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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大林伪造学派》美国版前言

Foreword to the American Edition
托洛茨基

(1937年3月3日)


来源:《政治月刊》第一卷第五期,题为《第二章 莫斯科大审判的阴谋》;“马克斯·夏尔特门、李昂·托洛斯基作,孙继良译”。
说明:中译本总题《苏维埃联邦国家之构造及其性格》,分十期登完(第一卷第四期——第三卷第一期)。《第一章 被出卖了的俄国革命》系伊斯特曼于1937年5月1日所写的《斯大林伪造学派》(The Stalin School of Falsification)(1937)一书前言。第二章系托洛茨基于1937年3月3日所写的美国版前言。第三章头两节则系托洛茨基于1931年9月13日所写的俄文版前言。此后的译文内容,为《斯大林伪造历史》(1927年)一书。惟《「文学论争」与「十月教训」》及其后三节,亦写于1927年,暂未查到出处。


布瓦洛夫斯基之死


  使全世界耸动一时的莫斯科审判,就是表示史太林主义的死的苦闷。不得不强行采用这种方法的政治体制,是没有生命的。根据内外的各种事情,此种苦闷暂时也许得以按捺得住。然而世界上的任何力量,早已救助不得史太林和他的组织了。苏维埃的体制,不是从官僚制度的躯壳中脱出,就是向堕落的深渊跳去,除此以外,别无他途。
  本论不想讨论莫斯科的裁判,关于此事,我的新著「史太林的犯罪」一书中,已尽加论述了。不过莫斯科审判的原因,并非来自天上,而是史太林派过去毫无假借的伪造的产物。我相信本论可以帮助读者理解莫斯科审判的观念的乃至政治的发生原因。盖若不知其发生的原因,则对于包含此项阴谋在内的世界任何事情,就难于理解了。
  现在还去和史太林作理论的斗争,可说完全是时代的错误。此等人物——我所指者仅限于指导者们,对于被欺骗者及受麻痹者并不在内——已绝对地和马克斯主义分道扬镳的了。为适应苏维埃支配阶级的要求,他们正在热心地从某个经验的定式向另一个经验的定式移转中。可是血腥气的审判阴谋是历史的歪曲与伪造,乃系毫无论争余地的历史的事实。官僚制度深觉使布尔雪维克主人适合于自身的要求一事,系为万不可缺少者。因此他们对于布尔雪维克的革命的真髓,特称之为「托洛斯基主义」。如此一来,对于其后的一切,不论在理论方面或实践方面,就开了伪造之端。
  在政治领域方面,此种行为——绝不能看过的行为——的发端,可举齐诺维也夫为例。他在一九二三年至一九二五年间,本是对托洛斯基斗争的先驱者,可是至一九二五年末,齐诺维也夫对他自己创造的获得结果,是吃惊了,他也参加到反对阵营方面来了。关于此事,早为大家所周知。在经济领域方面,对于托洛斯基的理论的武器,可举布哈林为证。即「农民过少评价」以及「超工业化的理论」等等。布哈林的命运不输于齐诺维也夫,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这位纯列宁主义的官许选手,不久宣称了自己是「布尔雪维克的自由主义者」,后来给释放了,可是现在却又正在牢监中等待着审判。
  对于托洛斯基之斗争的最显著点,是有关历史的诸问题。关于诸此问题,就全体言,乃包含俄国历史的发展,就特殊言,乃包含布尔雪维克党及十月革命的历史。就此点言,我们不得不承认M·N·布瓦洛夫斯基,是苏联的权威历史家。几年以来,他特别热心为我对俄国历史的一般见解及我对十月革命的概念斗争过来。其他的「共产主义者」批判家,在关于此项问题所作的文章中,不过是复述布瓦洛夫斯基的思考而已。这位己故的学者,虽博学而是有良心及才能,可是我们不得不指出布瓦洛夫斯基并不十分熟知马克斯主义的方法,对于历史过程之一切要素的相互作用,亦未加分析,因此他在各各的场合不免有了机械论的构造,而未对辩证法的相互作用细加分析。不过在几年前,如果有人作这样的批评,那就如同犯了渎神罪一样。布瓦洛夫斯基是苏联的高权威。他的学派的统治是绝对的。他的教科书,甚至他的弟子的教科书,动不动就销上几万本。在他死前不久,他被偶像视为科学思想王国的法则建立人。可是至一九三五年,突然发生了对于他的遗著猛烈批判的运动。在不到几个月间,布瓦洛夫斯基竟给放逐了,他的信用也随着失坠破产了。幸好他及时之故,总算免去了牢狱之灾。若说布瓦洛夫斯基的被清算是为的马克斯主义的利害,那就完全是错误的。布瓦洛夫斯基的罪状,是缺少爱国心,对俄国过去的不敬!以及缺少国民的自负心!

莫斯科审判中的四金刚


  史太林本人在理论方面的功绩又怎样呢?若说他有甚么功绩,那就无非是为新支配阶级的利益,而欺骗他一丘之貉的理论家的东西。他将来大概会以最伟大的伪派组织者资格列名于「思想」史的年表吧。但正唯因为如此,要比其他一切人都能真实地,完全地表现新支配的观念的外观,反托洛斯基的理论的公式(不管是齐诺维也夫,布哈林或布瓦洛夫斯基),一进入其次的一个阶段,对于新时代的主人公们,早变成了不可忍受的重负了。官许的「理论」,现在已经化成一份白纸。不幸的理论家们在这张空白的纸上,只谦逊地画下了史太林的长靴的轮廓。自从自过去的布尔雪维克退化为党派之后,官僚制度对于其自身的理论家们,竟也不得不出之欺骗了。官僚制度已不复能决心完全破坏旧布尔雪维克的世代了。这可说是苏维埃热月的完成(热月——法国第一共和历第十一月)。
  本论中对于最近莫斯科审判中的四位有名人物——即一方面是齐诺维也夫和加米诺夫,他方面是拉狄克和皮耶泰古夫——的政治色彩,包含不少有用的资料。如果我们知道这二组人物在政治上及在理论上的照轨,那么对于他们在法庭上的行动,是极易理解的。审判一事,对于这辈格柏乌手下的不幸的饽食,只是渲以一种色彩吧了。齐诺维也夫和加米诺夫,于一九二三年即对我开始作斗争。皮耶泰可夫和拉狄克,系在反对派阵营——前去四分之三,后者一半。齐诺维也夫和加米诺夫之加入反对派系在一九二六年,同时拉狄克和皮耶泰古夫,似乎对他们坚守着反对的信条。至一九二七年十一月,齐诺维也夫和加米维诺夫就转向了屈服之路。皮耶泰古夫先跟踪于前,拉狄克则继之于后。
  妖怪托洛斯基,早于一九二四年为『三领袖』(即齐诺维也夫,加米诺夫及史太林)所排斥。在一九二六年的反对派干部会议中,齐诺维也夫曾说过「三领袖」为图扑灭妖怪托洛斯基,并同托派斗争起见,将我与列宁过去好久以前的争执,重复于以人工的翻弃。齐诺维也夫的这番话,可由拉狄克及皮耶泰古夫的书信加以证实(前者于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廿五日,后者于一九二八年一月二日)。此项书信,读者将在本论中读到。在这两封信是写在齐诺维也夫和加米诺夫为图巧辩他们的屈服起见,力图排斥他们自身已经治梁过的托洛斯基主义之时,他方面也就是拉狄克及皮耶泰古夫力图维护他们原来地位的时候。但在翌年尚未终结之前,皮耶泰古夫和拉狄克两人,先后为辩护他们自身的屈服起见,不得不整理官许的托洛斯基主义的神话了。在诸此观念形态堕落的例子中,反映着随官僚制度的增大而来的社会的压力。旧式的罪状,如「永久革命论」,「农民过少评价」等等,为粉碎反对派起见,以及后来为覆灭反对派起见,业已证明不适用了。以几何级数增大的齐诺维也夫=加米诺夫一联人的变说的结果,在一九三六年八月,他们为基洛夫暗杀事件给投之狱中了,虽然他们对于此事的关系,要远较史太林为少。在齐诺维也夫和加米诺夫受审判之日,拉狄克和皮耶泰古夫马上发表了表示异常憎恶的论文,假装相信当局的起诉状,而要求处被告以死刑。可是接着他们自身也做了阶下囚,而不得不告白奇异无比的齐诺维也夫=加米诺夫的虚构的罪状。这结论是甚么呢?历史是不许可玩弄的,尤其是在大乱动时期。

第三国际的死亡


  然而史太林何以能成功如此可惊的阴谋呢?何以他能在完成此项阴谋之时找到刽子手——其中包括后来就是被告的人物?为甚么他会不受最接近的同辈及审判机关方面的反对呢?这一切叫局外人又何得而置信?实则史太林执掌机关于两手,其伪造精神的训练,为时业已十四年。本论中所引用的许多文件,对于党的屈服,机关的腐化,支配层的良心中毒等等,都有很特色的解说。在诸此各直上所触及的无数的理论歪曲及历史的阴谋,在本质上不过是史太林耸动世界良心的地狱壁画的一幅吧了。统制委员会追索至一九二四年,要求过去的反对派作虚伪的陈述。各报又复揭载讨论此项陈述的论文。笔者和其他读者初见此种报道,简直难以置信。齐诺维也夫,加米诺夫,拉狄克及皮耶泰古夫的竞争,使数千的屈服者也满不在乎地竞作虚伪的自白。列宁全集的新版,其注脚几乎到处都遭修正——加号变作减号,减号变作了加号。百科全书及其他的参考书,传记一项年年更新,事件一项则也用新的方法加以叙述了。有的东西给强调了,有的东西给低调化了。苏联的数千著述家,历史家及经济学家们,只消以一纸命令书就可使他写作他们自己都不相信的东西。大学教授及学校教师,为了适应层出不穷的官制滥言,不得不急速变更教科书。充满深刻国家氛围气的审判所的精神,如我们业已说过的,是从深刻的社会资源那里养成的。为辩护他们自己的特权起见,支配阶级歪曲了一切目的不排斥的特权理论。因此官僚制度的根本意识形态,不得不以造谣生事为能事了。官僚制度与民众间的矛盾益甚,虚伪作假亦必愈益转化成为目无法纪的阴谋审判。凡不理解史太林统治之内部辩证法者,亦不能理解莫斯科审判的真相。
  史太林主义的死的苦闷,亦即是第三国际的死的苦闷。此项国际组织,目前已成横阻于劳动阶级解放途上的主要障碍物了。和在苏联国家机关的畸形一样,在第一二国际中也可惊地充斥着一辈没名誉,没良心的人物。「指导者们」可以凭一纸命令,一纸电报而变更他们的信心。他们对于自身间权威的齐诺维也夫,以及常常宣称是他们指导者的布哈林暨迄昨日为止在和托洛斯基斗争上尚加引用的拉狄克,竟然会一旦反过脸来组织成攻击他们的阵列。第三国际的官吏们,无论在理论上,政治上,道德上,都是代表极端反革命派的典型。他们唯史太林是赖,史太林为维持他在苏联的暴政起见,也有轮流需要他们的必要。莫斯科的审判,彻底地暴露了第三国际内部的腐败情况。目前此项组织虽尚在混乱与动摇期中,但其急速崩溃实系不可避免。而且恐怕要比在苏维埃联邦内史太林体制的崩溃又要来得快。第二国际在若干国家与第三国际保有密切的关系,因此第三国际的瓦解,一定会给社会民主主义以深痛的打击。但此事并不即是说世界无产阶级将因此而失掉指导。无产阶级的前卫,是会得发展其历史的进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