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霍布斯鲍姆 -> 新千年访谈录(1999)
第七章 1999年10月12日
波立陶:您提出了“短暂的世纪”这一概念,并且确定了20世纪开始与结束的日期,因此,请允许我提出一个日期,也许可以用它来划分历史时期,并作为新千年的开端。我建议把这个日期定为1999年10月12日,因为根据统计,世界上第60亿个人将在这一天出生[1]。这个日期是不是要把我们带入新时代?这个拥挤不堪的世界将是什么样子?
霍布斯鲍姆:很明显,我们正在进入新时代。但是,除了这个出生的孩子及其父母之外,这种从一个瞬间到另一个瞬间的变化是无足轻重的。或许这一事件只是我们感知新时代的一个象征,并没有其他意义。在那个孩子出生前后,这个世界不会有什么本质的差别。例如,你问这个世界是否会拥挤不堪,事实上它早就拥挤不堪了。问题在于,将来世界上所有的人还会碰到什么事情。
波立陶:2000年能否成为一个判断历史事件的尺度,取决于这个孩子,也即世界上第60亿个人能在什么程度上过着体面的、富裕的和幸福的生活。让我们勾勒一下可能出现的情形。如果这是一个出生在非洲的女孩儿,那么她过上这种生活的机会是不是与我们的预测一样多?
霍布斯鲍姆:这个孩子的命运将完全依赖于他(她)出生在什么地方。我认为他(她)不可能出生在非洲,原因很简单,世界上的大多数人口不在非洲生活。如果我们有把握打赌的话,那么这个孩子出生在亚洲的可能性极大。如果我们寻找人口出生率最高的国家,那么我们显而易见就可以推断,它是中东的某一个地方,或许就是加沙地带[2]。同样地,可以肯定这个孩子也不会是一个女孩儿,因为那里男孩儿的出生率一直稍微高一点,男女出生率之比为106:100。男人的较高死亡率是造成后来男女人口比例倒置的原因。因此,这个孩子是一个男孩儿的可能性稍微大一些。如果是一个女孩儿,那么我们可以相当肯定地说,她的命运将比男孩儿的命运更糟。
如果这个孩子不幸地出生于像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这个世界上较为不快乐的地区,那么只有上帝知道这个孩子将会面临什么境况。在这个世界上,不管是对于一个集体还是对于个人,机会不平等将是决定人类未来的关键因素之一。这类机会不平等包括:地区不平等、同一个国家之内的地理位置不平等以及社会不平等。新千年所面临的重大问题是,不可能对出生于1999年10月12日的这个孩子、即世界上第60亿个人做出普遍的预测。
波立陶:事实上,人口的零增长或负增长正在成为发达国家的一个典型特征。您如何解释欧洲的这种人口结构与人口变化的趋势?
霍布斯鲍姆:确实存在着这种趋势。这个重要的现象不仅出现在欧洲的富裕国家,而且也出现在东欧。前苏联或者其他什么地方也存在着这种现象,诸如匈牙利和罗马尼亚,人口早就在下降了。在旧大陆[3],一些国家的复兴与现代化受到苏联计划体制的妨碍,因此这些国家正在经历着最糟糕的境况。
因此,非常富裕的国家,其人口出生率都在下降,而非常贫穷的国家则正好相反。我认为,世界上不同地区的人口结构与人口变化的不均匀性,最终将成为下世纪的重大问题之一。
现在世界总人口已经达到60亿。人口统计学家预计,在21世纪上半叶,人口将增长并稳定在大约100亿人左右。问题在于,长期的人口预测从来不会太准确。所预测的稳定性是基于这样的假设,即整个第三世界,或者至少是第三世界的大多数国家,将重复以前第一世界的人口结构与人口变化的趋势,即与平均寿命的增加相结合,在人口出生率方面应出现突然的和显著的下降,有迹象表明,这种情况正在出现。但与此相同的是,我们的预测还只是依赖于经验与数学模型。因此我们在进行预测时必须非常小心谨慎。
在20世纪,已经有好几次试图对人口增长的趋势进行预测。例如,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曾经广泛推测,欧洲人口即将减少。实际上,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我们发现甚至在高度发达的国家中,也出现了生育高峰。我们能够对人口出生率的合理确定性说点什么的话,就是如果所预测的稳定性没有出现,那么目前世界人口的高增长率将不可避免地导致各种灾难。这就必然存在着一个基点,如果超越了这个基点,就会在全球范围内产生消极影响。
因此,我们只能希望以此为由,使人口停止增长。但是,即使这样,许多问题仍然没有得到回答。如果这种稳定性将遵循过去的模式,那么我们不知道会不会涉及到诸如婚姻这类社会行为的变化,会不会出现通过诸如节育与流产这类方式对人类繁衍过程有意进行干预的情形。我认为,如果出现这种稳定性,那么出生率与死亡率也将同时降低。这两种因素的结合,能够产生一个特定的人口年龄结构。另一方面,长期的人口稳定性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对此没有任何经验。我的意思是,为了确保每一代的人口数量与上一代人基本保持相同,我们不仅不知道如何实现这一点,而且也不知道如何在较长时期内保持这一点。人口数量会不会波动,会不会急剧地起伏?如果我们想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们必须知道这一点。但是,它是不可能预测的。
正如目前存在的情况,我们对将要发生的事情知之更少,不知道世界上有些地区的人口何时停止增长,而另外一些地区则因人口过剩而具有潜在的移民倾向。
波立陶:这对于未来的西方是一个重要的问题。让我们估计一下全球移民的数量与趋势。
霍布斯鲍姆:我们只知道一件事情,就是城市化使局势稍微有一些好转。这个现象是反常的,因为地球上的新居民需要找到生息的土地,而城市化能部分地缓解一下对环境的巨大压力。在中世纪,殖民地的出现恰恰是由于这个原因所造成的,即如果人口增长超过一定的水平,那么一些人必须离开,在另外的地方毁林开荒并在那里定居。亚洲的殖民地,以及某种程度上欧洲的殖民地,就是通过征服新的领土之后进行开垦的方式形成的,因而使环境发生了变化。在一些国家中,大量人口仍然主要以农业为生,其结果就是使我们所看到的森林消失、耕地减少、野生动物濒临灭绝。印度就是世界上仅剩的几个这类国家之一。
今天,事情可以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幸运的是,如果把地球当作一个整体,那么城市化给我们提供一种不同的解决办法,在不需要大面积占用新土地的情况下,可以让新来的人在一个地方安居。但更为紧迫的一个问题,就是全球人口的分布不尽合理。这样就必然带来一种巨大的压力,即人口出生率非常高的国家向富裕国家进行移民。但是,正如我们所看到的,现代世界的一个主要特点,就是富裕国家对外来移民逐渐加强控制或者予以阻止。然而,我认为移民似乎不可避免,无论如何,像意大利这类国家,人口出生率低,只有输入廉价的劳动力或者平民,以从事其本国人不再想做的工作。同样不可避免的是,这种劳动力要从穷国输入,并且逐渐来自第三世界。我们已经发现这种迁移的变化了,例如大多数菲律宾人一般是做家庭佣人。我最近看到一篇关于萨洛尼卡[4]的有趣论文,它曾经是一个多种文化融合的城市,居住着奥斯曼帝国的各个民族。起初这个城市居住着犹太人和穆斯林,在整个20世纪经过逐渐的种族清洗,现在希腊人占99%。然而,由于希腊的中产阶级雇用了大量的菲律宾女佣和阿尔巴尼亚园艺工人,因此目前这种移民现象又使其人口构成发生了变化。加利福尼亚也面临着同样的情形,唯一的区别就是那里的园艺工人是墨西哥人。由于缺乏廉价的劳动力,因此不能为本地人提供所需要的服务,毋庸置疑这将导致更多的人从第三世界移居到第一世界。
这将产生巨大的政治和社会问题,因为欧洲是一个倾向于保护贸易论者的社会,它希望把外国人拒之门外,即使对于科索沃难民也不例外。现在富国越来越不愿意让外国人进入或者授予他们公民权。当前的情形是,一方面大量需要劳动力,而另一方面却采取种种措施对劳动力的进入加以限制,这样就面临着形成两种社会的危险:第一种社会由本国公民构成,他们享受着全部的公民权利;第二种社会由外国人构成,具有永久性下层阶级的全部特征,他们中的一些人虽然得到了形式上的公民权,但事实上大多数人在某些方面仍然被看作是劣等种族,至少在公民权方面是这样。居住在欧洲的半数移民从事着非法的或者地下的职业。实际上,这就意味着他们没有公民权。从眼前的观点看,这种境遇的受害者还不会完全感觉到这种生活的重累,因为对于一个来自黑非洲的移民,甚至当他还不是一个合法公民的时候,他在佛罗伦萨谋生的境况,将比他在自己的故里还要好一些。然而,这个过程将会形成一个种族隔离[5]的社会。实际上,种族隔离的真正特征并不像大多数人所想象的那样将各个种族分离开来。在南非,各个种族在他们集体生活的所有领域都是混杂的,只不过是有些人享有权利而另一些人则被剥夺了这些权利。
只要移民人数相对处于少数,那么就不会存在任何严重的政治问题,但今天的情况再也不是这样的了。在德国和奥地利,外国人大约占人口总数的10%。依我看来,欧洲对移民的严格限制,并不能防止移民比率的进一步增加,反而可能引起政治上的紧张,并且在道德上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另外一件事情就是面临着出现种族主义[6]的危险,它是由来自第三世界的大量移民所引起的。由于某种原因,我对此不能完全理解,但历史事实表明,让很多不同特征、不同肤色的人们互相认同是很困难的。我确信欧洲联盟未解决的和未提及的重大问题,就是它是否要扩大到穆斯林国家。依我之见,这就是土耳其被欧盟拒之门外的原因。实质上,中东和北非国家所出现的伊斯兰原教旨主义倾向,是反对欧洲国家的种族主义的一种方式。这使事情进一步复杂化了,并且导致强烈的地区紧张状态,就像法国和英国已经有过的经历。因此,欧洲一些富裕国家在其人口出生政策方面的失误,不仅仅是一个人口统计学的问题。
少数东欧富裕国家的人口正在呈下降趋势,我对这些国家以后将出现什么情形感到好奇。我虽然说不出来,但我认为这些国家同样也会引起大规模的剧变。事实上,前南斯拉夫和前苏联的几个国家的人口将比50年前减少,其原因不仅是人口出生率低,而且大量人口移居国外。许多人主动离开了,其他人则是被驱逐的,就像波斯尼亚和科索沃的情形,而且没有返回的趋势。我们可以举一个例子,中国人和朝鲜人有可能越过他们与俄罗斯的边境,进入一个日益空阔的地带——西伯利亚。这些国家将面临着严重的人口问题,因为他们没有能力保持必要的经济基础来养活越来越多的人。他们有可能通过努力改变人口增长的趋势和取消鼓励高出生率的做法,以应付上述局面。同样,无论人口的增长稳定与否,必将对发展中国家的经济产生重大影响,因为一个出生率高的国家必须拿出大量的资源来支持妇女儿童、医疗卫生和学校教育,这就阻碍了经济增长。
此外,我们还必须考虑经济的均衡发展,尽管它可能不太明显,但并不是无关紧要的。现在随着人口的下降,对教育的需求却没有明显的下降,这主要是因为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的求学时间也在延长,并且老年人与退休人员对继续教育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而这种现象却往往被忽视了。我认为,一个成人教育事业的巨大市场正在迅速发展壮大,包括特殊培训、第三时期[7]大学以及终生的永久性职业培训。
波立陶:根据最乐观的预测,如果联合国控制人口出生计划在全球取得成功,那么2050年世界上将有100亿人。但是,如果这个计划落空了,那么在短短半个世纪内,世界人口将是现在的两倍,即120亿。届时的自然环境能经得起这种巨大的压力吗?整个世界是否没有能力为居民提供食物和饮水?世纪的命运是否就像《启示录》[8]所记载的方式重新开始?
霍布斯鲍姆:我认为最严重的问题并不是为每一个人生产足够的食物。在最近的50年里,地球上已经生产的食物,对于满足三倍现有人口的需要是绰绰有余的。取得这一成绩的手段,是相对落后或者不是特别先进的技术,例如靠的是选种育种,而不是目前正在变得可以利用的生物工程技术。我看不出这种生产趋势在最近的将来不能继续下去的理由。实际上,我可以说,当今世界上的食物量能够供养大量增长的人口。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有被那些用遗传学方式进行食物改良的工业界人士的论点所说服,按照他们的说法,这是养活世界人口的唯一途径。实际上,起码根据当前对人口增长的预测,说明情况并非如此。这并不意味着我反对生物工程技术,我只是说这个论点是站不住脚的,因为我们并没有处于食物匮乏的境地。除了一些令人遗憾的例外情况,今天世界上大多数人吃得要比以前好。由于分配不均匀,世界上有些地方还存在着严重的食物浪费现象,
波立陶:自然环境与生态系统的状况如何?
霍布斯鲍姆: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话题。自然环境与生态系统将面临着严重的后果。人类能够耗尽某些非再生资源,这在历史上是第一次。例如,以前没有一个人曾经梦想过自己能够捕尽北海[9]的鱼。然而,这件事确实发生了。今天,由于毒品、污染或者工业生产方式正在改变着大气环境,因此地球有可能变得不适于人类居住。近些年来,人们已经意识到这些问题了。70年代以前不存在这些问题,起码不是在全球范围内存在。尽管以相当悲惨的术语讨论这些主题是一种消极的态度,但毋庸置疑,人类使自然环境退化的能力变得非常危险。人口数量越多,其危险性也会越多,这是自然而然的。
在19世纪中叶以前,没有人担心像煤炭这类非再生能源的前景。同样地,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前很少有人担心石油储量将会枯竭。今天,我们之所以能够稍稍松一口气,是因为我们已经发现了多种资源。但事实上那些古老的资源是不可再生的,一旦它们被彻底地耗尽,那么就再也没有了。虽然我们不太可能在未来的几十年或者下个世纪就将其用尽,但它们总有一天会被我们耗尽,这一点现在正被载入史册。
我们已经改变了环境,这是一个现实。因此,为了判断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们必须要以自己以往的经验和人类直到现在的行为方式为基础。几个世纪以来我们已经目睹了一些极其重要的历史现象,例如地中海地区的森林采伐,在一定程度上是由农业的传播而造成的。这对意大利的自然景观造成了无可挽回的影响。现在,意大利已经很少有保存着原始森林的角落了,只是在位于卡拉布里亚[10]的锡拉高地还能看到一些原始森林。因此,人类生存环境的恶化并不是一个新现象,但过去它只是地区性的,而现在却是全球性的。今天,热带雨林正在被砍伐,而且很多人认为,这比地中海地区的森林砍伐所产生的影响更为广泛。
这是一些重点问题。这些影响能够可逆到什么程度呢?资源保护还有多大的余地?我们可以设想,由于人类的介人,世界上的一些东西已经变得不能再称其为大自然了。我们还可以设想,我们现在所谓的大自然不再是大自然了,而是气候、地形、原始环境以及由于人类介入而造成的历史影响的一种混合体。这种半人造、半自然的环境将是什么呢?当我们周围的世界看起来像一个花园,而不是一片原始森林时,它会产生什么样的差异呢?我们的风景在极大程度上是人造的。在20世纪之前,发达国家自然环境的改变主要是由农业引起的,欧洲毫无疑问也是如此。但是在将来,我们将不得不考虑城市化对自然景观的影响,因为这片土地再也不能被开垦了。在农村地区,农业长期以来已经形成一种模式,但现在由于其效率低下而不再需要了,这样将发生什么情况呢?在农村地区有一些好的典型,已经摆脱了对耕种的依赖。在欧洲的中产阶级中有一种趋势,就是向乡下迁移,并且在那里建设一种新型的基础设施。正是基于这种情况,因此使得托斯卡纳[11]的一种被称为“梅扎德里亚[12]”的殊殊农耕作制度衰落了。这是一个问题,因为在欧洲很多地方,这是一种保护自然景观的古老耕种方式。一旦这种耕种方式消失了,那么将发生什么情况呢?耕地可能又变成灌木丛林地,或者有可能变成森林。总之,我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但我想强调的是,既然这样,那么就不是人类在保卫大自然,而是对农业生产所形成的自然环境进行治理。
世界上一些地方没有能够建造第二处住宅的中产阶级,这些地方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形呢?可能就像美国中西部的大部分地区那样,自然环境只是闲置在那里。但是,在一两个世纪之后,这些闲置着的景观就完全变成一片荒野了。对于如何保存现有的环境,存在着极大的争论,这个争论主要在富裕社会群体中受过较高教育的人们中间展开。这意味着有人真诚地认为,像保护老虎和犀牛这类事情在科学上具有重大意义。如果犀牛的命运由非洲当地人决定的话,那么它们或许会全部灭绝。老虎在亚洲没有剩下几只了。然而,我觉得我们在21世纪必须阻止的一件事情,恰恰就是下述保护环境的努力,即创建逼真的博物馆与建立特殊的和象征性的地区,指望以此来保持它们的“自然”特征。
很显然,这类发展要具备良好的经济基础。以旅游业为例,它可以向非洲人民说明,当游客与犀牛和大猩猩照相时,他们可以赚到更多钱,因此不要捕猎这些动物对于他们的经济收入可能更好一些。这样,人们将设法把世界上的一些特定地区变成巨大的主题乐园。但是,这一点能够真正做到吗?对于动物来说,这种办法是否只是保护几种特定的动物,而使其他动物不能生存?我并不是在夸大其词,而仅仅是有关亚马孙森林[13]的动植物种类而发表的议论。如何治理环境的问题,日益变成一个实践问题而不是理论问题,需要明确予以回答。
但是,我们可以设想,拿出地球的一块地方并按原样保存起来,这是不可能的。美国的历史告诉我们,这在理论上是有可能的。这是一段值得记载的历史,因为尽管美国人对环境的破坏比任何其他文明社会更为严重,但他们以建设国家公园为基础的环境保护政策,堪称治理环境方面的先驱。但是,要我说的话,我们可以设想,这种环境保护办法是不可能行得通的。我认为我们必须认识到,世界大部分地区在21世纪所面临的状况,就是半人造环境。例如,我们发现在英国和北美的一些郊外住宅区,带花园的独门独户是很普遍的,这种环境也适合于野生动物的生存。对于鸟类来说,这种环境或许也是最好的。英国市郊的鸟类比农村的多,这是由于在农田里施用化肥,结果使鸟类消失了。我们的头脑必须要保持清醒,即改变地球表面并不是必然会导致一场严重的灾难。环境并不是突然就从好变坏了,而是有一个变化过程。
在英国,我们所考虑的这些可能性的另外一个方面是非常明显的。当工业消逝时,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们可能又一次看到修建博物馆的趋势,即所谓的工业考古学。更有趣的就是试图恢复因第一次工业化而改变了的环境。我认为,使世界上大部分地区遭到破坏的环境得以恢复,越来越有可能了,现在看来这种环境破坏是由工业造成的。南威尔士是一个矿场极度密集的地区,由于环境污染,那里在30年或者40年前甚至就没有长过一棵树。如果今天你再去参观斯旺西谷[14],那么你可能认不出它了,而且很难相信那里以前曾经是一个在有害于健康的条件下汇聚了成千上万名矿工的工业区。今天那里呈现出一派恬静的田园风光。
有鉴于此,对环境进行治理的可能性是存在的,问颗在于如何治理。说到这里,我想再回到有关21世纪的那个重大问题之一,即谁正在做这件事?谁能有筹划并实施这项计划的权力?只在地区与国家层次上才具有此类权力,而全球层次则没有。现在最大的环境危险是全球性的,因此,如果我们允许由市场来决定如何治理环境,那么其前景并不美妙。地中海地区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那里存在着两种极端的情形,表明海洋环境如何才会遭到破坏,如何才能得到拯救。由于经济发展失去控制,西班牙离海岸线好几英里远的环境完全被破坏了,而在达尔马提亚[15],旅游业在铁托的领导之下有计划地发展,因此这个地方格外优美的环境及其对大量商业活动的吸引力并存,没有造成什么灾难。如果你观察一下亚得里亚海[16]的两岸,一侧是里米尼[17],另一侧是达尔马提亚,那么你会认为你正在观察着两个不同的世界。因此,如何保证国际间的协调发展,这仍然是一个问题。
波立陶:依您之见,欧洲人口出生率的下降,是不是一种失去信仰的和极度自私自利的悲剧性征兆?像意大利这种逐渐失去本国文化的国家,会不会面临着遭受谴责的危险?
霍布斯鲍姆:我认为,欧洲人并不是因为对未来失去信心才不要更多的孩子。我宁可认为,过去的妇女之所以生育很多孩子,是因为她们根本无法设想另外一种生活方式。这是上帝的意愿。如果说出生率能够说明什么,那么它能够说明一种高水平的教育体制甚至一项高水平的财政计划。在处于严重财政压力之下时,个体生命的死亡有两个时期,第一个是儿童时期,第二个是生活不能自理的老年时期。很显然,如果一个家庭没有孩子,那么在经济上就相当宽裕。过去,孩子们可以被当作一种家产,因为他们经常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像农民或工人那样干活挣钱了。而在今天,有些孩子直到20岁甚至30岁还没有挣钱。他们越是受过良好教育并拥有专业资格,为家里增添负担的时间也就越长。因此,只有在财政上首先做出决策,才有可能控制人口出生率。
在19世纪,控制财产与遗产的法律体系,在人口统计中起着重要作用。法国人口出生率的缓慢下降,是因为《拿破仑法典》[18]要求法国人将他们的土地分给其子孙。英国贵族的子女很多,但只有长子才有继承权,因此财产的数量和价值完整无缺地予以保留。正如你所看到的,经济因素非常重要。但是,今天更为重要的是,妇女们意识到她们能够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因为她们再也不是只有做母亲这一条路可走了。很明显,这是一个了不起的进步,但它同时也步入了一个未知的领域。
波立陶:下世纪人们所期待的平均寿命是多长?一个意大利妇女希望自己能活到80岁,而一个乌干达男人只能盼望自己活到35岁。这对于将来的世界是否极不公平?这难道不是人性的可怕罪过吗?
霍布斯鲍姆:依我之见,比起同一个社会中上层阶级与下层阶级所拥有机会的差别,富国与穷国的平均寿命之间的差别更容易缩短,这是一种反常现象。如果要举一个穷国经历了大规模发展经济的例子,我所能想到的最不寻常与发展速度最快的国家就是韩国。与30年前相比,韩国与瑞典的平均寿命之间的差别已经大幅度地缩小了。在富有的社会中,有一点仍然非常明显,那就是有些人一出生就具有一种优势,而且这种优势在他们活着的时候按指数规律增加。许多调查表明,穷人没有富人的寿命长,同时也不像富人那么健康。我不怀疑富人也有他们的难处,但是他们在诸如平均寿命方面具有相对优势,这是用不着怀疑的。前苏联的悲剧,已经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苏联人的平均寿命之所以明显地缩短,是因为贫穷彻底打碎了人们对未来的憧憬。
[1] 联合国将1999年10月12日确定为“世界60亿人口日”,并把“人类对生育的选择将决定世界的未来”作为它的主题。波斯尼亚-黑塞哥维那时间12日凌晨0点零2分,一名3.6公斤重的男婴在波黑首都萨拉热窝的一家医院降生,成为地球上的第60亿位居民。当时正在波黑进行为期两天访问的联合国秘书长安南象征性地给这名婴儿接生。这名男婴的特殊身份是由联合国指定的。联合国的一名发言人说,做出此项决定没有任何政治和其他动机,假如秘书长在纽约,这名婴儿就会在纽约。——详者注
[2] “加沙”一词是迦南语,意为“强有力者”。加沙城早在公元前3000年就由迦南人建造而成,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加沙城附近长约40公里、宽 6-8公里、面积约300平方公里的地区,称为“加沙地带”,其居民以巴勒斯坦人为主,还有少量以游牧为生的贝都因人(Bedouins,阿拉伯地区和北非沙漠地区从事游牧的阿拉伯人。“贝都因”的阿拉伯语意为“住帐篷的游牧者”)。第一次中东战争即“巴勒斯坦战争”后由埃及管辖,1967年第三次中东战争即“六日战争”后被以色列占领。1978年,埃及与以色列达成停火协议,以色列宣布加沙自治,但一直未履行诺言。1993年9月13日,以色列与巴斯坦解放组织签署加沙-杰里科(Jericho,约且河西岸的一个小镇) 自治协议。——译者注
[3] 也称“东大陆”或“旧世界”,即东半球陆地,主要指亚、欧、非三洲。15世纪末以前,欧、亚、北非与整个美洲处在被隔离状态,美洲被15-17世纪的欧洲航海家“发现”后称为“新大陆”,由于亚、欧、非洲比美洲开发早,历史学家相对地称其为旧大陆或旧世界。——译者注
[4] 塞萨洛尼基 (Thessaloniki) 的旧称,希腊中北部港口城市,临萨洛尼卡湾。——译者注
[5] 原指南非白人政府为保持其种族主义统治,在白人居民和非白人居民之间采取的一种极端的种族歧视政策,现已推广适用于南非以外国家实行的类似政策。1948年南非国民党执政后,进一步加强了这类措施。1950年南非议会通过《种族分区隔离法》,将南非全国居民分为白种人、有色人、非洲人三类,规定各类人分区居住。非白种人不得在白人居住区占有土地、房屋等财产。数百万黑人被赶到土地贫瘠、范围狭小的“保留地”内。——译者注
[6] 宣扬人类的不同种族在本质上有优劣之分、“优等”种族应统治和奴役“劣等”种族的政治主张,基本内容是种族歧视和种族隔离,其极端发展是种族灭绝。19世纪中叶,法国社会学家戈宾诺在《论人类种族的不平等》一书中,将人类种族分成不同等级,宣传日耳曼民族是最优秀的。有人还从生物学和遗传学的角度“论证”人类不同种族的优劣,宣扬白人种族优于黑人种族和其他种族。社会达尔文主义认为人类社会也在进行“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斗争,白人是优胜者。希特勒法西斯分子竭力宣扬雅利安人是最优秀的人种,应当统治世界,为他们迫害犹太人和发动第二次世界大战制造理论根据。1963年的《联合国消除一切形式种族歧视宣言》明确指出:“任何种族差别或种族优越的学说在科学上均属错误,在道德上应受谴责,在社会上实为不公,且有危险,无论在理论上或实践上均不能为种族歧视辩解。”——详者注
[7] 儿童时期和工作时期以后的时期,指欧洲和北美的高等教育机构为退休人员提供的进修教育,始于法国。——译者注
[8] 《圣经·新约》的末卷,又称《约翰启示录》(Apocalypse of Jon 或Revelation to John),用启示文学所特有的形象化语言,描写天地末日的景象。不少学者认为,书中的七头十角怪兽暗指当时迫害基督教的罗马帝国统治者。书中说各族各民都被迫拜那只兽的像,是指罗马帝国强制推行对皇帝塑像的崇拜。作者的动机在于鼓励一世纪末受罗马帝国迫害的小亚细亚西部信徒,并以预言方式指出不义的罗马帝国终将倾覆,末日审判和新天新地终将自天而降。——译者注
[9] 大西洋东北部边缘海,位于欧洲大陆与大不列颠岛之间。北海是世界最繁忙的海域之一,是沿岸各国以及欧洲与其他各洲之间大宗货运的主要航道。北海为世界著名的渔场之一,年平均捕获量为300万吨左右,约占世界捕获量的5%。北海海底蕴藏着丰富的石油和天然气。——译者注
[10] 意大利南部的一个行政区,是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半岛,自意大利的主体沿东北-西南方向伸出,两侧分别为第勒尼安海和伊奥尼亚海,有时被称为意大利“靴”的“脚趾”。该地区的经济以农业为主,在锡拉高地(海拔为1928 米)的森林里偶有林木开采。——译者注
[11] 意大利语为Toscana,意大利中西部的一个行政区。为全国最富饶的农业区之一,专门生产谷物类(特别是小麦)、橄榄和橄榄油以及各种葡萄酒,也生产蔬菜和水果,广泛饲养牛、马、猪和家畜。——译者注
[12] 译为“分益耕种制”,即地主提供资本和周转资金,与出劳动力的佃户共分劳动收获。——译者注
[13] 即亚马孙雨林 (Amazon Rain Forest),南美北部亚马孙河及其支流流域的大片热带雨林,面积约700万平方公里,覆盖巴西总面积的40%。这里蕴藏着世界上最丰富、最多样的生物资源,昆虫、植物、鸟类及其他生物种类达数百万种,其中许多种类在科学上至今尚无记载。主要野生动物有美洲虎、海牛、赤鹿、水豚和许多啮齿动物,也有多种猴类。20世纪,巴西迅速增长的人口定居在亚马孙热带雨林的各主要地区。居民伐林取木或开辟牧场及农田。致使雨林急剧减少。90年代,巴西政府及各国际组织开始致力保护部分雨林,以免遭人们侵犯、开辟和毁坏。——译者注
[14] 斯旺西是英国威尔士南部西格拉摩根郡的一个区,包括斯旺西城,并向西和南扩展,包括整个高尔半岛。该地以沙滩和景色优美的多岩石峭壁著称,终年吸引着大量游客前来观光。斯旺西北面的里乌谷 (<(Lliw Valley),也是该郡的一个区,大部分城镇和村庄均在span>18-19世纪围绕矿场及铸造厂发展起来,现仍以冶金工业为主,近年力求工农业生产多样化。——译者注
[15] 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为Dalmacija,克罗地亚的一个区,包括中部沿海地带和沿亚得里亚海的一连串岛屿,以风景优美而闻名。——译者注
[16] 地中海的一个大海湾,在意大利与巴尔干半岛之间,其两岸形成鲜明的对照。意大利海岸平直,无岛屿;巴尔干半岛海岸沿海有许多大小岛屿,与大陆海岸平行排列。——译者注
[17] 意大利东北部港口城市,滨亚得里亚海马雷基亚河口,是著名的海滨休养地。——译者注
[18] 也称为《法国民法典》(Code Civil des Fransais),1789年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的产物,于1804年公布施行。它是资产阶级国家最早的一部民法典,经过多次修订,现在仍在法国施行。它的名称曾经几次变更。最初定名为《法国民法典》,1807年改称为《拿破仑法典》,1816年又改称为《民法典》,1852年再度改称为《拿破仑法典》,但从1870年以后,在习惯上一直沿用《民法典》的名称。《法国民法典》除总则外,分为3编,共2281条。——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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