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加〕莱博维奇《超越〈资本论〉——马克思的工人阶级政治经济学》(1992)
中文版序言
马克思主义消亡了吗
在中国以及世界上其他的一些地方,有些人宣称马克思主义已经消亡。他们声称马克思主义只是一成不变的教科书中模棱两可的观点,只有那些过时的老迈的学者还在思考和讨论它。
他们认为,真正的经济学研究人们对经济激励所作出的反应。如它预测了面对价格的上升,人们会怎么做。他们宣称:“看看新古典经济学中的数学方法给人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他们同时也发出挑战的声音:“告诉我们,与新古典经济学这一科学相比,马克思主义者能作出什么?”
可马克思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解释市场价格,或者去解释面对市场价格的变化人们会如何反应。对马克思来说,这一问题是显而易见的,他认为所有经济学家都明白这个道理。现代的这些解释除了在数学形式上日趋复杂外,没有什么实质的变化。而马克思感兴趣的问题是——价格到底是什么?物与货币的交换比率是多少?货币是什么?马克思会说:不,不要通过对货币功能的解释来回答我的问题,告诉我货币是什么,以至于它可以执行这些功能!
换句话说,在其著作《资本论》中,马克思试图穿越事物的表面,考察其内在的结构,考察其与表面相对立的本质。货币究竟是什么?资本又究竟是什么?这就是为什么他把其著作称作“政治经济学批判”——它是对马克思所处时代政治经济学家惯用的范畴的重新解读。
与把研究对象定位于抽象的和孤立的个人的主流经济学(这导致了合成谬误)不同的是,马克思是系统论者——他首先分析整体以及整体再生产的条件。其考察的结果是资本是对工人剥削的结果,这也是马克思最为重要的发现。马克思揭露了资本主义剥削根植于工人将自身的所有权让渡给资本家这一事实——这是一种可以使用工人工作能力的权力,一种可以从工人那里攫取劳动的权力。
通过出售自身的劳动力,工人获得了足以维持自身日常生活的货币。但是,通过购买劳动力,资本家在生产领域中获得了指挥工人的权力,而且他们还拥有了对工人生产的产品的唯一所有权(也就是剩余索取权)。自然地,谋求利益最大化的资本家会尽可能地攫取劳动——他们试图延长工作日,加大工作强度;不仅如此,他们还尽量压低支付给工人的用来购买劳动力的工资,并提高与工资相对应的劳动生产率。准确地说,由于资本家拥有这种权力(这种权力在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失业者和工人之间的竞争),他们就能够确保工人生产的产品价值(即获得增殖的价值)会比资本家付给工人的工资(劳动力价值)要高。这就是答案所在,剩余价值是资本家利润的根源。
事实上,马克思也指出了工人(作为雇佣劳动者)的再生产和对工人的剥削是资本和资本主义制度再生产的必要条件。但是,它却又必然表现为剥削并不存在。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在表面上,它看起来并不是工人在出卖自己劳动力的使用权以换得用来维系自身再生产的货币,而像是工人出卖一定量的劳动以换得等价的货币。表面上看,这是一次平等的交易——工人获得他在生产中投入的回报,因此并不存在剥削。工资的这种形式——等量货币换取等量的劳动时间——让人看不到剥削的存在。
由此,从表面现象出发得出的理论必然认为资本家支付了其获取的(全部)劳动的报酬,由此剩余价值(资本积累的源泉)也就不可能从对工人的剥削中获取,从而租金、利润和工资便分别成了在生产过程中土地、生产资料和劳动的报酬。由此,就可以极其容易地理解马克思所强调的,即资本主义的每一神秘性都根植于其表象之下这一说法了。
但这正是新古典经济学的全部观点!新古典经济学仅研究事物的表象,它甚至下定义来断言任何一种生产要素都会按照其边际生产力水平获得回报。新古典经济学宣称,所有付出都会得到相应回报。而且,如果由于某种原因这一论断并未实现,那么一定是由于某种因素阻碍了市场的运行——例如政府的干预。在新古典经济学想象的世界中(在这个世界中,工人的再生产并不是必要条件),完美的市场就会产生完美的“所有付出都会得到相应回报”的结果。
因此,很容易理解的一点是: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揭露了剥削,而新古典经济学则掩盖剥削,并把它作为当然的规则。那么,就不难得知,剥削者会倾向于哪一种经济学,而对另一种,则是感到不安,甚至宣称它已经消亡。
然而,马克思主义的研究者也经常遏制了马克思主义的活力。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把马克思的《资本论》视为“圣经”,从而致力于解释这一理论。这些马克思的信徒所作的仅仅是提取了新的理论形式,其理论研究的出发点已经远离现实,而对这些人,马克思本人是持反对态度的。
这些信徒们的经院哲学是使得马克思主义看起来死气沉沉的一个原因,但是,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有的时候,从资本主义替代品——一个允许“丰富的人类”“生产和消费同样丰富的个人”发展的社会主义社会——的角度来审视《资本论》,会发现它写的并不是非常的清楚。马克思对工人“身体与精神的分裂”的批判以及对“在生产过程中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分离”的批判之所以成立,是由于存在一个可以取代资本主义下支离的、不完整的人的新社会,在这个新社会中,人可以获得“全面的发展”,这一点是其前提条件。毕竟,如果马克思没有基于社会主义这一前提来论述的话,他又怎么能够阐述生产资料雇佣工人这一现象,并认为这是一种“倒置,实际上是扭曲,它是资本主义生产所专有的,是资本主义生产的特点”呢?没有社会主义这一前提条件,这一“倒置”又何从说起呢?
那么为什么马克思主义者不主动地从人类的发展和“个人的全面发展”开始他们的研究,然后再揭示资本主义的非人道的性质呢?马克思认为真正的财富(real wealth)是人本身。马克思认为,存在这样一个社会,其中,所付出的劳动的成果是“为了满足工人自身发展的需要",马克思便是从这样一个社会的角度来论述的,那么为什么许多马克思主义者没有抓住马克思在写《资本论》时的这一前提条件呢?我认为在《超越〈资本论〉——马克思的工人阶级政治经济学》这本书中,其讨论便始于对该错误观点——《资本论》是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研究,而不是对资本的考察——的研究,本书的这一研究是通过对资本的政治经济学的批判开始的。
马克思曾经计划要写六部著作以进行资本主义的研究,而《资本论》仅仅是其中的第一部,牢记住这一点是很重要的。我考察了马克思未完成其认识论上的庞大计划所导致的结果——尤其是,正是没有认识到讨论雇佣劳动这本书的缺失,从而产生了片面的马克思主义。由于这一片面性,我们未能好好理解马克思的真正财富的概念(这一概念是与资本主义财富概念——商品的最大获得——相对立的),也没有理解到马克思的另一个政治经济学,即工人阶级的政治经济学(与资本的政治经济学相对立),我们也没有理解到存在这样的一个社会,其中,结合总体工人的生产是为了共同需要和共同目的。
马克思为什么没有写那本书呢?我认为,与这一认识论上的计划相比,马克思要对他的革命计划更加感兴趣。他的革命计划是什么呢?恩格斯在马克思的墓前说的非常清楚:“马克思首先是一个革命家。以某种方式参加推翻资本主义社会及其所建立的国家制度的事业,参加赖有他才第一次意识到本身地位和要求,意识到本身解放条件的现代无产阶级的解放事业—这实际上就是他毕生的使命。”[1]
只要我们还没有处在有着丰富的人的社会中,马克思主义就不会消亡。尽管在学术界,资本主义的开拓者及他们(自觉和不自觉)的支持者宣称马克思主义将要消亡,但是马克思主义仍然是工人阶级斗争的必要武器,因为它告诉了工人们面临的问题不仅仅是经常性的不公平和不公正(正如基尼系数所显示的)。让我们共同复兴马克思的伟大计划——让我们尽一切努力来实现联合生产者的社会,这是一个“联合体,其中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其他人自由发展的条件”。
迈克尔·A·莱博维奇
2007年4月23日
[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37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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