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主义屠杀上海市民之经过（超麟，―九二五年）

帝国主义屠杀上海市民之经过

超麟

（―九二五年）

五月三十日——三十一日——六月一日——二日——三日——四日

　　截至六月四日为止，上海革命的工人，革命的学生，革命的商民及其他市民陆续被帝国主义巡捕、商团军、陆战队屠杀，在帝国主义手枪、步枪、机关枪之下死伤的，已达一二百人之多。这一次巨大的牺牲当然要发生巨大的影响。中国被压迫的人民因此次大屠杀而起的反抗运动，无论结果如何，但一定都有重大的世界历史意义。首先，此次运动已经成了普遍全中国的运动，且将引起全世界被压迫民族的同情援助了；这就是说：此次的运动，不仅有中国全民族的意义，而且是国际反帝国主义运动中很有意义的一件事。故革命的被压迫的中国民众首先应该明白地分析这次屠杀的与意义和因屠杀而引起的反抗运动之趋向。为这目的，所以我来略述此次帝国主义大屠杀的因由及其经过。

（一）此次屠杀是必然的不是偶然的

　　此次惨剧是国际帝国主义对中国一切被压迫阶级的屠杀。帝国主义与中国被压迫民众成对抗形势，这种对抗随着帝国主义侵略的进展而加紧，到最近遂达到了压迫者直接屠杀被压迫者的局势，遂达到了压迫者与被压迫者短兵相接的阵形。这并不是偶然的。帝国主义侵略殖民地是必然的，因侵略而引起殖民地之反抗也是必然的，反抗而至于帝国主义施行屠杀政策，又何尝不是必然？帝国主义侵略中国，起初只遇见最受压迫的阶级之部分的反抗。一直到世界大战之后，一方面帝国主义加紧压迫中国，一方面帝国主义崩溃征兆日益显然，中国民众自最受压迫的阶级以至幼稚的工业资产阶级都渐次形成了反帝国主义的心理和思想。最近一二年来，反帝国主义的呼声几乎普遍全国各地，而这种反抗虽然还没有积极的表示，但势已非帝国主义惯技如“亲善”“和平”“正义”“文明”等所能镇压的下了。这便是帝国主义断然采取屠杀政策之客观的原因。
　　帝国主义与中国被压迫民众之流血的接战可见本已有一触即发之势。爆发此次屠杀直接的导火线自然也是因帝国主义凶暴压迫而起。自一九二五年开始以来，首先是日本帝国主义因亲日卖国派安福政府上台，越发在中国横行无忌。二月间上海日商纱厂工人已先中国各被压迫阶级发难反抗，举行一次五万人的大罢工，接着青岛日商纱厂工人也罢工反抗。对中国工人阶级这种反抗日本帝国主义已断然采取屠杀政策。五月十五日，上海日商纱厂职员开枪杀死工人顾正红并杀伤十多人；二十八日，青岛海军陆战队得日本政府命令枪杀工人八人并杀伤拘捕无数。二十一日上海文治大学为救济死伤工人募捐被租界巡捕捕去施文定、谢玉树二人，二十二日上海大学学生赴顾正红追悼会途中又被捕去韩步先、赵振寰、朱义权、江锦维四人。
　　被捕六学生定于三十日在帝国主义会审公堂同时开审。这便是上海各校学生出发讲演之直接的动机。但同时，帝国主义还有一种压迫，兼能危害商人等上层阶级，即所谓上海纳税外人会，要于六月二日通过工部局提出的增订印刷附律、增加码头捐、交易所注册、取缔童工法案等四案。反对这四案，亦是各校学生出发讲演之题目及宣传的口号，且能够引起一般市民群众热烈的同情。
　　在这一日上海全体市民反抗帝国主义的空气之下，为消弭这种空气，为镇压这班“不安分”分子的反抗，列强帝国主义断然采取屠杀政策，决不是一件偶然的意外的事。

（二）帝国主义的大屠杀及其继续工作

　　三十日。上午各校学生二千余分头出发到公共租界各繁盛马路散发“打倒帝国主义”传单，讲演顾正红被杀及学生被捕事并反对工部局的四提案。自上午起各校学生已被捕房捕去十余人，旋即释出；但到下午讲演的学生愈聚愈众，听众亦愈多，巡捕复开始捕人；至午后三时许，只南京路老闸捕房一处已拘留一百余学生在内，当时未被捕的学生及听讲的市民见此情形异常愤激，其时适值有一队学生通过其处，听见此事遂参加要求立即释出被捕者。至三时许，聚集捕房门首之群众将近万人，三时三十五分钟，突有一西捕向空放一枪，接着印捕即平放一排枪，华捕向空放一徘枪，群众登时大乱四散。这一日计死十三人（截止四日为止），伤重在医院治医者尚有十五人，被捕者五十三人。
　　三十一日。大雨。学生继续至各马路散传单，讲演。捕房复拘捕学生。老闸捕房已戒严。
　　六月一日。公共租界全体罢市，自上午七时起，南京路学生，工人及其他市民极多，发传单者讲演者到处都是。至十时许，所谓万国商团和西捕印捕各临阵备战，先以自来水注射群众，至十时五十分，遂开枪。这日死伤比前更多，状况更惨。二次屠杀后，南京路最繁盛的一段，由新世界起至福建路止，完全陷于战争状态。机关枪、铁甲炮车、马队占据各要害，这一戒严区域内除电车外，其余车辆及行人概不能经过。
　　二日。屠杀案到处不断地发生。南京路比前更加戒严。上午小沙渡纱厂工人罢工，被日本人协同西捕枪杀四人，都沈〔沉〕尸河底；杨树浦码头工人亦被英人雇打手打伤三人，拘捕数人。帝国主义会审公堂复于是日开审三十日被捕的学生，公堂周围外兵把守异常周密。至下午六时，遂又发生机关枪攻打新世界之事。原因据次日各报所载系有一批“某日人”假装中国学生（能假装中国学生的某国人，自然是日本人无疑了），在新世界门口射死二匹美兵的坐骑，于是如狼似虎帝国主义军队遂用机关枪步枪一齐向新世界射击，炮如连珠，历时约二十分钟之久，死伤数目，至今尚无法可查，但被捕三百余人结果虽释放，尚有二三十人现在已下狱。在新闸桥，又有西印捕携机关枪向闸北保卫团示威，欲拘捕罢工之电车工人等事件。
　　三日。意美海军陆战队登岸，把守电气、自来水等重要工厂，其他各舰亦陆续到来，或中途被召回沪。新世界下午被商团占领去了。是日上午，杨树浦又发生大屠杀。海军陆战队上岸后，杨树浦完全变成恐怖世界，“文明”的帝国主义军队遇见学生或工人装束的便打伤或杀死。计三日一天杨树浦死四人，重伤六人，轻伤者不计其数。是日并有一美兵武装侵入华界寻衅。
　　四日。屠杀仍然继续下去。外舰来上海日见增多，计至四日为止，各国兵舰共有十三艘，其中属于英国的二艘，属于美国的三艘，属于法国的三艘，属于日本的三艘，属于其他国家的还有二艘。陆战队已经登岸的有五百五十名，尚有二千名亦即要登岸。杨树浦西捕复开排枪轰击罢工工人，幸未伤命。美日陆战队有多人带枪入华界捣乱。英国商团和印捕又有数人入华界。尤其难堪的，即四日上午陆战队包围上海大学收没一切文件，驱遂学生出校，腾出为陆战队驻扎。此种暴行到五日后复施行于大夏、同德、南方等几个学校。
　　还有沧州、东亚、大东三大旅馆亦被检查。

（三）各阶级之反抗运动

　　三十日大屠杀后之第二日，全上海即已开始罢工、罢课、罢市，截至四日为止，公共租界完全罢市，特别是四日一天，罢工尤其突然高涨，全上海各学校之罢课自无待言了。上海人民八十一年在帝国主义高压之下过生活，其仇恨帝国主义自不必说，尤以下层阶级为甚。所以屠杀之后，全埠鼎沸，反帝国主义之潮流普遍一切被压迫的民众。
　　尤其是工人阶级，因为此次屠杀发生的主因是为援助被杀工人而起，所以工人不惜牺牲生命务必达到各业罢工而后已。两日为止罢工总数已有二十万人。三十一日各团体在上海总工会开会时候，日商内外棉纱厂工会代表极激昂慷慨请求罢市，并且当场提出日商纱厂工人要求之七条件：（一）惩办打死工人学生之凶手并赔偿损失，（二）承认工人有组织工会及罢工之权利，（三）禁止殴打工人，（四）改良工厂卫生，（五）禁止虐待童工和女工，（六）禁用外国巡捕，（七）反对印刷附律。一日即已有数业工人实行罢工。自二日起大部分电车工人停止工作，小沙渡原未罢工各厂，如同与日华内外棉第三第四厂等都罢工，杨树浦祥泰木行等厂工人及大坂码头工人亦相率罢工抵制。三日电车工人差不多完全停工；电话电灯工人亦罢工三分之二以上，只余少数人因被压制不得已而工作；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二厂工人亦均停工；小沙渡则罢工者已达二十四厂，其中四厂属于华商，余均为日本资本家所开；杨树浦自当日惨案发生后，东方怡和德大豫丰各纱厂工人遂全体罢工，其余亦自动的停止工作。自三日起不但各工厂工人罢工。即在西人机关或住宅服役之西崽亦开始罢工同情于被惨杀的同胞。四日罢工风潮尤其突进。计四日罢工者有康益汉士两洋行华职员，日商绢丝厂工人，苏生洋行、慎昌洋行、葡萄干公司、柯达公司等华职员、英美烟公司及日华纱厂工人，同茂公司、立兴洋行、挪威商办中国五金物品公司、中孚银行华职员、日商伊藤烟公司、公大纱厂工人、美丰银行、大英银行、华比银行华职员、伊文思书局工人、上海总会侍者等。恒丰公司工人亦罢工。
　　工部局铁工厂工人、电气处职员亦因工部局之残暴，罢工反抗。其他各洋行西崽亦多数罢工。码头小工完全停止工作。印刷工人除商务中华二大印刷厂已罢工外，其他亦多罢工，尤其是西报排字工人之罢工使帝国主义机关难施其巧。西报工人并曾开会游行示威，自五日起上海两报出版异常可怜，甚至文汇报用油印出版者，可见西报之苦况了。四日上午上海总工会特召集各厂代表和少年宣讲团开会，共到五十二个工会，二百余代表；各代表报告各该厂罢工情形与人数。代表报告时俱各慷慨激昂，誓愿坚持到底，于此可见中国工人阶级是国民革命中有力的指导者了。
　　上海中等商人和小商人阶级此次亦极热烈参加。在三十日和一日的被害者当中，不少小商人和店伙。代表上海中等商人和小商人阶级的是各马路商界联合会及其总机关各马路商界总联合会。三十日屠杀之后，各联合会纷纷投函总联合会，愤激地表示愿意牺牲愿意罢市为学生后盾，总联合会亦屡次派人和学生会接洽。三十一日各团体在上海总商会开会时候，各马路商界联合会站在工人和学生一边共同胁迫总商会非罢市不可，并且各马路商店不等至一日，即已纷纷闭门停止营业，这几日的罢市中，无论谁，只要到各马路巡视一过，看见商店外许多标语和旗帜，及店伙运动行人不坐电车之热情，便可知道商人痛恨帝国主义至何程度了。我们于此次运动里看出中国中等商人和小商人阶级革命性的表现是很强的，是中国民族革命运动中一支极有势力的军队。
　　上海的大商人阶级此次亦迫得参加运动。我们在一日上海各报记载各团体在总商会决议罢工之经过，很可看出在中国民族革命运动中，各阶级的作用了。各马路商界总联合会首先答应工人和学生的罢市要求，但总商会则须工人和学生及商总联合会的三催四迫才勉强签字答应罢市。三十一日午后各马路商店多已闭门，到一日早晨七时南京路大商家还有开市者，直至流血重演之后，才完全关闭。
　　银行公会和钱业公会甚至不从总商会决议于全市停业声中，依旧开门营业，只写一封信给工部局轻轻抗议而已，一直至工部局置此抗议信不理及字林西报以滑稽口吻加以嘲笑之后，才于三日起罢市。我们从罢市经过以及这几日来各方调和空气和总商会愿意自居于调人地位之表示看来，不啻明白告诉我们以民族运动中那几种势力比较动摇和妥协的了。
　　学生群众在此次运动中自然是热烈参加的，首先起来援助工人的是学生，甚至于积极表示不怕牺牲反对“四案”的也是学生出头。受创最重的仍然是学生。现在上海的学校，没有一个不参加这运动，便是向来不做社会活动的圣约翰大学此次也激起义愤，与校长冲突，脱离学校投入此次之风潮，其他的学校便可想而知了。
　　现在罢工、罢市、罢课还在扩大的形势。帝国主义的态度现在日加强硬。调和只是上层中国人的梦想。然而此运动已普遍全国各大都会了，并且将引起全世界被压迫阶级和被压迫民族的同情援助。中国的被压迫民众应该更密切地联合起来，团结便是力量。要认定，我们和帝国主义绝无公理可讲。要认定此次的反抗是中国民众反帝国主义革命战争的开始。

（原载《向导》117期，1925年6年6日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