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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黑人诗人勒鲁瓦·琼斯诗选

邹绛 译


· 尼克·查尔斯之死
· 我代替死去了的讲师
· 卡巴
· 压力
· 紧张不安的人
· 本地人的归来
· 一些人将不得不了解的一首诗
· 译后记
 




 尼克·查尔斯之死



I

……对于这件事你能够
了解多少呢?我在冬天的浓雾中
藏起我被歪曲了的脸,
我被歪曲了的声音。如果我
向你走来,离开这座潮湿的岛,
向你走来,趁现在,我还年轻,
我的手指头还有气力。说明
我爱你,而你,我甚至还
不认识。对于我,
你能够了解多少呢?(只了解我喜欢色彩,
 活动,晚上的稀薄强劲的空气?你自己的
 可以认识的部分?)

我们只热爱英雄。战斗中
光荣的死亡。翻堵越壁,烧断我们后面的桥梁,毁掉
所有回去的路。总退却。仿佛
有些事物已经固定了。仿佛月亮
每晚上都会向我们走来
(我们能够从
城垛上眺望)。仿佛
在我们的生活中
有什么东西是可靠的
或者可爱的一样。

悲伤地
长久地
流动着的空气
扑到我的脸上。谎话,
软弱。对我自己的
憎恨。憎恨你
不了解
这件事。也憎恨你
不了解正义的事业
而将我轻视。我
病了,就象,哦,
这夜晚一样。就象
一个个冷冰冰的日子一样,
在这个时候我们必须眼看着正义的事业
变得衰老无力,
变得暗淡无光。

II

我正在想着
一个舞蹈。我能够创造的
一个舞蹈,如果
有音乐的话。如果你
乐意为我演奏,一点
轻音乐。库普兰①
和金灿灿的山坡。松开你的头发吧
当我吻着它。
德彪西的洗涤剂。②
我被什么感动了呢?是被它的哀鸣声激怒了;
我的悲伤的安静的虚弱。风风雨雨。
我的脸被风扭歪,人们的面孔,愿望,可爱的中国女人
匆匆掠过人行道。(而这并不是③
我想说的话。并不是我想让你知道的事。说到底来,并不是。
音乐呵,在这个随意乱涂的日子只是使人恐怖的东西
情绪。话语。
浪费。没有十足的快乐。
在我的指头下没有光明。这个房间,
这些墙壁,死一般沉寂,没有
音乐。

如果有
一个舞蹈。让我们
来跳,你的手指头
贴在我脸上,你的脸
被泪水打湿(或者沉默。让我们
在这沉闷的空气中孕育它。打破
沉默,用我们的活动的色彩
刺穿黑暗!赤身裸体吗?
向着天空
大踏步跳跃吗?站在脚尖上大幅度旋转,月亮模糊了
在古老的湖水上。微弱的喇叭声
和大声的笑。

III

你能够听见吗?你知道
谁在对你讲话吗?你可
认识我吗?(连你的情人
都不认识。害怕你,你突然的
混乱。你不戴戒指的
双手。你化了装的
头发。连你的声音
也并不真实。也并不
优美。

  (连我们曾经有过什么
我也讲不出来。一种
令人讨厌的东西
掩饰着你的话语。

IV

你的四周
暮色苍茫。而这些话语
并不是音乐。它们并没有表示
要跳一次舞。(笨拙地
站在窗前,望着
月亮。高高低低的烟雾
飘向着
夜晚的
灰色的护套。
你闪闪烁烁,就象我
勉强听见的话语。你的脸
扭歪成了话语。“爱吧,哦,
爱我吧。”窗子面向着夜晚,而且总是在
我们不能够讲话的时候。

是些什么东西从镜子当中不断流过呢?
只有墙上的
影子。在我的
手指下面,一种象玻嘴
划在石板上的声音
跟踪着我。你在夜里
大声地叫喊,
只有月亮
在回答

V

这房屋座落在
红色建筑物之间。一口钟
震动动着夜晚的空气。月亮
照临着北河,河面上横跨着
一道蓝色的桥。船和老人
都在黑暗中移动。不需要
眼睛。缓缓地
移向那条又长又黑的
地平线。脚步声,弯弯曲曲的
肮脏的拍岸的波浪。海鸟
将黑暗偎得滚烫。

我独坐在室内,什么也没有
思索。我不能撒谎
说我想念你。我只是坐得
厌倦了,甚至没有注意到
天空随着早晨而明亮起来。

    而现在

我睡着了,
你将不能够
把我唤醒。



① 库普兰(Couperien)——法国十七和十八世纪著名的钢琴世家。其中弗唯一到二十世纪还享誉的是弗朗索瓦·库普兰(1668—1733)。
② 德彪西(Debussy,1862-1918),法国著名作曲家。
③ 这处和以下几处只有前括弧,没有后括弧。原诗如此。还有不少地方不该打逗号或句号而打了逗号或句号。此人这样地打破常规,也许是为了表达主人翁尼克·查尔斯那种极其失望、悲伤的不正常的思想感情。



 我代替死去了的讲师



      所谓最宝贵的东西,是因为它失掉了。
    所谓失掉了的东西,是因为它是最宝贵的。

他们转开了身子,说我快死了,
说我已经抛开了
自己的
生命。他们
已将我单独留下来。这儿
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件东西
除了我这个人。没有一首歌
也没有一句话。

       寒冷的空气不断袭击着
穷人(他们的头脑
象创伤一样
裂开)。我能够提供
什么善举
什么财富呢?除了
那对我来说是
最丑陋的东西。那
对我来说是阴影,是高声尖叫的
幽灵的东西。除了
他们需要
生命。至少,
肉体
  应该是他们的。

上帝挽救了我
来做这件事。上帝
使得我身强体壮。我
就象我必须有
我自己一样。反对所有的
思想,所有的音乐,自己所有的
柔情蜜意。

     因为我不得不走的
所有这些暗淡的道路,都是
我自己的幻想。一种朴素的轻声细语的
雅致,滑进我的头脑里
压在我的灵魂上,就是我心灵的
价值。而我感到惊恐的是
我的疾病的火焰
将烧掉我的面孔。留下
这些骨头,我被烧熟的黑色头盖骨,
一个空洞的失败的骨架。




 卡 巴①



一扇关闭了的窗子俯视着
一个肮脏的院子,黑人们
向对面呼唤,向对面尖叫,向对面走去
在他们意志的流动中蔑视着物理现象

我们的世界充满了声音
我们的世界比任何人的更可爱
虽然我们受苦,互相杀害
有时候不能够得意扬扬

我们是美丽的民族
具有非洲人的想象
拥有很多面具、舞蹈和高亢的歌声
长着非洲人的眼睛、鼻子和手臂,
虽然我们在需要大阳的时候却套上
灰色的铁链爬行在充满冬天的地方。

我们已经被俘虏了,
兄弟们。而我们千辛万苦
想使我们逃跑,恢复
古老的形象,同我们自己

和我们的黑人家族取得
新的一致。现在我们需要魔术,
我们需要咒语,为了站起来
走回去,破坏和创造。究竟什么是

那神圣的暗语呢?



① 卡巴(ka’ Ba即Csaba),在麦加供有黑石的穆斯林圣堂;穆斯林崇拜的黑石。



 压 力



(爱情折磨着
这个年轻人,仅仅看见过它
一次。他曾期待着它
就象诗人那本书的
香橙花皮面一样。
他曾期待着,
较小的伤害,一首抒情诗。而不是
那缓慢无力的痛苦
象一轮滴着水珠的新的大阳
从我们的河流上升起。)

        而他
看见了它,却拒绝
吸入。“它是一片
绿色的雾,似乎要
升起来,塞满
这座城市。”




 紧张不安的人①



这个世界的不完善
是一个负担,你要知道的话,
那就好好思考吧。仰望头上的天空
渴望着你能够自由,安排得那么非常地
及时,心思飘游在新的星球之间,创造着
种种事业,而不是这个行星,在这儿,你
不能去到任何地方而不意识到白人
强加给人们,任何人的伤害。你
不能逃避,没有地方可去。他们已经使
这个星球不安全,这个世纪不文明,虽然你的心思
飞到了别处,但你的屁股却没有。



① 紧张不安的人——原文是jitterbugs,另一个意义是摇滚音乐狂。



 本地人的归来



哈莱姆是邪恶的
现代派。碰碰撞撞。
邪恶的是造成它的方式。
你能够容忍这样的美吗?
如此狂暴,如此变形。
那些树木光秃秃的眨着眼睛,它们是
那么稀少。那些妇女瞪着眼睛,
她们爱的是她们
自己。天空清醒地位于
我们的头上。对我们
尖声大叫。没有雨。
太阳,火辣辣的净化着的大阳
驱赶著太阳下的我们。

这地方,而地方
原来就意味着属于
黑人。他们的令人忧郁的埃及。
(古怪的词儿!)他们的心愿,是我的,
黑色的希望,是我的。不早不迟。
我们悄悄前进,充满痛苦或者过于
快乐。有那么多的爱
给我们。到处,有那么多
我们所需要的东西。你是否能歌唱
你自己。你的生活,你在这
温暖的星球上的地方。
而且注视那些石头

那些心,充满意义的
低声细语。每样东西,我们
所拥有的生命,或者爱,都意味着
是给我们的,在这样一个世界上。
在这儿我们可以始终看见
我们自己。并在欢乐中
受苦,因为我们的生活
是如此亲密。




 一些人将不得不了解的一首诗



模糊而没有洗过的眼睛
和工厂大楼的窗子。我在干
什么工作呢?一个机智的
黑人男孩子,离开自己的家
十二英里。我什么工作也没有干。
我不再给我的种族
增光。沉闷的春天的下午
我读一点书,沙沙地打破
沉默。

  以前,几年以前我曾经认为,
我已经走到我生命的尽头。
  水彩画的自我。没有一个感情强烈的人
所能提供的那种明确的东西,
  但那车轮,那些车轮,
却不会将我们放过。所有的幻想
  和正义,还有干燥的木炭的冬天,
所有那些聪明而可怜的公民,
  我一直强迫我自己去爱。

  我们一直等待着一个自然现象的
  出现。神秘主义者们和浪漫主义者们,
这片国土上
  学问渊博的
  工人们。
  但什么也没有出现。
  (重复一遍
     但什么也没有出现。

是不是要请机枪手们走到前面来?



【译后记】


  勒鲁瓦·琼斯(LeRoi Jones , 1934—)生于新泽西州的纽瓦克,并在那儿上公立学校。他19 岁在霍华德大学毕业,接着在社会研究新学院和哥伦比亚大学读研究生。1954 到1957 年,他在空军中服役时,深感种族歧视在美国之根深蒂固,决心成为一个作家。五十年代后期,他在纽约的新学院讲授诗歌和写作并参加纽约“垮掉”派诗歌运动。1964年,他兼任哥伦比亚大学的戏剧艺术讲师。他在哈莱姆建立了定期换演剧目的黑人艺术剧场,是全国黑人艺术运动的领导人。1968年夏天他在纽瓦克黑人暴动中被捕,以非法拥有枪支的罪名被判处监禁,引起国际笔会和美国黑人艺术家协会的抗议,重审时获释。
  他的诗集有《二十卷自杀笔记的序言》(1961)、《死去了的讲师》(1964)、《黑人艺术》(1966)、《黑人魔术:1961-1967年诗集》(1969)、《那是民族的时代》(1970)、《诗选》(1979)等。除写诗外,他还写小说、剧本、杂文、音乐评论。《荷兰人》是他第一部由专业剧团演出的创本,获得了1964年的非百老汇戏剧奥比奖。
  他的早期诗歌鼓吹种族合一,诗中经常表现黑人在白人世界里的痛苦心情,例如《一种痛苦。就像现在》就是以描写分裂人格来反映黑人的内心痛苦。他攻击美国黑人和白人中产阶级虚伪的价值观、没有爱情的清教主义、伪善等等。他最初两本诗集表达的往往是一种幻灭和沮丧的情绪。既害怕死亡,又渴望将死亡作为避难所。生活似乎是枯燥、空虚而没有意义的,他仿佛生活在一片荒原上。很明显艾略特对他有很大的影响。后来他称这些诗篇“反映了一个病态社会”。
  六十年代风起云涌的黑人抗暴斗争使他的思想和艺术起了根本变化。1965年他和白人妻子离婚,1966年索性搬到家乡纽瓦克的黑人贫民窟里居住,与人民打成一片并创办了一个非洲文化中心“精神之家”。1967年夏卷入了纽瓦克的黑人暴动。大约在这时候,他改信伊斯兰教,放弃了原来的白人姓名勒鲁瓦·琼斯,另取非洲姓名伊马穆·阿米里·巴拉卡(Imamu Amiri Baraka ) ,公开宣扬黑人暴力革命的理论,强调“黑人艺术家的任务是帮助摧毁美国”,成了黑人分离主义运动的主要发言人。1969年出版的诗集《黑人魔术》标志了他的创作的新的起点。他在诗集中说:“我们需要一首黑人的诗。和一个/黑人的世界,/让整个世界成为一首黑人的诗让所有的黑人都念这首诗/默默地/或者高声地。”他的激进思想在诗作中往往有鲜明而直白的表现,如《一些人将不得不了解的一首诗》的最后一行:“是不是要请机枪手们走到前面来?”他的诗在“反对白人传统”的口号下,完全否定旧的形式,采用自由诗体,主张完全用口语和呼吸的节奏来表达诗人的思想感情。
  1974年,他的种族政治的幻想破灭了,他认为种族政治只对黑人中产阶级有利。他相信共产主义革命会拯救穷人,于是他转而信仰马充思主义,在他反映社会主义信仰的诗篇中有许多都是为了配乐朗诵而写的,朗诵效果很不错,但他作为诗人而被人记得的还是他六十年代的作品。
  这里介绍给读者的都是勒鲁瓦·琼斯/阿米里·巴拉卡出版于六十年代的作品。《尼克·查尔斯之死》选自诗集《二十首自杀笔记的序言》(1961) ,《我代替死去了的讲师》、《卡巴》、《压力》选自《死去了的讲师》(1964);《紧张不安的人》、《本地人的归来》和《一些人将不得不了解的一首诗》选自《黑人魔术》(1969)。

(译者单位:西南师范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