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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好的报告文学”

王独清

(1939年1月31日)


  〔说明〕本文刊载于1939年1月31日《申报·自由谈》(上海版),后转载于1939年3月3日《申报·自由谈》(香港版),署名:秦佬。


  几天前,《自由谈》上有飞白先生底一篇谈到报告文学的文字,说因为读了辛克莱底《不准敌人通过》,便“不免感到一点惭愧”,因为“十八个月来”,我们“简直很少看到好的报告文学”。这确是实在的情形,一点也不是“抹煞”的。不过这却引起了我底一点意见。

  好几年以前,有些批评家曾经主张过文学家是可以一手开枪,一手写小说的。但后来终于找不出那样的天才,才证明了只是批评家在说梦话。自然,传说上曾经有过马上吟诗的作家,但吟诗是可能的,写小说可不行,而且吟出的诗也不会是“伟大”的诗。理由很简单:小说最需要飞白先生所说的“艺术的描写”,而作家要真的去做“描写”的工作,却多少要有一些事实上的条件。

  巴比塞底《火》,不是在大战的当时写出来的;雷马克底《西线无战事》,也不是在大战的当时写出来的。就以目前西班牙战争来说,始终还留在西班牙的作家就没有见写出《不准敌人通过》那样“报告文学的杰作”。荷兰底名作家耶夫·拉斯特(Jef Last)到西班牙去参加了战争,却只写了几篇通信,——自然,那倒可以说是“好的报告文学”的,然而也不是《不准敌人通过》那样“报告文学的杰作”。

  虽然就是并不“伟大”的报告文学,却也还得经过一般写作的两种过程:首先是要有“报告”的材料;目前材料自然遍地都是,但跟着却是要有坐下去写成“文学”的一点时间,用飞白先生底话,便是不“信笔直书”的一点时间。这倒不是好几年前说梦话的批评家所攻击的“把文学看成了神秘的东西”,而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事实。要是文学不要坐下去的一点时间便可以写出来时,那才真是“神秘的东西”了。现在住在上海和香港的作家自然是有一些的,他们也许有安心写作的时间的罢,但那却毕竟是少数,而且也未必都是一向便专门从事于“文学”写作的人。在我想来,“十八个月来”老实地在参加战争的文学作家,材料固然是用不完,但坐下去的时间却一定是很少的。

  我并不是说,目前的报告文学就应该是“流水账似的,缺乏艺术的描写,没有感人的力量”(请爱加人帽子的批评家且慢点加我“悲观主义”的帽子,如何?)我只是说,目前对于在斗争线上奔走的作家暂且不必责备得太严。有《不准敌人通过》那样“报告文学的杰作”自然是最好,倘是没有,只要有真实的通信,真实的纪事,只要是还用文学的手法,而且还不算是坏的作品,就都不妨且认为是过得去的报告文学。那些作品能“有声有色”,能“精彩”,自然也是最好,但是这儿却也有一个事实上的问题:“十八个月来”能老实地参加战争的,只怕多半是些青年作家,他们除了生活上难得到一点坐下去的时间而外,写作上的技术大概不免总要差一些。然而老作家又往往不肯像他们那样去打滚,或者因为要准备将来的“杰作”,不愿意写那些通信和纪事,这便是没有法子的事。所以我们只有暂且用那些不算“有声有色”,也不算“精彩”的作品满足一下自己再说。但这也只是暂且:那些作家会很快地用他们动人的生活把他们“笔尖下”的“故事”化为“有声有色”,也化为“精彩”的。

  所以我以为,要是因为“简直很少看到好的报告文学”而“不免要感到一点惭愧”,那应该不是笼统地替一般的作家“惭愧”,而应该替几个老作家“惭愧”才对。(在这儿预先留下一句回答别个反问的话罢:假如我也是作家,而且假如也可以称之曰老,我承认我也是逃不掉的一个)至于飞白先生说到“将领访问记之类”太多,这我倒认为是切实的忠告。和将领合拍一张照相,请将领题几个字或一首诗,接着自己也和一首,再郑重地用铜版制了出来,结果都是和报告文学不相干的。“访问”固然是重要,但我以为最好还是多去访问一下士兵。从士兵底周围一定可以得到更重要的村料,那材料一定能够使访问者写出“好的报告文学”,——虽然并不一定便是“伟大的报告文学”。



感谢 先知在1917 收集、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