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小林多喜二《蟹工船》



   蒙蒙细雨一连下了几天。烟雨茫茫的堪察加海岸线,看上去宛如一条鳗鱼一般延伸着。
  在离海岸四海里的地方,博光号抛下了锚链。三海里以外就是俄国领海,按规定不能再往里走了。
  渔网已经理顺,一切准备就绪,随时可以捕蟹了。堪察加海域的拂晓大约在两点左右,渔工们个个整装完毕,穿着齐腿根的长筒靴,钻进木箱子,倒头就睡。
  被中介骗来的东京学生渔工嘟囔着抱怨说怎么会这样。
  “什么单人铺,说得好听!”
  “没错啊,是单人铺啊,倒头就睡的铺啊!”
  学生总共来了十七八个。他们预支了六十日元,除去火车票、住宿、毛毯、棉被以及中介等费用后,上船时他们每人竟然倒欠了七八日元!当他们明白过来时,简直比捏在手中的钞票突然变成枯叶还感到震惊。起初,他们就像是被魑魅魉魉团团围住的亡灵,在渔工中间蜷作一团。
  从函馆启航后的第四天开始,因为每天一成不变地吃粗食喝汤水,学生们的身体都垮了。爬进铺位后,他们支起小腿,相互用手指头一次又一次的按压小腿肚。他们的心情也随着小腿肚是否凹陷忽而开心忽而沉重。有两三个人刚碰到小腿肚就说像触电似的发麻,于是就从铺沿垂下双腿,用手掌敲打膝盖,看下肢是不是会弹起。但更糟糕的是,他们已经四五天排不出大便了。一个学生去问大夫要通便药,回来时,这个学生气得脸色发青,说:“大夫说了,没有这种高级药!”
  “是吧,船医就德性!”旁边一个老资格渔工随声附和说道。
  “哪儿的大夫不一样?我原先公司的大夫也这样!”矿山来的渔工说道。
  大家都横七竖八躺下时,监工进来了。
  “嘿,都躺下啦!大家听好了,有来电说,秩父号沉没了,生死情况还不清楚。”监工咧咧嘴,啐了口唾沫。这是他的习惯。
  学生渔工一下子想起了侍役说的话。分明是自己亲手害死了四五百号工人的姓名,怎么能如此轻描淡写?真是将他扔到大海也难解心中之恨!大家齐刷刷的抬起头,接着又叽叽喳喳地议论开来。浅川说完后,朝前方抖了抖左肩,走出门外。
  失踪的杂工两天前从锅炉旁爬出来时被逮住了。躲了两天,饥肠辘辘的,实在忍不下去了。逮住他的是个中年渔工。年轻渔工气愤的说要揍这个渔工一顿。
  “少废话,你又不抽烟,知道什么事香烟的味道嘛?”两包香烟到手的渔工抽得津津有味。
  监工把杂工扒得只剩一件衬衣,接着又把他押进两间厕所中的一件,还在外面上了锁。起初大家都不愿上厕所,因为杂工就在隔壁哭喊着,让人不忍卒听。第二天,哭声已经嘶哑,还伴着寒颤。后来,哭喊声变得时断时续起来。当天傍晚手工后,一个渔工放心不下,便径直来到厕所,这时已经听不到门里面的任何敲打声了。任凭渔工怎么叫门,里面也没人应答。当晚,一只手搭住便池挡板,脑袋扎在手纸篓中,身子趴在地上的宫口被抬了出来。他的嘴唇像是涂了层蓝墨水,已经奄奄一息了。
  清晨冷飕飕的。虽然天已经放明,也不过才三点钟。与拱门把冻僵的双手揣在怀中,蜷着身子爬了出来。监工在杂工、渔工、水手、火炉工的房间内巡视着,不管你是伤风还是害病,他都一一拽出去干活。
  风停了,但在甲板上干活,手脚还是被冻得像根棒槌一般毫无知觉。杂工头厉声怒斥着,把十四五名杂工赶进了工房。他手持竹杖,竹杖前段绑着皮鞭。这是为了能在工房内隔着器械架子抽打远处偷懒员工而设计的。
  “宫口昨晚才被抬出来,都开不了口了,监工却说非得让他起来干活,刚才还拿脚踢他来着。”
  一个身子单薄、和学生渔工要好的杂工看了几眼杂工头,悄悄说道。
  “看到宫口实在动弹不了,他才作罢了。”
  这时,监工连推带搡地押来了一个哆哆嗦嗦的杂工。因为不得不冒着寒雨干活,这名杂工得了伤风,后来又恶化为肋膜炎,即使天气不太冷,也整天哆嗦着身子。眉间的几道皱纹让她看上去不像个孩子,薄薄的嘴唇往上撇着,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看起来像是得了抽风症。他禁不住寒冷,就到锅炉房去转了转,结果被发现了。
  正准备捕蟹的渔工们从绞车上放下作业船,默默地看着监工和杂工走了过去。一个四十开外的渔工有点不忍心看,转过脸去,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老子花大把银子,可不是雇你来害伤风、睡大觉的。浑蛋,关你们屁事,看什么看!”
  监工用棍棒敲打着甲板。
  “就是监狱也没有比这更糟糕的地方!”
  “回到老家,就算说破嘴也没人会信。”
  “是啊。谁听说过有这种事儿啊。”
  绞车在蒸汽驱动下嘎啦嘎啦地转动起来。作业船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地,被一齐放落了下去。水手和火炉工们也被赶到了甲板上,他们留神着滑溜的脚底,来回奔忙。监工像一只竖着鸡冠的公鸡,在渔工中间各处巡视着。
  趁着干活的间歇,学生渔工来到货堆后面坐下,避一会儿风。这时,矿山来的渔工两手拢着嘴巴,口中哈着热气,从拐角那边过来了。
  “简直是玩儿命!”渔工发自内心的感慨不意间触动了学生渔工的心思。“和矿山没啥两样啊。不豁出命去,就没法活!瓦斯可怕,浪头也怪吓人的。”
  响午过后,天气开始有了点些变化。海绵上笼罩着一层似有似无的薄雾,浪花像是一条条被拧起的包袱布,翻腾起无数的三角形。一阵风急速地掠过,刮得桅杆呜呜作响,盖在货堆上的油毡布被掀了起来,噼噼啪啪地击打着甲板。
  “快看,兔子,兔子在飞跑呢!”有人大声喊着,跑向右舷甲板。声音很快就淹没在狂风中,每人听得清他喊的什么。
  海面上,三角形浪花激起无数白色飞沫,看上去像是成千上万只白兔飞奔在辽阔的平原。这是堪察加海“暴风”来临的前兆。暗流的流速骤然变快,船身开始打起转来。原本在右舷的堪察加海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左舷。留在船上干活的渔工和水手们神色慌张起来。
  头顶上空响起了警报声。渔工们都站住了,仰望着填空。也许是因为就站在底下的缘故,大木桶一般的烟囱显得出奇的粗大,向后歪斜着,嘎吱嘎吱地摇晃。警报是从烟囱当中德国帽般的汽笛中发出的,在狂风中听起来有些悲壮。远离母船的作业船听到警报声不停叫唤后,顶着狂风开始返航。
  渔工和水手们吵吵嚷嚷地围在昏暗的机房舷梯口。船身的每一次晃动,都会从斜上方照进一束微光,渔工们一张张愤怒的脸孔在光线中时隐时现。
  “怎么啦?”矿工挤了进来。
  “浅川那个混蛋,咱们就该揍死他!”周围一片杀气腾腾。
  其实监工一大早就从停在十海里开外的××号接收到了暴风警报。警报上还附带说如果作业船已经出海作业,应尽速召回。据报务员透露的消息,浅川看完警报后说:“有点小事儿就提心吊胆的,那干吗大老远跑到堪察加来?还干不干活儿?”
  头一个听到这个消息的渔工差点儿把报务员当作了浅川,向他大声吆喝道:“你他娘的把人命当成什么啦!”
  “人命?”
  “是啊。”
  “浅川压根儿就不把你们当人!”
  渔工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他满脸通红,跑到人群中去了。
  渔工们黝黑的面孔中渐渐露出按捺不住的愤恨表情,他们个个都伫立不动。一个杂工因为父亲还在作业船上,忐忑不安地站在人群的外围。汽笛在不停地叫唤着。听着头顶的汽笛声,渔工们的心仿佛被撕成了碎片。
  傍晚时分,有人在船桥上高声喊叫起来。下面的渔工们两步并作一步地从舷梯上跑了上去。有两艘作业船和母船就像放在了跷跷板的两端,轮番被巨浪狠狠冲高,接着又被狠狠撂下。浪头一次又一次在作业船和母船之间汹涌翻腾。虽然近在咫尺,却无法靠拢,实在让人着急。甲板上抛下的缆绳,没有够到作业船,只在海面上溅起几个水花,掉进海里,接着又像一条海蛇似地被拽回到船上。这样反复了多次。大家一起齐声高喊,却听不到任何回音。渔工们的表情好像是戴上了面具似地僵住了,眼睛也似乎是在盯着什么,一动不动。眼前的情景令人不忍目睹,渔工们心如刀绞。
  缆绳又一次抛了出去。一开始缆绳呈螺旋状,接着像条鳗鱼似地往前延伸。渔工张开双手要抓住缆绳时,绳头正好横打在了他的脖子上。大家“哎呀”地叫了起来。渔工一下子被击倒了。但是,他还是抓住了缆绳!缆绳扯紧后,抖落水滴,绷成了一条直线。一直在母船上看着的渔工们禁不住松了一口气。
  汽笛还在不停叫唤着,汽笛声随着风势,忽高忽低,忽远忽近。除了两艘作业船外,其他人员都在傍晚前回到了船上。渔工们一跨上甲板,就一个个昏厥了过去。一艘作业船因为浸满了海水,于是只能抛锚后将渔工转移到了另一艘作业船上。还有一艘作业船则连同渔工一起不知下落。
  监工气冲冲地一次次下到渔工住处。又走了上去。大家恨不得把监工烧死,每次都用充满憎恶的眼光默默地看着监工出去。
  第二天,为了追捕蟹群,也顺便搜寻作业船,蟹工船又启航了。因为监工说:“五六匹[6]人不算什么,作业船却让人心疼。”

  机房一大早就开始忙碌起来。起锚时的震动,把紧贴锚房住着的渔工们震得像炒豆子般蹦起来。船帮的铁板已经破败,每次震动都会落下一些碎片来。博光号来到北纬五十一度附近搜寻再次抛锚的第一号作业船。活物一般的冰凌碎片在缓缓的波浪间一沉一浮地漂流着。但有时,眼前的冰凌碎片汇成一大片,冒着水泡,转眼间就将蟹工船团团围住。冰面上升起热气一样的水汽。突然间像是被电风扇刮了似的,送来阵阵逼人的“寒气”。船身的每个部分突然开始喀嚓喀嚓作响,被水淋湿的甲板和栏杆都结起了一层冰。船腹宛如抹了一层白粉,结晶的白霜在闪闪发光。水手和渔工们捂着脸颊,在甲板上奔忙着。蟹工船正在破冰而行,船身后面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痕迹,宛如旷野中的一条小路。
  作业船却始终没有找到。
  临近九点时,有人从船桥上发现前方漂浮着一艘作业船。听到消息后,监工兴奋地说着“妈的,总算找到了!妈的!”从甲板上跑了过去。船上立即放下了机动船。但那却不是要找的第一号作业船。这艘船要新的多,上面还打着第36号的字样,挂着明显是“×××丸号的铁浮标。看来是×××丸号向别处转移时,为了掌握原来的位置,特意留下来的。
  浅川用手指头咚咚咚地敲了敲作业船的船帮。
  “这船还不赖。”他嗤嗤笑着说道:“拉回去。”
  第36号作业船就这样被绞车吊上了博光号船桥上。作业船歪歪斜斜地吊在半空,滴滴答答地往甲板上滴着水珠。望着渐渐吊起的作业船,监工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儿,自言自语道:
  “好极了,好极了!”
  渔工们一边整理着渔网,一边看着监工。“哼,瞧他这个小偷。最好吊链短了,砸烂你这王八蛋的头!”
  监工用咄咄逼人的眼光一一俯视着干活的渔工,从他们身边走过,接着又扯开铜锣嗓子,急躁地叫着木工。
  另一头舱口上,一个木工探出头来。
  “您叫我有事儿吗?”
  唤错方向的监工回头一看,怒冲冲说道:“有事儿吗?混蛋!把编号刨掉!刨子,快拿刨子!”
  木工愣住了。
  “你个笨蛋,跟我来!”
  小个子木工腰里别着锯,手里拿着刨子,跟在膀大腰圆的监工身后,瘸子似地颤颤巍巍地走过了甲板。第36号作业船的“3”字用刨子刨去后,就成了“6号”作业船。
  “这就行了,这就行了。哈哈,他们活该!”监工的嘴咧成了三角形,仰头大笑起来。
  再往北走,恐怕也找不到作业船了。捞起第36号作业船后,停泊着的博光号开始慢慢掉头,准备返回原地。天空已经放晴,清澈如洗。堪察加的山峦宛如明信片的瑞士群山,熠熠生辉。

  失踪的作业船依然没有归来。为了以防万一,渔工们从水洼一般空空荡荡的铺位上拿出失踪渔工留下的行李,找到家庭住址,并归到一处。这活儿可并不轻松。渔工们似乎感受到了被窥到痛处时的痛苦。他们的行李中,有些是原本打算等交通船来时寄走的小包裹和书信,收信人写的都是同姓的女人名字。有一件行李中,有一封用平假名、片假名混写的书信,是舔着铅笔写成的。这封信在粗笨的渔工手中传来传去。他们像捡豆子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贪婪地读完后,又不知所措地摇摇头,交给下一个渔工。这封信是他孩子写来的。
  有人鼻子打了个哼哼,从信上抬起头来,沙哑着嗓子低声说道:“都是浅川害的。要是真死了,就该替他们报仇!”这个汉子身子魁梧,在北海道偏僻地方干过各种生计。一个粗膀子年轻渔工压低嗓子说道:
  “就那小子,老子一个人就能把他撂到海里去!”
  “哎呀,这封信可真让人难过,想起好多事儿来了。”
  “要我说啊,”头一个发话的渔工说道:“咱可得留点神儿,要不也会被那混蛋害惨的。别以为和咱们不相干。”
  角落里的一个渔工支腿坐着,嘴里咬着大拇指的指甲,翻眼听着大伙儿说话。这时,他嗯嗯地摇了摇头,接着又点点头,说道:“一切交给我好了!到时候,老子给那个混蛋一刀子!”
  大家都不吱声了。虽然不吱声,却都觉得舒了口气。

  博光号返回原地后的第三天,失踪作业船突然(!)回来了,而且渔工们个个精神饱满。
  当他们从船长室回到“粪坑”时,一下子就被大家团团围住了。
  因为遭遇“特大暴风雨”,他们根本就无法驾驭作业船,就像一个小孩被拎起衣领那样无能为力。他们不单离母船最远,又恰好是顶风,所以大家都只有等死了。渔工们都已经被教会“习惯”随时“安然”死去。
  但是(!),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第二天早上,浸满了海水的作业船被冲上了堪察加海岸,大家被附近的俄国人救了起来。
  这是一户俄罗斯的四口之家。对渴望过上有老婆、孩子的家庭生活的渔工们来说,这户俄罗斯家庭有一种难言的吸引力。而且全家人都很热情,照顾得很周到。但这一家人说的话谁也听不懂,又是红发碧眼的外国人,起初大家都觉得有点害怕。
  但大家很快就想开了,他们不和咱们一样是人吗?
  船难的消息一传开,一大帮村里人聚集过来。这里离日本渔场所在地非常遥远。
  在那儿呆了两天,等身体恢复后,渔工们就回来了。有渔工说“谁都不愿回来”。是啊,有谁想再回到地狱!不过,他们的故事还没完,其中还藏着些“趣事。”
  就在他们要回来的当天,他们围着火炉,一边收拾行装,一边聊天时,进来了四五个俄国人。其中还有一个是中国人。一个大脸庞,满脸短红胡子,有点驼背的男人突然指手划脚地大声说着什么。掌船的在眼前摇了摇手,表示自己听不懂俄语。俄国人说完一句话后,盯着他的嘴边看的中国人便随即用日本话说了出来。中国人说的日本话颠三倒四,让人越听越摸不着头脑,简直像个醉汉在说话,东一槌西一棒的。
  “你们,钱,肯定,没有。”
  “是啊!”
  “你们,都是,穷人。”
  “没错。”
  “所以,你们,无产阶级。明白吗?”
  “嗯。”
  俄国人笑着踱来踱去,还不时站住看一看渔工们。
  “有钱人,把你们这个(做了个卡脖子的手势)。有钱人越来越大(做肚子鼓起状)。你们,怎么都不行。穷人。明白?日本国,不行。干活的人,这样(皱眉,学病人模样)。不干活的人,是这样,哼,哼(作出趾高气扬走路的样子)。”
  年轻渔工觉得好玩,笑着说道:“对啊,就是这样!”
  “干活的,这样,不干活的,这样(重复着方才的动作)。这可不行,干活的,要这样(这样反过来,挺着胸膛)。不干活的人,要这样(学老乞丐模样)。这才对。明白?俄国,这个国,全是干活的,全是干活的,这样(挺胸)。不干活的,没有。狡猾的,没有。卡人脖子的,没有。明白?俄国一点儿都不可怕。那些人四处造谣。”
  渔工们茫然想到,这是不是就是“可怕”的“赤化”教育?但是,这也算“赤化”的话,那不是太“有道理”的事情了吗?他们顾不了那么多,全被深深吸引住了。
  “明白?真的,明白?”
  两三个俄国人自己叽里咕噜地说了起来。那个中国人也在听着,接着又磕磕巴巴地用不成文的日本话说道:
  “不干活,有人赚钱。无产阶级,老是,这个(作卡脖子状)。这样,不行!无产阶级,你们,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一百个人,一千个人,五万个人,十万个人,大家都这样(学着小孩子牵手的样子),就强大,就强壮(拍拍胳膊)。就不会输,不管是谁。明白?”
  “嗯,嗯!”
  “不干活的人,逃跑(作逃命状)。没事儿,真的。干活的,无产阶级,神气(昂首阔步行走)。无产阶级,最了不起。没有无产阶级,大家,没有面白。大家,死。明白?”
  “嗯,嗯!”
  “日本,还,还不行。干活的,这个(弯腰屈膝)。不干活的,这个(作出气势汹汹打倒对方的样子)。这,都不行!干活的,这个(毫不畏惧地立起身子,朝对方猛扑过去,击倒对手后,又踩上一脚)。不干活的,这个(逃命状)。日本,全是干活的,好国家,无产阶级的国家!明白?”
  “嗯,嗯,明白!”
  俄国人发出一声怪叫,手舞足蹈起来。
  “日本,干活的,干吧(站起来做挥刀状)!俄国,都喜欢!万岁!你们,回船。你们的船,不干活的,这个(威风的样子)。你们无产阶级,这个,干吧(先是模仿拳击,接着又作出牵手的样子,最后猛扑了过去)!放心吧,胜利!明白?”
  “明白!”年轻渔工不知不觉间激动起来,一下握住了中国人的手。“会的,我们一定会干的!”
  掌船的知道,这分明就是“赤化”。这是让我们去干可怕的事情。俄国人就是用这一招,巧妙地把日本给蒙骗了。
  俄国人说完后,又嚷了几声,紧紧握住渔工们的手,接着又是拥抱,还把长满扎人胡子的脸颊贴了过来。不明就里的日本人直往后仰脖子,有点不知所措……
  大家时不时留神一下“粪坑”的入口处,催着人接着讲下去。他们接着又讲了些后来遇见俄国人的各种事情。每一件,都像吸墨纸一般抓住了大家的心。
  “行了,甭说了!”
  掌船的发现大家听得太入神了,于是捅了捅谈兴正浓的年轻渔工的肩膀。




[6] 匹:原本是用于像马那样的动物时的数词。这里是监工蔑视、侮辱人的一种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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