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民国时期托派文艺期刊《展开》（1930年） -> 第一、二期合刊（1930年7月15日）
请看新Don Quixote的狂舞
——批判一，……何大白的反批判
余慕陶
“真正的革命家常常挫折于此——他们大言革命，以革命为唯一的偶像，忘却了头脑不能冷静地沉着地去估量、追踪及吟味：在什么瞬息，什么状态及什么行动领域里应该革命地去行动；在什么瞬息，什么状态及什么行动领域里应该变更地去行动。”
一
最近因检阅过去的杂志的缘故，便无意中在一只为尘灰所拥满了的籐箱底里，得了一本一九二八年四月创造社出版的“文化批判”第四期。这期的第一篇文章就是李初黎君做的“请看中国的Don Quixote底乱舞”。这篇文章，我虽在两年前看过，然而我一时为好奇心所驱使，终于又把来重看了一遍，而重新温习了当时创造社诸君对于鲁迅君的攻击的阵势。但是，时间的车轮转得非常之快，随着这个车轮而转动的人类也一样变得非常之快，前年攻击的，现在却联合了，前年认为无产阶级文学运动的障碍的，现在又变成为这种文学运动的主要的领袖了。这里面的谁是谁非，或谁进步谁落后，或谁投降谁屈服，历史自然会明白告诉我们，此地是用不着我们来多说的。但是，我们在此地却要说说当时鲁迅君之所以被他们攻击的原因，就是鲁迅君是固执地反对无产阶级文学运动的一员大将；因此他们就赐了一个Don Quixote的衔头给他。按Don Quixote这两个字原出于十七纪时西班牙Cervantes所戏拟的武侠小说中之主人。那本小说插写这个主人为一乡村世家子，温诚可爱，惟因爱读武侠的小说，致感慕如狂，尝不惜亲涉艰险！躬为武士之修养。准此，他们以鲁迅君来比拟Don Quixote其用意自极明显了。
在社会内部每次起了巨大的政治变动之后，继而起之便有各种各式的思想上的斗争，中国十余年来的文坛之演进与更迭的情形一样。辛亥之后有‘‘五四’’；一九二七以后有今日的新Don Quixote详言之，假如古文到五四前夜不会那样不能表现新兴的资产阶级的人生时；胡适之君绝对倡导不起白语文学出来；又五四的文化运动不会因一部分人之夸进到政治舞台而一部分人缩回去和封建势力相拥抱时，则代表民族资产阶级的浪漫派的文学运动和自然派的文学运动也不会发生出来的；又浪漫派和自然派的文学非到了不能前进时，即是：不是民族资产阶级背叛了革命而代表民族资产阶级的文学成为反革命的文学时，那中国两年前的后期的文化运动，代表无产阶级的文化运动也就产生不出来。这些简单的举例便充分地包含了社会进化的原则，我们这位文学大家之新的Don Quixote了，便是适应这个原则而来了。
二
我们以马克思主义来做我们的立场的人，凡分析或解释某一和社会现象都要先明了这种现象的最后决定是什么，又它们的发生成长及蜕变的法则如何；换言之，我们无论分析或说明任何一种社会现象，首先，我们必然要明了这个社会现象的经济基础；其次我们就应辨别这种社会现象本身是属于上层构造呢，还是下层构造；最后，我们就要毫无疑义的承认这种社会现象之发展过程是辨证法的，所谓辨证法的乃是不断进化和不断革命的意思。这三种是马克思主义里的必需的要件，缺了那一种或忽略了那一种，那我们的解释都一定陷于大错误特错误的地方。已是错误了，那当然不是马克思主义了。
马克思在他的“经济学批判”的序言里分明告诉过我们，由社会上的那一时期的生产技术生出来的生产力，是形成那时的生产关系，这生产关系就是下层构造；有了这下层构造才产生社会的法制的政治的各位制度，宗教哲学艺术等等；这制度与适应这制度的意识形态便是上层构造；这上层构造虽决定于下层构造，然而下层构造也受上层构造的影响。
又马克思在他的“哲学之贫困”里也这样告诉过我们，劳动阶级，在进化的过程中，是想把资产阶级的社会改变使过渡到无阶级的社会并且没有阶级与阶级的冲突之组合的存在的；在这种组合中没有真正政权之存在，因为资产阶级的政权就是资产阶级统治其他阶级的武器又是资本主义社会中之阶级冲突之表现。他接着又在著名的共产党宣言里告诉我们，无产阶级在他与资产阶级斗争中，就不得不自己组合起来成为一个阶级；经过了革命以后，这个阶级就成为支配阶级了；已成为支配阶级，就得用极烈的手段来铲除旧的生产关系；因铲除旧的生产关系，他同时也就把阶级冲突所以存在的根本条件铲除了；因此，所以他就消灭了一切阶级和他自己本阶级的支配权。根据这上面三段的叙述，我们可以得到下面几点：
1．马克思是以辩证法为研究的方法，这即是说是马克思是经不断革命论来做他的分析与解释社会现象的武器的。
2．马克思主张物质的下层构造是决定一切精神的上层构造的，但这上下层构造也是互相作用的。
3．马克思说无产阶级要确保它与资产阶级的斗争的胜利便不能不有无产阶级的过渡期的独裁，但是这是用来消灭一切阶级和消灭无产阶级本身的武器。
我们现在就利用这三个原则来解释本题所要议论的文学问题罢！
文学是个精神的上层构造，是受物质的下层构造所支配的。无产阶级因身受了资本主义社会的资本家的经济压迫，当然产生出反抗这种经济的压迫的意识；有这样的反抗意识，把来表现在文学方面，自然就是革命文学。
一切上层的意识形态都是适应社会的法制的政治的制度，文学已是意识形态之一种，那它当然就适应这种制度的。先有德国的资产阶级文学之狂飚运动，然后才有德国的联成的统一；有十八世纪末期的资产阶级的民主政治之出现，才有十九世纪的初期的浪漫文学，还是历史所告诉我们的一些儿也不错的事实。文学既是上层构造，那它自然就在无产阶级没有握得政权以受适应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的政治制度革命的。在无产阶级已起来握得了政权而利用这个政权来扫荡一切阶级和本身，即仍然在向着革命路上跑时，无产阶级当然也可以利用革命文学，帮助无产阶级来扫荡一切阶级和本身阶级而仍向革命路上跑。
这是站在无产阶级革命过程中的经济基础和他历史使命来说明革命文学之存在的意义。只有这样说明，我们才真正是马克思主义，真正的马克思主义才是真正的革命；在这真正的革命的照妖镜底下，自然可以把一切假马克思主义的，即假革命的原形照示出来！
亲爱的革命的青年呀，你们来看看这假革命的，我们目前的新Don Quixote的丑态罢！
三
这儿，我们先举举我们的新Don Quixote的舞势吧：
第二卷第三期的“大众文艺”，登有一篇署名何大白做的“中国新兴文学的意义”的大文章。文章的确是很大，因为他分了六个小题来阐明这个论题的意义。不过，我们在他的第一个小标题，“所谓什么是新兴文学”里，却看出他好像很慎重地在那里考虑着名词之运用似的。他说在目前这个文学运动里产生有三种名词：即革命文学、新兴文学和普罗列塔利亚文学。他这样地解释这革命文学的名词：
“革命文学说是含有革命性的文学，但是内涵是很广的，含混的。究竟是怎样一种革命，又怎样才是革命文学，都没有具体的规定。因此很容易发生许多不同的甚至完全相反的见解。有的讲几句激烈话，有的喊两声打倒，有的是吹盲目的反抗，有的高唱“手枪炸弹干干干”：这些都可以主张是革命文学，而你怎么判断呢？
“并且革命文学这个名字，托洛茨基曾经使用过，而他乃是用来和普罗列塔利亚文学相对立的。他的主张，以为‘普罗列塔利亚特’是革除社会阶级的最后阶级，它的政权实现的时候已经没有阶级存在了，那时只有人类的文学还有什么普罗列塔利亚的阶级文学。若果在政权未实现以前，他讲，那时‘普罗列塔利亚’正在革命，只有革命文学，更没有‘普罗列塔利亚’的阶级文学存在。所以他只主张革命文学而否定‘普罗列塔利亚’文学。这话是错误的。即以俄国而论，政权虽在阶级独裁之下！但是社会上还有阶级存在，苏俄的文学还是有阶级性的。新兴的已经得了政党的俄国底‘普罗列塔利亚’正在努力建设他们本阶级底文学和努力其他建设一样。至于在未得政权的他国，普罗列塔利亚文学也同样地建设起来了。托氏的议论完全和事实不符。他的文学理论的谬误和他的一般理论的谬误是相关联的。在这里我们不能详细检讨了。不过革命文学经了他的这样说明，我们更觉得便用这个名词应当更加慎重。就是说若果要用革命文学这个名字，我们应小说、诗歌、戏剧，那我们当然可以不管里面是否有什么“两声打倒”，或“盲目的反抗”，或“高唱手枪炸弹干干干”。——有这样的东西就不能“判断”为革命文学，那就未免不懂这革命文学就是斗争的文学了。这难道无产阶级起来斗争时连口号都不应该叫么？假如无产阶级在斗争时候应该叫口号而且这口号还可以发生扩大斗争的勇气和政治影响，那末，同样，在文学里面，有这些东西也当然可以收得同样的效能。这是我们的新Don Quixote破题儿第一次的现丑。
再此，他说革命文学这个名词因为是托洛茨基用过所以我们要更加慎重。这儿所谓“更加慎重”当然就含有“更加反对”的意思。啊，好一个出真气力的新Don Quixote！他写这篇文章时的神情，太有他向人家说×××是同我们的政治意见不相同的气概！但在这儿，我们就要问问我们的新Don Quixote，托洛茨基是不是反革命？假定他就是反革命的话，那末反革命者所用过的名词该更加上一个制限的语句……”
我把他这篇大文章只摘录了这么两段，就在这么两段当中，我就发现出很多错误，这种错误当然同他本身的思维与行动“是相关联的”。至于全文的错误，“在于里我们不能详细检讨了”。
这儿就是我们Don Quixote的错误：
1．他由革命文学这个名词的含义太广而至因托洛茨基用过了这个名词来和普罗列塔利亚文学对立，便坚决地反对使用这个名词。
其实，关于这后期文学运动的名词，我看只有用革命文学才妥当。因为一来，它是和前期文化运动（这在欧洲方面说来，就是资产阶级革命封建阶级时候的浪漫运动的文学革命；在中国就是五四时候的文学革命运动）的文学革命相对立。二来，谁都知道在这后期文化运动里的时代的立脚是新兴的无产阶级，无产阶级是马克思所说的，天生的革命阶级，所以我们应采取同它步骤一致的革命文学。只要是描写无产阶级革命的就都连使用都不能使用么？如果照他这样的说话，那中国目前的无产阶级尽管不能叫打倒帝国主义的口号了，因为这个口号，中国目前的反动统治阶级已经叫过，并且现在也还在叫。真看不出读了一辈子书现在又还口口声声马克思主义的新Don Quixote，会机械到这步田地哩！真预想不出洋服穿得那样像煞有介事的新Don Quixote一进到Boll Room时，连Dance的初步都不会哩！其实，我们觉得这个名词正因托洛茨基一秉马克思的理论而使用过，所以我们非更加采用，和非更加拥护不可。那末，托洛茨基究竟怎样演用了马克思的理论呢？现在，且把托洛茨基的说话节录几节出来：
“每个统治阶级创造它自己的文化，因此，也创造它自己的艺术。历史曾熟悉东方与古典的古代底奴隶专有的文化，中世纪欧洲封建的文化，和现在统治着世界的资产阶级的文化。从这，无产阶级也得创造它自己的文化和它自己的艺术”。这是释明艺术或文学是上层构造，是文化之一含素；要先有文化才有艺术或文学。
“……历史指示出，围绕着一个统治阶级的新文化底造成，需要很多时间，并且仅在那阶级底政治衰落之前的时期，才达到完全的地步。
“无产阶级将来有足够的时间创造一种无产阶级的文化吗？和奴隶主有者、封建地主与资产阶级底统治制度相反，无产阶级把它底专政看为一种短促的过渡时期。我们愿意放弃那关于过渡到社会主义的太乐观的意见时，我们指出普及全世界的社会革命时，将不止延续几月或几年，而是几十年——几十年却不是几世纪，而且一定不是几万年。无产阶级能在这时候创造一种新文化吗？怀疑这个是合理的，因为社会革命的年代要成为凶猛的阶级斗争的年代，在这里破坏要比新建设占的地位多。无论怎样，无产阶级自身底精力，将要多半费在征服权力保持并且加强权力，及将它用之生存和更进的斗争底最迫切的需要上。当这革命的时期，无产阶级无论怎样要达到它底最高的紧张，及其阶级性之最充分的显露，并且有计划的、文化的改造底可能性，将要被限制在这样窄狭的范围中。反之，当新统治制度要逐渐更没有政治的与军事的意外，环境变得更宜于新文化底创造时，无产阶级便要逐渐更消灭在社会主义的社会中，并使自身脱离阶级底特性，而且因此不再成为无产阶级了。换句话说，在专政时期，是说不到一种新文化底创造，即在广大的历史的尺度上的建设的。当历史中无双的专政铁拳成为不必需时要开始的文化改造，将要没有阶级性”……这里又说明了无产阶级在时间上是创造不出自己阶级私有的文化来。在世界无产阶级还没有通过统握了政权时，无产阶级只有拼命革命，拚命以暴力来推翻资产阶级的统治。在这时，无产阶级当然不是谈建设文化而是要怎样破坏障碍革命发展的资产阶级文化以及它所依以存立的基础。等到世界无产阶级的统治权建立了时，那它马上又要不断的革命下去，即要消灭一切阶级而建立社会主义的文化。这便是马克思的不断革命论。
“当人照他所应作的，将这个问题就其国际的性质加以研究的时候，这就尤其显然了。无产阶级曾是，而且还是一无所有的阶级。这就限制它不能获得资产阶级文化那些永列在人类财产薄上的元素了……但是，第一，为多半和第二国际时代并行的这个改革（议院政策与社会改革）时代，历史给与劳动阶级的十年底数目，差不多和给与资产阶级的世纪底数目一样多。第二，无产阶级在这个预备时代一点没有变成为更富有的阶级，也没有将物质的权力集中在自己手里”……这里又释出无产阶级在没有握得政权以前是一无所有的阶级，而且就在握得政权以后也是使自己变为私有者的阶级，因此，一点也没有下层私有的经济基础；怎么能够产生出上层的文化出来呢？
总之，我们再来重新说一句：托洛茨基的解释完全是马克思主义的，即是，他认文化里一部分的艺术或文学是上层构造的一部分，是受下层构造的决定的；无产阶级无论是获得了政权与否都不在建设自己的文化（当然文化里面的文学也不在建设之列）因为它的不断革命的任务驱使它非这样不可。我们的新Don Quixote！我请你自己回头来看看你自己的一身的曲线罢！我请你自己垂头来瞧瞧你自己的歪曲的步法罢！
2．他说托洛茨基说“无产阶级握得了政权时已经没有阶级”所以没有阶级文学为不符事实，他举了像俄国的文学还有阶级性和苏俄还在努力建设无产阶级文学的例子来斥托氏的错误，接着，他就说托氏在文学理论上的错误和其他一般理论（这其他一般理论当然是指他的政治理论了——余）的错误相关联的。
这种现象，在我们看来是毫不奇怪的。当国共合作时代，我们常常听见一般四五岁的小孩子都莫不在街头巷尾大叫“拥护共产党”、“马克思列宁主义万岁”的口号。等到国民党清共时，我们也时常听见那般四五岁的小孩子在街头巷尾乱叫“打倒攘夺国民党的共产党”、“打倒争革命领导权的共产党”……这是同一种人所表演的两种绝对相反的现象。这些人之所以表现这种矛盾，因为他年纪很小，他只晓得读初等国文“人、手、足、刀尺”……我们的新Don Quixote的年龄大概和这些小孩子差不多，不然，则顶多只多长得一两岁；我们的新Don Quixote的知识至多比这些小孩子多高一班。现在我们应来教训我们的小孩子不要多晓舌。
托洛茨基分明没有说过“无产阶级握得了政权时，已经没有阶级”的话。托氏只说“无产阶级的统治是暂时的、过渡的’’。这证明这位新Don Quioxte是造谣。托氏所说的无产阶级统治是从反对一国建成社会主义出发的世界无产阶级的统治，不是指苏俄的一国而言，他里边也否认无产阶级的在一国内专政吗？无理以诬蔑，不过表自己的无能罢了！
最后，所谓托氏在文学理论上的错误和他的一般理论的错误相关联。这更证明，我们的新Don Quixote不读书好求甚解了。托氏生平的著作如军事、政治、经济、文学等等，有如汗牛充栋，这样多的著作，我们的几龄的新Don Quixote连摸都没有摸过，自然是当然的；但是现在让我来再问一问一般反托氏的人，应当了解的托氏的“中国革命问题”，你摸过了么？新Don Quixote！我们的新Don Quixote的妩媚的舞态真有如此四川路一带跳舞场里的舞女一样能惹人，或至少是某个主子怜爱，但是这样的假情假义，谁也不相信。怪不得，我们的新Don Quⅰxote弄到这儿受人家批评，那里受人家警告的下场。喂！新Don Quixote呀！你应该含羞地钦容了罢！
（本篇完，全章未完）
7th，5, 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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