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葛兰西 -> 火与玫瑰——葛兰西书信集(1908-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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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同志们[1]
  你们根据报纸已经了解目前南斯拉夫经历的政治危机的大致情况。鉴于巴尔干国家同意大利存在密切关系,因而一国的重大事件必在另一国内产生反响,我认为给你们提供关于南斯拉夫的形势,尤其关于斯台方诺-拉迪克领导的克罗地亚农民运动的特殊情报将受益匪浅。

  1.民族问题
  南斯拉夫的危机具有民族问题中的政治形式。由于在克罗地亚绝大多数人追随拉迪克的党,拉迪克又声明自己是共和主义者和联邦主义者,危机的两大主角发生改变:帕希茨——塞尔维亚激进党领袖,是个集权主义者和君主主义者;而拉迪克本人近期倾向于做一个受塞尔维亚人军事、行政领导权压迫的南斯拉夫所有民族的卫士。民族问题的社会根源是被如下政治动因搞得复杂的农业问题:
  (1)塞尔维亚是给塞尔维亚-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人王国冠名的三个主要民族中工业化最差的。塞尔维亚的工业,即使因战略原因也必须集中在塞尔维亚领土内,以少受意大利、德国、匈牙利的入侵,为此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的工业设备得到君主专制制度的巨大帮助。
  (2)南斯拉夫的军事-官僚机构掌握在塞尔维亚人手中,他们把旧机构扩展到新领土,并把其他民族人士一贯地排斥在外。这种塞尔维亚领导权尤其在军队中感觉更加强烈,塞尔维亚军官数量庞大,并由一个称作“白手”的秘密社团组织,它是君主制和集权制的强大工具。
  (3)国际关系。帕希茨政府和君主制得到法国的帮助,法国希望在意大利的东方存在一个军事强国,在意法战争时,以代替奥匈帝国在巴尔干势力范围起平衡作用。拉迪克运动及民族运动得到英国的支持。英国不愿看到塞尔维亚民族军国主义复兴,从而导致一场新巴尔干战争和新欧洲战争的爆发。

  2.斯台芳诺-拉迪克何许人也
  我同拉迪克谈话大约两小时,他用丰富的语汇对我陈述了其思想及其政治方针。我的印象难以概括,拉迪克是个非常狡诈、机警的人,但我不认为他是一位伟大的国务活动家,正如实行其政治方针所必需的那种国务活动家。我说,他是一位能干的策略家,善于用妥协解决直接问题,妥协总能让他可能摆脱困境并获得成功,但他不是一位战略家。在一般问题上,他的观点是乌托邦的,脱离斗争中各派力量的实际关系,却特别重视意识形态,尤其是人道主义、民主等模糊思想,在集会上可以使用观念,并且可以在克罗地亚农民队伍中掀起神秘主义浪潮,但肯定不能用作国家的实体。自然,这种印象还应当由两种考察相对加以修正:(1)当拉迪克陈述其思想时,就是在搞政治,即他试图创造有利于自己的形势;
  (2)他了解自己的力量在涉及巴尔干国家的国际政治游戏中的实际弱点,因此他倾向于利用大国之间的冲突以渔利,正如他感觉这样更好。

  3.克罗地亚的作用
  帕希茨政府按宪法可以靠目前的立法会议维持,仅仅因为拉迪克派(由约70名议员组成)一贯抵制议会。当拉迪克显然同反对派其他派别达成协议,改变了策略,其首个议会党团前往贝尔格莱德以便得到确认并且宣誓,形势就发生了逆转,造成了内阁危机。政府不得不由反对派掌握。在议会反对派由达维多维奇领导。但这意味着塞尔维亚君主制的深刻危机正式开始,它没有十分清晰、肯定的前景。此外,显然反对派之间不同纲领的协调工作尚未结束,还有不少犹豫不决和摇摆不定,帕希茨很好地利用了这种局面,争取留在内阁和可能重新举行选举。然而,危机表明在议会各种力量的较量中,克罗地亚可以钳制塞尔维亚,克罗地亚成为目前时局的最大危险,因为它倾向于正式、公开地做反塞尔维亚和反君主制的所有力量的领袖。

  4.拉迪克和法西斯主义政治
  正如你们记得的那样,无论邓南遮还是墨索里尼在一段时间内都拥护拉迪克运动。1920年7月(当时我首次被派往阜姆),我曾看到邓南遮在一个文件中大致写道:“斯台芳诺-拉迪克是我的(邓南遮的)精神兄弟,阜姆将尽全力帮助和慰问他的运动。同我一样,斯台芳诺·拉迪克希望农民成为新生活的基础,这是历史上纯粹并纯洁的力量。云云。”墨索里尼在为夺权发起宣传运动期间似乎倾向于一般被压迫民族,尤其是巴尔干的被压迫民族。在《意大利人民报》上刊登埃及民族主义者的文章,黑山、马其顿的移民经常光顾该报编辑部,墨索里尼对他们许诺给予支持并提出建议。
  在和南斯拉夫签订条约之前,墨索里尼把阿蒂利奥·塔马罗派到拉迪克那里。我认为他带着具体建议:如果拉迪克和克罗地亚转向反塞尔维亚的革命反对派,墨索里尼就不签订条约。也就是说,如果同意将阜姆和达尔马提亚的其他租借地割让给意大利,墨索里尼就同拉迪克达成协议,在物质上帮助克罗地亚实现独立。在相反情况下,意大利将同塞尔维亚达成协议,而克罗地亚将为此协议付出代价。其后,事态发展正是如此,拉迪克确信在意南条约中存在反对克罗地亚的秘密军事条款。依我看。意南条约在决定拉迪克重新审视其政治方针并迫使他转向左翼方面具有重要意义。在签约之前,拉迪克特别重视英国的帮助,而把意大利的帮助放在次要地位;他对法西斯主义的看法有意地模糊不定;他一贯探寻同南斯拉夫其他少数民族资产阶级达成协议,而不同工人阶级及农民政党达成协议;他对俄国不发表意见。英国利用拉迪克推行自己的国际政策,它对意南条约表示非常满意。英国对拉迪克做出承诺:如果帕希茨利用巩固的地位发动政变并建立军事独裁政权,英国政府将不承认新局势的合法性。这对于拉迪克来说是小小的安慰,即使这小小安慰也没有保证。

  5.拉迪克的新方针
  因此,今天拉迪克转向了俄国和工人阶级。目前,至少表面上如此。他声明农民群众只能同无产阶级结盟,只存在劳动者阶级的民主。他声明准备加入总部设在莫斯科的农民国际,同时反对总部设在布拉格的绿色国际[2],反对国际斯图尔佐主义。他说斯塔姆博利斯基的根本错误(除去其粗俗的唯物主义)在于将农村同城市对立,不再让农民同资产阶级对立,而是让农民同城市整体对立,即是说也同无产阶级对立。他欣赏苏维埃俄国;他相信在当前历史上俄国现实是唯一持续的现实,红军是唯一强大的军队,因为它基于人民的意愿。他还用俄国的条件为专政和红色恐怖辩护,却自然认为在文明欧洲不可能实行专政和红色恐怖。
  在南斯拉夫政治格局中,拉迪克的这一新方针造成了帕希茨内阁的危机。克罗地亚共和党走出狭隘地方主义,试图同斯洛文尼亚的教权主义者(科罗舍茨)、同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的穆斯林(斯帕霍博士的党)、同达维多维奇的党的民主派联合行动。在贝尔格莱德的议会上,这意味着帕希茨的激进党被置于少数派。然而,拉迪克除议会外,还想在不同国家(斯洛文尼亚、波斯尼亚-黑塞哥维那、伏伊伏丁那、黑山和马其顿)创建类似于克罗地亚类型的反塞尔维亚、主张共和主义和联邦制的农民组织及运动,他还希望在塞尔维亚也兴起类似运动。他为和像达维多维奇这样的资产阶级,和像科罗舍茨这样的教权主义者,和像斯帕霍博士这样的穆斯林(拖后腿者)的代表合作辩护,说这是为了创造有益于人民——工人和农民——运动发展新形势不可或缺的直接策略。

  6.危机的前景
  由拉迪克新方针造成的议会形势十分严峻并充满变数。新王国的政治结构很脆弱,行政机构和军事强制艰难地维持着新王国的统一。如果拉迪克的计划实现,如果他能真正实现规划的共同行动,君主制将发动政变以自救。
  如下事实证明形势严峻:国王亲自召见达维多维奇和科罗舍茨,向他们展示一张拉迪克从俄国收到赠款的所谓收据。事情本身关系重大。依据法律,“神圣并不可侵犯”的国王不可能……被拉迪克控告说谎和诽谤,国王并不重视为自己的断言提供证据,他靠玩弄权术行使权力。尽管南斯拉夫在巴尔干,塞尔维亚王朝并非首次同这种阴谋诡计交锋,但事态仍然严重并且意义深远。在妄图粉碎反对派的计划方面,它们不会太顾忌宪法。前期靠贿赂、讹诈和恐吓个人,接着公开使用武力,塞尔维亚军事王室集团将竭力维护政权。
  如果认为拉迪克没有看到这些危险,或者认为其人道主义思想妨碍他对危险做必要准备则十分幼稚。正如我已说过,我认为拉迪克是个精明绝顶的人,不会被意识形态拖住后腿,我觉得对他来说,意识形态只是斗争的武器。困难应当到拉迪克运动的性质本身和社会特征中探寻:它是广大农民群众的运动,没有得力的干部,分散在大大小小的乡村。拉迪克断言,原则上他不反对武装起义和革命手段,总而言之想求助于武装起义和革命手段。他断言一旦需要能拥有许多武器,即使不接受匈牙利或意大利提供的援助。预见他在这方面的招数并不困难。他认为在南斯拉夫不可能产生像意大利那样的法西斯主义,他的这一意见基本正确。然而,他的乐观主义在对付塞尔维亚军队和宪兵时不能成立,当对付一支外国军队,譬如意大利军队或法西斯国家民兵时更不能成立。他认为今天任何一支军队(俄国军队除外)都不能发动一场正规战,尤其是反对像克罗地亚人民那样已经建立自由体制(近乎苏维埃式)的人民。他断言应当用反威胁回击塔马罗的隐晦威胁:如果意大利军队入侵克罗地亚,武装的克罗地亚人民将粉碎侵略者的企图,今天仍受意大利奴役的斯拉夫人将获得解放。我想,即使在其所有推理中隐藏了大部分真实意见,但其中仍存在大部分乌托邦主义,类似于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时代的许多俄国同志,他们排除由无产阶级构成的德国军队进犯一个工人国家的可能性。此外,我们没有发现拉迪克如何解决不可或缺的武装力量问题,到一定程度这种力量用来防御其政治策略必然产生的后果。

  7.南斯拉夫共产党
  唯一的解决办法应当是农民和工人之间、全南斯拉夫的工人阶级和众多民族的不同农民运动之间的联盟。然而,问题只提交拉迪克非常困难,因为共产党在南斯拉夫只是个形而上学本体,若不是作为共产主义观念影响的组织,也只是一个所谓的组织。但在目前形势下至关重要的正是其所有支部有效地组织起来。在民族问题上分为两派:马尔科维奇(这位同志目前在狱中)派和今天占中央多数的卡兹莱罗维奇派。马尔科维奇提出了民族问题的符合宪法的、局部的解决方案,但无人对此方案满意。卡兹莱罗维奇派在其章程中接受共产国际的解决方案。但没有能力开展工作,因为受到官僚主义和派性的严重腐蚀。该派因追逐权力,不惜破坏任何革命的、有益的首创精神。于是,实际上存在许多共产党,就像南斯拉夫的历史地区一样多,相反严峻形势需要严格实行集中制。在塞尔维亚,运动尤其衰弱;相反那里应当更强大,在贝尔格莱德(1920年市政府由共产党领导),地下党支部只有20个党员,其中14名知识分子党员干部,6名工人(其中4名是工会干部)。塞尔维亚共产党人否认存在民族问题,相反,斯洛文尼亚人断言,如果在他们国家举行全民公决,80%的人希望重归奥地利,云云。马尔科维奇说,共产国际应当制止任何分裂党的活动,它只限于消除期刊的赤字,只应给一位编辑发薪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给四位编辑发薪。只有如此,官僚主义硬壳才会因缺乏营养而脱落,党才能在群众中开展工作。卡兹莱罗维奇派用其他控告反击。当阵地变得烫人时,党却在瘫痪。
  在这样的形势下,拉迪克变为反对派的主角,并且不会最终离开资产阶级民主派就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8.我们党的某些职责
  我想过为你们通报关于南斯拉夫形势的要点,但我认为提及同我们党紧密相关的其他几点更有必要。
  (1)我们从未明确地声明我们对战后归属意大利的异族人——斯拉夫人、德意志人的政策。我相信,因此同南斯拉夫党交换观点非常适宜,以便达成共识,确定行动方针。
  (2)一般说来,鉴于巴尔干在意大利国家政治中具有的重要性,同巴尔干共产主义者联盟进行经常接触很有必要。在科孚事件中,希腊党曾尝试同我们接触以发表联合宣言,但没有结果,而希腊的同志们照样发表了宣言,并附上我们的签名,我不知道迄今你们是否知道此事。同样,在阿尔巴尼亚开创共产主义运动,需要同我们协商,因为在那儿(相对而言)有许多意大利工人。必须牢记:在南意大利,尤其在普利亚、卡拉布里亚和西西里有许多阿尔巴尼亚人(约30万),在普利亚和阿尔巴尼亚之间有许多接触,以致普利亚的报纸有一个阿尔巴尼亚文专版(我不知现在是否如此)。在这些意大利籍阿尔巴尼亚人中,在巴里和阿尔巴尼亚之间航行的海员中不是有我们的同志吗?如果巴尔干共产主义者联盟邀请我们参加创议,最好沟通信息以便更好地开展工作。
  (3)我们的报刊应当一直转载《国际通讯》上关于南斯拉夫和一般巴尔干国家的文章。其次,我们的报刊应当避免系统地赞誉的错误,正如近期《团结报》在介绍斯塔姆博利斯基的党时所发生的那样,该党同共产党人合作,仿佛冒险家在聚会或类似情况。我们应当倾向于在我们的运动中形成对巴尔干事务更加准确的认识,并自觉认识巴尔干对我们革命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

  敬礼!

萨尔迪
1924年4月19日,〔维也纳〕
邮件编号:200




注解:

[1] 致意共中央执委会。信前冠名《斯台方诺·拉迪克和南斯拉夫形势》。

[2] 绿色国际,或称国际农业办事处,从1922年起,东欧国家如捷克斯洛伐克、塞尔维亚、波兰和保加利亚的农民政党纷纷加入。1924年6月,拉迪克和克罗地亚农民党的另一位领袖科苏蒂奇来到莫斯科,申请加入红色农民国际。1924年7月1日,在共产国际执委会的会议上批准该申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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