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巴金 -> 从资本主义到安那其主义（1930）
第一部 今日
第一章 你一生最想望的东西是什么
每个人一生所最想望的东西是什么？你所最愿望的东西是什么？
我们毕竟都是一样的血肉之躯。无论是男人或女人，富翁或穷人，贵族或平民，无论肤色是白黄红黑，国籍是英、美、法、华——我们总是同样地觉得饥寒，觉得爱憎；我们大家都害怕灾祸，害怕疾病；大家都极力避免损伤，避免死亡。
你一生所最想望或最害怕的东西，大抵也就是你的邻人所最想望或最害怕的东西。
博学的学者写出了无数的大书，其中有许多论的是社会学，心理学以及别的种种科学，它们告诉你：你所想望的是什么东西，然而没有两本书里说的话是相同的。可是我却以为你就不去读这些书，你也深知道你自己所想望的东西。
关于这一层，那般博学的学者研究了许久，思想了许久，而且著出了许多本书籍，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个问题真是困难得很，所以在他们的学说中，你（个人）就完全没有位置了。他们最后得到了结论说，你是不值一文的。他们说，重要的并不是你，却是“全体”，是所有的人合在一起。他们把这个“全体”，叫做“社会”，叫做“国家”，于是那般自作聪明的人便断定只要“社会”进行得顺利，你（个人）再如何贫苦也是毫无关系。然而要是单独的份子沦于苦境，那么“社会”或“全体”怎么能够进行得顺利呢？——这一层他们却忘记给我们说明。
他们就这样地构成了他们的学说，做出了厚厚的大书来找出你所真正想望的是什么东西。
然而你自己很知道你所想望的东西，而且你也知道你的邻人所想望的也是它。
你愿意身体健壮，百病不生；你愿意有自由，不去伺候任何主人，不去低声下气地谄媚任何人；你愿意你自己，你的家族，你的亲戚朋友皆得安乐；你愿意不会时时担心唯恐明天没有饭吃。
这就是你所想望的事，你也会觉得每个人都想望这样的事。这一来你就会明白：
你想望康健，自由和安乐。
在这一层每个人都是和你自己相同。
因此我们全体在生活中所追求，所想望的乃是同样的东西。
那么为什么我们不应该联合起来互相帮助，共同去努力追求它呢？
既然我们大家都追求着一件同样的东西，为什么我们还应该互相欺骗抢劫，彼此残杀谋害呢？难道你不是与别人一样有权享受你所想望的东西吗？
再不然还是因为我们能取得健康、自由、安乐的更好的方法便是互相争夺残杀吗？
抑或是除此而外就没有另外的方法呢？
让我们来研究研究看。
你会想道：既然我们在生活中大家所追求的都是同样的东西，既然我们都有同样的目的，那么我们的利益岂不会是必然相同的吗？既然是这样，我们就应该像弟兄们一般亲爱和平地生活着；我们当彼此相爱，互相尽力帮助。
然而你知道在现实生活中事情并不是这样。你知道我们并不像弟兄们一般地生活着。你知道世界上充满了争斗和战争，充满了贫苦和惨剧，充满了错误和罪恶，充满了不义和压迫。
为什么事情会弄到这样？
这是因为我们在生活中虽然目的相同，而利益则各别，因此就产生了世界上的种种争端。
你自己仔仔细细来想一想罢。
假设你想要一双鞋子，或一顶帽子。你便走进一家商店去购买你所需要的东西，你选择了许久，总想买价钱最公道最便宜的货。这是你的利益。然而商店老板的利益却是向你要最高最贵的价钱，因为卖价愈高，他获利愈厚。这就是因为我们的生活中的万事万物都是立在获利赚钱这件事上面。我们可说是生活在一种获利的制度里面。
现在你就明白了：既然我们从彼此的身上赚钱获利，那么我们的利益便不能相同。我们彼此的利益必然各别，而且常常还是互相冲突的。
无论在哪一个国家里你都可以看见那般靠着在别人身上赚钱获利而生活的人。获得大利的人就是富翁。不能获利的就是穷人。有钱的人越能赚大钱，没有钱的人愈过愈穷。唯一不能够赚钱获利的就是工人。因此你便可以明白工人的利益是不能够与别人的相同。所以你在每个国家里都可以看见几个阶级，各有各的利益，绝对不相同。
到处你都可以看见：
（1）一小群人，如银行家，大工业家，大地主之类，他们赚大利，又很有钱；他们有很多的资本，因此被人称为资本家。这般人是属于资本阶级；
（2）一般家道小康的人，里面有生意人和他们的经理人，地产经租人，空卖买空者，以及有职业的人如医生、律师、发明家、工程师、大学教授之流。这就是中等阶级，也叫做有产阶级；
（3）一大群被雇在各种工业里面的工人——他们在矿山，在制造场，在工厂，在店铺，在运输机关，在土地工作里辛辛苦苦地作工。这是工人阶级，也叫做无产阶级。
其实资本家与家道小康的人乃是属于一个阶级，都可以归在有产阶级里，因为他们的目的差不多可以说是完全相同，而且因此中等阶级的人常常都是帮助资本家反对工人的。
无论在哪一国，你总会看见工人阶级乃是最贫苦的阶级。也许你自己就是属于工人，属于无产阶级的。那么你就知道你的工钱是决不会使你发财的。
为什么工人是最贫苦的阶级呢？他们的的确确比别的阶级作工更多而且更辛苦。难道因为工人在社会生活中不是十分重要的份子吗？或者我们甚至于不要他们，也可以过活得很好呢？
让我们来看看罢。我们用来维持生活的必需品是什么？自然第一，就是衣、食、住；然后再是教育我们的儿女的学校；我们用来代步的马车、汽车、电车、火车（不用说黄包车，那是最不合道理的），此外还有很多的东西咧！
你且看看你的周围，试问你能够指出一件不是劳力做出来的东西吗？你决不能够的。你所穿的鞋子，你所走的街道，你所吃的饮食，你所住的房屋，无一不是劳力的结果，如果没有劳力，那么世界只是一片荒土，人类绝对不能够生活的。
由此看来可知我们所有的一切东西——世界上的一切财富都是劳力创造出来的。这都是劳力之产物，就是把劳力应用到土地，及其天然的财源上去所产生出来的东西。
既然一切财富都是劳力之产物，那么为什么它不属于劳力呢？这所谓“属于劳力”的意思，就是说它应该归那般用了双手或头脑来造成它的人所有。
各人都有权利占有他自己所做出的东西——这是没有一个人不承认的。
然而没有一个人曾经单独做出一件东西来的，其实这还是不可能的事。任何一件事都需要着从事于各工艺各职业的许许多多的人合力来做成。譬如就拿木匠来说罢，一个木匠也决不能够单独做出一把椅子或一个凳子；纵然他自己去砍了一株树木，弄成木料，也不能够算是他单独的力量。他需要一把锯子，一个铁锤，钉子和别的器械，这都是他自己所不能做出来的。即使他要自己把这些东西通统制造出来，他也不得不先有原料（钢铁）才行，这些原料却是由别人供给他的。
我们再举一个例罢，——我们这一次拿一个土木工程师来说。他没有纸，铅笔和衡量器械，便不能够做什么事，这些东西都是别人给他造出来的。我们还不用说他最先要学习这一门职业，在研究室里费去几年的光阴，同时别人却供给他以一切的生活必需品。如今世界上每个人都逃不了这样的情形。
那么你就明白没有一个人能够单独靠他自己一个人的努力做出他的生活必需品来。古时候穴居野处的原始人能够用石头做出一把斧头，或者自己做成弓箭，就靠这来生活。然而那些日子已经去了。如今没有一个人能够单靠他自己的工作生活了：他一定要别人的劳力来给他帮忙。因此我们所有的一切东西，一切的财富都是许多人的劳力之产物，还是许多代人的劳力之产物哩。这就是说：所有的劳力以及劳力之产物都是社会的，由社会全体造成的。
既然我们所有的一切财富都是社会的。依理说它就应该属于社会，属于人民全体。那么世界上的财富怎么会为少数个人所占有而不属于人民全体呢？它为什么不属于那般劳苦地作工来造成它的人呢？它为什么不属于那个用手和脑工作的劳动群众——全体工人阶级呢？
你当然很知道占有着世界的财富之大部分的就是那个资本阶级。因此我们不是可以得着结论说工人失掉了他们所造成的财富吗？或者说有谁把这财富给他们拿起走了吗？
其实他们并没有失掉，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曾占有过它。那么确实是有谁给他们把它拿起走了。
如果这是真的，如果真有谁把人民造成的财富给他们拿起走了，那么这不是等于说有谁把财富给他们偷去了，给他们抢去了，因为决没有人甘愿听人家把他的财富拿走的。
这个罪名倒不小，然而却是真的，工人阶级合力造成的财富的的确确是被人偷去了。而且他们活一天便多一天被人用同样的方法来抢劫他们，甚至于在今天也是如此。所以一个最伟大的思想家，法国哲学家蒲鲁东便说“私有财产乃是贼赃”了。
你可以马上就懂得每个诚实的人都该知道这一层，——这是一件极其要紧的事。而且你一定会相信，如果工人知道了它，他们决不答应的。
让我们再来看他们是怎样被人抢劫，而且被谁抢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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