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托洛茨基:俄国革命史·二月革命 >> |
二月革命算是道地的民主革命。政治上,它是在两个民主政党:社会革命党与孟什维克派的领导之下发展起来的。回到二月革命的“遗训”,即令在目前,也还是那民主主义的正式教条。所有这些仿佛会叫人想到:那些民主派的理论家定该急忙地把二月革命的经验,作一历史与理论的总结,去揭发他崩毁的原因,确定它的“遗训”究竟在何处,并指出如何实行“遗训”的方法了吧。这两个民主政党都已享受了十三年余的长期空闲,而每一政党都拥有一批文人作家,这些人在经验上,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是不配的。然而尽管如此,我们始终还不曾见到民主主义者论民主革命的一本值得注意的著作。妥协派政党的领袖们,显然不敢把二月革命发展的进程重新叙述出来,虽然他们在这中间,偶尔是起过那样显著的作用的。这难道不奇怪吗?不,完全合乎事理。庸俗民主派的首领们愈加勇敢地对这空虚的遗训发誓,那他们对二月革命的实际就愈觉惶恐。他们自己在1917年几月中占着领导地位这一个事实,恰恰最使他们不愿正视当时的事变。因为他们孟什维克派与社会革命党人(现在这名称叫起来是一种怎样的讽刺!)的悲惨作用,不仅反映着领袖们的个别弱点,而且也表示出庸俗民主主义的历史堕落,以及民主主义性的二月革命之命定的厄运。
整个的实质在于:二月革命只是一个外壳,其中暗藏着十月革命的核心——这也就是本书的主要结论。二月革命的历史是这样的一部历史,即:十月革命的核心怎样从它妥协派的硬壳中解脱出来。假使庸俗民主主义者胆敢客观地叙述事变的过程,那他们之不能使任何人回返到二月,也正犹不能使麦穗回到它所由产生的种子一样。这就说明了那些混血的二月统治的创造者,现在为什么不得不对自己历史的全盛时期,亦即他们无能的最高点,闭起眼睛来了。
诚然,人们也许可以举出这件事来的,即由历史教授米留可夫代表的自由主义,还是企图过和“第二次俄国革命”算账的。但是米留可夫完全不掩盖这一点:他只能容忍二月革命。要把国家自由派帝制党人算入民主派,即令是庸俗民主派之列,总是不很可能的吧?事实上,当其他制度已完全不复存留时,他之与共和国相妥协,并非因为他相信了民主主义。不过,即使我们把政治的考虑放在一边,那末米留可夫关于二月革命的著作,无论在哪一种意义上说,也都不能算是科学的作品。自由派的领袖出现于自己的历史中,像是一个受屈者,一个原告,而不是一个历史家。他的三卷书,读起来像是科尔尼洛夫党徒溃败时他在《言语报》上写的冗长社论。米留可夫责备一切阶级与一切党派,说他们不曾帮助他的阶级与他的党把政权集中在自己手里。米留可夫抱怨民主主义者,因为他们不愿,或者不能,成为彻底的国家自由派。同时,他自己又不得不证明:民主主义者愈接近于国家自由派,他们就愈失去群众的支持。最后,他只有责备俄国民众了,说他们犯了一种叫做革命的罪。关于俄国叛乱的煽动者,当米留可夫写他自己的三卷社论时,还是要在鲁登道夫[1]的官衙里去寻找呢。立宪民主党人的爱国主义显然在于:要把俄国民族史上一桩最伟大的事件用德国奸细的导演来加以解释,而为了“俄国人民”的利益,拼命要把君士坦丁堡从土耳其人那里夺过来。米留可夫的历史著作,很有价值地完结了俄国“国家自由主义”的政治运行的轨道。
要了解革命,正似要了解整个历史一样,只能把他当作一个客观决定的过程。各民族的发展提出了这样的一些任务,它们除了革命之外,是不能用其他方法来解决的。在某些时期,此等方法竟以如此力量来强人接受,以致全国都卷入了悲惨漩涡。把社会的巨变加以道德化,那是再可怜没有的了!这里最适宜的是斯宾诺莎的格言:不要哭,不要笑,但要理解。
举凡经济,国家,政治,法律诸问题,连带着还有家庭,个性,艺术创作诸问题,都会被革命重新提出,且被自下而上地重新加以观察。人类创造活动的无论哪一个部门,都会被真正人民的革命所闯入,并留下伟大的里程碑。即此一点,让我们附带地说一下吧,已予历史发展的一元论以一个最可信的表示了。革命既暴露出社会的一切经纬,它在社会学的一些基本问题上便投射了一道显明的光;原来社会学是最不幸的一门科学,他被学院式的思想用酸醋与践踏来饲养着的。但当巨大的社会变革时,凡关于经济与国家,阶级与民族,政党与阶级,个人与社会诸问题,都以极度紧张的力量提了出来。假使革命不能立刻解决它本身所由产生的任何一个问题,而只替它们的解决建立了新的前提,那它却把社会生活的一切问题加以彻底的暴露了。认识的艺术就是暴露的艺术,这句话在社会学中比在其他任何方面,具有更多的真确性。
毋须说,我们的著作并不敢自认为完满无缺。这里贡献给读者的主要是一部革命的政治史。经济问题只当它们为要了解政治过程所必需的时候,才被涉及。文化问题则完全不在研究范围之内。不过我们不可忘记:革命的过程,即为夺取政权而进行的直接的阶级斗争,本质上乃是一个政治的过程。
第二卷(中译本分成二三两卷——译者)历史是关于十月革命的,著者希望它能在本年秋天问世。
里昂·托洛茨基
1931年2月25日
王子岛[2]
[1] 第一次大战时德军总参谋长。——译者。
[2] Prinkipo,土耳其首都伊斯坦布尔附近,马尔马拉海上的一个群岛。1929-1933年流亡期间,托洛茨基在此居住。-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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