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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历史角度看《飘》和《欢乐的节日》

黄颂康



  《欢乐的节日》是美国黑人女作家、文学教授玛格丽特·沃克尔 (一九一五——)于一九六六年出版的,也是一部以美国内战和重建为背景的小说。作者说这本书是根据她的外祖母口述的真人真事写成的,书中的女主人公就是作者自己的曾外祖母。小说中说,女主人公薇蕾是个长得和白人一样的混血女奴。她的生父约翰·达登是种植园奴隶主,由于阶级立场和种族偏见,至死不认她为女儿,也不给她自由。内战前夕,薇蕾和铁匠魏尔结了婚。由于铁匠一去七年没有消息,她又嫁给了一个忠厚、善良的黑人农民。内战后,魏尔找到了薇蕾的新家。小说的最后几节描写薇蕾的一篇感人的讲话使她的前后两个丈夫得到和解。魏尔离开了薇蕾的新家,奔向争取黑人彻底解放的新的征途。这部小说是美国六十年代的畅销书,上海译文出版社即将出版中译本。
  《飘》和《欢乐的节日》这两部著作都以美国的内战、重建为背景,《飘》为奴隶制的覆灭悲叹,把南部的叛乱看成是一场维护州权的战争;《欢乐的节日》却真实地反映了黑人的苦难历史,写出黑人在自己的灵魂深处保存着人类所能具有的最高尚的品德;在艺术上也以朴实、真挚、含蓄见称。有人认为,《飘》虽然歪曲了历史真相,但不能抹煞它的艺术性和文学价值。不过文学和艺术毕竟不能脱离现实而独立存在。一部历史小说在情节上可以虚构,但在精神上必须反映历史的真实。故事的发展虽不必实有其事,但必须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有发生和发展的可能性,才有说服力、感染力。否则尽管词藻娓娓动听,人物栩栩如生,情节引人入胜,也只不过是“巧言以饰非”。它嘲弄历史,因而迟早会被历史所唾弃。这里,我们想通过《飘》和《欢乐的节日》这两部小说的对比来说明这个问题。

  一、关于奴隶制的本质


  大家知道,奴隶制是人类历史上最野蛮的剥削方式。可是在密西尔笔下,奴隶劳动制比雇佣劳动制优越,黑人生活稳定,劳动轻松,心情愉快。例如奴仆总管阿宝“这几年来过惯安逸舒适的生活,从没有人管束他,因而也把骨头懒掉了。”(第57页,引文均见傅译本,下同)思嘉的乳母黑嬷嬷更是受到全家极大的尊敬和信任,主奴关系亲密无间,以致于谢尔曼大军打到亚特兰大的前夕,思嘉家里的几个奴性十足的忠仆竟恶毒咒骂参加解放战争的黑人是“下流坯子”,宁愿和主人共患难,维持旧秩序,不愿获得自由(第482,491,801页)。
  《欢乐的节日》则以符合当时历史条件的血泪叙事,揭穿了关于奴隶制的谎言。小说以薇蕾的母亲黑人女奴赫塔的死亡为序幕,揭开了薇蕾苦难的童年和坎坷身世。薇蕾七岁时被送到奴隶主(她的生父)的大院开始奴隶生活的那天,就目睹了一个刚买来的奴隶男孩得鼠疫而死的惨景,在她幼小的心灵上刻下了奴隶共同命运的永久伤痕。两星期以后,薇蕾由于打碎太太的精美磁器,被太太用皮条吊在一间黑暗的小房间里,由于惊怖痛楚而昏死过去,直到被她的生父解救下来。
  生活在奴隶主的大院里,薇蕾目睹了奴隶主对奴隶种种灭绝人性的迫害事件。作者成功地塑造了一个凶残、横暴和贪婪的奴隶总管格兰姆斯的形象。他对奴隶操有生杀予夺之权,他的管理方法就是鞭笞、酷刑。他枪杀了不顺他心意的黑人马车夫。他活活烧死失去劳动能力的老年田奴……奴隶主约翰老爷虽然表面上“宽厚”,但归根到底他和奴隶总管的分歧不过是一个要给奴隶些许的喘息机会以便长期榨取劳动果实,一个则不管奴隶死活只顾完成眼前任务以换取主人的信任和奖金。这些描写和进步史学家根据大量有关种植园的原始资料和文献所写成的著作是一致的。

  二、关于逃亡奴隶


  对奴隶制本质问题的不同看法决定了《飘》和《欢乐的节日》对逃亡奴隶问题的对立观点。《飘》矢口否认奴隶逃亡的事实。女主人公思嘉下面这段言论,就是作者抹煞奴隶逃亡史实的奇文:“那些北佬女人从前听说南方地主家都养着凶猛的猎犬,以备追逐逃走的黑奴之用,便都信以为真……他们又问到那种给农奴脸上烫字的烙铁,以及那种虐打农奴用的九个齿儿的铁蒺藜,其实南方地主并没有这些东西,都不过是北方人宣传的资料罢了。”(第795页)
  与此相反,《欢乐的节日》正确地把逃亡奴隶问题作为奴隶制度的一个组成部分来对待。书中描述了巡逻队带着一群猎犬在沼泽地追捕逃亡奴隶,以及猎犬将逃奴撕碎的惨景;女仆路西逃亡被捕后脸上被烙逃亡字母R的残暴场面;还有路西在同伴帮助下巧妙地掩饰了脸上的烙印第二次逃跑成功的英勇事迹;薇蕾的第一个丈夫魏尔的逃亡以及薇蕾为了追随她的丈夫带着两个孩子逃亡的失败。奴隶主约翰·达登并没有因为薇蕾是他的亲骨肉对她“怜悯”、“宽恕”。为了维护奴隶制度,杀一儆百,薇蕾受到专门雇来施刑的奴隶看守疯狂的鞭笞,被打得血肉模糊失去知觉。
  美国内战前四十年的南部报纸,几乎每天都刊载着成版的缉捕逃奴广告,广告中对逃奴特征的描写又几乎照例都有奴隶脸上的烙印,胸、背部的鞭痕、伤疤等记号。还有广告出售经过特殊训练专为追捕逃奴用的猎犬!这些历史见证,充分说明了《飘》的虚伪性。

  三、关于内战的性质


  马克思说过,美国内战是雇佣劳动和奴隶劳动两种不同社会制度之间的矛盾斗争,《飘》显然是反对这个论断的。它认为战争“实在并不是为黑奴的……黑奴不过是一种借口罢了。”(第308页)它用整个一章的篇幅描写一次南方奴隶主为支援前线而举行的募捐舞会。当乐台上奏起《美丽的蓝旗》一曲时,台下顿时响起了几百人的合唱:“哈拉!哈拉!为着南方的权利!哈拉!哈拉!为着美丽的蓝旗,要那一颗星儿长明不灭!”(第196页)
  作者站在奴隶主阶级立场上竭力丑化低毁联邦军队。说什么“……人人知道北佬对孩子们的残暴是比对妇女还要利害的”(第388页),说北佬要强奸女人,拿刺刀戳小孩的肚子,放火烧杀老年人……”(第399页)作者把谢尔曼海洋进军这样一个对南北战争胜负有决定性意义的军事行动描绘为毫无目的的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当北军打到琼斯博罗附近思嘉的老家陶乐时,“刹那之间,她记起了饿狼陀(亚特兰大)最后一天晚上的恐怖了,记起那些沿路已成灰烬的人家了,记起一切关于强奸、虐害、屠杀的故事了。”(第544—545页)
  《欢乐的节日》则对内战的正义性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真实的描写。特别是对北军少将宣读《解放宣盲》的庄严场面写得极为生动感人。书中描绘道:“一八六五年五月的一个早晨,恰似雷声隆隆,乌云滚滚——原来是谢尔曼部下的一支骑兵奔驰而来,在鼓声和军号的伴奏下他们引吭高歌。”这时达顿种植园的老爷、少爷已经从军战死,太太也因惊忿去世,只剩下莉莲小姐和两个女黑奴以及薇蕾和她的两个小孩。少将对莉莲小姐说:“我奉命要你所有的奴隶集合在院子里,当着你的面并在这些士兵的见证下,向他们宣读《解放宣言》。”当薇蕾在冗长的文件中听到“将要……永远自由”这个神奇的字眼时,好象坠入了幻梦般的境界。当文件刚读完,薇蕾十岁的男孩立刻激动地抓住他的六岁的妹妹一面跳舞,一面用黑人土语唱起歌来:

  “你自由了,你自由了1
  米娜你自由了!
  你象一只展翅的鸟儿一样地自由了!
  啊!欢乐的节日,你自由了!”

  四、对三K党的评价


  这个问题最能暴露《飘》的反动性。三K党是内战结束后在南部形成的一个法西斯地下王国,但是《飘》却把三K党装扮成保卫白人妇女的侠义团体。整个第四十五章描写了三K党带有传奇色彩的“英雄事迹”。小说中所有的“真正的南方人”都参加了三K党:媚兰、希礼,以至连思嘉的第二个丈夫——那个“向来精神萎靡,无所作为”的甘扶澜——也是三K党员,而且为了给自己的受了黑人袭击的老婆报仇,“光荣殉难”。
  《欢乐的节日》对三K党的暴行不但通过艺术处理使之再现,并且指出三K党的本质和目的在于阻止被解放的黑人参加政治活动及投共和党的票。小说描写了魏尔由于参加共和党的政治集会被三K党暴徒打得半死。在昏迷中魏尔听到他们一面乱打一面咆哮:“黑鬼,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自以为和白人一样,和白人平等了,穿着白人的衣服出入州议会大厅,还想占有我们的好地。你不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一钱不值的黑鬼吗?我们知道怎样对付象你这样一个得意忘形的又大又丑的黑狒狒。”薇蕾和她的第二个丈夫英尼斯·布朗为了在解放以后获得一片未开发的土地安家立命,历尽千辛万苦建造的一所比较宽适的家在一个晚上被三K党放火烧掉了,全家人仅仅由于碰巧出外才免于烧死。三K党的肆虐是南部重建失败的重要原因之一。魏尔最后不得不退出政治活动,他愤怒地控诉道:“三K党在南部各级政治中都有代表。他们在参议院中有席位,……他们的目的是要使我们回到奴隶地位,或者把我们杀死,这就是他们的真实意图。”

  五、所谓南部文明问题


  南部种族主义者把奴隶制说成是南部文明的基础,并且把这种建筑在黑人白骨之上的物质文明用腐朽的封建意识形态掩盖起来。为奴隶制招魂的《飘》念念不忘的是宴会、跳舞、游猎、赛马、决斗、争取州权、鄙视“北佬儿”、炫耀自己的奴隶财产……再加上温文尔雅的风度——这就是南部自豪的物质和精神文明!
  《欢乐的节日》则以淳朴的语言,揭露了南部文明的吃人本质。其中最精采的片断为女奴赫塔之死。这里描写了奴隶主约翰·达登对赫塔一生的回顾:父亲把赫塔给他的时候,“她看起来象一个从刚果来的非洲女王。她的脖子细而长,头抬得高高的。他想,也许她幻想自己是在非洲充满棕榈树和瀑布的丛林中,颈上带着金圈。”赫塔还是个女孩时就作了少爷的牺牲品,就是在少爷成婚以后,赫塔也还是他侮辱和损害的对象。赫塔在无言和忍泣中度过了十几年非人的岁月,她死时年才二十九岁,却已生了十五个小孩。这里面蕴藏了多么深刻的悲哀,多么炽烈的愤怒!然而,这一切却是南部“文明”认可的,算不了什么罪过!
  从以上五个方面来看,《飘》和《欢乐的节日》实际上代表了两种不同的文学传统,前者继承了美国种族主义的史学观点和文学传统,而后者则继承了美国废奴主义史学观点和进步的文学传统。我们介绍外国文学作品时,必须全面了解这一作品的主题思想,研究作者的思想观点,认真选择。忽视作品的思想性而盲目推崇某些作品,将会产生不好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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