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绪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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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緒言

第一章绪论

　　不要认为克伦威尔，不要认为华盛顿，也不要认为罗伯斯庇尔是最伟大的革命家。如果有人问我谁是古今最伟大的革命家，我将不能不推举詹姆斯·瓦特这个人。当他一旦开动其卓越的脑筋，掌握造化的奥秘，把它展示在人们的眼前，世界各国的物质生活状态，不就为之骤然一变吗？产业革命的贡献实在是伟大呀！

　　今日的纺纱、织布、铸铁、印刷及其他各种技术上用的机器、铁路、轮船及其他各种交通工具，从远处眺望，有如妖怪，走到近前观看，又如同山岳。而这些机器所以能经常被自由地驱使，顺利无阻地运转，却仅仅由于蓬勃的蒸气一吹之力，可见其技术是多么巧妙，能力是多么巨大呀！假如使十八世纪中叶的人类复活并看到今日的情况，他们必然要为之惊倒骇绝。何况继此又发明了奇异的电，其应用之妙，日新月异，人智的进步，真是无可限量，使我感到，“人为万物之灵”这句话由此才得到了证实。

　　但由这些机器的发明和改进所造成的产业革命的宝贵贡献，并不仅仅在于技术的巧妙，应该说，还在于它促使生产大大发展和交换便利了。

　　现代生产力发展的水平和比率，虽然由于产业的种类不同而有差别，因而不容易做出详密精确的统计，但由于用机器代替人力的结果，一般都有了显著的提高，则是毫无疑问的。据伊利教授统计，有些产业部门由此提高十倍，有些提高二十倍，如花布盘至少已提高百倍，书籍出版则已提高千倍。早在前世纪之初，罗伯特·欧文就曾宣称，五十年前需要六十万人劳动才能获得的财富，现在只要二千五百人就能够生产出来。而在一百年后的今天无疑又有好几倍的提高。某学者也说过，利用现代的机器，能够生产相当于古代要用六十个奴隶才能生产出来的供应一家五口人用的财富。因此，任何人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断言，最近百余年间，世界的生产力至少平均提高了十余倍。

　　运送这大量财富到世界各地并进行交换，也是极其轻易而迅速的。蜘蛛网般的铁路与航线，把世界缩小了几千里；像人的神经系统般的电线，把世界各国联成一体。在澳洲屠宰的羊肉，能够直接地送到英国人的餐桌上；美国种植的棉花，供应全亚洲人穿用。人类的缓急相依和有无相通，有史以来，从未达到今日这样高的水平。

　　啊，这就是所谓近代文明的特征：华美、光辉灿烂。我们能够生在这个文明世界，瞻仰这种空前的伟观和壮观，似乎可以私心庆幸并感到自豪了。

　　然而，我们生在这个文明世界，当真足以庆幸吗？当真足以自豪吗？不，这是一个疑问，是一个大疑问。

　　请想想，依靠现代机器的帮助，我们的生产力既然提高了十倍、百倍，有时甚至千倍，那么，世界多数劳动者就应该比较产产业革命以前大大地减少劳动时间和劳动量了。而事实恰相反，他们依然必须每天从事十二小时以至十四五小时的的苛重的劳动，这是怎么回事呢？好不奇怪！

　　请再想一想，今日增加了千百倍的大量的物质财富，既然依靠交通运输机关的帮助，可以轻易而迅速地从世界这一角落运到那一角落进行贸易和分配，那么，世界多数的人类就应该衣食大有余裕，可以高声歌颂太平盛世了。而事实恰恰相反，他们连糟糠都不得一饱，父母冻馁、兄弟妻子离散者日益增多，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好不奇怪！

　　人力的需要减少了，而劳动的需要却并未减少。财富的生产增加了，而人类的衣食却并未增加，既不胜劳动的苛重，更苦于衣食的匮乏。所以，学校虽然增加了，而人无受教育的自由；交通虽然便利了，而人无旅行的自由；医术虽然进步了，而人无疗养的自由；虽然有了民主制，而人无参政的自由；文艺虽然发达了，而人无娱乐的自由。所谓近代文明的特征——华美、光辉灿烂等等，对于多数人类的幸福、和平、进步，到底有多少价值呢？

　　不要说人不是单靠面包活着吧。如果没有衣食，还能有什么自由呢？还能有什么进步呢？还能有什么道德呢？还能有什么科学和艺术呢？管仲说过：仓廪实而知礼节。人生第一件大事归根结底还是衣食问题。然而近代文明国家多数人类，不正是为了衣食匮乏而惶惶不可终日吗？

　　不要说劳动创造衣食吧。请看劳动人民的儿女，他们生下来从八九岁起一直到衰老病死为止，一生辛辛苦苦如牛马般被驱使，勤勤恳恳如蜂蚁般忙个不休，谁也不如他们节俭和勤勉。可是，他们之中因为滞纳租税而遭受拍卖处分者，每年数以万计；而衣食常有余裕的，却不是经常劳动的人；竟是些游手好闲的懒汉！

　　然而，苛重劳动的痛苦还可忍受，至若连可就之业都找不到的情况，可以说，人生的惨事就莫过于此了。他们有强壮的身体，有明敏的头脑，有熟练的技术，而且力能生产衣食而有余，只是为了找不到职业，以致终身苦于穷困，辗转沟壑，世界上真不知有多少万这样的人！

　　那么，就吃高利贷吧，吃股票吧，吃地租吧，吃税收吧。处于今日的所谓文明社会而不可能这样做的人，唯有长时间的劳动、痛苦、贫困、失业，以至饿死而已。如其不愿饿死，那么，男子只好做强盗，女子只好做娼妓，只好沦落，只好犯罪。

　　不错，现代的文明一方面闪耀着灿烂的华美和光辉，另一方面又隐藏着黑暗的贫困和罪恶。翱翔在灿烂天空的，千万人中不过一人，而辗转于阴暗沟壑的，却是世界人类的大多数。这难道是我们人类值得自豪的吗？

　　唉，世界人类的痛苦和饥寒，日深月甚。多数人只是为了争取生活的自由和衣食的平等，不得不牺牲一切和平、幸福和进步。难道人生就是这样的吗？不能不是这样的吗？这是由于耶稣所谓祖先之罪吗？这就是浮屠所谓娑婆之常吗？怪哉，这怎能叫做真理，怎能叫做正义，怎能叫做人道呢？

　　唉，伟大的产业革命的成果果真不能符合于人道正义与真理吗？所谓近代文明果真不能实现人道、正义与真理吗？这就是站在二十世纪十字路口的斯芬克斯的谜语。能解答的就得生，不能解答的就死，世界人类的命运完全系在这个谜语上面。

　　谁能解答这个谜语呢？是宗教吗？不是。是教育吗？不是。是法律吗？不是。是军备吗？不是。不是，不是。

　　宗教能令人想象未来的天堂，但不能为我们解除目前的痛苦。教育能给予我们大量的知识，但不能为我们生产一日的衣食。法律能惩罚人，而不能给人以快乐。军备能屠杀人，而不能救人生命。唉，唉，到底谁能解答这个谜语呢？

　　以货财害子孙，不必操戈入室。
　　以学术杀后世，有如按剑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