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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木者,醒来吧!

聂鲁达

(1948年5月)
译者:袁水拍



            迦百农啊,你已经升到天上,
          将来必推下地狱……
            ——《路加福音》第十章十五节


 1


科罗拉多河①之西,是我所爱的地方。
我以我生命中的一切,倾心爱它,
以我过去的一切,现在的一切,以我的满腔信念。
那儿有高耸的红色巨岩,粗野的风
用千万只手塑造它成形,
红色的天空从深谷中高升,
使这些岩石成为黄铜,火焰和力量。
亚美利加洲,象一张野牛皮似地伸展。
我向空旷的,明澈的,疾驰的夜,
向群星闪烁的峰顶——祝福,
痛饮一杯碧露。

经过干燥刺喉的阿利桑那州,高低不平的威斯康星州,
到高耸的,面迎风雪的密瓦基城,
在西棕搁城的炎热的沼泽地带,
靠近塔古玛城的松谷,②
在你的稠密的芳香的森林里,
我走在大地的母体上,
蓝色的叶子,瀑布下的石块,
旋风象音乐似地震颤,
河流象僧院似地析祷,
野鹅和苹果,土地和水。
在那深不可测的静默中,小麦生长。

在那儿,从我所站的岩石上,
我能够伸展我的眼睛,耳朵和手,
到空气中,使我听见书本,引擎,雪,斗争,工厂,坟墓,作坊,脚步声,
月光照在从曼哈顿④来的船上,
纺织机器的歌,
那吞咽泥土的铁匙,
钻子象兀鹰一样啄,
一切的压平,剪裁,缝纫,奔驰——
人和轮子的连绵不绝的运动和诞生。

我爱农民的小屋。刚生了头胎婴儿的母亲们
在睡觉,她们象罗望子糖酱似的芳香,
新熨烫的衣服,
炉火在一千个家里燃烧,
屋子的四周围绕着玉葱田。
(男子们在河边歌唱,
他们的嗓音象河底的石子一样粗糙。
烟草高高生长,它的阔叶子
象火焰里的妖魔一般探首到屋子里来。)
来到密苏里州⑤,看看它的干酪和谷子,
那发香的食桌,红得象小提琴,
男子航行在一片大麦田的海上,
刚驯服的蓝黑色的马驹
带着面包和苜蓿的香气。
教堂的钟,罂粟,铁匠的鼓风炉,
在乡村的拥挤的电影院里,
爱情露着它的牙齿,
在一个来自大地的梦中。

我们所爱的,是你的和平,不是你的武装:
你的军阀的面容是狰狞可怕的。
北亚美利加啊,你是广大的,美丽的:
你的出身象洗衣妇一样平凡,
洁白的影子,在你的河边。
从无名无姓中长成。
你的和平的蜂房是最可爱的。
我们爱你的双手发红的男子,
是亚里刚州⑥的泥土把它们染红的,你的黑种儿子
带给你非洲象牙地带
产生的音乐,我们爱
你的城市,你的物质,
你的光,你的机器,西部的
力量,养蜂场的
恬静的蜜,和小镇,
结实的青年驾一辆耕种机,
从杰弗逊⑦遗传下来的
燕麦田,吼叫的轮子
在丈量你的海洋似的领域,
工厂吐烟,一千个吻给
这新的居留地。
你的勤劳的血液是我们所爱的。
你的劳动者满手沾着煤油。

在很久以前,在草原的夜空下,
在庄严的静穆中,停息在野牛皮上的
是那些音节,那支歌曲,
它是出生前的我,是我们的过去。
梅尔维尔⑧是一枝海边的紫杉,他的枝枒
化成船骨的曲线,木的臂,
船的臂。惠特曼⑨象麦田一般
无穷无尽,爱伦•坡⑩在他的沉思的
子夜,德莱塞⑾ ,华尔夫⑿,
是我们这时代的新的创伤,
洛克律奇⑥ ,最近去世的,沉潜在晦涩中,
更有其他许多人,被阴暗所困住,
在他们头顶,燃烧着同一个半球的黎明,
这黎明形成了现在的我们。
强有力的初生儿,茫无目的地的队长们,
在那可怕的时代里,
有时候欢乐,有时候苦痛,
草原上横亘着旅队,
多少人死在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
痛苦的无辜者,新的预言书
出现在草原的野牛皮上。

从法兰西,从冲绳岛,从莱依特的
珊瑚岛(诺门•曼勒⒁ 记录了它),
从激烈的风里,浪涛里,差不多
所有的青年美国兵士都回来了。
差不多全体……他们的故事
是泥泞和汗水,激烈的,苦痛的。
他们很少机会听到珊瑚礁的歌,也许他们
还没有听到,就已经死在这些岛上——
海洋里的芳香的花朵。
        鲜血与溃烂,
航脏与老鼠,追逐着他们,
和一颗疲惫的,绝望的,战争的心。
可是现在他们都回来了,你接待他们
用你的展开的,辽阔的土地,
于是他们(那些回来的)自己封闭起来,
象一朵无名的花,无数花瓣裹住花蕊,
忘却过去,准备再生。



※ 伐木者,指美国总统亚怕拉罕•林肯(1809—1865);青年时曾在伊利诺州做工,劈栅栏木为生。
① 美国西部河流。
② 均美国地名。
③ 美国州名。
④ 曼哈顿,纽约的一部分。
⑥ 亚里刚,美国州名。
⑦ 杰弗逊(1743—1826),美国第三届总统。
⑧ 梅尔维尔(1810—1891 ) ,美国小说家。
⑨ 惠特曼(1819—1892) ,是与梅尔维尔同时代的美国大诗人。
⑩ 爱伦•坡(1809—1849 ) ,美国作家。
⑾ 德莱塞(1871—1945 ) ,美国小说家。
⑿ 华尔夫(1900—1938 ) ,美国作家。
⒀ 洛克律奇,美国现代诗人。
⒁ 冲绳岛,莱依特的珊瑚岛,都是太平洋战争中的一些战役的发生地点。美国作家诺门•曼勒曾写过一本小说《赤裸裸者与死者》即以此为题材。


 2


但是他们发现屋子里有一个客人,
或者是他们带回来了一对新的眼光(或者过去是盲日),
或者是粗糙的树枝拉开了他们的眼皮,
或者是在亚美利加的土地上出现了新的事物。
那些和你们一起作战的黑种人,他们是坚强的,乐观的,
可是现在他们看见:
      人们把一个燃烧的十字架①
树立在城市中的他们的地区里,
他们把你们的黑种兄弟活活吊死,烧死。
他们曾经征发他去打仗,可是今天他们剥夺了他的
发言权,表决权;到了晚上,那些蒙面的
刽子手们聚集拢来,手拿皮鞭和十字架。
     (在海洋里,在作战中的时候,
是答应将来这样对待他们的吗?)
        一个意外的来客,
象一条庞大的,老奸巨猾的,渴血的鱆鱼,
我的兵士朋友啊,它已经盘踞在你屋里。
报纸喷溅陈腐的,在柏林蒸馏的毒汁。
杂志(《时代》,《新闻周刊》等等)都是些臭名远扬的
满纸诽谤和谣言的黄色刊物。还有那赫斯特② ,
这个曾经向纳粹们唱过情歌的家伙,微笑着
磨利他的爪子,目的是使你重新出征,
到群岛去,到草原去,
去为你的屋子里的来客作战。
他们不给你休息:他们想继续推销
钢铁,子弹,他们准备了更多的火药。
在新的武器产生之前,
这些是必须赶快卖掉的,
生怕愤怒的人民夺取了武器!

老板们现在到处占住
在你的巨厦中,扩大他们的毒囊,
他们宠爱西班牙的佛朗哥,给你送上一杯血:
(一个处决,一百个处决):“马歇尔鸡尾酒”l
挑选青年的血:中国的农民,
西班牙的囚徒,
古巴糖田里的血与汗,
加上智利煤矿和铜矿里的
女人的眼泪。
然后用力搅拌,
好象警棍一般敲打。
此外,不要忘记放一些冰和几滴
《让我们保卫基督教文明》之歌的香料。
这是苦味的混合物吗?
你会逐渐习惯它,兵士朋友啊,你会喝下去。
无论在世界什么地方,在月亮底下,
或者是在早晨,在豪华的旅馆里,
都可以索这杯酒喝,提神强身。
付款用一张印着华盛顿肖像的纸币。

同时你也发现,查理•卓别麟,
这世界上伟大的人道主义的创作家,
受到诽谤,而作家们(霍华特•法斯特③ 和其他),
科学家们和艺术家们,
为了他们的“非美”④思想而受到审讯,
审判者就是那些发了战争财的商人。
恐怖的消息一直传到了世界的最远的角落。
我的姑母从报上看到这些消息而吃惊,
地球上所有的眼睛注视着
这些耻辱与祸害的审讯。
这是满手鲜血的白壁德① 的“正义”,
奴隶主们和林肯的暗杀者的“正义”,
这是新的宗教裁判,重新兴起
并不是为了十字架(即使如此,也是可怕的,无法解释的),
而是为了金元。它不是在
妓院和银行的桌上叮当作响吗?……不,它没有
权力审判,没有权力。
         决不可能!
玛林尼哥,屈罗依洛,刚萨勒兹•魏地拉,
索摩查,杜特拉⑥,他们在波哥大会师,喝彩。
你年轻的美国人啊,你不认识他们,他们是
我们土地上的阴险的鬼魅,在他们的
翅膀的阴影下,就是
苦难:
  牢狱,
牺牲,死亡,仇恨。南方的国家
因为有煤油和硝石,
所以孕育了妖魔。
      在智利,在洛打⑦,在夜间,
绞刑吏的命令送到矿工的
贫困的,潮湿的小屋内。孩子们
醒过来号哭。
    成千成万的人被关在牢狱里,
在思想。
   在巴拉圭,
深林的阴影掩蔽了
一个被害的爱国者的尸体,一声
枪响,
在磷光闪烁的夏夜。
       真理
死在那儿。
   在圣多明各,为什么你们,
范登堡先生,亚穆尔先生,马歇尔先生⑧,赫斯特先生,
你们不为了“保卫西方文明”而去干涉呢?
为什么尼加拉瓜的总统不久以前
被追捕,半夜惊起,
后来在流亡中死在国外呢?
(不错,这儿的香蕉是必须保卫的,决不是自由,
而索摩查对这件工作是胜任的。)
          这些“伟大的思想,
侵入中国和希腊
要你们去援助那些龌龃得象地毯一般的政府。
            啊,兵士!



① 美国压迫黑人的三K党的标志。
② 《时代》,《新闻周刊》,都是美国著名的时事周刊。赫斯特,是美国著名的报纸的托拉斯头子。
③ 法斯特,现代美国小说家。
④ 当时美国反动统治当局迫害进步人士的借口。
⑤ 白壁德,是美国作家辛克莱·刘易士早期作品《白璧德》中的主角的名字,是美国大资产阶级的典型人物。
⑥ 当时巴拉圭、多米尼加、智利、尼加拉瓜、巴西各国的独裁统治者。
⑦ 洛打,智利中部一城市,有丰富的煤矿。
⑧ 均当时美国政治家。


 3


亚美利加啊,除了你的领域之外,
我在梦中还漫游过别的地方,
我飞行,游历,歌唱,谈话,
在奔流似的一连串的日子里。
我到了亚洲,到了苏联,到了乌拉尔,
我的灵魂扩大,充溢着寂静和树脂的芬芳。
我喜欢人类用斗争和爱情
在空间所创造的任何东西。
我想象中的乌拉尔的住屋今天
依旧被古老的松林的夜所围绕,
静默得象一个高处的蜂房。
          在这儿,小麦和钢
从人的手中,人的胸中分娩。
锤子的歌声使古老的林子活跃起来,
象蓝色的大自然的变化一样。
从这儿我纵览人民的广大区域,
各个地区的儿童,妇女,工厂,
爱情和歌曲。
学校象林子里的紫罗兰一样闪光,
那些地方昨天还住着野狐狸。
从这里起,我的手仿佛触摸着一幅地图,
横过绿色的草地,
千百个作坊冒出煤烟,
纺织厂散发着气息,
驯服了的能力,创造着奇迹。
在每个下午我回到家里,
沿着新的,刚刚铺好的道路,
走进厨房,
那儿白菜正在煮沸,从那儿
新的泉源奔流到全世界。

这儿,青年们也都回来了,
但是好几百万被遗留在后面,
肿胀,吊在绞架上,
烧焦,用特制的炉子,
毁灭得什么也不剩,
只留下记忆中的一个名字。
他们的整个村庄被杀害了。
苏维埃的土地被杀害了。
千百万块碎玻璃和骨头碎片混合在一起,
家畜和工厂消失了,即使春天也消失了,
被战争吞噬了。
但是,许多青年还是回来了。
他们爱国家,国家是他们建造的,
他们的血液里渗透着对祖国的爱,
他们用最大的忠忱说着“我的祖国”,
他们用自己的血液来歌唱苏维埃联盟。
当他们回到家乡来,
帮助城市,家畜和春天的
复活的时候,
柏林来的侵略者的声音还在他们耳际回响。
华尔特•惠特曼啊,昂起你的草叶似的胡子的头来吧,
来和我一起眺望,从这树林里,
从这芳香的山岭上,
你看到些什么,华尔特•惠特曼?
我的智慧的兄长告诉我:“我看见
在这纯洁的,光辉的斯大林格勒,
在这被死者们所念念不忘的城市里,
工厂怎样在开工。
我又看见从饱受战火的平原上,
从患难和火焰中,
在一个下雨的早晨,诞生了
一架耕种机,辚辚地滚向田野。”

啊,华尔特•惠特曼,把你的声音给我,
把你的埋在土中的胸怀里的力量给我,
把你的深入地底象树根一样庄严的容貌给我。
让我来歌唱这些新的建设!
我们将一致向那些
从悲哀中挺立起来的,
从深沉的静默中兴建起来的,
从坚定的胜利中新生起来的一切事物——致敬。
  斯大林格勒,你的钢铁的声音吐露出来了,
一层楼又一层楼地,希望被重新建筑起来了,
如同一座集体的大厦。
一个深沉的律动又开始在进行,
教育着,
歌唱着,
建筑着,
斯大林格勒从血泊中再生了,
是水,石和铁的交响乐,
面包重新在面包房里诞生,
春天回到学校,
轻风爬上
建筑房屋的木架和新的树枝,
而尊严的老伏尔加河静静地歌唱。
             无数书本
在松木和柏木的新书架里,
重新集合起来,安排在
死去的绞刑手的坟墓上。
这些剧院在废墟之间建立起来了,
它们的基石安排在英勇牺牲和坚决抵抗的忠骸之上。
这些书本是明显的纪念碑。
一本书的下面是一个英雄,
排列在每一公分的死亡上,
排列在这不朽的光荣的每一片花瓣上。

苏联啊,如果我们能够
把你在战斗中的鲜血收集在一起,
把你象一个母亲似的,为了垂死的
自由得以复苏而付给全世界的血收集在一起,
我们将得到一个新的海洋,
比任何一个海洋大,
比任何一个海洋深,
象所有的河流一样波浪翻腾,
象亚拉冈尼亚火山的喷焰一样活跃。
每一个国家的每一个人,
把你的手浸在这海洋里吧,
然后再抽出来,
把一切被弃,被害,
受骗,受辱的痛苦,都浸到里面去,
也把西方垃圾堆上的
千百匹走狗,欺侮你的,
淹没在里面,
哦,全世界的自由人民的母亲啊!

从芳香的乌拉尔松林,
我眼看图书馆怎样诞生在
俄罗斯的心脏里。
还有实验室,静默本身也在其中工作,
我眼看列车运载着木材和歌曲,
到新的城市去。
而在这香膏似的和平中,一种搏动开始了。
好象是在一个新的胸膛里,
女孩子们和鸽子们回到了草原,
扰破了它的一片白色。
橘林缀满了黄金。
现在,在每一个清早,
市场上发出一种新的气息,
那是从高原来的新的气息。
在那儿,英雄们的战绩更伟大,
平原的地图,
因为工程师们在书写数目字而颤动,
水道象长蛇般蜿蜒曲折,
通过这新的多雾的冬天的大地。

在古老的克里姆林宫的三个房间里,
住着一个人,他名叫约瑟夫•斯大林,
他房间里的灯光熄得很迟。
他思索着这个世界的将来,
他思索着自己国家的将来,
这个国家是他所孕育的,
他建设它,
又保卫它。
因此,那广大的土地,已经成为他自己的一部分,
他不休息,因为他的国家也不休息。
有一个时候,他冒着风雪炮火,
抵抗着那些匪徒们,
他们盼望(就跟现在一样)重新恢复
鞭刑和悲惨生涯,农奴的冤愤,
千千万万穷人的被压抑的痛苦。
他向弗朗格尔们,但尼金们①作战,
他们是由“西方”派遣来“保卫文化”的。
这批绞刑手的保镖们,
他们在这里被剥光了皮。
照顾着宽广的
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的全境,
斯大林日日夜夜地辛劳工作。
但是,后来冲来了一阵枪弹的浪潮,
冲来了被张伯伦养肥了的德国人。
斯大林在广大的各个战线上抗击他们,
在他们进攻的时候,在他们溃退的时侯
一直打他们退到柏林,他的孩子们
象一阵人的旋风,到达了柏林,
把俄罗斯的伟大的和平带给了那儿的人民。

莫洛托夫和伏罗希洛夫也在那里,
我看见他们,和别的高级将领们在一起,
他们是不可战胜的。
他们坚实得象雪盖的橡树。
他们之中谁也没有宫殿。
谁也没有成群的奴仆。
谁也没有靠出卖鲜血
来发战争财。
谁也不象一只孔雀似地
旅行在里约热内卢或是波哥大,
统率着一批走狗,血腥气的酷刑吏。
谁也没有两百套的衣服,
谁也没有拥有军火厂的大量股票,
他们拥有的股票就是
这个伟大的国家的幸福和建设,
那儿黎明的光芒照耀万丈,
冲破死亡的暗夜上升。
他们向全世界喊“同志”。
他们使木匠作了国王。
没有一匹骆驼能够穿过这只针眼。
他们清洁了农村。
分了土地。
解放了农奴。
消灭了乞丐。
使残暴绝迹。
把光明带到深沉的黑夜中。

因此,亚冈萨斯的小伙子,或者,
你,西点的花花公子,或者
你,底特律的机工,或者
你,老纽奥连②的码头工人,我向你们大家
这样说:注意你们的方向,
张开你们的耳朵去听这广大的人世间。
这不是国务院的漂亮的绅士,
也不是凶暴的钢铁大王,
在向你们说话,
而是美洲极南端的一个诗人,
巴塔冈尼亚的一个铁路工人的儿子,
我是属于美洲的,象安达斯山脉的空气一样,
今天我成为一个逃亡者,
在我的国家里是牢狱,酷刑和暴君的统治,
那儿的铜和油逐渐转化成
外国贵族手中的黄金。
      你不是那凶神,
一手握着黄金,
一手握着原子弹。
      你是
现在的我,过去的我,你就是我们所必须
保护的,纯真的亚美利加洲的
亲切的下层的泥土,朴素的
街巷和大道上的普通人民。
我的哥哥胡安,卖皮鞋,
跟你的哥哥约翰一样,
我的姊姊胡安娜,削马铃薯皮,
跟你的姊姊珍妮一样。
彼得③啊,我的血统来自矿工和水手,
就跟你的血统相同。

你和我将打开我们各自的大门
让乌拉尔的风
穿过“墨水的幕”吹来,
你和我将正告那些暴徒:
“先生们,到此为止,不许越过,”
这片大地是属于我们的,
我们不容许在这片大地上听到机关枪的嘶叫,
那儿有的是歌曲,一支一支的歌曲,更多的歌唱。



① 苏联十月革命时白军的统帅。
② 均美国地名。
③ 均普通人的名字。


 4


但是,北亚美利加,如果你要武装起你的军队,
去破坏那光明的国家,
如果你要派遣芝加哥的屠夫
去统制我们所爱的
音乐和生活,
    我们将从岩石中,空气中冲出来咬你,
    我们将从最后一扇窗子里冲出来射击你,
    我们将从最深的浪涛里冲出来用荆棘刺死你,
    我们将从田沟里冲出来,地里的种籽将如同哥伦比亚人的拳头一样
痛击你,
    我们将断绝你的面包和水,我们将用你自己所点燃的火来
把你烧死!

所以,兵士啊,你的脚不要踏上温和的法兰西的土地,
因为我们将在那儿等候你,我们要叫绿色的葡萄园
产生苦味的醋,而受难的女孩子
将给你指出那些地点,
那儿德国人的血还没有干。
不要攀登西班牙的荒凉的山脉,
因为每一块山上的石头将变成火焰,
在那儿,英雄们己经斗争了一千年,
不要迷失在橄榄林里,
你将永远回不了奥克拉哈马州①,不要到
希腊去,因为今天你在那儿屠杀人民所流的鲜血
将会满溢起来,阻挡你侵入。
不要到杜哥比拉②去捕鱼,
因为那儿的剑鱼也知道你来劫掠,
亚拉冈尼亚的平凡的矿工
将寻找出埋藏地下的古代毒箭,
守候着来对付你这新的侵略者。
不要小看了那些唱着恋歌的南美洲的土人,
不要小看了那些打包厂的工人,他们
到处守备着,睁大眼睛,紧握拳头,
还有那些委内瑞拉人,他们也将等待你,
一只手里是六弦琴,可是另一只手里是火油瓶。
桑迪诺③睡在树林里,守候着你的到来,
他的步枪上覆盖着藤枝和雨滴,
他的脸上的肉己经腐蚀,
可是你杀害他的暴行对我们记忆犹新,
波多黎各人的手也在等待着
举起光芒闪烁的刀。
       这整个世界将仇视你,
非但那些群岛将空无一人,而且那里的风
也会向你吐出仇恨的语言。

你休想到高原的秘鲁去
寻求炮灰。在崎岖的废墟中,
我们同血统的和平的人们将要磨利了他们的
紫水晶的剑对付你,在山谷中,
沙声的海螺壳将要吹出战歌,号召
战士们举起他们的掷石器。他们是亚麦鲁④的子孙。
同样地,沿着墨西哥的层峦叠嶂,
你也不必去寻觅为你作战的人们,他们不会向
黎明作战。柴巴塔⑤的步枪没有睡觉,
它们已经擦亮,向塔克萨斯⑥州的平原瞄准。
不要到古巴去,那儿海洋闪着炫目的光,在甘蔗田里,
有黑色的一瞥正在守候着你,
一声呼喊:“不是我死便是你死!”

不要进入河水喃喃的意大利游击区。
不要走出那一队队军装漂亮的兵士的行列以外,
这些是你豢养在罗马的走狗。
不要走出圣彼得教堂以外。
在这些地方以外,那些乡村的圣徒们,
那些水手的和渔民的圣徒们,他们将毫不犹豫地对付你,
他们都是爱慕那草原上的伟大国家的,
在那儿,新的世界正在开花。

不要走上保加利亚的桥梁。
它们不会让你通过。
在罗马尼亚的河流中,我们将倾入沸热的血
来烫死任何侵略者。
不要去和那儿的农民打招呼,他杀死了
他的封建地主,他用锄头和
步枪守卫着土地,不要对他看,
因为他会把你活活烧死。
不要登陆中国。
蒋介石这匹走狗不会再在那儿。
而接待你的,将是满山遍野的森林似的
农民的镰刀和一座火药的火山。

在别的战争中,有水浸的壕沟,
无穷无尽的钩钩刺刺的铁丝网,
然而这道沟比一切的沟都宽,这儿的水比一切的水更深,
这些铁丝网比其他的更要不可战胜。
它们是纯钢的人的无数原子所组成的,
它们是千千万万生命与生命结合在一起的纽带,
它们是各地人民的古老的冤恨的结晶,
一切遥远的流域,各地区的人民,
一切旗帜下的人民,一切船只上的人民,
一切被堆积,投掷在坑里的人民,
一切在暴风雨中使用鱼网的人民,
一切犬牙交错的田沟里的人民,
一切劳动在火焰熊熊的锅炉的工厂里的人民,
一切纺织厂,铸造厂里的人民,
一切被损毁又集合起来的火车头里的人民,
他们结合成一个铁丝网,
这道铁丝网长得能够围绕地球一千次,
有时候看起来好象是分离了,
连根拔起了,
但是突然一下子被磁力结合起来了,
全世界遍地都是。

不仅如此,在更远的地方,
明朗的,勇敢的,
钢铁似的,微笑的,
随时准备歌唱,随时准备作战的,
北极苔原的,西伯利亚松林地带的,
无数男人和女人守备着你,
还有伏尔加河上的战士们,
他们征服了死亡,
还有斯大林格勒的战士们,乌克兰的巨人们,
他们合成了一座巨大无比的,
用血与石,钢铁与歌曲,勇敢与希望
所凝炼起来的长城。
如果你敢于去碰碰这座堡垒,
你将不可避免地倒下,
象工厂里的煤块一样被消化干净,
从洛彻斯特⑦城来的微笑将消失得无踪无影,
播散在草原的空气里,
永远埋葬在白雪下面。
那儿将会出现无数英雄战士,
从彼得大帝一直到现在,
他们曾经使全世界震惊。
他们将把你们的勋章化成小小的冰冷的子弹,
不断地嘶叫,穿越这片广阔的土地。
而现在这片土地是幸福的。
到那时候,那常春藤覆盖的实验室
也将放出解除束缚的原子,
指向你们的傲慢的都市。



① 奥克拉哈马,美国州名。
② 杜哥比拉,智利北部港口,产铜。
③ 桑迪诺(1893—1934 ),尼加拉瓜人民领袖。
④ 亚麦鲁,秘鲁古代印加帝国的君主。
⑤ 柴巴塔(1879—1919),墨酉哥人民领袖。
⑥ 塔克萨斯,美国南部州名。
⑦ 洛彻斯特,美国明尼苏达州的一个城市。


 5


不要让任何一件这样的事情发生。
啊,伐木者,醒来吧!
让亚伯跑来,拿着斧子,
和他的木制盆子,
跟农民们一起吃东西。
让他抬起象树皮一样的头,
让他的象橡树干上的窟窿一样的眼睛,
越过绿树顶,
越过水杉树,
向这世界瞭望。
让他到杂货店里去买些什么,
让他搭公共汽车到唐坝①去,
让他咬一口黄苹果,
走进一家电影院去,
跟老百姓说说话。

啊,伐木者,醒来吧!

让亚伯跑来,让他的古老的酵母
使伊利诺州的绿色的金子似的土壤发酵,
让他在自己的城市高举起他的斧子,
砍向新的奴隶主,
砍向虐待者,
砍向毒质的印刷机,
砍向他们企图销售的
血腥的军火商品。.
让他们,那些年青的白人,年青的黑人,
歌唱着,微笑着行进,
抗击黄金堆砌的墙垣,
抗击仇恨的制造者,
抗击出卖他们鲜血的战争贩子,
让他们歌唱,欢笑,胜利。

啊,伐木者,醒来吧!



① 唐坝,佛罗列达州的一个城市。


 6


让和平属于未来的每一个黎明,
让和平属子桥梁,属于酒,
让和平属于追求着我的诗章,
它在我的血液里升腾,
泥土和爱情纠结着我的青春时代的歌曲,
让和平属于城市的早晨,
面包开始醒觉,
让和平属于密西西比河,
那是许多河流的源头,
让和平属于我兄弟的衬衫,
让和平属于书本,象一个无形的印记盖在上面,
让和平属一于基辅的巨大的集体农庄,
让和平属于这些和那些死者的遗骨,
让和平属于勃洛克林①的铁桥,
让和平属于邮差,他从一家跑到一家,月月年年,
让和平属于足尖舞的导演,他用扩音喇叭
向那些娇柔如忍冬藤的舞踊女呼喊着,
让和平属于我自己的右手,
它只想写罗萨利俄城② ,
让和平属于玻利维亚人,
秘密得象一块锡,
和平,好让你结婚,
让和平属于俾奥—俾奥③河上所有的锯木厂,
让和平属于作着游击战的
伤心的西班牙,
让和平属于威俄敏州的小博物馆,
那儿的最可爱的一件东西是
一只绣着心房的枕头,
让和平属于面包师傅和他的面团,
让和平属于面粉,属于一切
等待着出生到世上来的小麦,
让和平属于一切寻求着隐蔽的灌木丛的情人,
让和平属于一切活着的人们,
让和平属于到处的陆地,
和到处的江河海洋。

现在我要向你们告别了,
我要回到我屋里去,
在梦里我回到了我的巴塔冈尼亚去,
那儿大风敲打谷仓,
海洋喷吐冰雪。
我不过是一个诗人。我爱你们大家,
我在我所爱的世界上漫游。
在我的祖国,他们逮捕矿工,
军人发命令给法官。
但是我还是爱我的寒冷的小国家,
即使是祖国的一枝树根。
如果我必须死一千次,
我也愿意死在那儿,
如果我必须生一千次,
我也愿意生在那儿,
靠近在那高高的野松树边,
听那狂暴的南冰洋的风,
听那教堂里新购的钟的声音。
啊,朋友,不要想到我。
让我们想到这整个世界,
充满热爱和激情,我重重地拍一下桌子。
我不愿意鲜血
再度浸透面包,豆荚和音乐。
我盼望人们和我一起去:
那矿工,那小女孩,
那律师,那水手,
那洋囝囝的制造者,
一起到电影院去,出来
喝一杯最红最红的酒。

我不是跑来解决什么问题的,
我到这儿来是为了歌唱,
为了和你一起歌唱。


      1948年5月在美洲某地



① 勃洛克林,纽约的一个区。
② 罗萨利俄,阿很廷的城市。
③ 俾奥—俾奥,智利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