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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战局的新阶段

吴季严

(1943年5月14日)




   轴心国家在北非最后的两个重要据点——比塞大与突尼斯——已于本月七日同时被盟军攻陷了!“北非战场”这名词将不复存在,今后这方面的战事活动,将可挪移至欧洲大陆的边缘,这就世界战局的全般形势看起来,实在是一种具有重大战略意义的新转变。

   去年十一月间,美国副总统华莱士在纽约美苏联谊会上说道:“地中海的胜利,将为通达德国打开一个侧门;同时为苏联南部物资的输送打开一条最短的交通线。”当他说这几句话时,还只是代表美国朝野人士的一种期望,现在这期望已渐渐成为事实了。

   过去一个时期,纳粹战略家最得意的一着,便是利用隆美尔的少数部队,在北非纵横驰突,以牵制中东大批英军,使其疲于奔命,并使盟军的作战努力,不能不侧重于保卫地中海以至红海的安全,而将窥探欧陆壁垒的念头暂时放在一边。去年夏季东线的恶战,德军统帅部可一再从西南欧抽调大军向斯城猛扑,而不虞自挪威北角迄萨罗尼加这一漫长海岸线的登陆奇袭,未常不是倚恃着这小部兵力楔入非洲所可发生的牵制作用——当然这种牵制作用,是在英美开辟新战场的准备尚未充份完成的条件下,始能高度发挥出来的。

   新的胜利卒粉碎了过去纳粹在欧洲的优势战略地位。地中海南岸和英吉利海峡西岸所集中的大批盟军,此后可有窥探“欧洲堡垒”的自由,非复德军所能牵制的了。尽管戈培尔博士在广播中高呼:“德军倒很想在欧洲大陆上跟英美军队周旋,并且越快越好。”但他应该知道,时间与地点的选择,已不能由他们做主,现在是轮到他们被动挨打的时候了。

   这是大战爆发以来的新形势。


   希特勒何以放弃北非,宁可听任隆美尔所部受优势盟军的包围歼灭而不予以增援呢?如果我们以为这是由于纳粹的作战机构已大量削弱,以致力有不逮,这似乎尚非笃论。诚然,德国在两年来的对苏战争中,兵力的损失已不下四百万人,继续向国内征调壮丁,影响及于战时工业,难免不有削弱其作战经济基础之虞。但我们不要忘记,它已在欧洲征服了十四个国家,其全部人口约在一亿四千万以上。它不仅可以从这些国家获取工业劳力的补充,并且还可以逐渐增加外国的参战部队以节省本国的人力。此外,它还可以采取一种有效而普遍的政策,利用外国的工业设备,替他们制造军需品。在这种情形之下,纳粹的作战机构,自然不容易迅速削弱下去,像第一次大战时一样。

   一般讲来,纳粹统帅部之所以不肯派遣大量陆空军向北非增援,盖系服从于总的战略计划的决定。避免两线同时作战,这是纳粹自始至终的指导原则的。西守东攻,这是他们实行上述原则的具体战略计划。除非变更这一战略计划,将作战重点挪移到西方来,否则对北非增援没有意义,且徒然加重损失,将那可用于东战场觅致战果的兵力,零碎消耗于沙漠拉锯战之中。

   或者有人会反问道:“既然纳粹目前的基本战略路线是西守东攻,不愿分散削弱其主攻方向的兵力,那它何不于盟军在北非的包围圈未收聚以前,先期将隆美尔部撤回意境,以避免遭受重大的损失呢?”

   殊不知北非轴心军所负的基本任务,原在于牵制盟军,争取必要时间,以完成其欧洲大陆的防御体系,在此项任务未达成以前,是当然不能撤退的。所谓大陆防御体系,据报纸的报道,不仅包含自挪威北角以迄西班牙边境,自西西里以迄萨罗尼加的纵深防御工事,并且还包含重要军事工业有系统的东迁。此项工作本年初方始加紧进行。过去纳粹军事专家满以为在英美完成进攻准备之前,即可击溃苏联,回师西指,他们这种轻率的估计,现在总算遭到了惩罚:这孤悬海外的二十余万轴心军乃不得不在弹尽援绝狼奔豕突的状态中,掩护着他们建立欧洲的“万里长城”!


   轴心国遭受到北非失败的打击以后,将会有什么新的策动呢?它是不是会在地中海东西两端,选择一处下手,以达重新阻梗中东航路的目的,并以抵消盟军在北非胜利的影响呢?有些人认为希特勒有可能于此时向伊比利半岛进军,以为扼断地中海咽喉之计,我们殊难同意于此种观察。第一,他若可这样做,倒不如将这部份军力增援北非,以挽回这次的败北;第二,西班牙原是倾向他们的伪装中立国,保留着它的“中立”地位,多少可以缩短一些“欧洲堡垒”的防线,这对轴心国也未常不合算。并且他们一贯的战略路线是西守东攻,若此时在伊比利半岛另辟战场,不啻是自乱步骤。至就巴尔半岛方面的情形而论,基于同样理由,轴心国方面似乎亦不会侵犯土尔其的中立——当然,在他们打破了苏联南路的抵抗力,越过高加索山脉以窥中东时,那自然又当别论。报载最近轴心军源源开向巴尔干,准备通入保境。我们有理由可以相信,这并不是希特勒想对土尔其方面有何策动:而只是显示出“欧陆堡垒”在这儿留下了一个罅隙,若不及时堵住这个罅隙,那便有被盟军渗入的危险。

   总之,在目前阶段中,轴心方面对西欧和南欧的布置,必然是以加强沿海防御工事及加紧潜艇战争为主,而集中其陆空军实力以求对苏一逞。人们应该可以看出:英美大陆攻势的准备愈向前进一步,则轴心国家击溃苏联之念亦必愈切。夏季已经开始了,东线恶战之所以迟迟尚未发动,决不是由于纳粹统帅部举棋莫定,而是由于他们懔然于这次战争乃系决定最后命运的争斗,非厚集兵力以施行压倒的攻击不可。

   世界战局的中心仍然是在东战场,大决战即在前面,我们必须把视线集中到这方面去!


   据一般的估计,德国用以举行第三个夏季攻势的全部兵力当在一千万人以上,苏联所征集的兵员,其数额尤不止此。这恐怕将是世界史上空前的一次恶战。战争的前途不仅决之于双方所能调到前线去的实力(包括兵员和机械装备数量之总和),并且主要的还要看双方同盟者的作战连系性究能发挥到何种程度。举例来说,倘若东线战事紧张时,英美能及时开辟欧洲的第二战场,使德国陷于两面受攻的窘境;或相反地,日本能及时向西伯利亚进军,使苏联不能不同时应付两个战场,则其对于全盘战局之发展,自能产生决定性质的影响。

   我们首先来看,日本帝国主义者是否会配合着纳粹今夏的攻势,在东方实行新的策动,替它的轴心伙伴摇旗呐喊呢?

   最近华盛顿方面盛传,德国已向日本行使外交压力,促使其发动对西伯利亚的进攻,同时伦敦方面亦有种种揣测,以为日本帝国主义者在战略上可能之行动,除上述路向外尚有以下三种:(一)向缅印发动新攻势;(二)进攻澳洲;(三)再度发动击败中国之企图(见合众社伦敦十日电)。这几种可能行动的目的,不外是想在太平洋方面牵制盟军,俾希特勒一意东进时,可减少西顾之忧。

   其实问题似乎并不在于我们敌人的新攻势将会向哪一方面发动;问题是在于它是否真会配合着德国今夏的攻势而积极行动起来?这是否符合于它的最高利益?以言向西伯利亚发动进攻,这固然可以替德国造成两面夹击苏联的优势战略地位,但同时却也是替它自己造成了两面受攻的危局。五年来的侵华战争,已使它的一条腿深陷亚洲大陆的泥沼中无法拔出,万一伸入西伯利亚荒原的这一条腿又一时收不转来,这岂不是自寻烦恼吗?惯会投机取巧的日人是决不会出此下着的。至于向缅印发动进攻,一则因中东会师的形势并不存在,再则因为那方面的雨季即将届临,目前似乎可能性更小。以言向中国再度发动大规模的攻势,除非他们有决心把那原可用以待机取巧的赌木

   再大大地投下一注,使自家的泥足陷得更深,否则是不会再作什么更大企图的。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们会完全停止蠢动;临时凑集几个师团向我实行经济上的破坏与掠夺,这不仅有可能,而且是敌人今后必取的手段。不过它的目光决不会专注于此,它必然会加紧蓄聚实力,屏息以观世界战局的演变,然后再选择有利时机以求一逞。亚洲大陆问题的最后解决,系之于整个世界局势的前途,对于这一层,我们的敌人似已有更深的认识了。最后再讲到澳洲的争夺战。敌人如果真愿替它的轴心伙伴摇旗呐喊,那么,向这一方面出动,倒真可以予盟国以莫大牵制,使其开辟欧洲第二战场的计划,可能的受到严重影响。过去敌人已在这方面集结了相当巨大的兵力,输送舰的吨位也有大量的集中,攻略澳洲以屏蔽南洋占领区,又是它一向追求着的梦想;但这只以说明敌人的躍躍欲动,至于何时才动,是否会配合着德国的夏季攻势一齐动?那便颇有问题了。

   要晓得暴日原是一个先天不足的国家,钢的生产,其平时自给率仅为百分之五十八强,铁砂的自给率更低,还不及百分之二十五,至于石油的自给率则仅为百分之九强。战时这几种资源的消耗远较平时为更大,其自给率当更低。这几年来的巧取豪夺,虽可使他的地位稍有一些改善,然其作战机构的相对脆弱性,仍然是无法掩饰的。按兵不动,乘着欧洲战事紧张时,加紧剥削自满洲以迄南洋占领区的广大资源,使它的作战机构无比的坚强起来,这才是符合它的最高利益的国策!并且我们的敌人也一定会沿着这一策略路线前进,不必真个谐着纳粹的旋律而狂舞的。

   暴日既不会与德国采取平行的作战步骤,纳粹统帅部是否能在今年冬季以前贯彻其击溃苏联的梦想,这个恐怕连他们自己也难以遽作肯定的解答罢。


   轴心国的作战连系性既如此脆弱,回过头来我们且看同盟国方面在军事行动上是否也有脱幅的弱点。掩饰弱点——假使真有某种弱点的话——其结果只是使得它愈有可能扩大下去,决不是一种贤明的办法。举例来说,比方过去盟军在北非的作战步骤每不能一致,故军事行动为之长期麻瘁。及至卡港会议以后,英美两军的联系渐趋密切,终于造成了这次的辉煌战果。阿特里在英国下院报告此次胜利经过时,认为系盟军合作所致,真可谓一语破的。

   过去盟国在合作精神上有很多地方未能符合全面作战的最高要求,此盖毋庸讳言。即就开辟第二战场问题来说,经过年来世人不断的呼吁,迄未有见诸具体化的征兆;去岁威尔基在莫斯科发表应立即开辟第二战场的声明,反因此惹起伦敦政府极大的不满。谈到必须进攻欧陆且向柏林进军方能加速纳粹作战机构的瓦解过程,大家对此都没有异议;但一具体谈到正式派遣军队在欧洲登陆的问题,一切难题都被列举出来了:不是说舰队的输送力不够,便是说“纳粹士兵的士气尚未颓馁”,不是说纳粹的空军尚未被粉碎,便是说海峡的绝对制空权尚未取得。在这一切理由当中,贯串着一种避免牺牲取巧观望的精神。大家都太过于着重战后的发言地位问题,因此谁都存着保全自己实力之想;大家都希望在未打倒希特勒之前,先按着自己意思画好一份欧洲的新地图,因此常把军事行动贬为外交手法的尾巴。大西洋宪章昨天还被世人目为团结盟邦一致作战的大计,今天却已在两大盟邦之间生出一些芥蒂来。美国议员伍德罗夫竟公开的抱怨说:“邱吉尔之演词中,并无片语表示渠等拟于战后恪守大西洋宪章之规定”(见三月二十四日合众社华盛顿电)。为什么?为的是战后应见诸实施的“海上自由”原则,构成了大西洋宪章的基调,而此与“海上霸权”的传统观念,究不能水乳交融。如果要想将盟国共同作战的联系性提高到应有的高度,那便必须速将阻梗共同行动的某些因素设法暂行排除,并将击败纳粹德国的军事行动放到第一位去。

  正是在肃清北非之后,正是在希特勒的夏季猛攻行将发动之时,罗邱会议又举行于华盛顿,这确是一种很令人兴奋的消息。我们有理由可以相信,实施“全球战略”的某些障碍将可打破,实行开辟欧洲第二战场的某些困难(不管是属于政治的抑或是属于军事的)将被排除,假如卡萨布兰加会议曾替占领北非的工作打下了一个基础,那么,这次会议也有可能替英美联军闯入“欧洲堡垒”的工作打下一个基础。
  一九四三年的夏季攻势中,希特勒将会感到有两个战场需要同时应付,他又走到威廉第二的旧路上去了,但他是否能比那郁抑谢世的德皇更为幸运呢?

一九四三,五,十四于赣州。




感谢 先知在1917 收集、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