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工人小说 -> 〔日本〕德永直 -> 《没有太阳的街》(1928-1929)

任务



1 情报员


  急切的卖号外的铃声,在街上每一个十字路口响着。
  “若槻内阁总辞职!”
  电车站的红色电杆前面、银行门口、工场的便门、火车站的月台、商店的陈列窗、报馆的公告牌,都贴满和飞舞着油墨尚未全干的纸片——这纸片真可以说是在短短的一瞬间就飞遍了全市。在这初冬季节的一个下午照着耀眼的阳光的街道上,在飞舞着的风沙中,人们的急遽的脚步声,和交错着的惊疑的视线,使这不安的空气愈发沉重了。
  “对华政策发生破绽,银行破产无法挽救,——这就是内阁总辞职的原因!”
  一个戴软礼帽、身穿西装的人喃喃地说,穿制服的学生也这样自语着。戴便帽、穿斗篷的人和身穿劳动服、推着自行车的工人,还有那戴钢腿眼镜梳西式短发的女人、电车售票员、汽车司机、警察、军人……也都这样想。
  曾向天皇“乞骸骨”[2]的阁员们,对大家来说都很熟悉,因为这群伟大人物的照片和特征突出的漫画式的画像,大量地刊登在报章杂志和美术名信片上,使广人群众经常地看到他们,甚至比看到故乡的祖父、母亲和兄弟的次数都多。
  财政大臣是大坂的财阀、大三菱公司的代理人,他那肥大的足有工人三倍宽的面庞和发着黑色光泽的口髭,立刻会使人联想起他与姨太太和女仆之间秘密的脂粉关系,以及抢购建筑新港用地时的机敏和大胆等等……而这一切的一切都犹如日历上的数字,清楚地留在人们的记忆里。
  这位大三菱的代理人,在一星期以前,对于突然暴发的(对于不注意经济问题的一般群众说来,至少是这么感觉到的)经济金融界的破产,各种银行由于遭到争先兑现而引起的慌乱,和把一般群众驱逐到惊惶失措的顶点的银行停兑等事件,通过全国各大报纸,发表了这样的关于施政方针的声明:

  欧战以后,我国中小资本家的放纵无度的各种工商业的金融关系,当然(他说是“当然”)就遭遇到必须进行严密的结算和紧缩业务的命运。尽管如此,大正十二年[2]九月的关东大震灾,看起来却又使这些拥有中小资本的工商业者的前途,遭到显著的恶化。但是,经过政友会[3]前内阁在复兴的名义下进行的武断人为的、不自然的政策,所得到的金融界情况的好转,却只不过是对于酿成将来的危机,加进一股促使其早日暴发的力量而已。
  而且,当时在野的我民政党[4],曾屡次发出警告,这是人们记忆犹新的。这种放纵无度的中小工商业者的金融关系,引起了此次值得优虑的停兑。
  当然,我政府根据三大政策之一的财政紫缩方针,努力使这令人优虑的全触界恢复健全的状态。此外,对于破产的银行及其存献人,亦将采取适当方法,给以妥善的处理。(以下从略)

  民政党据以立足的地盘,是全国各城市的工商业者。这份以民政党为执政党的政府的声明书,在党内也引起了很大的动摇,这是必然的。而且,这份声明终于在一星期以后,变成了不能兑现的支票,内阁总辞职了。但是,若照他——财政大臣声明中的说法,归根结蒂,停兑是由于中小工商业者放纵无度的行动造成的。
  “别开玩笑啦。”把大衣披在肩头的八尾笑着说。
  屋子里有四五个男人。年轻的情报员阿富现在刚从外面买回号外来。
  “那么说……?”
  阿富是捡字工人。这个又伶俐、又机灵、白净、可爱的小伙子热心地发问。
  “这当然是大资本家啦,虽然有很少的例外,但根本原因还是由于工商业不振——生产过剩,而且它的直接原因,是由于大资本家把算盘打得过紧了。”
  八尾把号外放在盘起的两腿中间讲解着。他以关东地方协议会总部的理论家而知名,其特点是有着女人般的温柔的面孔和柔和的声音。
  室内静得使人感到沉闷。这房间是在二楼,临街行驶的电车的声音,,都被一枚“金丝雀餐厅”的金属招牌挡住了。在与街道相反那面的端壁上有一道小门,那外面就是一条狭窄的楼梯,从楼下的餐厅后门——真是异乎寻常地可以通向一座小小寺院的墓地。另一道西门旁的三尺高的纸隔扇那面,是餐厅楼上的小小的一间客厅,从那里也可通楼下的帐房。
  总之,这个除了一张陈泊的静物油画以外,没有任何装饰的八铺席的房间,无疑是它的主人餐厅的老板,为了叫女招待赚一些特别收入而特设的地方。
  但是,现在呆在室内的人们,都是些和这些勾当缘分很远的,这一点反倒为这个奇特的房间的面貌,增加了一些风趣。他们在走进这个房间之前,真象黄鼠狼一样,在基地、在墙根、在餐厅门前,几次回头看清是否有钉梢的,然后才走进来的。因此,他们就是在室内,也把声音压得很低,除了特殊的人们以外,没向任何人透露过这个房间的地址。
  中井和绵政面对着一张桌子在画地图,这地图,一看就知道是外行人画的。
  “喂,你想这次将由什么人组阁?”八尾慢条斯理地向绵政问道。
  “是的!这倒是应该考虑的问题呀。”绵政抬起头来往后瞧着说。
  这位双腮凹陷、不知为何最近蓄了一小撮口髭的三十来岁的人,是颧骨突起的瘦型人物。他声音沙哑、尖细,前额的皱纹显得比自己的年龄老,但是却十足地表现出精悍的气魄。
  “我想多半是‘西伯利亚’[5]。”绵政穿的是窄袖长褂。“你也是这么想吗?”
  这个光说“西伯利亚”,在他们之间就可以理会的人物,不用说一定是那个出兵西伯利亚的主持者,由于机密费事件而在国民当中留下鲜明印象的政友会总裁田中陆军大将吧。“我也是这么想。”中井好容易才抬起他那绰号叫作“春日长”的长脸说。
  他们是评议会总部的三个干将。自从开始罢工以来,就从没到过罢工团的任何部门,因此,罢工团里甚至都有人说他们不忠诚了。
  但是,他们躲在这个和罢工团同在小石川区的房间里,已经干了一个多月。
  知道这种情况的,只有两三个人。
  “若是‘西伯利亚’,那可有点成问题呀。”绵政说着又仔细望着地图。
  “哼!”八尾苦笑了一声。每逢强敌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都必然这么“哼”地苦笑一声。
  恰好在这时,“喀,喀,喀!”楼梯这面的门准确地响了三下。
  “进来!”八尾说。
  另外一个睡着的情报员清濑爬了起来,抱着膝盖坐在那里。
  萩村走了进来。
  “噢!”三人一齐扭过头来,脸上似乎在问。
  “有什么情报?”
  “有的!”萩村疲倦地坐在扯乱了的报纸和纸片上。“就是这! 我想还是越快越好。”
  在他拿出的纸片上,潦草地写着三行铅笔字:

  十九日傍晚,公司方面将用汽车把诱骗来的全体徒弟和装订器具一起运往板桥街的一个面粉工厂。

  纸片马上被大家传阅过了。
  “从哪儿弄来的?”绵政用沉着的语气问道。
  “是从宫池那里来的,一小时以前由妇女部的春木君(高枝)送给我的。”
  三个人各自考虑了一会儿,“越快越好”,十九日傍晚,就是今天日暮以前,只有一点点时间了。
  “这么办吧,啊?”绵政说。
  四个人的头紧紧地凑到一起来。情报员阿富对清濑低声说:
  “听说宫池君自首了。”
  他们讨论了大约有五分钟,然后就由中井忙着起草指示。萩村说:
  “喂,中井君!我推荐侦察员由久下平三来担任,他很可靠。”
  指示写了两份,交给阿富和清濑各一份。
  “快去,最好坐汽车,当心些。”两人被八尾从墙壁上的门送出来,分别向左右两方面驰去。
  “听说徒弟们的家属,把这个递给公司啦。”萩村把手伸在火盆上面,从衣袋里取出一张纸条。“这是抄本哩。”
  绵政打开看了一下。

决  议


  鉴于在此次罢工中,大同印刷股份有限公司阴谋完全堵塞职工的活路,因此,吾等徒弟的父兄对二千五百名正义的人们寄与同情,对于我们的子弟,在罢工期间,坚决采取慎重态度,不使其出勤。

徒弟父兄代表
久下源次郎外三十二名
一九二六年十二月二日
 


  “噢!”
  他们仔细地读着。
  “一定要赶快解放徒弟。”
  他们从心里憎恨这个特殊的徒弟制度,因为他们从早到晚,整天都看到徒弟们比一般职工还残酷地受着剥削。
  “在号称亚洲第一的最先进的工厂里,竟有三百多个遭受封建双役的徒弟,真是凄渗已极。”
  绵政和八尾相视而笑。
  四五年前第一次开展反对反动法案的运动时,萩村就和绵政认识了。从那以后,绵政就一心参加运动,而萩村又连续不断地在工厂里做工,所以两三年以来总没见面,但是,萩村还记得自己刚来到东京不久,曾和那在洲崎的填壕工地遭到军阀残杀的川合、山岸,以及绵政等人一起被捕进拘留所的事。
  这位身穿窄袖长褂(这种风气五六年前曾在同志们中间流行)的三十来岁的人,前额的皱纹里刻印着好似身当千军万马的古武士所具有的坚强力量。
  “噢,你来得正好,来帮帮忙呀,有空吗?”绵政忽然想起似地说。
  “啊,一小时左右还不要紧,——做什么?”
  “画工厂和工厂周困的地图,你对工厂内部的情况是很清楚的。”
  中井把头离开桌子说:
  “清楚,连有几个厨所都知道。”
  萩村坐着移到桌旁去看地图。
  “周围的地图,已经照这张东京市全图画成这样,可是,这块要紧的空白,要画上工厂内部的略图。”
  萩村在另外一张纸上先画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这条直通左右两个工厂的厂内道路,大约有三百多米长,到这里变成丁字形的,中间那条通植物园的下坡路,左右两条路头上的后门通清水谷和传通院下坡路。工厂里面的出入口……”
  萩村精细地画起来。他对工厂的内部,真是比自己的寝室的铺席数还记得清楚,因为他的大部分生活是在这里度过的。他们,一共有四个人,——在工厂的几十道出入口画上红线,因为萩村来了,地图很快就画成了。
  做什么用呢?
  这是萩村可以想象得到的,大致也估计得差不多;但是,这却是不应该问的。
  不觉室内已经有点暗了,八尾扭开电灯的开关。
  “嗳,差不多是时候啦。”
  绵政惦记着情报员该回来了。
  正在这时候,室内的一角,叮零零响起了铃声。
  “来啦,电话!”
  八尾拿起耳机。
  真是想得周到,屋角还藏着一部从楼下接上来的电话呢。
  “啊!是久下打来的!”
  八尾回头望着大家的脸。

2 枪声


  在小石川区指谷街十字路口,靠近白山艺北街的右手的一座红色公用电话亭子旁,一个身穿黄色劳动裤的少年在徘徊着。他是一小时以前在金丝雀餐厅二楼由萩村推荐,从三百个徒弟当中选出的久下平三。
  排列着的门灯越来越亮,份晚的街道对于这个少年的存在,没有任何顾虑。电车在行驶,自行车在往来奔驰,人们快步走过去。
  久下很机灵地观察左右,然后慢步走到红色的电话亭子前面去,又走了回来。
  稍微弄脏的脸和手脚、令人注目的矮鼻子,反而使得这位少年更加可爱。
  一个舞妓陪着财主似的绅士从这位童工身边走过去时,赶紧把红色和服的长袖一撩。正在这一瞬间,少年推开那舞妓,很快地躲到左边杂货铺的陈列窗的阴影里去。他朝电车道徐缓的转弯处望去。果然,从那尽头有三辆汽车排成一列纵队疾驶过来。
  “来了吧?”
  久下把双手插在裤兜里,尽可能避开从背后的陈列窗射出的电灯光线,曲着背躲在阴影里。
  两辆篷式新座车,第三辆是连他都认识的公司的载重两吨的卡车。
  三辆汽车飞也似地从这位注视着的少年眼前六七米的地方疾驶过去。
  就是这个,就是这一辆汽车!
  第三辆汽车载着装订器具和折迭的书页,在这些东西中间少年们仅仅伸出一张张脸——熟悉的同伴的脸来,“喂!”平三险些喊了出来。
  “2—091” “2-091”,少年认真地望着卡车后面摇晃着的车号,嘴里念叨著,马上从裤兜里取出纸条记下来。
  两辆座车和一辆卡车几乎紧挨着,一直驶上白山坡道,向左转过弯去就不见了。
  他妈的!想把他们带到什么地方去?
  公司在保护徒弟的名义下,把一部分童工从罢工团方面夺走了;现在是想在黑夜里偷偷地把他们运到一个地方去,监禁起来,强迫他们劳动。
  久下拉开公用电话亭子的坚硬的门走了进去。
  “喂,您是特务班总部的八尾先生吗?”
  他明确地报告了情况,但是,他在话里偶尔加上一些暗语,就是被外人偷听了去,也判断不出。
  “‘2—091’,嗳,是的,两辆新的篷式座车,从白山坡道向左驶去。
  “啊?没有错,我都看到卡车里的伙伴们了。”
  他放下耳机走出来,任务完成了,久下迈着有力的步伐,吹着口哨,走过十字路口,消逝在植物园坡道的黑暗中。

  但是,任务又落在另外一群人的身上。在巢鸭与板桥街中间的庚申冢这一带郊区,人家的灯火显著地稀少起来,看上去很象缺齿的梳子。这里停着两辆熄了灯的汽车,似在等候客人。
  每一辆黑暗的车厢里都坐着三个青年人,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外面。
  坐在前面司机座上的没戴帽子而戴着近视眼镜的人,忽然伸出头来向后面的车厢喊道:
  “黑岩,到底是六点还是七点,你没听错吗?”
  一个戴便帽的人应声猛然把上半截身子伸出窗外来,这是一个大汉。
  “没有。”他答了一句就悄悄地下了车,走近戴眼镜的那个人面前低声说:“没错。我是在指示上看到的,不是听到的。万一错了,值班的一定会来通知的。”
  司机走过来了。
  “要走的时候,你就按喇叭好啦,因为那时候你再大声叫也听不见。”
  司机也是运输部的罢工团员。戴眼镜的人被他拍了一下肩膀,就顺势在道旁蹲下来。
  留在前后车里的四五个人也都下来了。
  “不过,……喂,挂川,徒弟太多,车子可装不下呀!”
  又矮又胖的“和尚头”对“眼镜”说。
  “说什么呀,只坐一会儿嘛。……第一,被公司俘虏去的全部徒弟才只有三十人左右,……所以,这次最多也就是十五六个吧?”
  “眼镜”理会了,看来他在这里是最年长的一个。
  “听说是要让徒弟们把大和讲谈社的《大王》[6]杂志的散页装订起来,赶上出新年号哩。”
  “这么干,也还是赶不出来的。”
  黑岩笑了。但是,斗争,在目前可完全是你死我活的。敌人好比是细菌,只要给它一点点喘息的机会,它就会复活并无限地成长壮大起来。况且,这次徒弟问题,只要罢工团一旦被公司把徒弟夺过去,就会影响罢工团员的士气。因此,宁肯有些牺牲,也要把徒弟夺回来。
  同志们围成一个圈儿在商量事情,前面那辆汽车的司机通知他们道:
  “喂,准备好!”
  “来了吗?”
  没等大家站起来,就发现两三辆汽车在这人烟稀少的街道上疾驶过来。
  “他妈的,谢谢你们!”
  他们决定前面车上的三个人一组,由“眼镜”负责;后面车上的三个人一组,由那个大汉负责。
  “‘2—091’,好啦!”
  让公司的三辆汽车开过去之后,停在那里的两辆汽车马上亮起前灯,只听那震耳的爆音一停下来,车子就转个急弯,划了一道曲线开向前去追赶“2—091”。
  道旁,逐渐稀少的人家,好象碰在车轮上的小石子似地被抛向后方,五辆汽车默默无言,着了魔一般冲破黑暗,在深夜的板桥街道上疾驶着。
  “怎样?这不跟演电影一样吗?”
  黑岩嬉笑着说。前后的汽车里都充满了紧张的空气,大家脸上的肌肉抽搐着,脸色苍白。
  “喂,看来公司的汽车恐怕已经发觉咱们在追赶呀。”
  坐在司机座上担任助手的“眼镜”回头向车里的人说。敌人知道罢工团在严密地防范着,使他们无法把夺来的徒弟带进公司的工厂里去,因此,他们时刻也未放松警惕。
  卡车从赤羽桥的铁路道口直冲过去。——这倒是出人意料的,据已得到的情报,他们的目的地应该是板桥街的某某面粉厂;往这个厂子去,应该顺着铁路往右转弯,而不穿过铁路道口。
  “嗯,小子们大概是想溜掉。”
  两辆汽车也毫不踌躇地穿过铁路道口。板桥街路旁渐渐有了空地,不知何时汽车已经驶行在田地中间的路上。五分钟、七分钟,时间流过去,板桥街已远远地被丢在右侧的后方,只能从黑夜的天空中望到它微明的灯火了。
  “到底要开到哪里去呢?”
  夜风渐渐发冷,战斗就在前面,大家都紧张起来。
  “啊!他妈的,要转弯!”
  “眼镜”叫了一声,后面的黑岩伸出头来,张开大嘴喊道:
  “好得很!赶过去! ”
  “准备!”
  从前面的车里传来“眼镜”的命令,他认为失掉这个机会是不利的。
  “暖,叫这只玩具手枪起作用,是我的任务。”
  前面车里,又矮又胖的“和尚头”,脱得只剩一件衬衣在准备着。他那严峻的面孔已经毫不在乎这支手枪是玩具还是真的了。
  汽车开足马力扬起砂尘,二十米,十五米,十米,逐渐缩短和前面卡车的距离。
  转向左面的街道,这条直通饭能的旧公路激烈地期簸着车厢,叫人担心车胎会马上爆炸。
  “各位徒弟,我们来了!”
  喊声遭到疾风的迎击,在黑暗中迅速地向后方飞去。
  “六米,二米,赶过卡车了!”
  “停下!”
  “和尚头”从前面车厢里,把手枪遥向最前面那辆汽车的司机座。
  转瞬间,他的手臂被敌人打中,失去了知觉。但是,敌人的卡车却好象被迎头顶住了,急遽地停下来。
  “他妈的!”
  黑岩跳上卡车,揪住了一个手持棍棒的黑影。
  卡车为了躲避迫击,是把一边的车轮开进田圃,倾斜着身子停下来的。
  黑暗的底层是一片收割完毕的田地。从公司的汽车里跳出三四个人来,他们手持棍棒和凶器,在田地中狂基地奔撞着。
  “别着急,当心!”
  “眼镜”向同伴喊着。汽车头灯的光线,胡乱地照射着敌我双方野兽般受伤的面孔。
  “快下来,快!”
  一只胳膊失去作用的“和尚头”,从公司的卡车里把畏惧的徒弟们接下来。同伴们在苦斗着,敌人手中有凶器。黑岩不能再和敌人揪扯在一起,只好一步一步地退后,在田地中被赶得直打转。
  “混蛋!”
  在跌倒的时候抓起石块,向着手持凶器刚回过头来的敌人掷去,但是,石块没有打中,向黑暗中飞去,敌人在他背后举起刀来。
  “危险!”
  “眼镜”赶来抛出手中的棍棒。第二块石头子儿准确地打中敌人吓呆了的微仰着的脸。
  “围住,包围起来! ”
  “眼镜”在指挥。异乎寻常的声响在收割过的田地里、在黑暗中颤抖着。
  石头子儿在飞,这是同伴们的拿手战术。少年们也接过石头子儿来进行掩护射击。对方纵然是以暴力为职业的歹徒,但同伴们是占多数的。
  正在这当儿—— 在黑暗中闪了一下擦着火柴似的火光。
  “他妈的!”
  黑岩从背后揪住那个人,两个团团在打转,飘起一缕发散着臭气的黄烟。
  “走!”
  扶起黑岩来,“眼镜”又在喊叫。汽车的喇叭急遽地叫起来。罢工团的人们拥进两辆汽车里,在夜气袭人的旧公路的黑暗的底层机警地瞪视着外面。
  “妈的! ”
  一只手捂着眼睛,好容易才爬上土堤来的一个暴徒,自暴自弃地猛力伸起右臂来。
  一瞬间,两辆汽车开走了。“叭!”― 一种玻璃被压碎似的声响,冲破黑暗。
  “啊! ”
  最后上车的“眼镜”,刚一抬身就叫了一声倒进车厢。
  淡淡的、发散着奥气的黄烟,马上被风吹散了。
  一片黑暗。
  没点灯的两辆汽车疾风般冲破深夜的空气,不见了。




[1] 《汉书》上说:“即日乞核骨”,此处即为请求准予辞官下野的意思。

[2] 大正十二年是一九二三年。

[3] 政友会是代表日本大资产阶级和地主阶级的政党,成立于一九OO年,曾五次组阁,于一九四○年改为自由党。

[4] 民政党是日本资产阶级政党,成立于一九二七年,解放于一九三九年。

[5] 日本陆军大将田中义一(1863 一1929 ) ,曾任政友会总裁,在政友会组阁期限间并任日本政府首相。他在一九一八年主持武装干涉苏联,出兵西伯利亚,故得“西伯利亚”的绰号,并曾在一九二七年提出臭名昭彰的《田中奏折》,力主侵略我国。

[6] 《大王》是日本的一种综合性通俗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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