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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叶上的诗

记莫洛与郑超麟的交往
周履锵

(2014年10月)


  〔来源〕刊于《瓯风》第八集(2014年10月)


  读《瓯风》第三集得知诗人莫洛(马骅)已于2011年六月辞世,乡贤仙逝,不胜感哀。
  找出一本马老赠我的诗集《我的歌朝人间飞翔》,翻开首页,有马老赠书的苍劲娟秀的题字。重读诗篇,感受甚深。这本书的附录收有一首郑超麟七绝古诗(第210页)。原来是郑老将莫洛的散文诗《绿叶上的诗》的古译。现代人只有把古文、古诗译成语体文,而郑超麟竟将散文诗反其道译成旧体古诗,真是一个创举。

  郑诗:

  读莫洛先生新书,戏将书中一首新诗之意改写为旧诗,以博一粲。

  野游得句无写处,
  绿叶权宜作小笺;
  晨露任它滋笔迹,
  朝暾照字更鲜妍。
      1996,2,17.
         玉尹老人


  (此小序收入郑超麟自编的《史事与回忆――郑超麟晚年文选》时改为:“莫洛先生有一首散文诗《绿叶上的诗》,写得很好,戏改成一首七绝。”第三句“晨露”改为“晨霜”。)

  玉尹老人就是郑超麟。

  莫洛先生原诗:

绿叶上的诗



  (我的诗句写在绿叶上……)

  初春明净的天空,袅动丝丝微云。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风,送来早开的梨花的馥郁。淡黄的阳光从高空泻下,蜜浆一样浸淹着树木。我的诗句像在贪婪地吮吸奶汁,它吮吸着绿叶上阳光的色彩。
  清晨晶莹的露珠,缀上绿叶的边缘,滋润着我的诗句。太阳高高升起,一颗颗把露珠收去。我的诗句受到阳光和露珠的爱抚,既有露珠的沁凉,又有阳光的温煦。

  (细雨沐浴着我的诗句……)

  夏晚的南风,微微地吹,轻轻地拂,绿叶快活地左右上下摇摆。我的诗句像摇篮里的婴孩,在绿叶上吟哦低唱,合着微风的节拍。
  细雨蒙蒙如烟,无声地降落在绿叶上。我的被沐浴过的诗句。不沾一点尘土,如同初醒孩子的眼睛,闪动智慧的光泽,映出纯净的思慕。

  (我的诗句随同黄叶飘落……)

  深秋的西风打树梢上驰过,绿叶慢慢变成了焦黄。我的诗句随同黄叶一起纷飞,飘坠到铺着衰草的地面。蜣螂伏在土穴里一动不动,蛐蛐儿也停止了弹拔琴弦。落地的黄叶化成了泥土,紧紧掩护着我的诗句。
  我的诗句在大地的柔怀里休息。――休息不是怠惰,也并非无所作为。我的诗句殷殷恋念着绿色的希望,和泥层下的种子一起私语欢谈。

  (我的诗句从冬梦中醒来……)

  寒冬的日子昼短夜长,天空凝冻着片片彤云。北风骤然刮起漫天飞雪,像无数白蝶在游戏追逐。赤裸的枝条吹响哨子,觅食的麻雀啁啾在檐头。我的诗句埋在土里并未冻僵,它梦见如茵芳草,梦见解冻的河水丁冬响。
  田垄上簪着冰花,树干上积着残雪。栏里的胡羊在咀嚼干草,屋顶的炊烟在冷风里盘旋。我的诗句打个哈欠醒来,很快掀开雪的被盖。它要在残冬放声唱一支辞岁曲,曲调的每个音符,都染有春天里吮吸来的阳光的色彩。

  (我的诗句自晨至暮,自春徂冬,经受过春阳,夏雨,秋风,冬雪……)

83年7月8日夜于温州


  这篇附录,最后还有一附记。这“附记”实际上是一篇纪念郑超麟的文章,其中有二段:
  郑老深度近视,又患严重白内障,双目几近失明,我赠他的书,只能请人读给他听。他对拙作《绿叶上的诗》颇感兴趣,听后将其改写成一首旧体诗。他握笔写字甚为困难,竟亲笔将此诗写于纸上,托人带来给我。
  我收到郑老的诗以后,吟诵再三,深觉郑老的改作远远胜过我的散文诗原作,实在钦佩,喜不自胜,又极为感激!
  我对此事比较清楚,因为莫洛送给郑老的书,是经由周仁生(任辛)寄给我,由我送给郑老,并读给他听的。郑老的译诗,也是我抄正,连同手迹寄给周仁生转送莫先生。当时我并没有将详细经过告诉他们,所以莫洛以为“听后便将其改写成一首旧体诗。”其实郑老并不是在听后,立即改写成旧诗的。
  郑老的阅读和写作的方式与一般老人不同。他早年近视,老年反而不老花眼了,他是能看清字的,不过必须在强光之下。他用放大镜把灯光集成一个光点照到字上,几乎鼻子碰到书本,一个字一个字困难地读。平时大都由我读给他听,但是他总觉得听别人读书印象不深,喜欢自己慢慢地读。他写字从不伏案,只是坐在靠窗的椅上,手拿一块夹纸的小木板书写,因为他看不清自己写的字,只能凭意念盲写,所以写出来的有时串行,他喜用自来水笔,有时没有墨水只留下一道划痕。他写的书信文章,大部由我抄写,读给他听,核对后才发出去。郑老的这首译诗是经过数天亲自阅读原诗,反复思考,认真写成的。
  郑超麟(1901-1998)福建漳平人,早年与邓小平等人一起在法国勤工俭学,后留俄。回国后一直在中共中央工作,曾任党刊《向导》编辑,《布尔什维克》实际主编。大革命失败后,转入托派。在国民党和共产党的监狱共坐牢三十四年,晚年是上海市政协委员。电视连续剧《邓小平》中出镜三次,讲述邓小平三个不同时期的生平。
  莫洛先生自己说:“我和郑先生既缘悭一面,亦未通信。”我每次回温探亲时,也未去拜访马老,聆听教导。但我对二位老前辈是很敬重的。现在他们已仙逝,我记下当年他们这段不平凡的交往,以作纪念。

  附记:
  莫洛先生与郑超麟的交往是通过周仁生和我的,我记得周仁生给我的信中对此有所述及,于是我找出旧信,发现有两封曾有提及。摘录如下:
  1996年2月10日信:
  今寄上马先生的诗作,请转交老超,这是老马的一片心意,他对老超非常敬佩,实在难得。
  1996年3月1日信:
  前天接到你寄来的两本书,一是《玉尹残集》,内有给莫洛的信及老超的新诗古译,二是罗曼罗兰的《莫斯科日记》。《玉尹残集》、信、七绝都已送给莫洛。他的欢乐心情,难以言语表达。他对老超的这一青睐,表示无限感激。他早已了解老超的知名度以及他在老党中的地位,因此格外珍惜老超的墨宝,他几乎把每一个字都加以揣摸,他认为你抄的“新诗第一首”,应为“新得的第一首”,还有“足迹”二字未必抄对,可能是“书迹”或“笔迹”,不管怎样,总之,莫洛先生非常重视。



感谢 银寒 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