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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汉斯·狄芬巴赫



  1917年3月15日
  佛龙克波森要塞

最亲爱的汉森:
  你对我的喜怒、我的青春的种种猜测,以及诸如此类的奉承,完全是错误的。首先,我的确给你写了一封8页纸的长信,但是还没有寄出(附上该信的装饰画,以兹证明。也许你会喜欢)。第二,我一直在翘首期盼着、渴望着你哪一天亲乌登门拜访。冯·凯赛尔先生[1]似乎已经发现,怎么样才能给我带来最大的伤害。现在他的意思,是要考验考验我,看我能“挺”多久。不要生气,不要给我落井下石。不断地给我写信,要不知疲倦,一如既往地爱护我,对我多点儿耐心,即使是我不配。
  实不相瞒,现在我正在经历一个困难阶段。这样的事情又发生了,跟去年在巴尼姆街时一模一样:我坚持挺了7个月,但是到了第八、第九个月,我的神经就突然不行了。我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天,都变成了一座小山、得吃力地往上爬,而且任何一件小小的事情,也会给我严重的刺激。
  再过5天,我第二年第八个月的单独监禁,就要结束了。届时,就跟去年一样,复活就会自行发生,特别是春天即将来临。顺告,如果我忘掉自己为人生制定的那个基本原则——做一个好人——的话,事情就不至于这么难以忍受。但是那是很要紧的。做一个好人,就这么简单。它可以决定一切,也可以约束一切,它比全世界所有的智慧都要高明。但是,连咪咪都不在身边,谁还能给我提这个醒呢?在家的时候,咪咪长久地、默默地注视着我,她往往知道怎么样把我引导到正确的道路上去,这样我就非得给她无数个吻(就是为了气气你)不可,并且说:“对呀,做好人是最要紧的。”所以,如果你从我的话语或者沉默中发现,我变得阴沉或者古怪起来,只要提提咪咪的座右铭就是了,并且给我树立一个个榜样:做个好人,即使是我不配。
  现在,在说别的以前,让我道一声“多谢了”。要感谢你的事情很多,比如那几本小书、糖精(以后定要加倍偿还,因为我收到了好大一包,而你自己也是十分需要的)、照片、热水瓶、水果糖、还有最后那两本书,特别要感谢罗马皇帝的画片,那简直是一堂生动的共和主义教育课。但是最要紧的,是感谢你的来信。它们给了我莫大的安慰。你在Wronke的历险,真叫我开心。可惜我没法跟你在一起,甚至没法看到一眼发生的情况。我特别欣赏你那封巧妙地企图引诱我去读黑贝尔[2]的信。你想看到我的愚昧不是?很高兴你还是那个放荡不羁的汉森。想不到不经您(我亲爱的良师)的亲手指教,我也能了解并且理解一些什么吧。
  哦,汉尼斯,我认识黑贝尔,要比认识你早多了。早在我和梅林的友谊最火热的时候,我就向他借用了黑贝尔。在那个时代,斯特格里茨和弗里德瑙之间的原野(我当时生活在那里)上,一派热带风光,猛犸象和长颈鹿卷食着凤凰树的绿叶。在那个汉森在柏林还不为人知的时候,我就读了《阿格尼丝伯纳尔》、《马利亚·马格德琳娜》、《朱迪丝》、《希律王和玛丽安》。此后我就没有什么长进,因为热带气候突然得为大冰川时期让路,而且我的格特鲁德,得趁着斯特格里茨和弗里德瑙之间一年一度的“停战”,拎着满篮子的礼物和借来的书去斯特格里茨,以换取类似货物回到弗里德瑙。
  不管怎么说,我认识黑贝尔,而且对他非常的(尽管有点冷冰冰的)敬重。然而,我把他远远地排在格里尔帕策[3]和克莱斯特[4]之后。他虽然才华过人,文体也优美,但是笔下的人物,却是干巴巴的,缺乏血肉和生气。他塑造的人物,常常只是人为制造的、过分微妙的问题的载体。如果你想送我他的书,不如给我格里尔帕策的算了。格里尔帕策是我真正喜欢的作家。你知道他吗?你对他的评价高吗?如果你想读点好作品,就读读《朱迪丝》吧。在那本书里,你既可以欣赏到莎士比亚的简明贴切和通俗幽默,甚至还可以体察到莎士比亚不具备的柔和的诗情画意。在现实生活中,格里尔帕策是一个一本正经的公务员,一个大闷蛋,你说是不是滑天下之大稽?(读读他的自传吧,几乎和倍倍尔的一样索然无味。)
  你的阅读情况怎么样?有足够的储备吗?事实上,我最近有好几个相识,很想介绍给你,特别是盖尔哈特·霍普特曼[5]的小说《埃曼奴爱儿·昆特》。你知道汉斯·托马[6]的基督画像吗?哦,在这本书里,你可以看到身材单薄的基督,在暮色苍茫中穿过成熟的玉米田的画像,在他的黑暗身影的左右,薰衣草的波浪,轻曼地流淌在银光灿烂的玉米捆上。
  在无数的问题当中,我发现有一个从未在上述的作品中提及。然而对于这个问题,我是有特别深的切身体会的。这是一个悲剧。一个向群众宣传的人,话刚出口,就立即感到,在听众的头脑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变成了赤裸裸的笑料。这个曲解就把宣传者给钉在了十字架上,他只听到周围的信徒发出的粗鲁吼叫:“展现你的奇迹呀?你不是这样教我们的吗?你的奇迹上哪儿去啦?”霍普特曼对此的描写,堪称天才。汉森,对人的判断,一定不要盖棺定论;他们仍然可以让你吃惊嘛,有时是坏得让你吃惊,有时,感谢上帝,是好得让你吃惊。我原来认为霍普特曼只不过是一个大傻瓜而己,谁料到这家伙后来竟写出了这么一本好书,既有深度,又不乏宏大,弄得我神魂颠倒,差点儿立刻给他写信。我知道,你是会鼓励我给他写信的,就像你让我给里卡达·胡希写信那样。但是,对于这种带有夸耀性质的忏悔,我平时是不轻易启齿的。对你说了,就很足够了。
  干言万语,意犹未尽,你什么时候才来呀?




[1] 冯·凯赛尔先生是罗莎·卢森堡的公诉人。

[2] 弗里德里希·黑尔(1813-1863);当时德国最优秀的剧作家。

[3] 弗圣茨·格里尔帕策(1791 - 1872):毕徳麦耶尔时期的奥地利剧作家。

[4] 亨利希·冯·克莱斯特(1777 - 1811):世界文学史上的一位重要剧作家, 其最著名的制作为《汉堡的弗莱徳利希王子》,短篇小说集为《马贩子米赫尔·戈哈斯》及《O地侯爵》

[5] 盖尔哈特·霍普特曼(1862- 1946):早期为博物学家,(织工)使他文名大噪。霍普特曼本人,并不同意罗莎对《埃曼奴爱儿·昆特》的其有同情心的评价。在那本书中,有一个常常令人莫名其妙的信徒——一个声音尖利、脾气暴躁的犹太血统波兰鼓动家,显然就是罗莎·卢森堡自己。有趣的是,她没有认出(或者刻意不提)她自己的漫画像。在那个时候,霍普特曼已经不是社会主义者。

[6] 汉斯·托马(1839-1924):托马的新古典油画是理想主义的,其优美一如罗莎所述。它充分反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前的、并为激进党人所共享的流行审美价值。



感谢 陈先森 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