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王独清

关于易斯特拉狄的种种

王独清

(1934年9月20日)


  〔说明〕本文最初刊载于《华安》第2卷第11期,1934年9月20日出版,署名:王独清。


  易斯特拉狄(Panait Istrati)这个名字,我相信在中国还很少人知道,但是在欧洲,缩小来说,在法国,却已经是人人皆知。他是被称为罗马尼亚的高尔基的,他的生活可以说便是一篇小说,而他的小说所以能那样动人的实在还是由于他有那样小说般的生活。

  他自小便到处流浪,强盗也做过,乞丐也做过,跑街的商人也做过,也不知道几乎要饿死了有多少次,也不知道因无路可走而陷于自杀者有多少次。他甚至做过街头的拍照人,这在欧洲算是最下等的职业,那是等于流氓“瘪三”一样的。最后,因为实在连一片面包也不能到口,终于他又自杀。这次是真的受伤了,可是却遇见了那位“约翰克里斯多夫”(Jean-Christophe)的著者罗曼罗兰,才使他得了救,并且还使他成了一位顶天立地的作家。

  他的生活所以这样奇特的,自然是与他的出生地有关系。我们不要忘记,罗马尼亚一向便是产业落后,失业穷人最多,而强盗流氓又几乎遍地都是。易斯特拉狄产生于这样的地域,小时又就陷于穷困,他的流浪和堕落自是当然的结果。

  多少有天才的人都因为环境逼迫,没有办法发展一己的能力,被悲惨的命运送了一生,易斯特拉狄也就几乎做了这样的人。然而却终“绝处逢生”的了。那位欧洲近代的“新英雄主义”者的大师罗曼罗兰,在救了他以后,由他的身边读了他那封墨痕狼藉的遗书,便发现了他的文学天才。于是,这位大师便诚恳地激励他,劝他把他的生活和他一向所接近的风俗人物用文学的体裁写出来公诸社会,使那些带着浪漫奇迹的事迹不至泯没。他听从了这位前辈的指使,便陆续写了一些带着自传式的小说,终于,使他成了大名。罗曼罗兰提拔后进作家,在欧洲是很出名的,最为世所知的像巴比塞、马丁奈(M.Martinet,即著名的《夜》的作者)都是出于这位侨居于瑞士的法国作家的门下。不过,在他所提拔的无数后进作家之中,像易斯特拉狄这样人的怕是唯一的一个。能在毫没有一点因缘的一个自杀的乞丐的身上发现了他文学的天才,而又能使他成名,这种功绩真不是普通人所能有的。

  除了罗曼罗兰,还有一个人也鼓励易斯特拉狄著作。这人自己却是不会动笔的,他是易斯特拉狄的同乡,一个罗马尼亚的靴匠。易斯特拉狄在他的“Domcitza de Snagov”一本小说的卷首,把这位靴匠的名字和罗曼罗兰的名字并列。那位靴匠的名字叫作George Jonesco,他纪念他和罗兰一样,说是因为他的推动,他才起了写作的念头。

  在易斯特拉狄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出他是写实的,但同时也有不少传奇的成分。在他的笔下,涌出了盗贼、酒鬼、无赖汉,以及其他同类的人物,但是他往往把那些人物理想化,甚至艺术化,这是他的缺点。不过,他的描写却终是不可多得的描写。他不但能把那些人物描写得有声有色,而且对于俗语的尽量应用,也使他的人物活现在我们的眼前。在技术方面,有时他是胜过高尔基的。成名以后,易斯特拉狄即刻便表示了他的政治态度。从小就处身于下层社会的他,本能地便赞助着苏俄。这即刻便又引起了他和他的导师罗兰的冲突:当时罗兰还在崇信着甘地主义,而他,却和巴比塞一样,却走了相反的道路。当时他和罗兰的冲突,虽然没有像巴比寨和罗兰的那样笔战,但却也有过些强烈的批难。“吾爱吾师,尤爱真理。”这个便是易斯特拉狄的气概。

  然而事情说奇怪一点也不奇怪:在几年以后罗兰转变到和苏俄携手时,而易斯特拉狄却一变而为非难苏俄现状的人物。这一下却真的和罗兰笔战了。接着便是从前帮助易斯特拉狄的人却起来去帮助罗兰。这种论战好像一直到现在还没停止。

  原因是在苏俄内部起了政争(即干部派与反对派的政争)的时候,易斯特拉狄曾赴苏俄游历,回到法兰西以后,他便在《新法兰西杂志》上发表了他关于苏联纪事的一篇文字,题目叫作《罗沙可夫事件》(I'Affaire de Roussakov)。这个罗沙可夫本是一个革命工人,在俄国革命前他是作过许多政治上的工作,革命后回到俄国,他年龄已老,故不曾担任任何职务。但因为他的女婿维克多治(Victor Serge)是反对派的缘故,他便受了监视,甚至女儿也被人打伤。他去向法庭控告,而因为当时苏俄当局正在清党的期间,便多数主张对罗沙可夫“不付审判,直接正法”。结果,罗沙可夫是被罚作苦工。易斯特拉狄在他的文章中讲述这事件的经过,并说他曾经为这事件,奔走号呼,以为这在苏俄是不应该的。这篇文章发表了以后,即刻便引起了巴黎两种政治报纸的批评:第一是《人道报》,这是第三国际的报纸,它大骂易斯特拉狄的反动;第二是《真理报》,这是苏俄反对派的报纸,却赞美易斯特拉狄的勇气,但却指摘他不应该把那种文章拿到资产阶级的刊物《新法兰西杂志》上发表。这样,便陆续引起了许多论战。

  我在这里只是介绍,本用不着作任何批评。不过附带的要说两句。易斯特拉狄有敏锐的直觉,过人的感受,这是真的,但是他的政治如何,我们却很难下一个断语。他曾经和法国女小说家马德兰马克斯(Madgline Marx,她也是一个和易斯特拉狄一样的反对派政治的同情者)辩论过,他自己也承认他对于政治观念的薄弱,马德兰曾在她和她丈夫合办的《自由报》上答复他,指摘他若是知道自己不行,那便该学习,不该自居“薄弱”,还有,他和法国工团主义者的莫拿特(Monatte)也好像交谊甚深,这怕也是他的“薄弱”的一个。

  不过,虽然是这样,易斯特拉狄总算是目前杰出的作家。我很希望他的作品能有人在中国翻译。



感谢 先知在1917 收集、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