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巴金 -> 从资本主义到安那其主义(1930)

第四章 工团的职务



  社会革命的主要职务是什么?

  每一个国家都有它的特殊情形;它自己的心理,习惯,传统,而革命的过程当然要受各国度及其人民的特性之影响。但是不管各国的政治形式是什么,不管它们的经济情形如何,它总是建立在强权,垄断与劳动之掠夺上面。总之都是建立在资本制度上面的。因此社会革命的主要工作在本质上便是到处一样的:废除政治的统治与经济的不平等,将生产,分配之机关收归社会公有。

  生产,分配与交通乃是生存之基本;强权与资本的权力便是在这上面。如果把这个权力从统治者夺去,统治者就会成了和你我一样的人,无所用其伎俩了。因此社会革命之最基本最重要的职务便是在完成这个。

  我们知道社会革命的开场总是街市的骚扰与暴动:这是第一个步骤,这时候免不掉要用武力。但这只是真正的革命之引子而已。民众多年来所受的困苦与压迫爆发为纷扰与骚乱;长期忍受的屈辱与不义找着破坏与复仇的行为来出气了。这是不可避免的事,而且这个应该由主人阶级来负责。事实上民众所受的压迫与困苦愈厉害,则将来的社会风潮愈猛烈。全部历史给我们的教训都是如此。然而主人阶级却不肯听从。

  革命的这个状态是不会继续多久的:此后便是较有意识的(然而也远是自发的)破坏行动,如破坏强权之堡垒,捣毁监狱警署及其他的政府建筑(这都是有组织的暴力与兽行之显著的象征),释放囚犯,焚毁法律文件皆是。这是本能的民间正义之表现。因此法国革命之最初的动作,就是捣毁巴斯底狱。同样在俄国革命之初,监狱也遭了民众的攻击。〔作者注:临时政府之正式释放政治犯乃在革命民众捣毁了彼得格勒莫斯科等处的监狱之后。〕民众的直觉总以为囚犯乃是社会上的不幸者,是现制度之牺牲者,民众总是同情于他们的。民众把法庭及其卷宗当作阶级的不义之工具,所以在革命发生之时就要把它们破坏了。我们单举出最近(一九二七年七月十五日)维也纳工人火烧“审判厅”一事就足以证明民众对于法庭之憎恨了。

  然而这个时期也是不会长久存在的,很快地就过去了。民众的愤怒不久就消灭了。同时革命便开始它的建设工作。

  “你真以为改造工作能够发动得这般快吗?”你问道。

  朋友,改造的工作应该马上开始才行。事实上民众愈有知识,愈有经验,工人阶级愈明白自己的目的,而且对于实现这目的愈有预备,则革命之破坏性亦愈少,而改造的工作亦愈快,且愈有效。

  “你未免太乐观了罢。”

  不。我相信社会革命不是偶然发生的。它是应该先预备,先组织的。社会革命是应该组织起来的,像我们组织一个罢工那样。老实说社会革命最初也是一个罢工,不过这是全国工人联合一致的罢工——这是总同盟罢工。

  我们且来看看这是什么一回事。

  你想,现在大家都在使用军用飞机,战舰,毒瓦斯,坦克炮车的时候,徒手的群众堆起障碍物实行巷战,就可以完成革命吗?民众的障碍物可以抵抗高射的炮弹以及从飞机上掷下来的炸弹吗?

  我知道你会回答说,这不行。那么我们还是劝劳动阶级在革命之先组织军队练成精兵以与有产阶级罢。不错,共产党也主张由劳动阶级组织自己的军队如“赤卫军”。但朋友,你记着现在不是“招贤集义,招兵买马”的时代了。劳动阶级怎么能够在现社会中组织军队长久训练呢。然而要是劳动阶级的军队只是乌合之众,没有经过训练,没有精良的军械,又怎么与政府的强有力的军队战斗呢。统治阶级有雄厚的军队,又有精密的战术与作战计画,以及金钱等等劳动阶级所没有的利器,所以劳动阶级要在这方面来战胜统治阶级,是不可能的。

  老实说现在的革命并不是“吊民伐罪”的“汤武革命”了。那样的时代已经早过去了。现在的革命是社会制度与经济组织之改变,而不是王位或政权之夺取。所以纵然统带着十万大军剿灭了统治阶级,而社会制度与经济组织依然会没有改变,不过换了一个新统治阶级罢了。

  社会革命的主力不是在战场上,即是说,工人的力量不在战场,而在店铺,矿坑与工厂之内。这力量是全世界的军队所不能战败的。因为全社会的生命都是悬在它的手里。

  换句话来说,社会革命只能由总同盟罢工而实现。总同盟罢工,要是我们正确地懂得它的意义而且把它完全施诸实行的话,那么它便是社会革命。在一九二六年五月英国发生总同盟罢工时,英国政府之知道这种情形,甚至还要比工人早些。政府曾经向罢工领袖说道。“这是革命呢”。在这种情形之下统治阶级虽有海陆军人,虽有精良的武器,也是没有力量了。你可以放枪杀死人民,你却不能够放枪叫他们去作工。然而要是工人不作工,统治阶级怎么能够维持生存呢。

  诚然英国政府与资本阶级这一次还是得着胜利的,但这并不是靠了军队的力量。工人之所以失败,是由于工人领袖缺乏知识与勇气,因为英国工人对于总同盟罢工之结果还没有预备。老实说,这事情在他们还是很新鲜的。他们以前从来不曾注意到这个问题,也不曾研究它的意义与重要。所以总同盟罢工爆发之后他们还不能应付得法,结果不免上了领袖们的大当而归失败。我们可以说要是这样的情形发生于法国,其结果便又不同了,因为法国工人多年来就已经熟习了总同盟罢工,把它当作一个革命的无产阶级的武器了。

  总同盟罢工乃是社会革命之唯一实际的道路。我们安那其主义者宣传了这思想多年,饱受了常人的耻笑。但是英国总同盟罢工之发生足以证明我们的主张之无误,足以表现工人阶级的力量。要是工人不为领袖所卖,不在九天以后复工,那么英国统治阶级只有活活的饿死了。这是我们从他们当时的狼狈情形可以看得出来的。

  总同盟罢工的重要,现在已经是无人可以否认了。社会革命的第一步就是用总同盟罢工的方法,由有组织的工人来把工业管理权抓到自己的手里。

  “呵。我现在才懂得你为什么说社会革命不是破坏而是建设了”,你恍然大悟地拍起掌来。

  我很高兴你懂得这个意思。你既然懂得这个,你当然也明白要把工业管理权抓到自己的手里,绝对不是随便就做得到的事。这只能用一个有计画,有系统,有组织的法子来实行的。但这又决不是一个人可以单独做到的,无论是莫索里尼也好,麦唐纳也好,你也好,我也好,都是没有用的,只有工人阶级才能够做到这个,因为运用工业的人乃是他们。然而如果工人阶级不组织起来以预备管理工业,那么他们也不能够把工业管理权抓到自己的手来的。

  “然而我想你是一个安那其主义者。”你不能忍耐地插口道。

  不错,我是的。

  “那么,你为什么口口声声说组织呢?我听说安那其主义者是不相信组织的。”

  朋友,你错了,你在什么地方听见这样的话呢?诚然我们所敬爱的师复主张过不要组织,但那是他个人一时的错误,与安那其主义无关。我所要告诉你的是安那其主义者相信组织。这你从前面的许多章里也可以明白的。组织乃是万事。生活的全部就是组织,不管是有意识的或无意识的。各民族,各家族,甚至各个人无不是一个组织,一个有机体。每个生存的东西总是各部分组织得非常齐整以便全体能够和谐地工作,否则各不同的器官便不能够适当地尽其功用,而生命也就不能存在了。

  无产阶级要维持自己的生存,要得着阶级斗争中的最后胜利,当然必须有组织。更进一步说,在未来社会里,人类如不愿灭绝,也必须有组织才行。这是不可抗拒的自然法则。

  事实上安那其主义者所希求,所欲建立的“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社会,也是要组织得极其完备的。如果单照这八个字的字面意义而行,各人胡乱地生产胡乱地消费,结果只有大失败,又会回到旧的路上去。

  有的人以为组织就是强权,这真是大笑话。我们须要知道世间有强权的组织,也有自由的组织。强权的组织是病态的组织,是以强制与武力为基础,在其中各分子不能够自由地表现他的意见,发挥他的能力,不能共同一致地工作,所以生出种种的弊害。至于自由的组织便不同了,它是基础在各分子间的自由的协意与平等的合作上面,所以是健全的组织,能够工作得很好。这样的组织乃是平等部分之自由结合。我们所相信的组织就是这个。

  只有当每个人是一个自由独立的单位,志愿地为着互相的利益与别人平等地合作之时,全工作才能成为有力而达到成功。

  这所谓平等就是指在工人中间不应有差别存在。不管是一个熟练的工人或不熟练的工人,不管是一个泥工或木匠,工程师或粗工,都应该受着一样的看待。众人的利益是同样的,众人都是属于一个全体,全体的利益也就是各人的利益,只有众人共同的合作,这利益才得以完成。

  这就是说各种各类的工人应该团结起来组织为一个整体;因为问题并不在他们作的是什么工,习的是什么手艺,什么技术,而在他们的利益是什么。事实上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而且都是和雇主与掠夺制度相冲突的。

  然而现在的工团组织除了被几个改良派或政客的劳动领袖操纵之外,便是非常无力,而且不健全,因为它不能使各职业的工人一致联合起来,所以常常一种工人罢工,而有关系的他职业工人依然继续作工,因此资本阶级方面并不曾受着什么大的打击,而社会也没有受到什么大的影响。譬如最近上海公共租界电车公共汽车工人罢工,而法界与华界的电车、公共汽车依然照常行驶。汽车与黄包车也不停工,上海的交通并未断绝,依然是和从前一样热闹,社会方面并不觉得有什么大的不便。只有公共租界电汽车公司少了一笔收入,但这一笔微少的收入在它并不算什么一回事。因为它可以想法雇用新的司机和卖票以抵抗工人。所以在这样情形之下资本家当然不肯屈服了。一个罢工的主要目的乃是造出一种情形以强迫雇主容纳工人的要求。但这种情形决不是一个公司的工厂的工人单独罢工所能造成的,必须全业的工人同时罢工才行。部分的罢工只能影响本公司或工厂,故效果甚微,全部的罢工可以影响社会全体,故效力极大。

  而且雇主方面常常有些大工业制造家或大公司可以在不同的地方经营同样的事业,在几个地方都有制造厂。我们就拿美国的一个大煤炭公司来说罢。如果它在本薛文义省的煤矿因了工人罢工不能开掘,它可以继续开掘维基利阿省或科罗拉多省的煤矿,同时还可以想法增加那里的煤炭的出产。所以只要维基利阿省和科罗拉多省的矿工还在继续作工,则本薛文义省的罢工潮是不会使公司方面得着什么大的损失。有时候公司还可以利用罢工潮,借口于煤炭出产额的减少乘机提高煤价以获利。这样一来舆论对于罢工潮也会生出反感,因为一般人一时不明事理,总以为煤价增高乃是矿工罢工之结果,而其实这全是出于雇主的贪心。总之到后来本薛文义省的罢工会失败的,而社会上又不得不使用高价的煤了。

  这失败应该归咎于谁呢?当然要怪工人自己的组织的不好。如果煤矿工人有了合理的坚强的组织,精明的战略,充分的预备,那么三省的工人会同时罢工,公司方面便无煤可采,无钱可赚,社会上也会因无煤可用起恐慌,而强迫公司多少容纳一点工人的条件。〔作者注:全体罢工时,工人的维持费也是一个大问题,事前需要充分的预备,否则罢工工人靠什么来维持生活呢?〕

  同样如果上海全市的交通工人全体同时罢工,而不是公共租界电汽车工人罢工的话,那么这事件一定会成为重大的社会问题,引起全社会的注意来研究罢工潮的起因以及工人的生活状况,那么工人的要求得以广布宣传而引起社会的同情。甚至可以得到社会的援助。退一步说即使社会不同情工人,然而它为自身的利便计也要强迫公司让步的。

  一九二八年冬天我在马赛亲见着法国MM公司轮船工人的大罢工。罢工期间还不到两个星期,在马赛已经堆积了如山的货物,最重要的是有八千多个乘客不得不因此停留在马赛。这不是一件小的事情。我在报纸上读到几封乘客向社会呼吁的沉痛的信,(要求公司方面多少让步)无疑地这类的信一定引起了社会的同情。工人的利益自然是政府与资本家所不顾的,但这八千多个各阶级的乘客的利益便会引起政府与资本家的注意,(自然别种资本家的利益也有关系)所以后来劳工总长不得不出来调解,而公司方面也不得不多少让步了。

  “然而这类的事是很少的,事实上罢工总是以失败的次数居多呢。”你向我解释说。

  不错,罢工总是失败的多。譬如最近在英国出版了一本题名为《劳动统计》的书。这里面载着近八年来英国罢工的统计如下。

工人胜利 雇主胜利
一九二〇三九〇 五〇七
一九二一一五二 三一五
一九二二一一一 二二二
一九二三一八七 一八三
一九二四一六三 二三五
一九二五一五四 一八九
一九二六六七 一二六
一九二七六一 一一八

  以后的统计现在还没有。

  这样看来百分之六十的罢工都是失败的。而且要把罢工期内停工的日子(即没有工钱的日子)计算起来总数真是惊人。单拿其中一九二六年来说,停工的日子共有一万万六千二百二十三万三千日之多。那么我们岂不是可以说罢工是得不偿失而且在劳资争议中现在的工团并不是胜利者吗?

  不,这决不是说罢工是没有用处的。我的意思恰恰与这相反。罢工有很大的价值。它们会训练工人,使工人知道合作之需要,使他习惯来与同伴联合一致为共同的利益奋斗。罢工会训练工人的战斗力,增加工人的责任心与团结力,巩固工人的组织。本着这层意思来判断,那么便是不成功的罢工也不能说是完全失败。

  国际无产阶级之觉醒的阶级意识与休戚相关也可以由罢工证明出来,而且是与罢工同时发展增进的。工人阶级在这方面愈增进,则他们的为解放的斗争便愈有效。在现在我们是可以重复地说“工人无祖国”的话了。事实俱在,这是谁也不能否认的。所以无论什么地方,只要有不义,压制,暴行发生,(不管是美国资产阶级冤杀萨凡,或比利时资本家奴使刚果工人,或英国帝国主义者屠杀中国民众,或英国政府压迫印度独立运动)到处的工人都要起来发出抗议的呼声,举行示威运动,或用别的方法来援助受害的阶级同胞。同时表示出来全世界被掠夺阶级无产阶级是能够团结一致休戚相关,以谋共同的利益。

  罢工正是这种精神之一个很好的表现,而且又足以训练这种精神之发展。如果罢工多半失败,这是因为无产阶级现在的组织还不是完全依据着正确的原理(即安那其主义的原理),而且他们还不曾充分地认识全世界的合作之需要。

  如果工人是完全依据着正确的原理组织起来的话,那么他们的为改善生活情形的日常斗争就会很快地换了一个新面目了。譬如当你的工厂罢工的时候,所有这一业的工厂马上就一齐停工。那时候雇主能够做什么呢?要是只有一两个工厂罢工的话,他可以雇用些破坏罢工者来继续工作,可是到了这一业全体罢工的时候,他也就没有办法了,一则他找不到那么多的破坏罢工者,二则这也不是安全之计。而且罢工这东西是有传染性的,如果一业的罢工潮久不解决,便会传染到别工业(这是由于各业工人休戚相关的缘故),同时近代工业是综错交织,常有连带的关系,一工业停顿,则有几种工业也会被连带而停顿。这情形就关系到全国的安危了。因此会激起舆论,而要求一个立即的解决。这解决又是看工人组织的力量了。如果老板们看见工人组织强固,意志坚决,则他们会早早屈服或让步。因为停工一日他们损失数百万,而且他们还时时怕罢工者捣毁工厂,破坏机械,他们当然还是早早把工潮解决了好些。所以现在的那些罢工失败之事在将来就不会有了。

  从这里你可以看出来工人的组织(即工团)应该建立在什么原理上面,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了。同样工人阶级的团结与合作在为改善生活的日常斗争中又是何等地重要。

  组织就是工人的力量,但工人要按照工业组织起来,要基础在安那其主义的自由原理上组织起来,才能够有力量。所以不仅现在大部分工团的形式应该改变,而且它们的组织原理也该换过。工团必须明白它的真正工作和真正目标才行。同时参加工团的各工人也应该知道这个。

  那么工团的工作和目标是什么呢?

  第一,工团的目标乃是在谋各会员的利益。这是它的最重的工作。这是谁都承认的。然而有些人却不肯加入工团,他们对于工团的价值毫不明了,再不然便是不相信工团会谋他们的利益,或者是受了领袖的欺骗,对于工团觉得失望。总之现在那般劳工领袖的指导下的工团确实是常常使人失望的。那般领袖平时大吹牛,到了重要斗争的时期他们便不知道怎么应付,或则引工人入迷途,或则背叛工人暗地与资本家妥协。那般黄色灰色的工团都被劳工领袖断送了。所以有些工人便说:“工团,工团,不值一文钱。”

  有些工人不加入工团,是因为他们看见在那些工团里个人的分子的职务是极不重要,除了听从领袖的命令与投票之外就无别事可干。譬如美国劳工同盟就是少数领袖的操纵的机关,如果工人不服从领袖的意志,便会被赶出同盟。他们告诉工人说:“我们的团体里有地方领袖,有中央机关,有总机关的领袖,你们工人没有别事可干,只可投票,如果你们反对,就滚出去。”

  同样从前在共产党操纵下的上海总工会里一个委员长,几个执行委员,几个干事就可以处理一切事务,其余“二十万工人”呢,只有在拍发电报时被他们“率领”罢了。如果工人要起来反对,便被视为破坏团体的工贼,结果是“赶出去”。

  但这并不是领袖的错。这是组织本身的错。因为工人既然把全权交给领袖,让他们去处理一切,他们当然会变成老板去谋自己的利益,他们会把工人交给他们的权力用来反对工人和工人的利益。那么你便要抱怨领袖们“误用他们的权力”了,其实,朋友,他们并不曾误用权力;他们不过在使用权力,因为使用权力本身就是一个大坏处。

  所以在工团里工人所需要的不是统治,而是合理的管理自己事务。我们知道身为财富创造者与世界扶持者的劳动阶级是具有何等巨大的力量。如果合宜地组织起来,联合起来,工人便能够控制现社会,这是毫无可疑的。不过我们要记着,工人的力量不是在工团的会所;它是在店铺里,在工厂里,在矿坑里。工人应该在那些地方组织起来。在那里他会知道他的愿望,他的需要是什么,而且他必须把他的努力与意志集中在那里。每个店铺和工厂都该有它的特别委员会,其目的在应付全部工人(而不是领袖)的需要与愿望,注意工人的要求与抱怨,极力使之满足,这样的委员会永远是在工人的指导与监督之下,并没有权力;它只是一个执行机关,把工人的议决案施诸实行而已。这个委员会的委员是随意更换的,当以时机与人才而定。譬如这一个工作需要某种人才,便举出某种人才来办理,另一个工作需要另一种人才便举另一种人才来办理。而决定怎样办法的还是全体工人,不过假手于委员会执行罢了。

  这才是工人所需要的组织之性质与形式。只有这个形式才能够表示工人的真正目的与意志,才能是工人的代言者,才能谋工人的真正利益。

  这些店铺委员会,工厂委员会与其他同类的团体如矿坑委员会之类结合起来,再进而与本地方,本省区,本国的同类团体联合起来,由一工厂而数工厂,而一地方,一省区,而一国再进而全世界,这样的委员会便应该是工团的一种新典型。它有全体团结一致的工人做它的后援,从而便代表一种不可抗拒的巨大力量。

  在无产阶级的日常斗争中这样的一个组织一定能够得着现在的黄色灰色工团所梦想不到的胜利。它一定会得着民众的尊重与信仰,一定会把未有组织的工人吸引进来,而且在“全体工人一律平等共谋利益”这基础上面把全体工人团结起来。这时候它会挟着有了新生的意识与力量的工人阶级的后援来与主人对抗。只有在这时候劳工才会被人尊重,“劳工神圣”的话才不是骗人的空言,工人在社会上的地位才得增高,工人的行动才得使资本阶级胆寒。

  这样的组织不久就会变成不仅是防卫工人,保护工人的东西。它还会是培养发展工人的连带性之机关,从而也就增长了工人的力量。工厂与店铺便做了工人训练所,使工人明了他在生活中的任务,养成他的自信力与独立性,教他练习互助与合作,使他明白自己的责任。他会学得依据自己的判断来决定来行动,不叫领袖或政客之流来处理他的事务。只应该由他自己和他的同伴共同来决定他们的需要,以及用来达到目的之方法,他们的委员会不过来执行他们的决议罢了。总之工厂与店铺此后就会成了工人的学校。他会在那里学习知道他在社会上的地位,他在工业里的职务以及他在生活中的目的。他会明白一切,从而也就会成为一个强健的工人。那时候他便不肯再做卑屈的工钱奴隶了,不肯再在资本家的淫威下面讨生活了。他会知道现在的社会制度,经济组织是罪恶的了,他就要决心来改变它们。店铺委员会与工团会成为一个新经济组织,一个社会生活的预备地方。

  这样的组织虽是如此重要,如此必需,但现今有许多人还以为这是不能实现的梦想。其实稍微注意到社会问题的人也知道这的的确确不是梦想,是可能的事。而且不少的进步的工人已经有了这觉悟了。美国的I.W.W.(世界产业工人协会之简称)以及在柏林第四国际(国际工人协会之简称)的指导下的各国安那其工团主义运动都是在向着这目的进行的。这是现在最迫切的需要。它担负着解放工人,建设将来之大使命。从下而上,由店铺与工厂开始一直到国际工人协会,基础于全世界工人的共同利益上面,并不问职业,地主,国家,种族之差别,单靠互相的努力与联合一致的意志,只有这样的组织才能够解决劳动问题,而达到人类之真正的解放。

  “你说过工人接管工业的话,你忘记了吗?工人怎样来做这件事呢?”你提醒我道。

  好,我们现在来讨论接管工业的事罢。然而我说的不仅是接管工业而且还主张由工人来管理它。自然工人现在已经是在工业里面了。所谓接管工业当然还是要工人留在那里,不过那时候工人不再是工钱奴隶,而且正当的集合的所有主了。

  朋友,这一层你应该懂得才行。社会革命中所行的对资本阶级的充公(即工人接管工业),所需要的战略是完全和工人在罢工时所采取的战略相反。在罢工时你们完全离开工作,让老板自己去管工厂,矿坑等等。这种办法是常常失败的,因为工厂在老板的手里,他可以雇些破坏罢工者来代替你们而你们却留在外面受饿受冻。

  至于充公,便完全不同了,你那时是要留在工厂里作工,却把老板赶了出去。如果他想留在工厂里,他便该做一个普通工人,和你们一样。

  一个地方的工人组织应该接管该地的交通机关,生产机关,分配机关。这就是说矿工由革命的矿坑委员会来接管矿坑,工厂工人由本工厂委员会来接管本工厂,铁路工人由铁路委员会来接管铁道,电话局工人以及接线生由电话局委员会来接管电话局。资本家的工头,监督,经理之流如果不肯与工人合作,就得把他们赶出去。要是他们肯来参加工人的工作,那么就得使他们知道此后再也没有什么主人和奴隶了,工厂是全社会的财产,由在本工厂作工的全体工人的工团来管理,全体工人所受的待遇都是平等的。

  自然大工业的高级职员是不肯与工人合作的,这是料得到的事。这样他们自己在打破他们的饭碗,他们当然会被赶出去。他们的位置自有那些事前预备好来作那些工作的工人来代替。所以我说工业的预备是非常重要的。要是没有这种预备,工人临时不但会弄到手忙脚乱,而且也无法使工业发展,结果革命必然会让步,甚至会失败的。

  工程师和其他的技师之类在社会革命到来时大概会和工人携手合作,如果同时在脑力劳动者与腕力劳动者之间已经有了更好的了解和更密切的团结,那么这两种人的合作尤其容易而有效。

  要是工程师等竟然不肯与工人合作,而工人事前在技术上在工业管理上都没有预备,那么结果不免陷于使用强迫手段之一途,这就是强迫那般顽固的人来合作以进行生产事业。在俄国革命中这种办法就试验过,但结果完全失败。

  这问题之唯一的解决,便是我在前面说过的工人在组织与管理工业方面之预备与训练;工人有了这方面的技术,同时又与技师有更密切的接触,使二者间的合作成为可能,那么社会革命的基础就可以稳固了。

  每个工厂,矿坑等等都有其特别的工人议事会,这是与工厂委员会一类性质的组织各自独立的,其目的在使工人熟习该工业的各种步骤,如原料之来源,制造之依次继续的过程,副产物,以及分配方法都包括在内。这个工人议事会应该是固定不变的,不过它的会员应该是轮流递嬗的,以便使本工厂的全体工人都得以有机会实习。譬如某一个工厂的工人议事会有五个会员或二十五个会员,会员之多少当依工业之繁简,工厂之大小而定。这议事会的会员在把他们的工业内容完全熟习之后,便刊布他们的研究所得以告全体工人。新选出的会员也继续着这种工业的研究,并不中辍。这样一来全工厂的工人便都能够轮流地获得本工业的组织与管理上所必需的知识。这些议事会实有工业学校的功用。

  同时更大的工团必须尽力强迫资本家允许工人参加现在的实际管理。但这纵能做到,最多也只能够利便少数工人。至于上面的计画,却能使各店铺各工厂的工人都有机会受工业的训练。

  自然有些工作如电气工程,机械工程之类,乃是工人议事会不能够单由实习而学会的。但是议事会所要学习的工业之一般的过程,在预备工作上实有很大的价值。其余的事,尚赖着工人与技师间的了解与合作。

  因此接管工业乃是社会革命之第一个大目的。这是应该由无产阶级来完成的,由无产阶级中有组织有预备来担负这工作的一部分人来完成的。已经有不少的工人开始明白这一层的重要,知道横在他们的前面的工作了。然而单是知道应该做什么事,是不够的。同时还应该明白怎样去做现在是知道怎样去做了。

  进行这个预备工作乃是有组织的工人阶级的责任——对于这句话,你现在大概不会有异议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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