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罗章龙 -> 京汉铁路工人流血记(1923年3月)
第十章 结论
在过去九章中算是将这次京汉工人为自由流血的情形大体叙述过了。读者对这些情形所感受的印象怎样,编者自然不敢断定,但编者的意思,很觉得亲爱的工人们所溅的热血,实暗示我们理解了许多事件,现在随便指出几点,约陈如次:
这次的罢工,是争自由的政治性质的罢工。年来国内纷扰,军阀横行,感受痛苦的自然不单是工人,但论到实行与军阀抗争却一人也没有,纵有少数人的呐喊,亦是无济于事。这次京汉工人奋起与黑暗势力战,他们所求的是全国人民的自由,不纯属本阶级的利益,这等精神是不可不佩服的,就拿先进诸国的劳动者比,也是无逊色的。他们既负有这样神圣的义务,事虽暂止于二月七日,但以后的进行是无穷的。凡是中国被军阀压迫的人们,人人应有敌忾同仇的心事,应该不分彼此合力去图打倒中国的军阀和助军阀为恶的人,然后真正的自由才能争到。至于进行的方法,不在请愿,不在恳求,更不必责备北庭的糊涂当局,因为我们经常拿北庭的行为认为是他们自杀的举动。我们只有协同劳动者组织根本摇动军阀托命的基础。
至于说到这回二七的悲惨的结果,在一般常人看来,自然认为是失败的,且不论以武装的兵士对徒手的工人,在理论上说,工人固无所谓失败,即就军阀驱使人民出资豢养的兵队,屠杀无辜的人民,试问这个失败的责任谁负的更多?换一句话说,工人的失败是不是即全体人民的责任?何况工人所争的自由更有大部分是为着普遍的民众哩!
反过来说,据我们沈静的观察,到觉得所谓“失败”中实含有许多很可珍重的知识和经验,这不是故作矫情的话,实在有显明的事实可以拿来证明,例如“不自由,毋宁死”,“不与军阀妥协”,“反对国际资本帝国主义”,“工人应该组织政党”等等口号,不都是劳动运动中的老生常谈么?但自二月一日以后,我们对于这些口念千遍极其烂熟的话,都在实际战争中亲切了解他的神圣的意义。我们见军队禁止郑州的开会,许多青年工人铁锁郎当在保定监狱,受惨无天日的非刑拷讯,愈觉得自由是人生生活的必需品,过长辛店,江岸见工人所洒的热血殷然在地,被驱逐的工人流亡在道,受尽风霜饥寒的苦楚,愈觉得应与军阀争持,丝毫也不能妥协。我们在危急存亡的时候,见着东交民巷外交公使纷纷会议,唆使北庭痛惩工人,愈觉得洋资本主义的居心狠毒。我们当武力高压的时候,工会中活动顿时失掉了主动的机关,愈觉得工人徒有工会还不够,工人须有政党的必要了。凡此种种经验和知识均是我们牺牲后的珍品,我们相信于无产阶级革命前途的贡献是很大的。
更有一点待说明的,即是此次“二七事变”,证明了中国无产阶级确能担当中国革命——当至于世界革命的事业。在数千年斯文鼎盛文明古国的中国里面,劳动者素来是在社会上不占重要位置的(就一般人主观的说),军阀官僚和其他堕落顽固的分子不用说了。此外如知识阶级、商人们都充满了鄙夷劳动者的成见,这次事变却表示出来中国劳动者的伟大的能干和魄力。今略举京沪各报盛传的几段新闻来证实。当辛店、江岸被惨杀时,全体赤手空拳的工人,奋勇直前,无一畏退,虽在枪林弹雨的中间,他们还是服从工会首领的指导,丝毫也不苟且,“听总工会命令”的口号,北至北京,南至江岸均一致的遵守,这是漫无纪律的群众容易办到的吗?工会顾问施洋被害时,临行军法吏问他身后关于家庭的遗命,他说无产阶级便是他的家庭,身中三弹犹引吭三呼“劳工万岁”!辛店十二人,保定二人,正定、郑州、新乡六七人,在保定军法处严讯,要他们悔过具结,即可开释,但他们中竟无一人肯屈服的,遂至备受酷刑。他们临死也不愿开口向军阀告饶!又如正定执行委员长康君被捕,下令枪毙,彼乃要求稍延数分钟,俾得略申数语,时围绕观看的盈千万人,他乃从容叙述工人争自由的意见,滔滔不绝,慷慨演说,历一小时半,听者泪下如狂。声动天地,卒使某军官慑服,不敢加害。(现亦囚在保定)——凡此种种,不过就偶然忆及,信手拈来,即此已足使人感奋,顽廉懦立了。我们平常在社会上,并不是没有听到些不平的议论,也有人主张革命,也有人主张牺牲,也有人主张用鲜红的血去洗尽社会罪恶的迹,只是谈的多,干的少,听到的多,看见的少。(甚至于全无!)如此,你谈我论,薰习成风,就成了一种变象的清谈了。这样的风气一成,几多庄严神圣的好名词,尽变作无聊无赖的机锋,互相标榜的幌子,怯懦无耻的人生,便在这些幌子底下游来游去,这是人类多可悲哀的事呵!`所以二月七日的事,一方面证明无产阶级有担当今后革命事业的伟大资质,破除资产阶级的傲慢和成见;他方面更给予旧社会中怯懦无耻的人们一个深刻的暗示,仿佛告诉人们说:“革命是要求壮烈的牺牲,无论谈怎样高妙的调子都不过滑稽罢了。”
以上所说,只指示这次的运动,给予我们所知道的是什么罢了,至就军阀自杀的方面说来,却也有几点可以注意的。
第一,就资产阶级的法律习惯说,劳动者与资本家间乃劳资雇佣的关系,本有解除契约的自由。所以罢工工人无论如何是不能按军法来枪杀他们的。乃此次京汉工人所受的待遇,被看作土匪,枭首示众;被看作敌人,包围袭击,枪杀五十余人,俘虏二十余人,非刑拷讯,垂毙者十数人,封锁他们的粮食,搜抢他们的财产,躏蹂他们的妇女,杀害他们的亲属,凡人世穷凶极恶的野蛮行动,一一加到工人身上。惨杀之后又复用铁练系缚工人,强迫作工,稍一怠慢,立予格杀,(江岸曾有一司机工人某被迫开车北行,行至广水,疲惫不胜,立遭斩首)——凡此种种举动,工人受害及引起如何的反动自不待言,但同时也证明了军阀官僚实行对他们自己所托命的资产阶级国家法律习惯造反,这便给了全国人民一个暗示,他们的法律已无灵了,他们的根基自己破坏了,无数万的群众也就要顺势给他们一个无情的打击了。
第二,在曹锟、吴佩孚、萧耀南诸人杀人如草,放下屠刀之后,他们的意气自然是很得意的,以为劳动者都投降了,其实他们这种推测对于他们部下的兵士也许是可以适用的,因为一班兵士的信仰都在武力,并无阶级的观念,战胜者是应该受降的。至于劳动者呢,他们却与那班乌合的群众有分别的了,人人心中是以他们自己的阶级的利益做中心的,军阀是永远和无产阶级的利益冲突的,他们是永远不会投降军阀的。从稍远一点观看,我们知道欧美各国劳动者所受的摧残是千百倍于中国劳动者的,但是他们屡败屡战,实在不容易寻出几个甘心降服的人,直到现在他们的行动还是一天一天的猛烈。更就最近的事观察,例如京汉工人自此次上工以后,军阀也曾派了甚么宣慰员假意向工人温存,每站都有人演说,宣布军阀的德意,但是这些使徒们演说的结果,不是没有工人来听,便是招工人们的嘲讽讨顿没趣走了。又当罢工期内赵继贤不是曾用狡计骗致许多外处工人到京汉代替工作吗?但这些工人到京汉一看情形,没有一个不愤骂的,大部份都逃回去,其无法逃走的,反于原有工人合作。更有一种风气,在罢工以后,也是极流行的。就是工人自被迫上工后,行车的秩序,到现在还没有恢复,不是误了钟点,就是坏了机器:厂中出货无形中递减下来,从前三天可完的活计,现在就要四天了,这种怠工的蔓延,一面表示工人们不容屈服,一面表示军阀的穷于应付,在这样对峙之下,最后的胜利究属何方面,我们是很容易推断的了。
第三,还有最堪注意的一项,便是他们自由处置京汉路的荒谬行为。原来京汉路不是国家的产业吗?虽说几年以来实际上铁路的收入都归他们抢去,但是名分上的管理权还在交通部;虽说交通部久已变成他们的外账房,但是该部名分上总还是隶属于北京政府。不料此次京汉事件发生,曹吴两人连这点小名分都抛却了,他们竟不要交通部北政府行使管理的职权,直接了当的出头来处理这件事:吴佩孚则直接命令萧耀南屠戮工人,曹锟则直接命令沿路军警逮捕工人解送保定。这些悖理的行为,黎元洪不敢过向,张绍曾不敢过问,国会群猪仔也不敢过问,这可以看出现在政府的组织已证明完全破产了,从此以后京汉路完全是曹吴的家产了,北政府是不能过问的了。此例既开,试想以后各路能不处处如此?那么军阀们便大开了一条为恶的大路,将来的路工将尽要变作军阀们的奴隶,路局的员司将更公然的尽变为军阀的家臣了。更进一步推论起来,将来受影响的岂止铁路一端,恐怕凡属公共事业有利可图的,均会照样的被军阀劫夺。军阀年来直接截税加租,明抢暗劫,已弄得大多数人民流血尽命,陷于流离颠沛的困境,如果他们再加上这种新的狠毒的手段,霸占全国所有能生利的铁路、矿产、工厂等,现存国家的组织固已破坏无余,而大多数的人民也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这时候人民为求自救起见,便不能再事隐忍,革命的高潮非冲倒军阀的城壁,洗荡军阀的罪恶是不会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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