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英] 彼得·弗莱雅《匈牙利的悲剧》

后 记



  自从我开始着手写这本书之后,有人就通知我说共产党伦敦区委员会已经停止我的党籍三个月。作此处分的理由是我“在资本家刊物上发表文字攻击共产党”。区委员会的声明说,当他们问我为何不将我的观点提出来与《工人日报》主编或党的执行委员会讨论时,“他回答说他对二者都没有信心”。事实上我是这样回答的。那声明最后提出了警告,为了使我注意,区书记还将警告装入信封送给我,其中说“如果彼得·弗莱雅藉助资产阶级的刊物或资阶级的出版家继续进行对党攻击,则区委会必须采取进一步的行动。”这显然是一个恐吓:如果我继续讲述关于匈牙利的真相,我将被开除出党。我的回答便是出版这本书。
  14年来,我参加了这个运动,它对我说来便是整个世界,而现在却被逼与它隔离——即使是像我所深信的,那不过是暂时隔离——这是痛苦的。同样痛苦的是:在过去的将近九年中,我骄傲地,拿着少于普通工人工资的报酬为《工人日报》工作,这工作给了我深深的满足和喜悦,因为我觉得能够说真话,能够与我每天见到的不义作斗争,可是现在我却得从这家报纸辞职出来,因为它不让我为匈牙利做诚实的工作。
  这是个困难的决定。不过我是不能让人家封住口的。
  当我在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我面前放着两封信(这是我从共产主义者,工党党员及其他人物那里收到的许多来信之二)。二信的作者均曾在东欧住过长时期。一位说:“谁看见了那边的情形,谁就得说出来,”他又说:“我们的最迫切责任就是要说出真相并提出警告。”另一位是在匈牙利住过的说:“第一个忠实的共产主义者看见了共产党给匈牙利人民带来了这样的灾难都会痛心的。”
  我被“留党察看”的真正理由是共产党的领袖们害怕真理。幸而他们还没有秘密警察来助他们施行压制。他们将真理摈斥于《工人日报》之外,却不能剪掉我在别处所载的文字。他们不能将我投入牢监。他们充其量只能恐吓我——而恐吓只能暴露出他们的破产。
  许多人问过我,当我退出《工人日报》时,为什么不同时退出共产党。他们说:如果采取这一步骤,那便与我对匈牙利事件所感到的恐怖和憎恨一致了。对于他们的话,我的答复如下:虽然匈牙利革命暴露了共产党的许多罪恶与腐败,但不曾丝毫改变这一情形,即:英国需要一个根据于马克思主义原则的工人阶级的党。就我所了解的马克思主义来说,我是同意它的,并且我相信,如果我们创造性地与非教条式地应用马克思主义来解决英国人民的问题,就能帮助我们在自己的国家中建设起一个社会主义的社会,因此使我们的生活幸福得多。当然,本书的读者中一定有许多人反对任何方式的社会主义社会这个观念,或者他们不同意马克思主义派关于如何达到社会主义的见解。我尊重他们的意见,但我要坚持我自己的看法:马克思主义者作为一个有组织的力量,对于英国工人运动,无论在思想方面或领导方面,都会有巨大贡献。英国共产党由于其政治上的不忠实与领袖们的错误,以及他们之放弃社会主义原则,已经大大失去信用——这一点我是太清楚了。不过我想说的是:正好像匈牙利不是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的榜样,那些英共领袖们也不再是共产主义者了。他们对匈牙利革命的态度乃是这方面的最后证明。他们盲目与可耻地拥护苏军的干涉,表示出他们再不适于领导了。他们显然准备让党不成其为一个政治力量,也不许人家自由讨论他们的错误。这些人是愈早被扫除愈好。而他们之终将被扫除这一层,我是毫不怀疑的——只要下层忠实的党员同志一旦认清他们是如何可耻地被欺骗与如何可耻地被领入了迷途。
  英国共产党内部的危机,现在是正式承认存在的了(见11月26日《工人日报》)。这危机不过是全世界共产主义运动的一部分。主要关键是要除去那些被称为斯大林主义的事物。斯大林死了,但是在可憎的政治不道德的方法中训练出来的那批人,却仍旧控制着各个共产国家与各个共产党的命运。苏联对匈牙利的侵略,标志出斯大林主义在苏联政策中的顽强的再现,它又使过去三年中所做过的缓和国际关系的良好工作为之尽弃。由于他们之拥护这一侵略,英国共产党的领袖们已自行证明为不能悔改的斯大林主义者,他们主要是敌视东欧各国的民主化过程的。我们必须将他们看成这种人物而和他们作战。
  他们是斯大林手下的人。他们干斯大林教他们干的事,他们依赖着他。依赖到什么程度,这在党内是一个公开秘密。例如那个有名的纲领《不列颠走向社会主义之道》,发行于1951年二月(不让普通党员有任何修改机会的),其中有最主要的两节,关于英帝国及英国国会之前途的,乃是由约瑟·斯大林亲手加进去的,他不许人家更易一个字。
  这些人至今仍是斯大林主义者。但是不论在理论上或实践上,斯大林主义已表明出是对马克思主义最可怕的曲解。凡是仍旧信仰斯大林主义且依然执行着这一主义的领袖们,不能受人信任去继续领导了,他们求助于共产主义的原则是无用的,保护不了他们自己,因为他们已经严重地叛变了那些原则。
  你们如果看看拉可西所造成的匈牙利,那你们所发见的不会是马克思主义的罪状,也不是共产主义的罪状,而是斯大林主义的罪状。无限的伪善;中世纪式的残酷;没有生命或意义的教条与口号;民族的骄傲被凌辱;全民贫困,而一小撮领袖则穷奢极侈,他们住在罗莎同的大厦里,在布达佩斯优美的玫瑰山(人民给此山取了个绰号叫“干部山”)的华丽居室中,他们的孩子进特种学校,他们的妻子们可以到特别指定的货物充足的商店去购物;在巴拉东湖的名胜区,甚至有“共干”专用的游泳湖滩,这些地方用铁丝网隔绝了普通人民。为要保护这个共产贵族的权力与特权,那里有秘密警察,在他们后面则又有最后法宝,有苏联军队的坦克。对于这一幅令人作呕的社会主义的讽刺画,我们英国的斯大林主义者是不愿、不能、不敢提出抗议的;现在,当那英武的人民终于起来,想要把那些丑恶抹去,伸出他们热望的手来寻求自由,而且为此他们付出了如此重大代价之时,我们英国的斯大林主义者却不肯说一句话来表示安慰、同情或怜悯!
  匈牙利是斯大林主义的化身。在这个苦难的小国里,构成了一幅十足完备的斯大林主义的图画,简直任何一个细节都不缺少:灭绝人道主义,人家最看重的不是活的、能呼吸的、受苦的与怀着希望的人,而是机器、目标、统计、拖拉机、炼钢厂、计划实现的数字……当然还有坦克车。斯大林主义封住了我们的嘴,我们自己也将一切对于共产党国家中现有的不义、不人道行为的批评作为神圣的禁忌,因而可怕地歪曲了国际团结那个社会主义的原则。斯大林主义使我们变成了残废者,因为它阉去了我们的道德感,使我们看不见他们对人民所犯的罪过——只要那罪过是以共产主义的名义来干的。我们共产主义者曾经对帝国主义所干的罪行产生过义愤,这些罪行是多而且恶的;但我人仅对一方而发的义愤是不真诚的。这义愤在英国工人的嘴里留下了酸味,他们是敏于辨别和斥责伪善的。
  斯大林主义乃是从马克思主义中挖出了人心、灭绝了人道、因而枯燥、冰冻、僵硬、严格与无生气的一种主义。它关心“路线”,却不关心匈牙利孩子们的眼泪。它最关心于抽象的权力,战略与策略,却不关心于良心的命令和起码的人道。世界共产主义运动的整个前途有赖于斯大林主义是否完结。英国共产党的整个前途有赖于它是否回返到社会主义的原则。
  我被英国共产党中小斯大林们所排斥一事是不重要的,重要的而且必须立即加以制止的一件事乃是他们将社会主义拖在泥潭之中,这是他们危机已迫在眉睫的预兆。他们已经失去了一个用响亮言语来反对压迫的机会。这一回他们的耻辱是如此明显,以致任何人,只要他不曾退避于幻想世界,都能够看到它。数千名英国共产主义者,在过去几星期中看见了他们的领袖令人作呕背叛了社会主义;看见了他们宁愿寄信心于“T五四型”坦克,而不相信匈牙利人民;看见了他们宁愿向一个民族的痛苦悲惨吐口水,而不敢对苏联政策的“永远正确”有丝毫疑惑。英共领袖们的可悲的背叛使许多共产主义者面临着艰难的个人疑虑,其结果是:他们决定了脱党。他们的决定是可惋惜的,因为正当我们有了前所未有的良机可以除去斯大林主义的苦果时,却因他们之离去而反倒巩固了它。
  英国共产党如想在英国人民面前抬起头来,除非它能同自己身上那个斯大林主义的黑暗遗产清了账;现在这种余孽仍旧桎梏着党,并使它的领袖们当匈牙利倒地流血时在另一边悠然而过。只有清账之后,我们才能看见一个真正的共产党,一个献身于社会主义的人道主义诸原则的共产党发展壮大起来。马克思称革命为“对于不人道生活的一种人道的抗议”匈牙利革命恰恰就是这样一个抗议。它已经昭示了前进之路。在我们自己这个小范围内,我们英国共产主义者也能够成为自由战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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