〉,《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一九七二年)。

[14] 更详细的论述,见Lucio Colettei,"Bernstein and the Marxism of the Second International"和 Karl Korsch, Marxism and Philosophy (London New Left Books, 1970).

[15] 列宁,〈哲学笔记〉《列宁全集》,第三十八卷,(北京人民出版社,一九六〇年),页一九一。

[16] 在继续往下写以前,提两个条件。第一,我将只考察黑格尔化的马克思主义者共同的一般哲学立场,应该强调在他们之间存在着理论和政治的差异,阿尔都塞把他们统统描述为“理论左派”是欠妥的:例如,卢卡奇和科西在他们一生中的某些时期的确采取过极左立场,可是葛兰西从未采取过这种立场。第二,我对这些批评家的任何批评,都不应该看作是否定他们的著作在理论上和政治上的巨大功绩。特别对葛兰西是如此,他对政治和意识形态的作用的分析至今还未被超越;对卢卡奇和科西也是如此,虽然要稍差于葛兰西。

[17] Antonio Gramsci, Selections from the Prison Notebooks (London: Lawrence&Wishart Publishers, 1971), p.333.

[18] Ibid., P. 365.

[19] Ibid., P. 341.

[20] Georg Lukacs, op. cit.,p.39.

[21] Ibid., P. 121-122.

[22] Ibid., P. 162.

[23] 黑格尔,《法哲学原理》,(北京:商务印书馆,一九七九年),页一三~一四。

[24] Georg Lukacs, op. cit.,p.101.

[25] Ibid., P. 168.

[26] Ibid., P. 70.

[27] Ibid., P. 51.

[28] Antonio Gramsci. op. cit., p. 368.

[29] Ibid., p. 392.

[30] Ibid., p. 445.

[31] 马克思,〈资本论〉,第三卷,《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十五卷,(北京:人民出版社,一九七四年),页九二三。

[32] 马克思,〈经济学手稿〉(一八五七~一八五八年),《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十六卷(上),(北京:人民出版社,一九七九年),页三九。

[33] 参看下面第三章。

[34] 马克思,〈资本论〉,第三卷,页三四九~三五〇。

[35] 参看下面第三章、第四章和结论。我想立即澄清一个可能引起误解的来源。断言无产阶级在生产过程中的实践必然玄虚难解,并不是断言无产阶级的实践本身玄虚难懂。这是断言需要另一种能使无产阶级从生产过程走向国家政权的革命实践。这不是否认后一种实践在前一种实践中有其根源,或者在两种实践之间有辩证关系:建立革命党就是这么回事。但是,这是否认无产阶级在资本主义劳动过程中的实践能作为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基础。

[36] Georg Lukacs, op. cit., p. 229.

[37] 参看 Josef Revai,"A Review of Georg Lukacs'History amd Ctass Consciousness’,”in Theoretical Practice,No.1(January 1971),对早期卢卡奇的任何全面批判,都要讨论他把自然科学看作资本主义物化的片面和抽象形式的立场。琼斯(Gareth Stedman Jones)和科莱蒂(Lucio Coletti)对于卢卡奇的这种立场,以及它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法国和德国流行的非理性和反动哲学中的根源,讨论得很不错。请见Gareth Stedman Jones,"The Marxism of the Early Lukacs,"in Jveu) Leir Reztieut, No. 7o (November-December 1971); Lucio Colletti, Marxism and Hegel (London New Left Books,1973),也请参看本书后面第六八~六九页。

[38] Georg Lukacs, op. Dt., p. 197.

[39] 例如参看马克思,<哲学的贫困>,《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一九六五年),页一九九。

[40] 关于卢卡奇对譬如说参加议会问题的极左观点,参看Georg Lukacs, Political Writings.1919-29 (London: New Left Books,1972)。关于列宁和托洛茨基的立场,参看《列宁全集》,第三〇卷,(北京:人民出版社,一九五七年;《列宁全集》,第三十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一九五七年);Leon Trotsky,The First 5 Years of the Third International (New York :Monad Press,1972),在卢卡奇的《历史与阶级意识》的最后两章和《政治著作集》(Political Writings.1919-29)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对这种关于党和阶级意识的唯心主义理论有所克服。遗憾的是,正像给后一本著作写的可怜的一九六九年后记所证明的,这种突破并没有维持下去。从二十年代后期以后,卢卡奇一直是坚定地站在共产主义运动的右翼,这种立场使得他能够和斯大林主义合作充当它的思想工具。唯一的一次例外,是他在一九五六年参加了倒霉的纳吉(Imre Nagy)政府。

[41] 我们将在下面第七九页以后回过头来谈主体范畴。

[42] 参看 Georg Lukacs, Political writings. 1919-29, pp. 134-143, Antonio Gramsci,op.cit.,pp.419-472.在我关于一九一〇年代和一九二〇年代的黑格尔化的马克思主义者的讨论中,我没有考虑列宁的《哲学笔记》(Philosophical Notebooks),它毕竟是他阅读《逻辑学》的札记。然而,列宁关注的东西与黑格尔化的这些人完全不同。列宁关心的,是黑格尔的辩证法对在《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Materialism and Empirio-Criticism)中已经阐述的唯物主义哲学有所贡献的东西——知识是接近真理的无限过程。把理论和实践的统一问题同科学和现实之间的关系问题合而为一这种黑格尔化的分子所特有的东西,在这里没有看到。要论证这一点,需要离开正题,这是本书篇幅所不许可的。但是可以参看Dominique Lecourt,Une Crise et Son Enjeu(Paris,1973).

[43] 直到一九六一年还没有为卢卡奇所拒绝,他当时写道:“因为我们必须忍受为群众写的通俗著作,谁也不能指责斯大林把古典著作关于这些问题的非常精致而复杂的论述归结为一些图解式的、教科书式的定义。”Nuovi Argumenti,(October 1961). 引自 Robert Conquest, The Great Terror (London The Macmillan Publishers, 1971).






上一篇 回目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