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伊罗生 -> 中国革命的悲剧

第十章 1927年4月12日政变



  4月12日早晨4时,在祁齐路交涉公署的蒋介石司令部里有一支军号鸣鸣吹起来。驻泊南市的一艘中国军舰也用汽笛声应答。「同时,机关枪声突发,不断轰击」。 [1]闸北、南市、沪西、吴淞、浦东和曹家渡一齐受袭击。这件事之发生,除工人外,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因为「中外一切当局者于午夜之后均秘密侦知早上将要发生的事件」。 [2]

  流氓们在各地动员起来行动,他们穿着土布制服,臂上捆着白色臂章,上面写着「工」字,他们「已在漏夜组织的秘密队伍中热狂工作,黎明出现宛如天降……」 [3]《字林西报》称他们为「武装的国民党工人」。上海工部局巡捕房报告指他们为「商团」。《大陆报》称之为「国民革命军」。佛朗卡.乔治.索珂尔斯基报告道:「与青红帮谈商已妥,故某晨他们充当『白色』工人进击和枪杀共产党人」。 [4]他们不是「从天」而降的,而是按照某一定的暗号,「从租界冲出」, [5]然后与白崇禧军队的精选部队合力进攻散置于全市的工人阶级组织的。在许多场合,比如在南市的福州会馆及浦东的警署等场合便是,经过一场短促的剧战之后,各地工人的阵地便直接被那些流氓占取。他们的地方一被占领,工人纠察队和帮助他们的人通通受实时的、残恶的处决。他们的武器被剥夺,「而且甚至他们的衣服和鞋子被剥掉了」。 [6]每一个反抗的工人都当场射杀了,其余就被捆在一起,押到街上或龙华司令部枪决。

  凡是工人的武力较为强大,抵抗大概较为猛烈的地方,袭击者便采用其它策略。有一队流氓大约60人,于上午4时半左右向闸北的湖州会馆开火。这些建筑物是总工会的机关所在地,由几队纠察驻守。这些惊愕的工人卫兵喝问袭击者是何工会。「北伐军」,其答复如此,炮火继续打去。纠察队亦还击。会馆面临的街上充满炮火声,20分钟之后,有一个名字叫做邢霆如的军官率领一连兵到来。邢某喝令停战。他向纠察队大呼:「不要打我们!我们是来帮助你们解除这些人的武装的」。炮火停止了。他从街上提议双方交出武器。他假装进行缴掉若干流氓的械,而且在纠察队的怀疑的目光之下,甚至把他们若干人牢牢的捆起来。因此,大门打开了。邢某和他的部队被请入去。据说,甚至还向他们供奉茶烟。这位军官向纠察队的总指挥顾顺章说,他已奉命根据戒严条例进行「武装调停」。他叫顾伴他到司令部去,这位纠察队领袖欣然首肯,并带同他的6个部下和邢一道离去。到街上跑了几步路,邢突然向顾说:

  「我们已缴了这些游击队的械。我们也要把你们队伍缴械了」。

  顾吓得一跳,他答道,「你不能这样干,那些人是流氓。我们纠察队是革命工人。为什么要缴我们的械呢?」

  邢不做声。他的部队围拢起来。顾和6个人都被缴了械,且被押回总工会会所。几分钟之后,一支流氓军大约有200人冲入这座建筑物,兵士袖手旁观,他们野蛮地袭击这些大惊失色的纠察队。

  顾和副指挥周恩来于混乱中逃走。他们带怒带惊闯入第二师部——去抗议这次袭击!他们被冷置一旁。他们遂设法逃出,躲藏起来。 [㈠]这时湖州会馆已陷入攻击者之手。在该市其它多数工人中心机关中,同样的方法也得到同样的结果。上午6时左右,工人的最后根据地就是商务印书馆。该地尚有一支纠察队,大约有400人,继续据守,抵御那些占压倒优势的袭击队伍。

  当流氓袭击,军队出头要求停战之时,据守商务印书馆内的工人重新发一排枪来答复。军队于是奉令参加袭击。一切欺骗的企图都抛弃了。该建筑物遂四面八方受包围。宝山路上的炮火声几点钟不绝。工人们不过有几挺机关枪和50枝左右的步枪,他们就是这样死守下去。他们不愧为好领袖,这些上海无产阶级的无名保卫者。他们的英雄主义一定不是从绝望中,而是从悲苦,亦即从一种被出卖的感想中产生出来的。国民党的子弹或国民党刽子手的大刀绝灭了他们的肉体的生命之后,这种感想将要长存不灭。他们一直抵抗至伤亡过半,子弹已绝才罢休。过了中午,这些袭击者才小心翼翼的步进这座弹穿的建筑物。 [7]

  《字林西报》佯笑道,「除了解除共产党的武装之外,军队尚采取什么行动,这一点自然无从晓得。中国当局也不想公告于世」。外人的最初报告把死伤数目减少了,但英人操纵的上海工部局捕房后来得出较为真实的人数,据它报告说,在那一天的军事活动里大约有400个工人遭杀死。 [8]总工会主席汪焘华就是失踪者之一。(据后来发觉,他于是日下午之前被流氓绑走,送到龙华司令部,三天之后,他遂遭处死)。4时,军事当局宣告他们已「掌握」大局。

  陈群 [㈡] 是流氓头张啸林的秘书,又是白崇禧军队的政治主任,他宣布立即「改组」总工会的计划,改组的办法就是3月在江西和浙江所干的那个老套。

  他宣称,「政府的政策志在使工人与革命军及政府合作。但是工人一成了扰乱的根源,擅自干它自己足以危害革命和扰乱治安的工作,那就必须使它就范」。

  新近组织的工人联合会立即接管被占的工人机关和自行介绍如下:「上海总工会是少数共产党徒所操纵,以压迫恐吓欺骗之手段劫制工友,而使工友供其牺牲。现在工友之因罢工失业者日益增多……该总工会……反更加压迫以陷工友于死亡,造成彼辈国家社会之捣乱机会……本总会……(之)……用意全在实行中国国民党三民主义,以谋工人本身最正当最确实之利益,以谋中国建设,使得国际之平等自由。……现在该总工会之纠察队业经一律缴械,己不能再施其压迫于我工友,凡我工友可以完全自由。希即派代表前来本总会接洽,静候解决……」 [9]

  但总工会及其它共产党组织尚未遭全部破坏,它们尚有充分的气力向蒋介石致送新的呼吁和请愿书。上海市党部久已被逐出办事处,它现在又发出一篇宣言说,「我工人群众立即不稍退却,整顿队伍,……军事当局亦当将枪械交还工会,切实保护工人组织」。 [10]实际上已死亡了的临时市政府致白崇禧一函道:「查工人纠察队在过去不惜重大牺牲,响应北伐军,消灭直鲁匪军……上海克服以后,协同军警维持秩序,对于地方,亦不无微劳足录,是以蒋总司令对之极为赞许,赠以旌旗,题曰『共同奋斗』……」。该信于结末处必恭必敬的恳求发还纠察队的枪枝。 [11]是晚,共产党人在闸北向群众演讲。他们口发怨言道,工人们「数年来已不断帮助国民政府,最近还替他们克服上海……他们已一贯维持纪律……(他们)又不仅已遵守法律,且协力维持它」。结果通过决议,极力主张「重新请求当局发还已缴枪枝」。 [12]

  所有这些事情都是真实的,太真实了。仅仅到了现在,战斗已败而行动的时机已无可挽回的消失于过去铸成的大错之中,总工会才于4月13日发现一点子可怜的勇气,宣布一个抗议的总罢工,并宣称:「誓死奋斗,宁死于以国民革命为旗帜的军队之手,虽死亦荣」。 [1]3

  共产党领导已把工人们送到蒋介石们的炮口之前,但它于4月13日尚号召工人「准备牺牲一切,恢复反对右派势力的斗争」。 [14]

  工人很可以问一问:「什么样的反右派斗争呢」?

  而且他们现在如何去斗争呢?共产国际的训令已叫人装死——埋藏或隐匿他们的武器——希望藉此来避免「公开斗争」。现在敌人已迫使他们作「公开斗争」,他们便无可奈何地任人摆弄。

  但虽然在4月12的严重日子,领导已完全破产,尚有十万工人左右响应大罢工的号召。 [15]这就是上海工人阶级纪律和勇气不堕的明证!海上交通停顿。电车工人离厂,沪西多数纱厂工人和杨树浦各工厂半数工人均起来响应此次罢工号召。

  4月13正午,工人在闸北青云路召集一个群众大会,通过决议要求发还被夺枪枝,惩办工会破坏者及保护总工会。 [16]后来又起草一封请愿书,把这几点要求包括入去,于是组成一个请愿队伍,想游行至第二师部,把请愿书递交周凤歧将军。女人和孩子都参加了。没有一个人携带武器游行。他们在滂沱大雨之下转入宝山路。当他们看着行到义品里对面,离军部甚近的时候,在那里迎候他们的机关枪手立即开火。枪弹从马路两面向厚结的人群密集射去。男男女女和小孩哭喊连天倒卧泥泞中。人群四散狂逃。机关枪尚继续射击逃亡的工人。泥泞的雨水注入马路凹辙,均成血河。待机而动的小步队从邻近的弄堂中冲出,用刺刀向人群中乱刺,挥动步枪枪托和大刀乱打。他们争先恐后追赶那些逃命的示威者,许多人都被追到自己家里,追到义品里、宝通路和天通庵路,工人阶级聚集居的马路上。男女工人都被拖出。「凡是反抗的都当场遇害或者受伤……许多受伤者都躺在原地待死,没有人过问。不到一点钟,马路就已肃清」。 [17]有一位目击者见到尸体用搬运货车搬走。「有八辆以上装满死尸的货车」300余人遭杀,受伤者数目更多。不少重伤者「和死者一道搬去埋葬」。 [18]

  上海工人被人当做「扰乱革命军后方」的「反动派」来枪杀。蒋介石发出宣言 [19]骂共产党徒「与北方军阀勾结,阴谋破坏革命运动」。 [㈢]

  现在在全上海建立起来的恐怖局面,外人势力也有一臂之助的。法国当局之间接帮助是最显著的,因为法界包打听的首脑就是黄金荣,他把他的所有部下都派去作反对工人的活动了。公共租界工部局捕房和英日卫军合作,从11日晚上开始举行不断的侵袭,有几次还是在所谓北四川路越界筑路邻近的中国领土上发生的。他们采取这些手段是得到「龙华国民党军事当局的许可的」。 [20]4月14日晚上,英国的铁甲车与日本陆战队合作,小规模的侵袭越界筑路区,在侵袭时,有几次使用机关枪。 [21]到处都举行严峻的逐户搜查,并发生大批大批的逮捕。 [22]犯人成批移交龙华司令部。他们在该处要受军事法庭审判,这些法庭是根据蒋介石颁发的戒严条例成立起来的。这些军事法庭完全受军事长官操纵,而这些长官又是赋有权力在任何「紧急」情形中可「自行斟酌」的,因此它们就成了官式恐怖主义制度的工具,这个制度在往后的几个月中,送掉了确确实实成千成万工人、学生及其它人的生命。

  这种恐怖局面首先是对付工人和共产党人,但有一个时候也跨过了资产阶级财产的界限,即,跨过了原来要它维持的不可侵犯的财产界限。中国资产阶级已知道不得不求助于蒋介石和流氓来反对工人。现在它迫得要忍受它自己的救命恩人的予取予求。法国资产阶级于1852年「把流氓无产阶级,把十二月十日社的首脑所率领的这些无赖汉和叫化子推上政权」 [23],中国资产阶级也像法国资产阶级一样,于1927年把青帮和蒋介石率领的都市残渣抬到自己头上。中国资产阶级现在也像它的法国标本一样,必须对专门的服务付重赏。它「赞美剑;现在它要受剑来统治了……它使公众集会受警察的监视;现在它自己的客厅也受警察的监视……它曾经不经审判便流徙工人;现在资产阶级也不经审判就被流徙了……(他们的)钱袋被劫……资产阶级对革命不断叫出的字眼就是圣.阿尔逊尼斯对基督教徒所说的话:逃跑、沉默、服从!波拿巴对资产阶级叫出的字眼也一样……」 [24]

  蒋介石对上海的有钱人也说出同样的话。只不过除了逃跑、沉默、服从之外,他还更直白的加上一句话:「付钱!」罢了。

  资产阶级已团结在蒋的麾下,它之这样干只是因为懂得他会从共产党、从工人、从罢工和暴动中救出他们罢了。他以一种足以使最苛刻和苦恼的资本家也心满意足的残忍手段,完成他的任务:实行「北洋军阀甚至在其自己地盘内也不敢实行的清共工作」。但是到这里就发生了岔子。「反共运动在该地本应完结,人民(原文如此)也应安居乐业。但人们借口清共,竟采取各种迫害方式。人被绑架且被迫而捐助巨款,充作军事费。……分明没有理由或公道……也不用什么法庭……有几百万块家产的人都被诬指为共产党……即在此刻,什么人都无法安然避免那已经成立的裁判所」。 [25]蒋介石曾「侈谈赤色无政府状态的威胁」,用惊慌的态度使资产阶级吞声屏息。现在,蒋介石却要催促兑现,「给它尝一尝未来的滋味,这个未来是它已预言过的」。

  「在上海和上海附近,中国商人的处境是可怜的。在蒋介石将军独裁的掌握中,他们不知道明天将发生什么事情,没收财产,强迫借款,流放,或许还要处决吧。……军事当局已下令改组商会及其它机关,这些机关要推举一批大抵使蒋介石和白崇禧满意的新董事,这正如他们下令改组工会一模一样……把中国较善良的阶级摈之法律之外,这个手段是恣意实行」。 [26]

  当替新南京政府筹集的3000万借款迟迟未遂时,商人便接得「军队劝捐的通知,并暗示如此事不成,恐跟着就捕人……」 [27]甚至国中最著名的企业家荣宗敬也不豁免。蒋要他出50万元。当荣氏想龂龂论价时,蒋立即把他逮捕起来。荣氏被押入狱,据说后来花了25万把他买出来。其它人则还要付更多钱。 [28]

  法西斯或军事独裁者宛如残暴的卫兵,他们盘踞在那些吓得要命的雇主们的筵席上,几乎随意所欲的把罗列桌上的珍馐大啖特啖。蒋介石虽要在其本阶级中握有支配权,然后出来替它服务,但在进行中,他仍不外是它的佣役而已。 [29]假如蒋介石似乎成了一个假装为国家权力之首的强盗,那只不过因为他已替他的主人,尽了很好的职责罢了。他们必须付给他的代价一点也配不上他曾经摧毁群众运动而解救了他们的工作。蒋介石在南京建立政府,银行家和商家赶快拥护它,他们这样做正是证明上面这句话呵。他们自以为报答甚优,因为在沪变量日之内,对宁波、福州、厦门、汕头和广州工人施行同样打击的消息传来了。这些城市差不多处于同等的情境之下。蒋的部属应用同样的野蛮手段来镇压工人,这些工人的混乱、狼狈、被解除武装和彷徨无告不下于他们的上海同志。 [30]

  在「民族统一战线」与「四个阶级联盟」的名义之下,共产国际与中国共产党已把中国工人阶级的自由和独立奉送给人。他们留给工人们的无非是供牺牲的生命而已。共产国际的中央机关报恰好在政变之前夜已说过:「国民党病在血管里缺少了革命工农的血。共产党必须灌注这样的血,藉此剧烈的改变这个局面」。 [31]事变已给了这些话以多么可怕的内容呵!国民党现在已要求——而且已得到——它的一磅肉了。

  历史还没有干完它的可怕的恶作剧。在汉口,汪精卫已抵埠,告诉他们蒋已赞成召集国民党中执会的联席全体会议来「和平」解决一切争端。现在消息传到武汉,称蒋由他自己一派人在南京召集他自己的全体会议。4月13日——注意:4月13日——即当上海的流血已达极点之时,汉口的第三国际代表团拍给蒋介石如下的通电:

  「……第三国际代表团现在在中国,且曾一贯渴望谒见阁下;但因为我们曾分头游历全国各地,路途远隔,故不果……现在消息传来称阁下已决意在南京召集中央委员会及中央监察委员会的若干委员开会。这种动举显然违背阁下与汪精卫订立之协议,该项协议曾规定党内一切引起冲突之问题将交由中央委员会之全体会议解决之,而该会议将在武汉召集,阁下亦将前来参加。阁下在这个危急的关头来召集中央委员会几个委员的会议,革命的敌人将自然把此事解释为国民党内部的破裂。此刻正当国际帝国主义联合一致向中国国民革命骄横进攻之时,革命力量的统一实乃无上必需,……鉴于局势危殆,我们敦劝阁下放弃原定的南京会议,盖此种会议实际上将使党分裂。在这个危急关头,破坏国民革命战线的严重责任将由阁下负之。我们劝请阁下赞成将党内问题之一切争执交由中央委员会之全体会议处理。阁下若采纳此议,我们将欣然造访南京,与阁下亲自讨论一切重大问题。第三国际将尽全力帮助一切革命力量形成统一的国民革命战线。——1927年4月13日,M.N.罗易代第三国际代表团叩」。 [32]

  蒋介石正用机关枪的言语来向上海工人讲话,但共产国际的代表,罗易、勃劳达、杜里欧、曼尼、鲍罗廷等却还能够彬彬有礼的跑到他的面前,哀求「革命力量之统一」。也许沪汉间的电报阻塞了吧。他们还要「和解」这位骄傲不可一世的将军哩。他们说,他的举动「实际上将使党分裂」。难道蒋介石还要在南京召集一个会议才使这些共产国际的先生们相信党内分裂正是他所渴求,又正是他所促进的吗?他当然欣然应命!上海工人既然遭受摧残和流血,这个「严重的责任」诚然要轻轻地放在他的肩上。上海马路染遍了工人的血,工人的尸体尚温,尚暴露未葬,但是假如,假如蒋采纳斯大林、罗易之流的「献议」,共产国际还要继续「尽全力」于国民革命的统一战线的。但假如不采纳呢?假如蒋不理会他们呢?何消说得,革命的敌人就要知道国民党内部已发生了破裂了!这些革命敌人真聪明得可恶。这样卑躬屈膝的向刽子手哀求(这位刽子手恐怕还没有停止屠杀的工作来讪笑这件事)概括了共产国际指示给中国共产党的全部有害的、违反工人阶级的政策。

  在莫斯科,共产国际各国党的代表对中国事变的发展完全蒙在鼓里,各国支部更不消说了。上海事变的消息传来彷佛某种难以相信的、令人纷乱的灾劫,因为这一灾劫事先并没有警告。消息只靠谣言流布于苏维埃首都。整个一天已过,尚没有任何官式的声述。在这几小时当中,克里姆林宫里面究竟做些什么事情,没有记录可资参考。一位资产阶级访员终于能够发电:「苏维埃当局经过执拗的否认蒋介石与国民党极端派发生严重异议的消息之后,今晚却宣告此事不幸是真的了,且对于国民革命军与『武装的劳工团体』发生械斗,国民革命军在其它南方各城市内也忙于解除工人团体的武装等事实,表示悲惋」。 [33]在共产国际内部,惊讶是无例外的,狼狈周章是无止境的。他们花了几多天来估计他们所陷的现实情形。直到政变发生的那一天,共产国际的专家们尚在写文章坚决否认这个政变之任何可能性,而这些文章在这次政变发生了许多天数之后尚刊载在共产国际的中央机关报上。例如,4月16日,《国际通讯》报上便刊载了德国共产党领袖阿尔斯特.台尔曼(他在几年之中就束手无策的把他的党送给纳粹刽子手)的一篇文章,这篇文章宣称:「国民党的资产阶级右派及其领导已被打败了」——还远在1926年呢!他吹牛说,蒋介石「必须服从……最高军事会议,而这个会的多数却由共产党和国民党员构成」。左派和共产党人合成的领导「正共同一致争取……民众各阶级的民主独裁!」他末了嘲笑帝国主义者关于蒋介石变节的「幻想」。 [34]

  4月20日——政变后整整八天——《国际通讯》报又刊载帕拉格的维多.史坦的大文,这篇文章骄傲地宣称:「分裂……及右派与军阀妥协的希望……均是谎言,而且没有成功的机会」。 [35]同一日,他在一个「专号」中报告——「蒋介石的叛变!」 [36]原来叛徒完全失败和完全成功——通通同在一天:4月23日!这同一机关报丝毫不隐的宣称:「蒋介石的叛变。不是出乎意外的」。 [37]

  于是发布了一批文章和大纲,「辩护」过去采用的政策及其结果。这种论调是斯大林亲自造成的,他于4月21日庄严的宣告:「事变已充分和完全证实」共产国际「路线」之「正确」。 [38]

  消息灵通的华尔泰.杜兰第(Walter Duranty)从北京发电表示他的信念说:「莫斯科领袖将尽他们之所能去恢复国民党的统一,即使牺牲更极端的中国共产党亦在所不惜」。 [39]他说对了。斯大林在和中国资产阶级统一的祭坛上,尚没有停止供奉牺牲。事变虽然证明托洛茨基正确,但反「托洛茨基主义」的斗争必须继续下去。在上海,借用马尔劳的话说,共产党中央「知道托洛茨基派的提纲正在攻击和国民党的联合,它生怕采取任何态度,足以授人以柄,或者正确地或者说错误地,拿来与俄国反对派态度连系起来」。因此,它唯唯听命推使工人去受屠杀。阶级斗争的铁钳较之莫斯科颁来的教皇敕令更带强制性。工人们为「统一」而死,但他们所获致的唯一统一就是压迫者反对一切被压迫者的统一。「四个阶级联盟」的华丽而不雅观的破外衣被剥除了,剩下来的原来只有上海工人阶级的钉在十字架上的尸体。军阀和银行家就在这个死尸底下拿掠夺物赌博和做买卖。 





[1] 1927年4月3日上海China Press。
[2] 1927年4月3日《字林西报》。
[3] 同上。
[4] 1928年《中国年报》第1362页。
[5] 1927年4月3日上海《申报》。
[6] 同上。
[㈠] )] 顾顺章留在共产党内,至1931年他就做了叛徒,投降国民党,并成了最凶残的杀手,后来又成了蒋介石反共组织的首脑。周恩来逃出上海,后来成了江西农民红军政治领袖之一,1934—5年他随军逃至辽远的西北。现在他们又重新在蒋介石阵营内联合起来了。
[7] 参阅〈工人代表报告〉,《新闻报》及其它上海报纸的详实记载。
[8] 〈捕房4月份报告〉。见《市政公报》(1927年5月21日。)参加汉口第四次全国总工会代表大会的上海代表报告:140个工会领袖和500个工人在抵抗蒋的政变时送掉生命——1927年6月30日《民众论坛》。
[㈡] )] 陈群和杨虎充当蒋介石的刽子手的指挥,潜赴宁汉及其它邻近城市,杀害成千百人来完成工人运动的「改组」工作,「上海狼虎成群而出」这名话曾流行一时。
[9] 1927年4月13日《新闻报》。关于「改组」的最好的描写,请阅1927年6月17日《民众论坛》上之〈蒋介石之法西斯工会〉一文。
[10] ] 1927年4月13日《新闻报》 。
[11] ]同上。
[12] ] 1927年4月16日North China Herald。
[13] ] 1927年4月13日《新闻报》。
[14] ] 1927年4月13日China Press。
[15] ] 「九万工人出厂」——1927年4月14日China Press 。「共产党号召总罢工来抗议反共的政变,这一号召于4月13日午得到不下111800个工人服从」——上海工部局捕房1927年份报告。
[16] ] 〈工人代表报告〉。
[17] ] 1927年4月14日China Press。
[18] ] 华岗著《中国大革命史》第五章第二节,〈工人代表报告〉。
[19] ] 蒋介石:〈告民众书〉,1927年4月上海发。
[㈢] )] 反革命的方法是没有什么新奇的。雅各布宾党人被人当作「保皇党」和「彼特走狗」送上断头台。列宁和托洛茨基被称为「德皇走狗」。数年之后,托洛茨基又要成了「希特勒走狗」,而斯大林也把成千成万异己的工人当做「法西斯间谍」和「天皇走狗」来枪决。在西班牙,工人们又因为「对反法西斯斗争怠工」而被枪决,而革命家也被诬为「佛朗哥走狗」。只有在西班牙,斯大林党才尽了蒋介石的刽子手和青帮长枪队所尽的作用,这些刽子手和流氓也在上海成群的杀死过「张作霖走狗」哩。
[20] ] 1927年4月16日North China Herald。
[21] ] 同上。
[22] ] 1927年4月15日《北京晨报》称官方报告举出被捕者的人数总共为1000。
[23] ] 马克思著《路易.波拿巴的雾月18日》(1926年纽约出版)第127页。
[24] ] 同上,第128页。
[25] ] 1928年《中国年报》第1374页。
[26] ] 1927年5月4日《纽约泰晤士报》。
[27] ] 同上,1927年5月19日。
[28] ] 1927年6月25日上海《密勒士评论报》。
[29] ] 「是的,这个佣人跨在主人的颈上,不时的把最鲜美的东西从他的嘴里夺了去,并且把痰吐在他头上光秃的地方。任你怎样说,它是一个最不合意的佣人!然而它还不过是一个佣人。资产阶级和他住在一起。因为没有他,它和它的统治必然灭亡。……资产阶级独裁仍然不受侵犯,因为它的社会霸权的所有条件已维持和巩固了」。——托洛茨基著《第四国际与苏联》。
[30] ] 苏联工会赴汉代表,于4月14日道经广州。翌日他们眼见捣毁工会、大批逮捕和当街处决的情形,这都是奉李济琛将军的命令执行的,李将军在数月之前也曾列入斯大林——布哈林的「革命将军」人名录中哩——参阅1927年5月15日《民众论坛》。逃亡的广州工会运动者把这段过迟的消息带到汉口:「我们深以国民革命的发源地变成反动的根据地为憾」——1927年5月6日《民众论坛》。
[31] ] 1927年4月15日《共产国际》。
[32] ] 由官方(武汉)国民通讯社传出,1927年4月14日China Press发表。
[33] ] 1927年4月14日《纽约泰晤士报》。
[34] ] 台尔曼 (E. Thaelman) 作〈中国革命与无产阶级的任务〉见1927年4月16日《国际通讯》。
[35] ] 1927年4月20日《国际通讯》第43期。
[36] ] 1927年4月20日同上第44期。
[37] ] 廖汉生(Lian Han sen):〈人民叛贼,蒋介石〉,见1927年4月23日《国际通讯》。
[38] ] 斯大林:〈中国革命问题〉,见1927年4月23日《国际通讯》。
[39] ] 1927年4月23日《纽约泰晤士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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