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时期作文四篇（1915-1919）

中学时期作文四篇

（1915-1919）

读刘向说苑晏子对

　　尊者尸位。富者尸财。专欲于已，泽不己人。固以为权所有而所应享者也，圣人耻之，故宁薄己而厚人。儒者曰仁，墨者曰兼爱，道不同，旨固一。仁者爱人，兼爱者其归也普，教也养也，举斯心以充类，至尽而已。小之则姻任恤，以救以补。君子有身，必役于人。小人有身，必尊于人。役者人尊，尊者自尊。人尊者仁，自尊者不仁，不仁而有身，悖乎儒而又远于墨矣。原思辞粟，孔子曰：与尔邻里乡党。晏子曰：通君赐。呜乎！其此旨乎。且夫俭固美德也。然贤者用以律己，不以对人。盖律己曰俭，对人曰吝。吝斯褊，褊斯构怨，怨构而事废，事废而伤德，贤者恒引为诫。何也？人恒利己，欲求为众谋而终其身不倦者，则千百年而一圣，数百年而一贤耳。悲夫！岂造物有所吝，抑教化之难移欤？吾愿尊者不尸其位，而富者不尸其财，则儒墨皆不颓而晏子固亦不朽也矣。

论行青苗法之利病

　　孔子曰：“为政在人”。夫治国之道，操之有术，行之有方，审情势，度轻重，未有不注意于民生之利病者也。苟利于民，则虽障碍坎坷，事多挚肘，人言啧啧，几无以立足，而行之既久，及其成也，必可收效于異日。特障碍愈多，成功愈不易。譬之用兵临阵，濒危处险，不幸而陷于败亡，人莫不为之痛惜，是亦必有所不得已，或其谋之有未周也。为政者岂異是哉？余尝读宋史，深叹王介甫以变法而见斥于当世。后之论者，多以成败断人，甚可惜也。夫青苗之法，岂真病民哉？特行之非其时，立法未尽周，天下骚然，反之者众耳。自古谋治之心太切而操法过急者，辄多失败，此商君变法，所以车裂于秦也。介甫之行青苗，本以利民而非病民，岂如商君之苛刻哉？易常平之制，为青苗之资，给本生息，散聚以时，苟行之得当，实泽及庶民也，何病之有？然而介甫之用心虽苦，徒以有司之顸，时势之不同，遂至身败名裂，为后世所诟病，拟之如商君变法之祸天下，不亦大可惜哉！后之论者，抑亦过矣。

三代非专制辩

　　尔雅释诂：林、蒸，君也。“谓如丛木众向也”。白虎通义：“君、群也。”群天下万物而公之也。大禹谟：“稽于众，舍己从人。”盘庚：“民不适有居，率龥众戚。”秦誓：“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是三代之君皆立于人群之推载，非有所私诸己也。帅天下以暴之谓私，帅天下以仁之谓公；仁者发于良知，良知者群众之心，心乎群众而群众亦心之。天下本公也，沿革相袭而良知蔽焉，则君之名遂更而为利、为尊、为荣、为乐：势达于极则偏，偏则不均，不均则倾；又变为田猎之鹿，匹夫匹妇得而逐之；则至公之君成为私器，几非其名义之可相符矣。士君子旷观历史，横览百家，安得以秦皇、汉武、隋炀以来之苛法，而不深维夫三代立君之本义哉？夫三皇五帝以降，其君贤，其民归，民归而君贤，君民之义即不相悖，又安有更立異说以为之倡者？夫名之所以能系人心者，以有此实也。三代贤圣之君为政既不私于一人，是以天下为公，践其实亦副其名矣。公者实也，君者名也；不公而曰君，始皇万世之念已如死灰；况民主之名，不公安足以主民耶？故对名号之称已不容辞费，假使名美而不能符于实，亦非民所能归也；徒以名而轩轾其间又奚为哉？且夏若禹谟、商若盘庚、周若泰誓，其语盖亦甚明。周礼：太宰九职任民，八统驭民，九两系民，余六官皆民政；事事为民立官，故在在以民立言，周官者行民意者也。公天下之义，六艺九流俱已发明，春秋尤重大同之世；是今日五洲之治法皆中国之良规，即三权之说古代尤周密，其实行无偏或且胜于今。古代上下一体，今则偏上偏下；古代民意机关公于众，今日民意机关萃于一，公于众者名实相称，萃于一者有名无实；是三代君其名而民意其实也。专制云乎哉？

说图书馆答友人问

　　承市都市教育，至再深谈，足下关心时局之诚，大堪佩仰。窃观社会事业，力薄者易毁，力厚者易成，力何以厚厚于集而已。社会集众人而成，则所以保持之者，亦秉于众，然或谋焉而私，则社会之力又散矣，是以公益尚焉。来示论京门公益，深中肯要。某对于图书一节，似与执事所见微有别焉。自赢炬起而策籍亡，胡马入而略疏乱，中原文献，迭遭兵燹摧残，旧时太史之藏，飘荡四方，已散而不复集矣。嗣延阁广内，四部三品，虽稍稍搜而集之，然集公力以秘而私焉，是私益非公益。至若邺侯插架之轴，侔于麟阁，曹氏积石之仓，富于虎观，私集而私益之，又焉得公于人？寒素之家，力薄难举，或求诸朋从，辄叹甲乙不全，甚或许胡相距，于是学者乃大苦也。寡问鲜见，益智扼虚，咸有面墙之感。我国二千年来社教沦丧，大都无图书集合之机。夫集之为国家则国家强，倡之教育，以进其智，兴之法变，以进其德，皆集之之法，要不外乎谋公益也。八者、别也，别于厶谓公，公之能聚，益即生焉，是益聚于公，而散于私，亦社会必然之势也。仆尝怪今之藏书者，不以公诸人，乃悖于社教之旨欤。闲曹冗职，几如篇简有充栋之忧，拾玉检金，反似寒士无立锥之地，此又国政与社教歧为两事，不能集而合之也。弟索居已久，雅集未期，日对图书念吾故友，知足下亦有聚散之感也。

感谢先知在1917 整理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