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巴金 -> 从资本主义到安那其主义（1930）
序
“有什么关于安那其主义的书可以读的吗？”我从各方面得到这同样的问题。
去过伦敦大英博物院或巴黎国家图书馆的人当然会惊奇安那其主义文献之丰富。然而在我们中国内却找不出二三十部可读的书来。而且严格地说我们所希望的一部极其浅明而有系统解释安那其主义之理论与实际的书，在中国简直是没有。
我在安那其主义的阵营中经历了十年以上的生活。运动的经验常常使我感觉得理论之不统一，行动之无组织，乃是中国安那其主义运动之致命伤。在中国安那其主义的宣传虽有了二十多年的历史，然而至今能够明确地懂得安那其主义的理论体系的人，可说是很少，很少，无论是赞成者，或反对者。所以在中国就出现了关于安那其主义的种种奇怪的误解。甚至有人在安那其主义的名义之下宣传反安那其的理论。
在这多年的痛苦经验之后我曾几次抑下了奔腾的血潮，以一个冷静的头脑来观察，来构思，来研究。其结果便有了写一部正确地解释安那其主义的书之计画。我以为这是不可缓的工作。近几年来从运动的战场上退伍出来，到欧洲去过书斋的研究生活。在这时期中曾几次与高德曼通信讨论到这事。她告诉我说柏克曼有一部这类的书正在著述中，希望我将来把它译出。我会见柏克曼的时候，他因为病的缘故，还不曾写完他的书。我自己的书也因为忙的缘故，只写了大纲，并未起稿。一直到回中国以后的今年才读到了柏克曼的《安那其主义的ABC》一书。
诚然我说过安那其主义的文献是极其丰富。可是其中大部分的著作都是在欧洲大战与俄国革命之前写的，所以近十几年来的经验并未曾被利用。这是可惜的事。我们知道这些经验是极其重要的，它使得安那其主义在战略与方法方面都必须有新的改变，新的修正。欧洲大战曝露了资本主义的罪恶，掘成了资本阶级的坟墓，揭穿了社会党的黑幕，促进了民众的觉悟，使他们更明白自己信赖自己组织之必要。俄国革命指示了社会革命之可能，而且靠工农阶级的自己努力，解决了许多革命的改造与防卫之问题。换言之未能达到目的而失败了的俄国革命却替安那其主义解决了许多问题。所以安那其主义的新的著作更是极其需要的了。
柏克曼的著作确实是把这些经验充分地利用了的。而且他的书还有一种长处，就是浅明，诚如他自己寄我的信上所说：“这书的体裁是非常简明，非常通俗，对于那些完全不懂得社会问题的工人也很适宜。”
然而我并不曾翻译柏克曼的书，我却在写我自己的书。自然我的论据大部分是从他的书中抄袭来的（为了方便的缘故），但我却时常用我自己的言语，我的主张也不是和他的完全相同。在书的结构一方面，我虽然极力模仿他，但我也删了几章又另加了几章。柏克曼的书大体是很好的，不过因为一则他的书是写给美国工人读的；二则在有些地方他也许是太idealist[1]了。而克鲁泡特金不是的。所以我只抄袭他的大部分的论据，而不译他的书。自然没有他的书则我的书决不会以这样的形式写成的。
我们安那其主义者没有教主，也不是某一个人的信徒，因为安那其主义的理想并不是由某一个人创造出来的。不过在大体上我愿意做一个克鲁泡特金主义者[2]，这就是说我信奉克鲁泡特金所阐明出来的安那其主义的原理。所以如果有人读了这书，觉得我的安那其主义是和大部分中国安那其主义书报所说不相同或者还相冲突的话，那么请他们原谅我，因为我只是一个克鲁泡特金主义者。
我现在并不是一个战士，所以这本书里面缺少煽动的热情，只有理论的解释。我可以公平地说这不是一本宣传的书，这是一本解释的书，它的目的只是在用极其浅明易解的话语给人们说明安那其主义是什么，安那其主义又不是什么。
[1] idealist，英文，理想主义者。——编者注
[2] 自然克鲁泡特金对于某一个特殊问题的意见，我有时也并不同意。——作者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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