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曼德尔 -> 社会进化和人类出路（1977）
第六章 垄断资本主义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运行，并不是一直保持不变的。撇开工场手工业的资本主义（16世纪到18世纪）不谈，工业资本主义本身的历史可以分为两个阶段：
——自由竞争的阶段，从工业革命（1760年左右）到1880年代；
——帝国主义的阶段，从1880年代到现在。
一、从自由竞争到资本家的协议
在整个第一阶段里，工业资本主义的特征是，每个工业部门都有大批独立的企业。这些企业没有一个能够支配市场。每个企业都为了希望卖出货物而设法降低价格。
到了许多工业部门的资本主义积聚和集中发展到只允许少数企业生存，而这些少数企业占了产量的百分之六十到八十，那时情况改变了。从那时起，各公司可以一面扩张而设法支配市场，一面根据各自的相对实力来分配市场，防止售价低落。
资本主义自由竞争的降低，受到同一时期所发生的重大技术革命促进。那技术革命就是：电动机和内燃机代替蒸汽机成为工业和主要运输工具的主要能源。有一系列的新工业发展起来了：发电、电器、石油、汽车、化学工业─这些工业所需要的开办资本比老工业部门大许多。这情况立即使可能竞争者的数目减少了。
各资本家之间达成协议的主要形式有：
——某一特定工业部门的卡特尔[1]和辛迪加[2]，参加者各自保持独立性；
——托拉斯[3]和公司的合并，连独立主权都转让给统一的董事集团；
——财团和持股公司，少数资本家控制许多公司和好几个工业部门，但在法律上看来，这些被控制者仍是互相独立的。
二、银行的集中化和金融资本
工业和运输事业中那种资本积聚和资本集中的过程，同样也发生在银行业中。经过这种演变之后，少数巨型银行支配了资本主义各国的金融生活。
资本主义制度中银行的主要作用是贷款给公司。到了银行业的集中化达到很高度的时候，少数银行家事实上取得贷款的垄断权。这表示：它们不再是消极地坐在那里，仅仅收取它们所贷出资本的利息，一面等待贷款到期归还。
实际上，那些对从事同一或类似行业的许多公司都给予贷款的银行，很需要保证所有这些公司都能够生存下去而且有偿付能力。它们十分需要避免由于拚命竞争而造成利润的低落。所以它要加以干预，促进——有时强迫——工业的积聚和集中。
它们的做法可以是主动促使成立大托拉斯。它们也可以利用信贷的垄断权取得大公司的一部分资本，作为贷款的交换条件。金融资本就是这样发展起来的。所谓金融资本，就是渗入了工业而且能够在工业中占支配地位的银行资本。
在资本主义时代的权力金字塔的头项上，垄断集团是从那些同时控制着银行、其他金融机构（例如保险公司）、大的工业和运输业托拉斯、大的连锁零售商店等等的财团发展起来的。一小撮大资本家，例如有名的美国“六十家族”和法国“二百家族”，掌握了帝国主义各国的一切经济权柄。
在比利时，大约有十个财团同几个外国大财团一起控制着关键性的经济部门。
在美国，几个巨大的财团（尤其是摩根、洛克菲勒、杜邦、梅隆集团、美洲银行集团等）支配了整个经济生活。日本也一样。日本的老财阀（托拉斯）据说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解散了，实际己经不费力地重新组织起来。主要的集团有三菱、三井、伊藤忠、住友、丸红。
三、垄断资本主义和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
垄断集团的出现，并不表示资本主义的竞争消灭了。这更不表示每个工业部门被单独一家公司完全支配。所谓垄断，最重要的含意是说在被垄断的部门里：
（A）竞争通常不再是用减价的方法进行，
（B）因此，大托拉斯得到垄断性的超额利润─就是比非垄断部门公司所得到的更高利润率。
在其他方面，竞争还继续着：
（A）在非垄断的经济部门里，这种部门很多；
（B）在各垄断集团之间，通常使用减低零售价格以外的方法（普通是减低成本价格，或者利用广告术等等），在特殊场合也用“价格战争”的方法，尤其当各托拉斯之间的力量对比发生了改变，而问题是怎样按照这种新的力量对比来重新分配市场时；
（C）各“国家的”垄断集团在世界市场上竞争，主要使用“价格战争”的“正规”方法。不过，资本的集中可以达到那样的高度，结果连世界市场上一个工业部门最后也只剩下少数公司，它们可能成立国际卡特尔来瓜分市场。
四、资本的输出
垄断集团对垄断的市场加以控制，只能靠限制生产的增长，因而也限制资本积累的增长。可是，另方面，这些垄断集团本身握有大量资本，这主要是由于实现了垄断性的超额利润而得来的。因此，资本主义的帝国主义时代有一个特殊现象，就是帝国主义各国的垄断集团手上有剩余资本，要找寻新的投资场所。所以资本的输出成为帝国主义时代一个主要特点。这种资本输出到一些国家去，在那些国家里可以得到比在帝国主义国家有竞争的经济部门里较高的平均利润率，又能够刺激起对宗主国有帮助的经济活动。这首先是用来在不发达国家（亚洲、非洲、拉丁美洲）发展矿业和农业的原料生产。
只要资本主义在世界市场上的活动只是为了售卖产品和购买原料、粮食，就没有很大的必要使用军事力量征服新领土（不过，曾使用武力去打破通商的障碍─例如英国曾进行鸦片战争以迫使中国废除对鸦片从英属印度输入的禁令）。可是自从资本输出在资本的国际活动中占了主要地位的时候起，情形就改变了。
售出商品平常最多不过几个月就收到钱，可是对外国的投资要许多年才能够收同。所以，帝国主义强国如果对他所投资的国家建定起永久性的控制，就有很大的利益。这种控制对半殖民地国家来说是间接的─通过受外国支配的政府，而国家形式上保持独立。在殖民地国家，这种控制是直接的─通过直接附属于宗主国的行政机关。所以帝国主义时代的特征之一，是帝国主义列强把全世界瓜分为若干殖民帝国和势力范围。
这样的瓜分世界是在一定的时期（尤其是在1880年至1905年之间）按照实力对比的形势来实行的。当时的形势是：英国为世界霸主，法国、荷兰、比利时都是强有力的帝国主义国家，而“年轻的”帝国主义国家（德国、美国、意大利、日本）比较弱。
一连串的帝国主义战争，是“年轻的”帝国主义国家企图根据实力对比的变化来修改瓜分世界的形势、取得更大利益的手段。这些战争有：美国对西班牙的战争、日俄战争、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
这些都是分赃的战争，为了争夺投资的新场地，争夺原枓的来源，争夺市场的控制权，而不是为了政治“理想”（拥护或者反对民主、拥护或者反对专制、拥护或者反对法西斯主义）。那些遍布于整个帝国主义时代的征服殖民地的战争也是一样（这类战争在20世纪里有：意大利对土耳其的战争、中日战争﹒意大利对阿比西尼亚的战争）。还有反对人民解放运动（阿尔及利亚[4]、越南[5]等）的殖民主义战争也是一样─这种战争的一方是为了掠夺，而半殖民地或殖民地的人民则是为了正义，为了逃脱帝国主义的奴役。
五、帝国主义和附属国
所以帝国主义时代的新现象不仅是一小撮金融和工业上的巨头在宗主国建立起控制权，而且是一小撮国家内的帝国主义资产阶级对殖民地和半殖民地各国的人民，对三分之二的人类建立起控制权。
帝国主义的资产阶级从殖民地和半殖民地国家榨取大量的财富。在这些国家的投资取得殖民地的超额利润，带回宗主国去。以宗主国的工业产品与殖民地的原料互相交换为基础的世界性分工，造成不等价的交换：穷国用较大份量的劳动（不那么精细的）同宗主国较少份量的劳动（比较精细的）交换。殖民地政府靠殖民地人民缴纳的赋税来维持（这种税收中很不小的部分也送到宗主国去了）。
可是，一到了要投资发展附属国本身的经济时，这些从附属国榨取得来的资源却突然没有了。所以帝国主义是南半球不发达的主要原因之一。
六、晚期资本主义的时代
帝国主义时代本身可以分为两个阶段：一个是“古典的”帝国主义时代，包括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时期和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年代；另一个是晚期资本主义的时代，这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开始。
在这晚期资本主义的时代，资本的积聚和集中越来越变成在国际规模上进行了。一国的垄断性托拉斯是古典帝国主义时代的“基础单位”，而多国公司则是晚期资本主义时代的“基础单位”。不过，晚期资本主义时代还有如下的种种特征：技术的革新加快，机器设备投资的折旧也更快，需要有大公司来把成本和投资计算而且计划得更精密得多，因此自然倾向由国家来进行经济规划。
国家对经济的干预增长了，因为资产阶级需要国家援助来挽救那些变成长期亏损的工业部门；需要国家资助那些新兴而还未能独立生存的部门；需要由国家保证大垄断集团的利润，主要用国家订货（尤其在军用品方面，但不限于这方面）、国家津贴等办法。
一方面生产日益国际化，另方面民族国家对经济生活的干预日益增加，结果造成晚期资本主义时代一系列新的矛盾，而世界货币制度的危机（由永久的通货膨胀促成）是主要的表现之一。
晚期资本主义时代还有下列的特征：殖民帝国普遍崩溃，殖民地国家转变为半殖民地国家，资本输出的方向转变（现在主要是从一个帝国主义国家输往另一个帝国主义国家，而不是从帝国主义国家输往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进行了工业化的最初步骤（主要还限于生产消费品的工业）。这不仅表示本土资产阶级方面企图阻止人民的造反运动，同时也是下述经济事实的结果：机器和生产设备的输出，今天已经成为帝国主义国家本身输出的主要部分。
无论在帝国主义国家里面资本主义经济运行上的转变，还是半殖民地国家的经济和整个帝国主义体系的转变，都不能使我们对半个多世纪以前列宁关于帝国主义时代历史意义的论断发生任何怀疑。这是帝国主义一切内部矛盾加剧的时代。这是激烈的冲突、帝国主义战争、民族解放战争、国内战争的时代。这是革命和反革命的时代，越来越富于爆炸性对抗的时代，而不是逐渐和平地向着文明进步的时代。
打破那种认为现在西方经济已经不再是真正的资本主义经济的荒谬说法，是非常重要的。有一种理论说我们今天生活在一种所谓“混合经济”制度中，国家对经济生活的调节保证了不断的经济增长，保证了充分就业和人人得到高水平的生活。1974年至75年国际资本主义经济的普遍衰退，给这种理论一个致命的打击。实际情况再一次证明：私人利润的需要继续支配着经济，周期性地招致大规模失业和生产过剩，我们仍旧是生活在资本主义经济中。
那种说支配西方社会的再不是强有力的资本家集团，而是经理们、官僚们甚至技术专家和学者们的理论，也同样经不起考验。这种理论并不是以任何严肃的科学论证为基础。许多这种被认为是社会“主人”的，在最近两次经济衰退中被抛进失业队伍了。大资本家在它所控制的巨型公司中所采纳并且加以改善的权力下放办法，包括了传统上属于资本特有权力的许许多多方面，只是除了最重要的那方面，就是关于资本积累、投资形式和基本方向的最后决定权。凡是同“最最神圣者”有关的东西部受到保障─所谓最最神圣者，就是垄断集团利润的优先权，为了它的利益，给股票持有者的分红都可以牺牲。谁要是把这情形当作私有财产权不再算得什么的证据，他就是忘记了资本主义从开始以来就显出的主要倾向：为了一小撮大鱼而牺牲许多小鱼的私有财产权。
列宁（Vladimir llyich Lenin，1870-1924）
列宁是20 世纪最有影响力的马克思主义者，也是富有争议性而常受到曲解的人物。
列宁20多岁就开始运用马克思主义分析俄国的政经局势，并和其他流派论战。他29岁写成《俄国资本主义的发展》（1899）。1900年流亡出国，创办《火星报》，为建党作组织和思想上的准备。一次大战时，坚持反对帝国主义战争，并撰写《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1916）一书，全面分析资本主义的新发展——帝国主义。列宁是布尔什维克、1917 年十月革命和早期苏维埃政府最主要的领袖。他最早、最坚决主张与堕落了的第二国际决裂和建立第三国际。列宁在苏联和第三国际中享有巨大威信，但这源于人们衷心敬佩他的卓越才能和对劳动人民的忠诚，他从不禁止批评他的意见公开发表，其作风和后来的斯大林与毛泽东等有天壤之别。
长期以来对列宁最大的误解，就是认为他主张建立绝对集中的党和一党专政的政权。其实他主张先锋党采取民主集中制，其真实的原则如下：
1.党建立在革命的纲领之上，党员接受它并努力实践。2.一切重大的政治和组织问题都由民主程序决定。决定之前自由讨论，依多数意见决定后行动一致。3.党内最高权力属于全党代表大会。代表大会定期召开。主要议程在会前由各级组织充分讨论，然后民主选举出席大会的代表。4.党员有权组织派别。少数派可保留不同意见并适时要求复议。由于沙皇高压禁止工人政党公开活动，列宁曾在《怎么办》（1902）中主张建立高度集中而秘密的党，1921年后也因严重内乱外患而禁止党内的派别组织，这都是特殊形势下的暂时措施。列宁从来没有主张一党专政，更没有主张个人独裁。他晚年积极反对滋长中的官僚主义，并提议撤换党的总书记斯大林，可惜由于种种原因没有成功。
本章注释
[1] 卡特尔（cartel）是最普遍的垄断组织形式。生产同类商品的企业，为获得高额利润，在商品销售范围、产量、价格上达成协定，破坏协定者必須向卡特尔缴纳罚金，但是参加的企业保留各自的独立性，一旦参加者经济实力对比发生变化，或是市场及商品销售条件变化时，就会解体。
[2] 辛迪加（syndicate）是另一种垄断组织形式，由生产同类商品的企业组成，较卡特尔稳定，參加者虽在生产及法律上独立，但在商业上已失去独立地位，它们的产品销售和原料采购由辛迪加统一办理，能以抬高的价格出售商品，以压低的价格收购原料。
[3] 托拉斯（trust）是比较高级的垄断组织形式，由生产同类商品的企业，或是在生产上有密切关系的一些企业，相互联合而组成庞大且独立的企业组织，参加的企业完全失去独立性，成为托拉斯的股东。洛克菲勒的俄亥俄美孚石油公司是史上第一个托拉斯。
[4] 阿尔及利亚战争（1954-1962）：法国在1830年入侵阿尔及利亞，1954年11月1日，阿尔及利亚革命者发动武裝起义，成立阿尔及利亚民族解放战线（FLN），遭到法国军队血腥镇压。1962年双方签订协议，法国承认阿尔及利亚自决权，阿尔及利亚正式独立。
[5] 越南原为法国殖民地，二次大战时被日本占领。1945年，以越共为核心的越南独立同盟发动八月革命，成立越南民主共和国，卻遭到法国的军事进攻。1954年5月7日奠边府之役，法軍慘败而退出越南。美国却正式介入越南，在南方扶植亲美独裁政权，并在1965年直接派军參战。1975年5月1日，越共获得全面胜利。美国入侵越南期间不但造成大量平民死难，更使用落叶剂等化学武器，遗害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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