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孙家麒《蒋经国建立台湾特务系统秘辛》(1988)

第八章 蒋经国的「联战」手法



  「联战」是「联合战线」的简称,本来和中共的「统战」是一件事,因为国民党不愿沿用他们的术语(他们犯有一种幼稚的恐共病,凡是中共常用的字句,都要加以改动,例如中共常用「人民」,他们便不敢再碰「人民」二字,改用「民众」了,此例甚多,不胜枚举)所以才改此名称,这个工作是中央第六组主管业务之一。
  从前在大陆时,国民党对这些工作是不感兴趣的,所以许许多多的政治集团,都被中共的「统一战线」统了进去,弄得国民党形单势孤,吃亏不小。到了台湾之后,大败之余,痛定思痛,那时不仅不敢作收复大陆的奢望,连台湾这块最后土地能否守得住也毫无把握。大家为了争取生存机会,差不多都抱着死里求生的心情,作尽其在我的努力。国民党在「改造」初期,尚能有一番新气象,便是因为这个缘故。而「联战」工作也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产生的。
  中央改造委员会第六组由唐纵先生组成之后,副主任徐晴岚极力主张推行「联合战线」工作,他的理由是:
  「共产党晓得拉朋友助阵和我们斗争,我们为什么不也去拉朋友为我们助阵?过去在大陆时,竟蠢到把可以成为朋友的人,也赶到敌人方面去,那有不失败的道理?现在我们的力量更小了,也更需要朋友帮忙了,共产党虽然占据了大陆,但台湾、海外,甚至大陆内部,到处都有反共的人或组织,我们为了壮大自己,一定要把所有反共的力量,统统拉到我们阵营里来,粉碎敌人的「统战」阴谋,然后才有资格和它斗争。」
  这些意见被老先生接受了,下令研究具体的实施办法,于是在中央改造委员会之下,成立了一个「中央政治作战工作会报」(又名联战小组)由陈诚、张群、张道藩三位先生共同担任召集人。其下又依地区划分为:大陆组(召集人蒋经国)海外组(召集人郑彦棼)港澳组(召集人唐纵,不包括在海外组之内,足见对港澳之重视)和台湾组(召集人陈雪屏),经常举行会议,研究团结之道。最后决定定期约集各方反共有力人士,举行一次「反共救国会议」,并由行政院发表声明,开始筹备。接着通过了「反共抗俄共同纲领」和「反共救国会议组织规程」等重要文件,预定参加会议者为三百人,港澳地区为六十人,同时大部名单大致都已内定,如果不受意外的阻挠,该项会议无疑地决可于一九五二年(民国四十一年)下半年举行了。
  当时太子先生「窃国」的基本部署,方才开始不久,四种力量,除了「特务」之外,其他三种丝毫也没有把握,假使真的让这班反共人士进来与闻国事的话,对于自己的「窃国」计划,实在有莫大的不便。同时,那时陈辞修先生正在转变作风,处处表示虚怀若谷,礼贤下士,他又是许多年来大家一致公认的老先生的继承人,参加会议的人,到了台湾,一定会为他笼络了去,那时他的声望,便会一天天增高,对自己更是莫大的威胁。太子有了以上两种顾虑,再加上美国第七舰队巡弋台湾海峡,台湾的危机已过,实在没有再开这种反共救国会议的必要,于是列举种种理由极力反对。老先生眼见爱子的态度如此,又发觉开这种会,对于他们父子的秘密计划有百害而无一利,于是便把它搁置起来。这便是这些年来「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的召开反共救国会议之由来。
  假如国际共党头子史太林不发动韩战,美国总统杜鲁门不派第七舰队防守台湾海峡,中共大军集结在闽海周边作随时渡海进击状,我敢肯定地说类似「反共救国会议」这种集会,早于八九年之前便已召开了;无如韩战一起,第七舰队一到,把本来风雨飘摇的台湾局面,一夜之间,变成了安如磐石;蒋氏父子一见局势好转,于是故态复萌,认为难关已过,何必再和那班穷朋友打交道?这好像一个吝啬成性的富翁,在遭到强盗威胁时,派人四出向那些穷亲戚、穷邻居求救,等到威胁消失了,他又深深懊悔不该多此一举,以为请那些穷鬼到家里来,对于自己只有损失没有好处,何必做这种傻事?所以想尽方法要把他们拒之于大门之外。何况太子先生别有用心,张炎元先生调主六组之后,该组更成了他的直属单位之一,「联战」业务完全操纵在他手里,「反共救国会议」当然更无举行的希望了。
  蒋氏父子既然没有举行「反共救国会议」的诚意,为什么这些年来还不时像煞有介事地作出要开之状呢?坦白地说这是属于「演技」范围,他们虽然不准备召开,然而却又不能断然封闭此一各方瞩目的团结之门,尤其经过老先生正式声明开出「支票」之后,更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宣布支票作废。在这进退维谷的局势中,只有使出最笨拙的拖延战术来,使大家多少还抱着一线希望,而不致完全站到反对的方面去。何况在必要时还可以用鱼目混珠的欺骗手法,开个似是而非的什么会议、会谈之类来应付一阵呢(这次阳明山会谈便是此类性质)。这便是国民党当局一直对召开「反共救国会议」一事伤透脑筋的真实情形。
  记得一九五七年(民国四十六年)春天,国民党为了应付「自由中国」杂志和其他方面的抨击,又把「反共救国会议」这张久不兑现的支票旧事重提,于是久已停止活动的「联战小组」,又把束之高阁的有关卷宗自纸堆中翻出来。在中央党部会议室由已故的俞鸿钧先生为主席,郑重地商讨了一次。当时我也在场,不过因为时间过久,各人发言的详细内容,已不能全记,只记得当时反对与赞成的比率,约为三与一之比,也就是反对召开反共救国会议的人占大多数,他们反对的焦点,都是着眼在不愿让外人分一杯羹,他们认为三十八年(一九四九)台湾情势危急的时候,许多人躲在外面观望,不肯共赴国难,现在危机过去了,又要来坐享其利,天下那有这样便宜的事?如果单是邀请各方人士开会谈谈,把他们的意见作为参考,尚无不可,但决不能有任何约束力。结果,把正反两项意见并列,报请老先生决定,以后便无下文。
  太子先生在那次会议中,始终不表示意见,但我晓得在会场之外,他的意见必最多,最有决定性,我们也可以由老先生的处理态度中看出他的意见是什么。
  当时中央党部秘书长张厉生先生,一再埋怨「这是谁的主张?弄得我们进退两难!」他不晓得原案的规划人,是针对大敌当前,为了团结反共而设计的,后来有了第七舰队和「中美防卫协定」,情势完全变了,所以这个方案也被认为「作茧自缚」了。
  最初拟议的「反共救国会议」是以团结反共为目标,近些年来国民党人口头上的「反共救国会议」,则是以应付海外反共人士的抨击、责难为目标,好像一个债务人向债权人一期一期地赖债不还,每逢被逼得无法逃避时,便再推一期,为了暂时缓和目前的窘况,不惜信用破产一样。一九五七年国民党两次邀约香港文化界人士赴台观光,便是这种办法的具体表现。一九六〇年中央第六组又邀了一批文化人前往台湾,其目的则是为了对付未来的反对党,希望他们在太子先生的安排下,能在和反对党人的斗争中,收点桴鼓相应之效而已。
  至于这次举行「阳明山会谈」的动机,则是因为国际局势,愈来愈对中国不利,美国的对华态度暧昧不明,两个中国的谬论叫得震天价响,中国代表有被逐出联合国之外的可能,于是「急来抱佛脚」,又想起邀人助阵,但又怕被人分一杯羹,所以才有这次非驴非马的「会谈」安排。
  「阳明山会谈」据官方解释就是反共救国会议的另一名称,名虽不同而实施则一,其实这是一派鬼话,骨子里两者相较,距离何止十万八千里?别的不谈,单以香港地区的代表而论,除了一面倒向政府者外,试问有一个反共又反蒋的没有?不特此也,甚至连一向立场反共对政府间作坦率批评的新生晚报和友联出版社,他们也不肯邀请,难道这两个单位当真不如另几个拿津贴的报纸够分量吗?不然!正是因为他们不拿津贴,在会场中会说他们自己要说的话,而不甘作传声筒、应声虫而已。所以这次阳明山会谈,有人讥为「拥护派会谈」,我以为并非过激之论,因为国民党当局举行这次会谈的目的,不过是以「阳明山会谈」这只「鱼目」,来混充「反共救国会议」那颗「明珠」,表示它已经实践了历次的诺言罢了。
  至于黄季陆先生自美国邀回的那十多位留美学人,他们多是书生本色,纵然一本正经地就教育或科学观点提出些意见,与蒋氏父子「窃国传子」的大计并无抵触,乐得予以接受表示开明,可怜那些书呆子们,在这里波谲云诡尔虞我诈卑鄙的政治圈子里,那里看得出蒋氏父子的阴谋诡计(这次阳明山会谈,承办实际业务的是中央第六组,太子的幸臣陈建中又是筹备处的副主任——实际负责人,举凡邀请人名单,会谈内容,各种策略计划等等,均由该组提出,所以实际上一切都是依照太子的意思安排的)?只是糊里糊涂地被人像货品一样的利用一番,为他们充充门面而已。
  最初拟议的反共救国会议,乃是借着开会的机会,团结各方建成反共的「联合战线」,只要是有力的反共人士或组织,都可以联合在一起,越是反对政府的越是争取的对象,相反地对于拥护政府的,倒无须多此一举。试问这次参加阳明山会谈的人,有几个是「联战」的真正对象?真正应该邀请的如联合评论、新生晚报、友联出版社等,反而不加理睬,或视为敌人,邀请的多是「捧场」之士,「联战」云乎哉!
  因为蒋氏父子见风转舵,所以连带地使它的「联战」工作也跟着完全变了质。关于大陆和海外方面暂且不必说它,现在单把香港和台湾两个地区的实例提出谈谈,看看蒋经国一手主持的「联战」工作,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联战」工作的基本原则不外是:使倾向敌方的人或组织转为中立,进而倾向于我,使中立的人或组织为我所用,这样循环消长,敌方的力量便日趋衰弱,我方的力量便相对地日形强大了。根据我在国民党第六组前后整整六年的实地经验,我发觉国民党在蒋经国指挥下的香港联战工作所使用的策略是「战而不联」,而这个「战」的对象,却又不是和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中共,而恰是应该和它「联」成一气,团结一致共同对付中共的反共人士,这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确是令人震惊,但国民党方面人士竟习惯成自然地视若无睹,这又不能不使人慨叹环境对人影响之大了!
  香港的「联战」工作,正当的作法应该是:用各种方法把某些左倾的人(指有可能者)尽可能地争取过来或使之中立,对于反共的人或组织以及反共又反蒋的人或组织,一律视为友人,诚心诚意和他们团结起来共同对付中共。其实所谓「反共又反蒋」的一班人,都和政府有关渊源的,他们因为望之殷才责之切,纵使批评有过激之处,其动机也还是善意的(火辣辣的抨击是近两年来的事,以及并不如此激烈),假使国民党方面雍容大度,一面反躬自省改正错误,一面折节恳商共赴国难,我想当整个国家民族濒于危亡边缘的时候,无论是谁也不会拒绝合作而弄得势同水火的。何况其中主要人物,仍不外青年、民社两党人士,两党已经同政府合作了,个别党员纵有问题也不会没有解决之道。无如国民党方面多年来一直把老先生尊为神圣(其实是愚民政策),他的一切作为都是对的,太子又是他的爱子,别的都还可以原谅,独对于胆敢攻击老先生父子的人,则非打击到底不可(尤其联战工作由太子负责之后)。同时他们认为这些人既无组织,又缺少雄厚的财力支持,充其量不过是「秀才造反」,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于是采取了「战而不联」的策略,始而不理,继而进击,终而围攻了。(围攻开始于联合评论上李璜先生的一句「各行其是」,接着便是反驳「自由中国」半月刊的反攻无望论,他们认为「自由中国」和「联合评论」是属于「联合战线」的,所以发动台港两地的有关报刊全力围攻)。而他们所「联」的都是些「拥蒋的」、「拿津贴的」连当「联战」中的配角都不够资格的脚色。对于「联战」中的真正主角,反而视同敌人,可谓轻重不分本末倒置了。
  最初我对于太子先生把「联战」工作这样背道而驰的不正常作法,觉得非常诧异,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近两年详加研究之后,才悟出个中的秘密来:原来建立「联合战线」,是走向民主政治的第一步,蒋氏父子既已决心相继独裁下去,还要这讨厌的劳什子作甚?然而这个卑鄙计划是无法向第三者透露的,即令是对最忠实的奴才,也不便说出真象,于是只好由太子亲自出马暗中破坏了。
  呜呼!如此「联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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