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幸德秋水 -> 《社会主义神髓》(1903)

第五章 社會主義の効果

第五章 社会主义的贡献



  谈到这里,将有一团疑云油然而生,涌上大家的心头。这疑团是什么呢?

  这就是说,自古以来,人们之所以能够努力奋发,智能提高,品格向上,不正是因为有生存竞争吗?如果大家无衣食之虑,无富贵进取之心,无论贤愚强弱,都固定地保持平等的生活,哪还有什么东西可以鼓舞我们进行竞争呢?没有竞争的社会,就没有勤勉。没有勤勉的社会,就没有活动和进步。没有活动和进步的社会,只有停滞、落后、腐败。实行社会主义的结果,不就要落到这步田地吗?

  不但一般人抱着这种杞忧,就连大学者如斯宾塞也说:“社会主义制度完全是奴隶制度。”本杰明·基德也在他的巨著《社会进化论》中说:“个人的生存竞争,不但自有社会以来,而且自有生物以来,总是进步的源泉,然而社会主义的目的却要把它完全废除。”同时,今天想讨好于地主、资本家以图私利之徒,也从而夸大这言论,以此作为抗拒社会主义大势的唯一武器。

  社会主义的做法,果真如他们所说,在于剥夺个人的自由,阻止社会的进步吗?如其那样,当然应该加以唾弃。然而,这完全是误解,否则就是诬蔑。

  试想,所谓生存竞争是社会进化的一大动力这一点,难道还需要他们来说明吗?自古以来,社会组织的形态不断变化,因而刺激和推动它的竞争本身,也不能不相应地改变它的性质和方式。请看:膂力的竞争变成了智术的竞争;个人的竞争变成了集体的竞争;武器的竞争变成了辩论的竞争;掠夺的竞争变成了贸易的竞争;侵略的竞争变成了外交的竞争。生存竞争的性质和方法,总是随着社会的发展而不断发展,这一点难道还不明显吗?

  今日经济上的自由竞争,在产业革命前后,大大促进了世界工商业的发展这一点,我也并不怀疑;但是,需要这种竞争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在今天,自由竞争到底意味着什么呢?难道不是仅仅意味着少数阶级的横暴,多数人类的痛苦,贫富的悬殊,不断的危机,经济界的无政府状态吗?难道不是非但无益于社会的进步,反而助长它的堕落吗?既然这样,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希望把它保存下来呢?

  在原始野蛮时代,暴力斗争是社会发展的唯一动力,然而在今天,它难道不完全是一种罪恶吗?假如有人认为竞争有助于进步,所以连暴力也不应禁止,那么,有谁能不讥笑他荒谬呢?认为在今天自由竞争仍有必要的人,其愚蠢不正与此相类似吗?

  而且,要实行真正的竞争,就必须首先使竞争者站在平等的地位,使他们站在同一个出发点上。而今日的竞争又怎样呢?一方是生来就富贵,有足够的衣食,受到足够的教育,还拥有父祖传留的地位、信用和资产;另一方是出身贫贱,生长在冻馁穷苦之中,既未受教育,也无资本,既无地位,又无信用,有的只是赤条条的五尺之躯。使这两方径直进入竞争场里,使其互较短长,看到胜败的结果,就喝彩道;这就是优胜劣败!这难道不是残酷的暴虐行为吗,这还算得上什么竞争呢?

  是的,今日的竞争决不是真正公平的竞争,今日的祸福决不是勤惰的报应,今日的成败决不是智愚的结果。只是命运,只是偃然,只同摸彩一般。

  不,不仅这种所谓自由竞争不公正,而且就连这种不公正的竞争,在今天也几乎没有进行的余地了。试看,世界上的大部分产业,不是已为侥幸的资本家所垄断吗?世界上的大部分土地,不是已被幸运的大地主所兼并吗?而没有资本和土地的人,不是除了充当他们的奴隶以外别无出路吗?自由竞争,好漂亮的字眼!然而事实上,经济竞争终将不免于绝迹,难道还有待于社会主义把它废除吗?

  这样,生存竞争的性质和方法,便不能不经历进一步的发展。社会主义就是相信这个发展的规律,而使社会全体遵循这个规律,使今日卑劣的竞争变成高尚的竞争,不公正的竞争变成公正的竞争,换言之,就是取消衣食的竞争,而实现智德的竞争。

  试想,假如人生的进步向上仅仅是激烈的衣食竞争的结果,那么,古今出类拔萃的人物都应该出身于社会最下层的穷苦人家了。但事实却与此相反,伟大人物既不出身于富贵人家,也很少出身于最贫穷的家庭。这是因为,富贵阶级生长在阿谀奉承的环境中,成骄气和娇气,完全变成晏安的俘虏;而穷苦人民则唯恐遭受训寒,而终身为衣食忙碌。

  高尚的品格和伟大的事业,决不产生在社会的贫富两极上面,而总是产生在中间阶级。因为中间阶级虽有资财,但不足以腐蚀其志气,需要勤劳,但不至疲敝其躯体,有锻炼其智能的余裕,有振奋其意气的许多机会。试看封建时代的武士阶级,其所以能够具有最高尚的品格、最豪迈的气概,坚持道义,难道不是因为他们不为衣食劳其心,有着一心为名誉、道德、真理、技能而勤奋斗争的余裕和机会吗?如果他们生下来就要为衣食而竞争,便只有立刻陷人“素町人根性”[1]之中,怎能承担起所谓“日本武士道”的荣誉呢?

  基督严厉谴责富人,说他们难以进人天国,而说贫者有福气。但必须明确,当时犹太的贫民都是从事渔农或手工艺过着独立生活的中等阶级,而决不可与今日人数众多的工资奴隶等量齐观。社会主义的目的,难道不正是使整个社会变成这种中等阶级吗?

  比如这里有人,不是为了害怕雇主的责骂,不是为了金钱的报酬,而只是为了热爱工作而从事建筑,只是凭着灵感而挥动其画笔,他们的艺术将达到多么的真、善、美呢?其他深奥哲理的探讨,精密科学的研究,难道不是由于这样所以才大放光彩吗?

  再从另一方面看来,今日社会的堕落和罪恶,大半由于衣食的匮乏和为了金钱的竞争。家庭因此而被破坏,妇女的贞操因此而被玷污,士人的名誉因此而受损害,而国家社会的风俗、道德亦因此而被败坏。我国监狱里有囚徒七万人,他们的犯罪十分之七竟是与金钱有关!古人说得好,“金钱就是敌人”,假如社会上没有为了金钱的竞争,社会人心将会多么的纯洁啊!至少今日罪恶的大部分是可以扫除的,而能为我们消灭金钱这个敌人,摆脱为衣食而竞争的野蜜境地的,难道不是社会主义吗?威廉·莫里斯说:“到了人不为财货劳其身心的时候,技艺、万物、恋爱等将给予人生以趣味和活动。”这种趣味和活动,将能够为我们开展更加公正、更加高尚的自由竞争,以促进社会的发展。

  不应该说,衣食无虑,人就不勤奋了。难道只有财货能够使人勤奋吗?人类的性情并不这样卑污呀!请看从事深山大海的探险、学术上的发明、文学艺术上的创作以及当人们各从其所好、自由活动以施展其才能时,心中必然会涌现出莫大的快乐。何况还有重大的荣誉的报酬,有谁会不高兴地从事劳动呢?小学生孜孜不倦地学习,决不是为了衣食;兵士英勇牺牲,也决不是为了衣食。

  今日工人大都厌恶劳动,动辄贪图安逸,这种情况我也并不否认。可是,这难道是他们的罪过吗?就是看戏,观看摔跤,时间久了,也会感到厌倦。何况恶衣恶食,一天从事十几小时劳动,自少壮以至衰老,毫无希望,毫无变化,毫无娱乐。而且,其职业又不一定是他们所喜爱的,只是为了衣食而供人驱策罢了。他们劳动的果实,又大部分为他人所掠夺,他们所得到的,仅够维持活命。怎能不疲劳厌倦呢?今日的劳工为了衣食而受人奴役,有如牛马,他们的身心已不胜鞭笞之苦。他们之所以爱偷懒,完全是由于今日社会制度的弊病所造成的。

  人受不了长时期的劳苦,同时也受不了长时期的安逸。假设向今日的工人宣布,从现在起,无偿供应你们衣食,以后你们可以不劳动了,他们起初也许会感到高兴,而大睡其懒觉。可是,这样过了几天、十几天,以至于几月之后,他们一定受不了这种无所事事的生活,而必然要找些工作来做。这是可以肯定的。

  所以,在社会主义制度下,有衣食,有休息,有娱乐,然后再按照每人之爱好和条件,每天运用其强健的身心为社会劳动三四小时以至四五小时,反而会成为一种享受。只要是具有人心的人,有谁会逃避呢?这样,劳动神圣”这句话才会具有意义。

  如果说社会主义抹杀个人的自由,那才是荒谬绝伦,我想首先反问说这样话的人,今日果真有所谓个人的自由吗?

  也许有信教自由,也许有政治自由,可是信教自由和政治自由,在遭受冻馁的人们看来,难道不仅仅是一句空话吗?归根结底,经济自由是一切自由的前提,衣食的自由是一切自由的根本。而今日果真有这种自由吗?

  亨利·劳埃德美国工联第十三次代表大会上讲演的一节,对于这个问题做了最精确的解答,他说:“美国的独立宣言,在昨天意味着‘自治’(self-government),在今天则意味着‘自雇’(self-employment)。真正的自治必须是自雇。……可是现在到处可以看到,工人没有自由,需要得不到满足,他们希望八小时劳动,却不得不做十小时、十四小时、甚至十八小时的劳动。他们希望把子女送进学校,却不得不把他们送进工厂。他们希望把妻子留在家中管理家务,却不得不把她们投在机器下面。当他们生病希望疗养时,却不得不从事劳动;而当他们希望劳动的时候,却又要遭到解雇而沦于失业。他们求职而不可得,他们得不到公平的分配。他们不得不为他人的私欲和野心而牺牲自己的、妻子的、子女的四肢体躯、健康、甚至生命。”这种情况难道只限于产业工人吗?今日世界上没有生产资料的人们,难道不都同样遭受着生活的痛苦和不安吗?尽管这样,他们却叫嚷什么自由竞争呀,自由契约呀。这只是强制的竞争,压迫的契约,哪里还有自由呢?

  社会主义的主张,就在于摆脱这种强制,解除这种压迫。1891年在爱尔福特召开的德国社会民主党代表大会的宣言[2]有这样一句话:“这种社会变革不仅仅意味着无产者的解放,而且意味着经受现存状况折磨的整个人类的解放。”试想,社会主义一旦实现,社会上就没有受雇主驱使的雇工,就没有受权威压抑的学者,就没有受金钱束缚的天才,就没有为财富而结婚的妇女,就没有因贫而不能上学的儿童,到那时,个人的品德将多么地向上,技能将多么地提高,自由将多么地扩大啊!

  穆勒说:“共产主义的管束,对多数人类说来,比较今日的状态分明是自由的。”他所说的共产主义,就是现在所说的社会主义。

  是的,宗教改革为我们解除了信仰的桎梏,法国革命为我们解除了政治上的束缚。而为我们解除衣食上的桎梏、经济上的束缚的,将是什么革命呢?恩格斯把它叫做社会主义革命,并且说道“这是人类从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的飞跃。”[3]是的,只能是“自由王国”。所以,社会主义不依靠国家的保护和干涉,不仰赖少数阶级的慈善施舍。这种国家是全体人民的国家,政治是全体人民的政治。从一方面说,社会主义是民主主义,是人民自治。

  今日的国家只是代表资本,代表土地,代表武装。今日的国家只是为掌握这些东西的地主、资本家、贵族、军人的利益服务,而不是为全体人民的和平、进步、幸福服务。如果国家的任务仅仅是送些,那么,社会主义就必须把削弱今日所谓“国家”的权力,作为的首要任务。在封建时代,是人类统治了人类。在今日的经济制度之下,是财货统治着人类。在社会主义社会,就必须让人类支配财货,就必须让全人类做万物的主人。哪里还有奴隶制,哪里会抹杀个人呢?不,只有到了这时,人生的意义才能实现。

  社会主义不但不承认今日国家的权力,而且坚决反对军备和战争。军备和战争是今日“国家”用来保卫资本主义制度的“铜墙铁壁”,多数人类为此遭受了重大的牺牲。今日世界列强为了军备竟然负了二百七十亿美元的国债,仅仅为偿付利息一项,就需要三百万人以上经常的劳动!而且,不得不经常使几十万壮丁服兵役,学习杀人技术,尝受着无谓的辛苦。据说在德国,多数壮丁被征入伍,以致从事耕种的,只有头发斑白的老人和妇女。唉,这是多么悲惨呀!况且战争一旦爆发,就要耗费多少亿国帑,牺牲千万人命,国家社会的疮痍永远不得平复,只“赢得”少数军人的功名和投机商人的利益而已。人类的灾难祸害,难道还有比这更甚的吗?

  如果世界各国没有地主和资本家阶级,没有贸易市场的竞争,物产丰富,分配公平,人人各自安居乐业,还要为谁扩充军备,为谁发动战争呢?这些悲惨的灾难祸害将为之一扫而空,天下一家的理想也将得以实现。社会主义一方面是民主主义,同时又意味着伟大的世界和平主义。

  因此,我在这里再说一次,不要以为社会主义要废除竞争,社会主义只是要废除衣食的竞争,而这仅仅是为了进一步开展高尚的智德的竞争。不要以为社会主义阻碍勤奋和活动。社会主义所要铲除的,不是勤奋和活动,而只是人世的苦恼和灾难。别说社会主义抹杀个人。恰恰相反,社会主义正是要为多数人解除经济的桎梏,使其充分发展个性。别说社会主义是奴隶制。社会主义的国家不是阶级的国家,而是平等的社会,不是专制的国家,而是博爱的社会。社会主义要使全体人民组成友爱的大家庭,从地方发展到一国,再从一国扩展到全世界,以享受世界和平的幸福。

  果然是这样,还有谁会怀疑,在社会主义制度下,人类品格的向上、道德的发扬、学术的繁荣、社会的进步,将高于今日多少倍呢?

  议事者,身在事外,宜悉利害之情。
  任事者,身居事中,当忘利害之虑。




[1] 意为“下贱的商人习气”,是日本封建时期武士阶级鄙视商人的用语——译者注

[2] 此处有误,作者引用的这段话出自1891年德国社会民主党爱尔福特代表大会上通过的纲领,而非宣言——录入者注

[3] 见恩格斯的《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第三章——录入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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