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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莱·麦克林

(1911- )
王佐良 译


· “我看不出”
· 选择
· 形象
· 爱尔兰国立博物馆
· 叶芝墓前
· 春潮
· 黎明
· 青色堡垒
· 出卖灵魂
· 绍莱•麦克林(选自王佐良《英诗的境界》)


  绍莱·麦克林(Soley Maclean),苏格兰盖尔语诗人,生于拉赛岛屿,爱丁堡大学毕业,参加过西班牙内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身负重伤。他30年代初开始写诗,最初用英语写作,诗风模仿艾略特,带有现代主义色彩。后改用盖尔语,融古老的盖尔语民间文学传统和现代主义于一体,主题常为爱与历史的对话。在艺术上则充分发挥盖尔语的音乐性、形象性。主要作品有诗集《爱米尔诗歌》、长诗《拉赛的树林》和《大潮与小潮:1932-1972年所作诗选》等。



 “我看不出”



我看不出我的工作有什么意义,
用一种垂死的语言写我的内心,
当整个欧洲已经沦亡,
处处有屠杀和呻吟。
但我们有一百万年在手,
而它不过是悲苦时间的一瞬,
还有千百人的英勇和耐心,
还有奇迹般的美人的脸。


I Do Not See ...


--------SORLEY MECLEAN

I do not see the sense of my toil
putting thoughts in a dying tongue
now when the whoredom of Europe
is murder erect and agony;
but we have been given the million years,
a fragment of a sad growing portion,
the heroism and patience of hundreds
and the miracle of a beautiful face.



 选 择



我同我的理智,
去到海边散步,
我们走在一起,
它却离我几步。

它转头向我问道:
你是否听到风声,
你那美丽的白姑娘,
星期一就要结婚?

我按住我那沸腾的心,
不让它跳出撕裂的胸膛,
接着我答道:恐怕是这样,
我用不着为此撒谎。

难道我能摘下
那颗闪亮的金星,
把它收进口袋,
用加倍的谨慎小心?

在西班牙的危急时候,
我不曾死在十字架上,
又怎能期望命运,
给我新的奖赏?

我走上卑鄙的小路,
狭窄,干燥,冷清,
又怎能面对爱情
雷电般的轰鸣?

但如果让我再作选择,
再能挺立在海隅,
我将怀着完整的心
跳出天堂,或者地狱!



 形 象



当我知道了这可怕的事──
她的身体已经腐烂:
干枯,变质,残缺,
我画了一个我爱人的形象,
不是那种叫人舒服的形象,
会有诗人放在高楼的架上的,
而是会在沙漠里变大的形象,
在那里血即是水。



 爱尔兰国立博物馆



在这些邪恶的日子里,
厄尔斯特的老伤口还在溃烂,
在欧洲的心脏里,
在每个盖尔人的心脏里。
我一无作为,只在
爱尔兰国立博物馆里
看了那团已经变黑的血迹,
有点脏了,在一件衬衣上,
它曾穿在那个英雄身上,
他是我最爱的一位,
在所有曾经面对枪弹和刺刀,
坦克和马队,
或者猛烈爆炸的炸弹的人当中;
这件衬衫穿在康诺利身上,
在爱尔兰邮政总局里,
当他为牺牲作好准备,
让自己坐上一张椅子,
一张比爱尔兰的塔拉山上的
     还要神圣的椅子。

伟大的英雄仍旧坐在
那张椅子上,
在邮政局里战斗着
在爱丁堡的街道上打扫着。


【注释】
厄尔斯特,指北爱尔兰。该处因被从南爱尔兰分割开来,一直仍在英国统治下,人民坚持武装斗争,近年来局势更为紧张。
盖尔人,即凯尔特人,爱尔兰与苏格兰大部居民都是盖尔人。
詹姆士·康诺利(1870-1916),爱尔兰工人领袖,1916年复活节起义组织者之一,为英军枪杀。
邮政总局,1916年复活节起义的指挥部所在地。
塔拉山,爱尔兰历代国王驻地,从史前直至公元六世纪。



 叶芝墓前



墓上的大石板
盖住了你和你的妻子乔治,
在大海与班·勃本山之间,
在司莱戈和利沙台尔之间。
清风从各方吹来
你的神妙的词句,
伴随一位美丽的人儿,
出现在每处田野的电视机上。

从班·勃本山那边来的甜蜜声音
出自一张年轻美丽的嘴,
它因德米特而得到名声,
当它初次传播于绿色的土地;
后来变成了嘶叫,由于哀伤,
由于高贵的愤怒,
由于慷慨的行动,
这些在康诺利的耳中是甜蜜的,
对他和他的同道。

你得到了机会,威廉,
运用你的语言的机会,
因为勇敢和美丽
在你的身旁树起了旗杆。
你用某种方式承认了它们,
不过口上也挂了一个借口,
这借口却不曾毁了你的诗,
反正每个人都有借口。



 春 潮



每当我感到沮丧,
总想到年轻时候的你,
于是莫测的海洋涨起了潮,
一千条船张开了帆。

苦难的海岸隐蔽着,
哀伤的暗礁也未露头,
大浪打来,却显得温柔,
丝绸般抚摩着我的脚。

春潮如黄金,鸟爱我更爱,
怎么它就不能永存?
怎么我会失去它的支持,
让它滴滴流走,只剩哀伤?



 黎 明



你是库林山上的黎明,
克莱拉峰上的白天,
金色河流里懒洋洋的阳光,
地平在线的一朵白玫瑰。

阳光下港湾里白帆闪闪,
蓝色的海,金色的天,
年青的早晨在你的发上,
在你洁白的双颊上。

黎明的珍宝,夜晚的珍宝,
你的脸和你的好心,
纵有灾祸似灰色木桩
刺透了我的年青早晨的胸膛。



 青色堡垒



如果没有你,库林山会变成
严峻的青色堡垒,
狼牙般的城墙像一根带子
围住了我内心的全部激情。

如果没有你,塔里斯克紧密的白沙
会成为无边的旷野,
我的期待将永无尽期,
欲望将如长矛一纵难收。

如果没有你,海洋
在起伏与停息之间
会把我的心潮高卷,
让它达到新的宁静。

棕色不毛的野地
将同我的理智一样延伸──
只是你对它们下了圣旨,
超越了我的痛感。

而在遥远的繁茂的顶峰上
盛开着一株绳索的树,
在它的枝叶间有你的脸,
有我的理智和一颗星的形象。



 出卖灵魂



(一)

我是一个同世界挣扎的诗人。
糟蹋了天才,象许多人那样
受了骗,给长链锁住。
我想我决不会对别人说:
出卖了灵魂就会避免痛苦。

(二)

一次是为了你的美丽
我倒是对自己说过,不止一次:
如果为爱你需要我投降或撒谎,
我完全可以出卖灵魂。
我随口说了,没想到
这是天大的亵渎和邪恶。

(三)

原谅我居然敢想
你会接受一个可怜虫
一个软弱、卑鄙的人,
为了你的美丽和庄严,
他可以把自己出卖。

(四)

所以我再说一声,
为了你我愿意出卖灵魂两次:
一次是为了你的美丽,
一次是为了你的高贵——
你容不了出卖自己的奴才!


二十二、绍莱·麦克林(1911——)

(选自王佐良《英诗的境界》)



  我很难忘记同绍莱·麦克林在斯凯岛上的一夜长谈。虽是六月天,石屋的炉子里还烧着泥炭,它没有煤气而发幽香。大玻璃窗外夜晚的天色仍是十分明亮,在欧洲西北角的海岛上,夏天黑得很晚,十点钟还如白昼。我坐在软椅上,手里拿一杯金黄色透红的威士忌酒(也是苏格兰的名产),不时地喝两口,同白发而健壮的老诗人作着松散的对谈。他是当今世界上用盖尔语写作的最重要的诗人。
  当然,免不了要谈到诗。但我又在那种随便而亲切的气氛里突然感到:何必煞风景呢,人生比诗更重要,而此刻人生是如此美好!
  这事已过去五年,但至今我在怀念着绍莱和他的家人——他的老伴莲内,女儿玛丽,女婿大卫。都是爽朗开脱,一见如故。
  也重读了绍莱的若干作品。有一首小诗,给我印象特别深刻,那就是:
 

形 象

 
当我懂得了这可怕的事——
她的身体已经腐烂:
干枯,变质,残缺,
我画了一个我爱人的形象,
不是那种叫人舒服的形象,
会有诗人放在高楼架上的,
而是会在沙漠里变大的形象,
在那里血即是水。

  时间对于任何诗人都是一个充满诱惑的观念——或者可怕的“存在”。美丽的人会由于时间的侵蚀而变老,这是一般道理,但是突然发现爱者的身体腐烂了,干枯,变质,残缺,这仍然是可怕的,而联系到沙漠里的死亡,则是由于诗人的个人经验——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在北非的沙漠里抗击过德军,而且受了重伤。诗题《形象》,明显地表示存在着两种形象:一种,是高楼上诗人们的美丽想象;另一种,则是女人身世和沙漠战场上的真实,而真实是枯燥而又残酷的。高楼上的形象精致而虚幻,沙漠里的形象才高大而实在,诗人的选择痛苦而坚决。这坚决见于诗行的断句,也见于诗的节奏,一行一断,重点落在最后的一句名言:“血即是水”。
  这一切,透过几重翻译——原诗是盖尔语,译成英语,又转译成汉语——仍然可见可闻,说明了原诗的生命力。
  诗人也能温柔,对于爱人(其实《形象》里就有这样的温柔),对于斯凯岛上的石山和变幻的风云,对于别的诗人,例如叶芝。请看下诗:
 

在叶芝墓前

 
墓上的大石板
盖住了你和你的妻子乔治,
在大海与班·勃本山之间。
清风从各方吹来
你的神妙的词句,
伴随一位美丽的人儿,
出现在每处田野的电视机上。
从班·勃本山那边来的甜蜜声音
出自一张年轻美丽的嘴①,
它因德米特而得到名声,
当它初次传播于绿色的土地,
后来变成了嘶叫,由于哀伤,
由于高贵的愤怒,
由于慷慨的行动,
这些在康诺利的耳中是甜蜜的,
对他和他的同道②。
 
你得到了机会,威廉,
运用你的语言的机会,
因为勇敢和美丽
在你的身旁树起了旗杆。
你用某种方式承认了它们,
不过口上也挂了一个借口,
这借口却不曾毁了你的诗,
反正每个人都有借口。
 
  叶芝的为人并不特别讨人喜欢:高傲,迷信,视人民如群氓;但他的诗行的力量却又很少人能够抗拒,明亮而深刻,现代而古老,语言的运用在二十世纪英语国家是诗坛第一人。
  麦克林也提到了他的“神妙的词句”,然而他表明,这神妙也是他的周围的人和事所给予的,这当中有美人,有英雄(“康诺利和他的同道”),而叶芝所经历过的最大的事则是爱尔兰人民的独立运动。所以麦克林说:“勇敢和美丽/在你的身旁树起了旗杆”。但是叶芝对于武装斗争有保留,因此只是有限度地参加了独立运动,所谓“挂了一个借口”即指此。但是麦克林立刻就指出:谁都会有借口的,叶芝的借口并没有毁了他的诗。
  仅仅说麦克林认为不必对叶芝求全责备是不够的,因为这首诗主要是赞颂,一个凯尔特族诗人对另一个凯尔特族诗人的赞颂,因其有分寸而更为可信,因此有人认为:在这里麦克林写下了叶芝的最好的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