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幸德秋水 -> 《社会主义神髓》(1903)

第三章 産業制度の進化

第三章 产业制度的进化



  近代社会主义的祖师卡尔·马克思,给我们指明了人类社会怎样组织起来的真相。他说:“每一历史时代主要的经济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以及必然由此产生的社会结构,是该时代政治的和精神的历史所赖以确立的基础,并且只有从这一基础出发,这一历史才能得到说明。”[1]

  不错,人一生下来,首先就不能不吃饭,不能不穿衣,不能不防避雨露风雪。至于美术、宗教、学术,则只有在这些最起码的要求得到满足以后,才能发展起来。所以当人们的生产和交换的方式一旦有了改变,其社会组织和历史发展也就必然随之而改变。

  请看原始人类,纵鼻横目,究竟与我们有多少差别呢?但他们血族相聚,部落相连,组成共产社会,他们的衣食只为其社会全体成员而生产,只供应社会全体成员的需用。他们不知有个人,不知有阶级,更不用说地主、资本家了。据路易斯·摩尔根的估计,自从有人类社会以来,大概经历了十万年,其中九万五千年是共产制的时代。我们人类就是在这九万五千年间零星分布在地球上的血缘部落的小共产制的时代里,经历了一系列的进化发展:逐渐摆脱了愚昧野蛮的境界,制造弓矢、舟楫,学会了畜牧,学会了农业。文明的进步好像石块从空中向地上降落,越接近地面,速度前越快。随着古代人口的逐渐增加,集团逐渐繁荣,衣食需要逐渐增多,交换方法随之渐趋复杂,这种共产制也就逐渐面临崩溃的危机了。到了他们饶恕那过去活捉过来就加以屠杀的俘虏,使其从事生产的时候,就产生了奴隶这个阶级,而在人类社会历史上开辟了一个完全新的时代。

  唉,奴隶制度,我们今天说起来还觉得羞耻,可是要知道,这在当时不仅是整个社会生产的基础,而且埃及、亚述的知识、希腊的艺术、罗马的法理,凡是照耀千载史册的东西,没有一件不是这些老老实实的亿万奴隶淋漓膏血的结晶。创造当时文明的,是这种产业制度,推翻当时文明的,也是这种产业制度。正如催花开放的是雨,把花打落的也是雨。

  请看,这些奴隶的膏血和天然的资源,也不能无涸竭之一日。到了罗马末年,奴隶主所赖以骄奢淫逸的大量资财,已经不能完全靠奴隶制来取得了,于是便继之以攻略四方,扩张领土,进行横征暴敛,而当外部发生叛乱之日,亦即内部崩溃之时了。

  于是,通往罗马的大路,荆棘丛生,天下分裂,生产完全衰退。接着出现的,势必是农奴的耕织,而其保护者也必然是封建制。但发展一刻也不停顿。物质生活发展一天,社会组织也不能不随之而发展一天。于是,自由农民和工人出现了,城市繁荣起来了,农奴解放了,交通发达了,市场扩大了,生产也越来越迅速地发展了。这样,地方的封建藩篱终于经受不住全国的和全世界的贸易大浪潮的冲击而四分五裂了。

  所以恩格斯也说:“一切社会变迁和政治变革的终极原因,不应当到人们的头脑中,到人们对永恒的真理和正义的日益增进的认识中去寻找,而应当到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的变更中去寻找;不应当到有关时代的哲学中去寻找,而应当到有关时代的经济中去寻找。对现存社会制度的不合理性和不公平、对‘理性化为无稽,幸福变成苦痛’的日益觉醒的认识,只是一种征兆,表示在生产方法和交换形式中已经不知不觉地发生了变化,适合于早先的经济条件的社会制度已经不再同这些变化相适应了。”[2]

  世界的历史不外是生产方式的历史,社会的发展和革命不外是生产方式的变革。谁说现在的产业制度永远不变,现在的地主、资本家阶级永世长存呢?

  那么,现代社会的生产方式——马克思以来所谓资本主义制度的特种生产方式,究竟是从哪里来,又将到哪里去呢?

  在中世纪,没有现在的所谓资本家,没有现在的所谓大地主。而其社会所赖以维持的生产,总是掌握在一般劳动者的手里。在乡村,存在着自由民或农奴的耕作,在城市里,存在着独立工人的手工劳动。他们的生产资料土地、农具、工作场所、工具,都适合于每个人单独使用,所以都归他们个人所有,自由地进行各自的生产。

  把这些分散的、小规模的生产资料集中起来,加以扩大,把它变成现代产业的有力杠杆,这是经济史上自然的趋势,是所谓工商业资本家的天职。美洲大陆的发现,好望角的回航,东印度的易,中国的市场,社会的发展等等,必然推动生产方式,促使它方性的变成全国性的,从全国性的变成全世界的。马克思在其下著《资本论》中详细地论述了,从十五世纪以来,这些生产方式怎的逐渐通过各种历史阶段最后达到所谓“近代工业”的情况。

  但是,当一般生产资料还在采取个人的方法、从而还不能够不取需要多数工人共同劳动的社会的方法的阶段,资本家绝不可能使这些生产资料发挥伟大的生产力。但时机终于到来了。一旦发明了蒸汽机,历史便以急转直下之势完成了“产业革命”。

  纺车变成纺纱机了。手织机变成织布机了。个人的操作场地变成容纳数百人乃至数千人的工厂了。个人劳动变成社会劳动了。个人产品变成社会产品了。请看,过去每一个人能够生产的东西,而今即使一条线、一尺布,也全都是多数工人共同劳动的成果,没有一个人能够说“这是我个人做的,是我个人的产品”。

  但是我们应该知道,产业革命的贡献虽然如此显著,而当初工商业资本家却未必承认它是革命。他们之所以推动并促成了这次革命,只不过是希望增加和发展他们的商品生产而已。他们只是为了增加和发展他们的商品生产,才致力于资本的集中和生产资料的扩大。他们只是为了急于达到这个目的,才进行破坏个人生产,并且推翻保护个人生产的封建制度,而于不知不觉之间完成了他们的历史任务。

  他们只希望增加生产而不问交换的情况怎样;只希望资本的集中而不问占有的方式怎样。因此,生产变成社会共同的了,而交换却仍然是个人的。工厂的组织上出现了新大地,而占有却不能摆脱旧世界的形式。这样,便不能不发生矛盾。

  在生产还是由个人进行的时候,是不会发生生产品归谁占有的问题的。各种生产都是用自己的技术、自己的原料、自己的工具、自己和自己家属的劳动来进行。这样生产出来的产品归谁所有,岂不是不言自明的吗?

  所以,过去的生产资料占有者,都是占有他的生产品,因为这是他们自身劳动的成果。而现在的生产资料占有者,也占有生产品。可是,这种生产品并不是他们自己劳动的成果,而是他人所生产的。现代的劳动是共同的,现在的生产是社会的,没有任何一件东西可以说是个人的生产品。尽管这样,这种生产品却不被生产者所共有,依然为个人所占有,为所谓地主、资本家个人所占有。这难道不是一个大矛盾吗?

  是的,这的确是个大矛盾。而且我相信,现在社会的一切罪恶,都是根源于这个矛盾。

  这个矛盾的第一个表现就是阶级斗争。“近代工业”一旦兴起,瞬息之间就席卷了世界各国,到处逞凶肆虐,像风扫落叶一般压倒个体小工业,使之纷纷倒闭,这本来是不足怪的。这样,向来的所有个体生产者便不能不破产,不能不失业,不能不抛弃他们个人的小工具,走向大工厂去从事社会生产。可是,他们的生产品全部为资本家个人所占有,而他们所得到的却是仅仅足够维持一天生活的工资。加之,封建制度被破坏,土地兼并盛行开来,乡村小农竞相涌入城市,企图挣取工资来维持生活,这也是势所必然的。工业愈发达,则自由独立的劳动者也就逐渐绝迹,而所谓工资劳动者也就愈益增多。这样,社会一方面产生了既占有生产资料又占有全部生产品的资本家阶级,另一方面产生了除了劳动力无所有的工人阶级,并在两者之间清楚地划下了一道鸿沟。在社会生产与资本家个人占有之间发生的一大矛盾,首先就表现为地主、资本家与雇佣劳动者之间的冲突。

  不但这样,个人占有的结果,必然带来所谓自由竞争。自由竞争的结果又必然造成经济界的无政府状态。过去个人生产时,产品主要供应自家消费,有多余时才拿到地方的小市场上出售。因为不能事先知道商品的需要量,自然难免受一般竞争规律的支配,但因为所涉及的范围非常狭隘,还不至于发生多大流弊。现在不然。生产品完全不是为了供应生产者自己的消费,而是全部作为个人的商品,用来争夺交换的利益。因为一任个人竞争,所以随着生产力的提高和发展,市场的扩大,竞争就益趋激烈,使全世界的经济完全陷入无政府状态,优胜劣败,弱肉强食,凄惨万状。这样,社会生产与资本家个人占有之间所发生的一大矛盾,便进而表现为有组织的工厂生产与无政府的一般市场之间的冲突。

  不错,矛盾的结果就是冲突。冲突的结果就是破裂。现在资本家的生产方式,从一开始就是在这个大矛盾的基础上进行的,而矛盾的发展,一方面造成阶级的冲突,另一方面造成市场的冲突。这两方面的冲突,如沸水的波纹般互相交错,如旋风般互相追逢,其形势愈演愈烈,其结果必将导致现今产业制度的大冲突和大收裂。为什么这样说呢?

  因为经济上的自由竞争和阶级斗争愈激烈,其结果必然手租多数劣败者破产,工资劳动者增多,促使资本愈益集中,生产更加完善。机器的改进使对于劳动的需要不断减少,而劳动的供应却日日增加,这就不可避免地造成大量劳工失业。这就是恩格斯所说的“产业预备军”。

  产业预备军的出现,是近代工业所造成的最可悲的一种现象。他们在经济市场繁荣的时候还可以侥幸地找到职业;而一旦碰到贸易不振,数万乃至十数万的大批工人,就要像垃圾一般被抛出工厂,挨饿受冻,这就是现在欧美各国的经常情况。我国的惨状虽然目前还未达到这个地步,但在社会经济方面既然一任资本家自由竞争,这种趋势总是不可避免的,所差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与此同时,多数工人之间的竞争,也随着激烈起来,并造成一般工资的低落。一般工资的低落,使得工人为了维持最低限度的生活,不得不从事长时间的过度的劳动,这就使得资本家可以随心所欲地进行掠夺。

  马克思说:交换决不能创造价值〔注:原文为“价格”——译者注〕,价值决不能在市场中被创造出来。那么资本家为什么能在他们运用资本的时候,增加它的数额呢?这只是因为他们能够购买那具有能够创造价值的无穷力量的商品。这商品是什么呢?就是人们的劳动力。劳动力的所有者为了维持生活,不得不把它廉价出卖。而且劳动力在一天中创造出来的价值,比他作为维持一天的生活费用而领受的工资要多得多,例如一天能够创造六先令财富的劳动力,以一天三先令被购买,这个差额叫做剩余价值〔注:原文为“剩余价格”——译者注〕。资本家所以能够增加资本,只有从劳动者掠夺剩余价值,在自己手里积累起来。

  “剩余价值”的掠夺可以不断增加资本,资本的增加可以不断促使机器的改进,经过改进的机器又转而成为掠夺剩余价值的武器。就在这样循环往复之间,社会生产力增长不已。然而,国内市场的脂膏已被资本家榨取净尽,而社会上多数人的购买力绝不司能满足他们的需要。于是,资本家便千方百计地积极设法为生产力寻求出路。他们叫嚷:开辟新市场呀,扩张领土呀,抵制外货呀,建设大帝国呀,等等。可是世界的市场也不可能是无限大的,情况表明,现今生产洪水的无止境泛滥,终将无法堵塞。

  行将到来的,就是资本过剩,资本家苦于没有可投资的事业生产过剩,商品苦于没有可输出的市场;劳动力供应过多,产业预备军苦于没有雇用的工厂。现在文明各国,凡是拥有近代工业的国家,都不能不陷入或正在陷入这种困境。于是,到处在叫喊:“生产过剩”。

  请想一想,资本家一贯锐意致力于集中资本,增加生产,而今却苦于资本过剩、生产过剩。机器的改进节省了人力,而多数劳工却苦于衣食匮乏。社会大众,由于生产了大量的衣服,反而不得不赤身露体。这是多么奇怪的现象呢?这难道不是表明,现代产业制度的矛盾冲突进一步大大激化了吗?

  啊,“生产过剩”的叫喊,不正是表明破裂就要到来的信号吗?果然,破裂已经在危机的连续发生上面露头了。

  危机的祸害确是惨酷。贸易极端萎缩,物价突然暴跌,货物停滞不动,信用完全扫地,工厂陆续关闭,商人相继破产,劳工相继失业,五谷肉类充满仓库,而路有饿殍。这样经过数旬、数月,甚至数年,社会的疮痍还不能平复,这就是傅立叶所谓“多血症的危机”这种危机的来临不是偶然的,它的消逝也不是偶然的。自从1825年大危机以来,几乎周期性地每十年必发生一次。从这一点就可以推知,现代经济组织根本上就隐藏着导致这种惨祸的原因。

  同时,每逢经历一次危机,能够安然渡过这种危机的少数大资本家,总是乘着多数小资本家破产零落的机会,实行吞并,这也是自然的趋势。而且,大资本家自己也由于极端害怕互相竞争的危险和危机的袭击,逐渐对占有和交换上的个人的方法的范围做些让步,而采取会社的方法,以期缓和这种矛盾冲突。组织股份公司,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实行同业大联合,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当他们看到这些办法都不能保证他们的生存时,便又建立现在的托拉斯组织,以进行最后的挣扎。这样,建立在自由竞争基础上的资本主义制度,由于发展的结果,反而不得不自己放弃自由竞争,使世界各国的产业几乎全部为托拉斯所垄断。

  但是,只要托拉斯还掌握在资本家的手里,就不但不能彻底解决现今的矛盾冲突,反而要使现今的矛盾冲突进一步激化。这是因为,现在他们的工作只在于限制产量,只在于抬高物价,只在于利用独占的暴力掠夺超额的剩余价值,只在于加剧整个社会的贫困匮乏。其结果是迫使社会上多数人成为那拥有托拉斯的少数阶级的贪欲的牺牲品。资本家同工人的阶级斗争发展下去,结果终于变成了托拉斯同整个社会的冲突。

  整个社会将容忍这种状态到什么时候呢?将承认资产阶级存在到什么时候呢?规模庞大的托拉斯一定要受那不负责任的、无计划的个人资本家的控制吗?社会不可能把它收归公有,把它变成统一的、有组织的、和谐的、负责的产业吗?到了今天,向来以积累资本、增加生产为其天职的资本家阶级,难道不是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了吗?不是已经丧失了它的存在理由了吗?现在,他们难道不是仅仅作为财富分配的障碍而存在吗?不是仅仅作为不但工人面且整个社会与生产资料之间的障碍而存在吗?

  现在,工厂的共同的、社会的生产组织的发展,终于达到了与一般社会的无政府的自由竞争互不相容的地步,达到了不能承认少数资本家阶级存在的地步,换言之,即矛盾冲突已经达到了它的顶点。这种情况表明了资本家个人占有制已无力支配生产力;同时,生产力本身也以其无比强大的威力,将彻底消灭今日社会制度的矛盾,摆脱私有资本的桎梏,要求实际承认其社会的性质。这难道不是正导向一大转变吗?难道不是已经面临一大破裂的危机吗?这是世界产业史进化发展的必然趋势,资本家阶级的亿万黄金也是无可奈何的。

  新时代就要到来了。

  圣贤不白之衷,托之日月。
  天地不平之气,托之风雷。




[1] 这句话出自恩格斯为1888年发行的英文版《共产党宣言》所写的序言。——录入者注

[2] 见恩格斯的《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第三章——录入者注




上一篇 回目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