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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内战与国际局势前途

(一九三六年十月二十二日)



 目  次

· 第一章:革命前的西班牙
· 第二章:民主政府没有能解决民主任务
· 第三章:人民阵线及其拥护的政府干了些什么?
· 第四章:内战的发生与两个营垒的对照
· 第五章:西班牙内战与国际局势的前途
· 附录:「格柏乌」在西班牙的活动
 


自 序


  西班牙的内战,自1936年7月18日开幕以来,已经整整地20个月了。这是西欧自法兰西大革命后的一个时间最长而又最残酷的国内战争。这个战争不但为西班牙全体人民未来的命运所关,而且强烈地直接地影响了整个欧洲的局势,并且间接地影响到了全世界。「813」日帝国主义向中国的猛烈进攻以及最近德国并吞奥国的事变,都是与西班牙的内战密切地相联系着的。
  西班牙的内战仍然在继续着。它的前途究竟如何,此时虽不能作肯定的论断,但无论是马德里或萨拉哥萨那一方面获得最后的胜利,其对整个欧洲局势将更给以决定的影响,将成为国际局势转变之新基点,是毫无疑义的。因此,我们对于西班牙内战发生的原因、过程和前途以及对于国际局势的影响,都有立求了解之必要。但国内报纸和许多杂志一年余来对于西班牙内战的情形虽不断地揭载,不断地介绍,然而不是失之肤浅,就是任意曲解,等于给西班牙的内战蒙上了重重的云雾。要想从这些报纸和杂志的记载中去了解西班牙内战的真相,简直比透过重重云雾去观察一支绣花针还难。这个小册子原来的目的,就是想把被蒙在西班牙内战上的重重云雾揭开,让人们去认识它的本来面目。
  这个小册子是在西班牙内战发生后的第五个月写的。那时著者正在南京的监狱里,为应某杂志的要求写了这一篇,后因该志停刊,一直未曾发表。现在时间同着西班牙的内战又经过了15个月,但这篇东西的内容并没有失掉它原来的价值。不但它对于西班牙内战发生的原因之分析是正确的,就是对于其前途之估计,也依然保持它的正确性,并且一年余来事变的发展已部份地证实了它的正确性。所以著者觉得就是现在让它出版,也还是时候。
  自然,西班牙内战近15月来的发展,不是毫无痕迹地过去了的。实际上,这15个月事变的发展,不仅是继续内战开始5个月后的局面前进,加深了西班牙人民的痛苦,而且也加深了西班牙革命之新的危机。去年5月巴塞洛拉反动的事变,就是这一新危机之具体的暴露。
  大家知道,巴塞洛拉是西班牙的「上海」,是西班牙工商业的枢纽(西班牙三分之一的赋税出在这里),同时也就是西班牙工人阶级的集中地,是西班牙革命的支柱。所以巴塞洛拉自1931年「四月革命」后,始终站在革命的前线,成为反对皇党和法西斯的主要阵营。当1936年7月18日的事变爆发,马德里和巴塞洛拉的人民阵线政府方陷于惊慌失措,几将解体时,而巴塞洛拉的工人阶级却毫不犹豫地自动地站了起来,运用自己的力量打击了反革命,维持了巴塞洛拉的秩序:一方面,把所有的生产机关(连反动资本家关歇的工厂在内)维持并发展其生产效率,以供给前方和后方的必需生活品及军用品;另方面,又组织了一个庞大的武装队伍(所谓「民军」),不断地派遣到前线去抵抗法西斯的进攻;尤其特别的,是在那里成立了「民军委员会」(这实际上等于苏维埃),有逐渐代替亚柴拉指导下的对革命怠工的政治机构之趋势,换句话说,在巴塞洛拉已出现了「两重政权」。这显然表露出了俄国二月革命后之彼德格勒的模型。这是西班牙抵抗法西斯进攻乃至完成西班牙革命之最可靠的堡垒。但正因为如此,代表西班牙布尔乔亚的亚柴拉政府,即所谓人民阵线政府,便把革命的巴塞洛拉看成为眼中之钉,非拔除不可。因此,人民阵线政府的斗争目标,不是集中在佛朗哥的身上,反而移到了巴塞洛拉方面的革命工人。结果,在去年5月中「人民阵线政府」竟掉转枪头来扫射巴塞洛拉的工人阶级,逮捕了他们的领袖,解散了他们的组织(如民军委员会),并把他们的武装队伍完全放在布尔乔亚的军官指挥之下,尤其残酷的是巴塞洛拉革命工人最信任的政党—马克思主义联合工党(P.O.U.M)—遭受了严重的迫害与摧残,这恰如俄国1917年「七月事变」后,彼德堡的工人阶级和布尔什维克遭遇到的命运一样。从此,反抗法西斯之最坚强最革命的巴塞洛拉被削弱下来了,纵或是一时的,但对于佛朗哥却是一个很大的胜利。
  巴塞洛拉的「五月事变」,不仅限于巴塞洛拉一个区域,而且很快地传染到了人民阵线政府统治下的一切地方。自从那时以后,西班牙的工人阶级便受到了双重的威胁:一方面是佛朗哥之不断的进攻,另方面是亚柴拉之不断的镇压。这也恰如俄国七月事变后的工人阶级一样,一方面是哥尔尼洛夫的反革命的威胁,另方面是克林斯基的镇压。但是西班牙的工人阶级也同当时俄国的工人阶级一样,一方面忍受着亚柴拉的镇压,另方面还是尽可能地去抵抗佛朗哥的进攻。亚柴拉政府直到现在还能维持其相当地位者,正是由于此辈工人群众之「忍耐精神」和「抵抗毅力」。
  在国际上,15个月来也有相当的改变。自所谓「不干涉西班牙内战协议」完全失败之后,法国和苏联见到墨索里尼和希特勒以无数的飞机与正式军队从意德两国不断地运到佛朗哥统治的西班牙,于是它们也相当改变它们一向的「封锁政策」(法国和苏联支持的「不干涉西班牙内战协议」,实际上就等于对马德里政府的封锁),而以一部份军火和志愿兵资助亚柴拉政府。法国和苏联(英国也在内)这种援助,自然是加强了亚柴拉政府对佛朗哥的抵抗力量,但同时也就削弱了西班牙革命民众对反革命的法西斯之抵抗力量。因为法苏英不仅帮助亚柴拉反佛朗哥,而且还帮助亚柴拉反对西班牙的革命民众,特别是巴塞洛拉的革命工人。巴塞洛拉的「五月事变」,可以说是在英法布尔乔亚的代表及苏联的「格柏乌」直接指使之下发动和完成了的。在英法布尔乔亚看来,佛朗哥的胜利固然对于它们大有不利,但西班牙革命民众的胜利,对于它们更属危险。它们之帮助亚柴拉反对佛朗哥,主要的目的就在于支持亚柴拉政府不致为西班牙的工人政府所代替。而苏联的政策仅是为英法及西班牙的布尔乔亚尽一种仆从的责任而已。所以最后说来,像英法苏现时对于亚柴拉政府那样的帮助,不但不能阻止法西斯的胜利,反而会替法西斯的胜利造成更稳固的基础。因为在西班牙要想彻底战胜法西斯,只有西班牙的工人阶级获得彻底胜利,取亚柴拉政府的地位而代之,才有可能。但这正是法英的布尔乔亚所绝对不愿意的。
  现在亚柴拉所统治的西班牙,虽然还在与佛朗哥统治的西班牙继续作战,但这种战争是不能长久下去的。假如人们敢于面对着事实,便不得不承认:亚柴拉统治的西班牙是日见削弱,而佛朗哥统治的西班牙却是日渐加强。这种情形告诉我们,西班牙内战的前途是很不乐观的。要挽救西班牙的危局对佛朗哥取得最后的胜利,只有一个方法,就是西班牙的工人阶级,首先要从西班牙的蔡勒特里,谢德曼等欺骗的迷惘中脱离出来,坚决领导贫农及一切城乡贫苦人民立刻团聚在一个革命的旗帜之下,一个革命的政纲之下去斗争,准备推翻西班牙的米留哥夫、克林斯基,才有可能。所以西班牙未来的命运,究竟是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的道路,还是1933年2月德国反革命的道路,还要看未来西班牙工人阶级的觉悟与斗争来决定。
  但是,西班牙20个月来付出了无数头颅的内战,已经供给了被压迫阶级和被压迫民族以最丰富的教训,这是最值得学习的。

1938年3月15日



西班牙内战与国际局势前途


  西班牙自1931年4月发生革命,推倒王政,成立共和以来,已经过了六个年头。在这六年中,革命势力与反革命势力的斗争差不多没有停止过。而现在已经发展成为普遍全国的空前剧烈的内战了。这是革命势力与反革命势力最后决死活的斗争。这斗争不仅将决定西班牙二千三百万人民的命运,而且将直接影响到欧洲乃至整个国际局势的前途。西班牙内战的结局将成为国际新的局势的转折点。在东方首先蒙受其影响的将是我国。所以我们对于西班牙的内战必须予以严重的注意。

第一章 革命前的西班牙


  西班牙在西欧是一个特殊落后的国家。它充满了中世纪封建的残余势力。它与十月革命前的俄罗斯很相类似。虽然有所谓宪法,但国王的权力是无限的。贵族的放纵与教会的专横且远驾旧俄之上。工农及一般贫民大众的颠连困苦也与旧俄相去无几。因此我们可以说,这两个国家—革命前的西班牙与革命前的俄罗斯—虽然一个在欧洲的极西,一个在欧洲的极东,但它们在经济上和政治上都是同样的落后,同样是亚洲式的。
  然而从历史的发展上说来,西班牙是经过了不同的道路,并且有过它自己的光荣时代。当中世纪全欧洲沦于最黑暗最野蛮的境地时,而西班牙在阿拉伯的回教文明统治之下却成为欧洲文化之中心。那时不但工商业最为繁盛,而科学如数学医学和化学等都有继承希腊罗马独放光彩之势。这是西班牙的黄金时代。可是这个时代为时不久便被基督教徒与封建诸侯(西班牙北部兴起的小王国)的联合所毁灭了。从此西班牙变成四分五裂,几百年间充满了战争和屠杀。直到15世纪末才又重新被伊萨伯拉女王统一了起来。伊氏并以全力奖励寻找新世界(有名的哥仑布之发见美洲即在这时),掠取美洲非洲和亚洲的殖民地。于是西班牙的殖民地遍全世界,巨量的黄金和白银像潮水一般涌入西班牙。西班牙又成了欧洲第一个最富强的国家。西班牙人自称这个时期为最荣誉的时期。但这种「荣誉」是建立在最不荣誉的对殖民地的劫掠上面的。而最坏的是:西班牙用最残酷的手段劫掠于殖民地人民的金钱并未曾用之于改良它的生产力,提高本国的生产,使自己走上资本主义的道路(像后来荷兰和英国所成就的),而却全被消耗于宫庭贵族和教会僧侣的奢侈纵欲,以及维护最反动的基督旧教反对新教和镇压荷兰的革命等反动战争之中。此外,对于国内的异教徒也采取了稀有的惨酷的压迫手段。回教徒和犹太人不是被烧杀,就是被驱逐。单只1609年一次便驱逐了一百万人。但这些被杀和被逐的异教徒又恰是西班牙最能忍苦耐劳和精明强干的手工业者,农民和商业家等。整个的16世纪是西班牙独霸世界的最强盛的时期,但同时也是它最反动的横行无忌的时期(尤其就它影响于外界而言)。但当它的反动达到顶点时(腓力第二即代表这个顶点),便急剧地衰败下来了。
  自从第17世纪起,西班牙在各殖民地的权利逐渐为新起的荷兰与英法等国所攫取。像潮水一般的金银的入口停止了,国内的一点工商业基础崩溃了。但国王的宫庭,官僚贵族和教会僧侣的奢侈生活却不能削减。于是这班人只好拼命压榨人民大众,尤其是农民,以填补其在海外之所失。迄至19世纪中南美洲的殖民地完全脱离它而独立时,西班牙的贵族与僧侣之对于人民的剥削和压迫更是穷凶极恶。因此最后形成了西班牙特殊落后的社会结构。19世纪末因美国之夺取菲律宾和古巴,西班牙的统治层受了不少刺激(主要还是由于人民的反抗)而欲从经济上和政治上有所改革,但实际的效果甚微。这是很显然的,完全站在统治层的利益上来改革西班牙决没有可能。因为这个统治层的本身就是阻止西班牙进步和发展之唯一的障碍物。但是从下层来改造西班牙的客观条件也未曾具备。因为这时的西班牙尚缺乏一个有力的进步的阶级(如法国大革命前的第三等级或俄国十月革命前的无产阶级)。所以19世纪中在西班牙虽然发生过无数的暴动,政变、改组政府、反对耶教徒、实行教会财产「国有」(如1808年,1836年和1852年的事变便是最显著的)等等的事变,但都没有留下什么积极的影响。反动落后的西班牙还是依旧反动和落后。
  至本世纪初,西班牙的工业才有了相当的进展,但这是由于它的统治阶级极力引入了外国的资本所致─主要是英法德的资本。正因为如此,西班牙的资本主义含有半殖民地的性质。也正因为如此,西班牙的资产阶级是带些买办性的,并且多半是从官僚贵族中出身的。直到第一次大战爆发,西班牙因为始终保持「中立」的地位,得与各交战国家自由进行各种贸易,于是西班牙的民族工业才得到一个空前的机会蓬勃地发展了起来。许多新式的工业,尤其是关于军需方面的,都是由这个时期内建立的。从此西班牙才真正踏入了现代资本主义的门坎。
  但自欧战停止后,西班牙的新兴工业又立刻碰到英法意德等先进资本国家的竞争的压迫,无法前进,恐慌时起,再加上欧洲一般革命运动的高潮的冲击,于是国内的劳动运动,加泰隆等省的民族自治运动,以及北非摩洛哥等殖民地的叛乱,都如雨后春笋般发生出来了。在这种情形下,西班牙反动的统治者愈加倒行逆施,成立了里维拉的极端反动的独裁政制,对于劳动运动和民族运动都施以异常严酷的压迫。并在经济政策上,一方面尽力保护封建残余势力的特权,一方面实行所谓「工业国有化」,实际上就是使少数财政和工业巨头在外国资本支配之下垄断国家一切主要的生产事业。但里维拉这种极端反动政策只能镇压骚乱于一时,绝不能解决国家最严重的基本问题,仅仅将问题拖延到一个最高的阶段去求总解决而已。
  很明显地,这时的西班牙是充满了矛盾。大战后新兴的资本主义要求开发国内市场以救济不断发生的危机。这就是说,要求废除野蛮的封建式的剥削,改良农业,提高农民的生产力和购买力。但是地主贵族和教会僧侣们却死死抓住他们的封建特权丝毫不肯放松。他们不愿意对于农业采取任何改良手段,更不愿意对农民作任何让步。可是西班牙全国的土地约有三分之二为地主贵族和教会所占领,而西班牙的农民又占全人口总数70%。如果西班牙的土地不重新加以适当的分配,农民的生活不予以切实的改善,换言之,西班牙的土地问题不获得解决,国民经济是绝对没法进步的。其次,西班牙的资产阶级因为受了外国资本竞争的压迫,特别残酷地剥削本国的劳动者,企图以此补偿他们与外资竞争的损失,因而引起了劳资间剧烈的冲突。同样,农民与地主和教会间的冲突也是日益尖锐化。此外是国内各民族间以及本国与殖民地(摩洛哥)间的冲突也是愈来愈紧迫。最后是全体人民与王权和里维拉独裁间的冲突—这种冲突在世界经济恐慌到来之前已经达到了顶点。


第二章 民主政府没有能解决民主任务


  自1929年年底在美国爆发的世界经济恐慌的潮流,很快地就涌进了西班牙,严重地打击了西班牙的脆弱的经济基础。于是建立在这一基础上的一切矛盾都爆发出来了。首先被冲毁的是里维拉的独裁政治。而里维拉的推倒又深深地动摇了西班牙整个社会的上层结构,给了一切反动势力以猛烈的震撼,同时也就给了一般民众,尤其是劳动者以深刻的刺激。劳动者和一切真正的民主派都暴动起来英勇地向代表王朝贵族和教会僧侣的王权作最后的进攻,这就是1931年4月的大革命。结果亚方朔是被赶跑了,西班牙几百年来的专制王朝算告了结束,国家政制被宣布为民主共和。
  西班牙1931年的「四月革命」恰同俄罗斯1917年的「二月革命」一样,革命的主要动力完全是下层的工农群众,特别是马德里的工人。当马德里的工人领导一般民众奋不顾生地向王宫进迫时,柴摩拉所领导的共和党还企图同亚方朔作「和平的谈判」,以便谋得妥协。但当亚方朔被群众赶跑了时,共和党人却昂起头来自称代表民众,宣称拥护革命的胜利,因而攫取了革命的果实—政权。这与俄国二月革命后米留哥夫所领导的立宪民主党所干的勾当前后如出一辙!
  王权被推倒了,民主共和国成立了,可是民主革命的实际任务却丝毫也没有解决。亚方朔虽离开了他的王座,但一切地主贵族和教会僧侣的特权依然仍旧。他们照旧管理他们的田庄与教堂;照旧向农民征收他们的地租和什一税;他们照旧放高利贷;照旧将无数的耕地荒废起来作猎场;甚至照旧鞭打农民……总而言之,全部的土地问题还是同革命前一样。工人们的工作时间照旧的延长,工钱照旧的减少,资本家照旧的剥削和压迫。国内加泰隆和巴斯克等被压迫民族照旧受压制。摩洛哥等殖民地照旧是殖民地。最后,王朝的贵族军官照旧指挥他们的军队。乃至一般行政官吏,警察,税收吏和学校教职员等,差不多没有不是仍旧的。不错,在马德里的王宫和高级行政机关中出现了一批共和党人,这些人昨天还是被踏在亚方朔的脚底下,今天却站在共和国家的顶点上了—这确是一种完全新的现象。但是,难道西班牙的革命仅仅是为着这个吗?!绝对不!十分明显地,工人起来革命是为了改善他们的奴隶地位;农民参加革命是为了获得土地;加泰隆等被压迫民族和摩洛哥里夫人是渴望着民族平等的独立的自决权;而一般人民则希望脱离那极端反动专横的教会束缚和警察的经常追逐—这些便是西班牙革命的真实目标,也即是西班牙民主革命急待解决的历史任务。然而乘着四月革命胜利而攫得政权的柴摩拉党人对于这些历史的民主任务不仅故意加以漠视,并且用种种阴谋诡计去避开它们。
  这里同样令人们想起米留哥夫的故事。当米留哥夫在二月革命后取得政权时,对于当时俄国历史议事日程上所提出来的民主任务,如土地问题、民族问题、战争问题以及工人生活的改善问题等,他都用尽诡计去拖延或避开它们,而同时却尽力保护地主贵族和教会以及资本家的权利。为什么如此呢?理由很简单,因为米留哥夫党之最后投身革命漩涡,出而挺身担任组织民主共和政府,为的就是按住革命使其不要走得过远;以便保持地主贵族僧侣和资本家们的原来的权利。柴摩拉政府亦完全是如此。柴摩拉党虽然是代表西班牙的资产阶级,但这个阶级与地主贵族和僧侣等却有其深切的连系。在亚方朔的统治下,前者对于后者虽曾表示过厌恶和仇恨,但此刻情形已经转变了,因为西班牙的工农群众已经抬起头来不愿再照旧过他们的奴隶生活了,这在柴摩拉党人看来自然是危险不过的。因此他们觉得他们当前的责任,不是彻底肃清一切封建残余势力,改造西班牙,解决西班牙民主革命的任务(如土地问题、民族问题和改善工人地位等),反而是怎样设法抑制革命群众的「过火」了。
  但是已经在四月革命中抬起头来打倒亚方朔的工农群众,他们觉得他们已经干过一件大事,他们觉得他们手头确有权利,而且事实上他们已经普遍地组织起来,动员起来了。虽然他们没有好的领导,但他们再也不能安静下去,他们本能地觉得须要前进,须要斗争。农民自动地反抗地主,甚至焚毁教堂。工人们愤激地要求增加工资和减少时间。于是罢工与抗租的运动如潮水一般涌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整个古老的西班牙都被激动了。在这种情形之下,反动的势力自然会以同等的速度增涨起来。于是官僚、贵族、地主、高级僧侣和高级军官以及一切反动的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份子都分别地集合于皇党和法西斯的周围,在各方面向革命的群众反攻,破坏他们的组织,伤害他们的领袖。同时服从上面威胁和压迫柴摩拉政府,要求镇压革命势力,并以全力从事反革命的阴谋政变。而1934年10月对加泰隆和斯特拉斯的军事进攻与屠杀,便是这一反革命阴谋之部份的实现。在这次事变中,虽然没有能完全摧毁革命的势力,但皇党和法西斯的企图已经十分明显,而柴摩拉和勒乐等所谓共和主义者的面目更是暴露无遗了。「十月事变」充分证明西班牙的革命已经临到异常危险的道路。要挽救这危险只有采取最坚决的革命政策,即像列宁在二月革命后所采取的《四月提纲》那样的政策,才有可能。这里首先便关系到革命的领导问题。
  在那时,西班牙较有力量的自称站在革命群众方面的党,有社会民主党、无政府主义工团派和共产党。这三个集团的政治旗帜虽然不同,但它们在群众运动中自始即起着负的作用。社会民主党像俄国二月革命后的孟什维克一样,始终是作亚柴拉一派人的尾巴,而亚柴拉则是柴摩拉左边的副手。工团主义者的政治上的消极原则,在革命时期永久是麻痹革命群众的麻醉剂。西班牙的共产党的政策像它不久以前在德国的兄弟党一样,站在极右的地基上摆弄左的姿势。即一方面以工农民主专政的口号对抗无产阶级专政,同时又宣布社会民主党为社会法西斯,拒绝与之作任何联合战线的行动。由于这些党派的政策的错误,所以西班牙的革命群众在长久的时期(五、六年)中不能形成一种强固的力量,从「四月革命」的基础上再前进一步作夺取权力的斗争。因此结果便遭到「十月事变」(1934年)的「惩罚」,这难道是偶然的吗?!


第三章 人民阵线及其拥护的政府干了些什么?


  经过「十月事变」的「惩罚」以后,西班牙的革命群众从事实上得到了不少的教训。即站在群众方面的各种党派的党人们似乎也有些觉悟。特别是社会民主党的下层和工团主义派的群众,都表示对于其上层领导政策的不满,要求改变路线,大有左倾之势。但不幸的是,这些党派的上层领袖们不仅没有了解「十月事变」的教训,而且愈益脱离了它们原来的立场,至少共产党和工团主义派是如此。这两个党派从前对于亚柴拉所领导的左派共和党的「左倾」还多少有点不信任,现在却公然要求同它一起建立所谓「人民阵线」了,尤其是共产党「变」得厉害,它从前认定社会民主党是「社会法西斯」,绝对不能与之联合战线,现在连亚柴拉党也是最可靠的盟友了!自然,共产党、工团主义派和社会民主党及各种工会团体间建立联合战线以抵抗共同的敌人皇党和法西斯的进攻是应该的,是绝对需要的。但与亚柴拉建立联合战线,那就等于把自己的手足束缚起来,让法西斯和皇党去自由活动,也就是把工农大众让法西斯去自由处置。因为亚柴拉正同柴摩拉一样,无论如何是不会用最坚决的手段对待法西斯和皇党的。
  社会民主党、工团主义派、共产党和各工团既与代表布尔乔亚的亚柴拉党联合在一起,它们的政纲和行动自然不能包含有任何革命的因素了。所以「人民阵线」的共同纲领上除了一些「复兴工业」,「保护小工业与小商业」,「给农民以信用借款」,「改组保障宪法的法庭」,外交政策依照「国联的原则与方法」来决定等等空洞无意义的和机会主义的东西外,便再找不出什么。「土地国有」因为左派共和党的反对便私下打消了。至于国内民族和殖民地民族的独立自决权,连提也没有提及。虽然「人民阵线」派的政纲是如此,但当它们号召民众起来选举它们的党员时,民众还是积极地站在它们一方面,选举了它们。因为民众从「十月事变」中深深地感到了柴摩拉和勒乐所领导的政府,仅仅是走到法西斯专政的一道桥梁。所以他们想藉选举「人民阵线」派来截断这一道桥梁—这在民众方面的感觉自然是对的。不过真正的问题却在于怎样组织群众力量去消灭敌人,但人民阵线派的政策恰好是妨碍了这种组织群众力量消灭敌人的工作。
  「人民阵线」派于本年二月底的选举中获得胜利,即成立所谓「人民阵线政府」。但实际上西班牙的政权并没有什么改变,不过把柴摩拉换成亚柴拉而已。所以「人民阵线的政府」成立之后,除了公布一个赦免政治犯的大赦令含有较重要的政治意义外,简直没有任何积极的设施。有一位元老苏联记者名爱伦堡的于今年四、五月间考察西班牙「人民阵线政府」统治下的状况时,曾有以下的记载:
  「同样的摩天楼,同样的茅屋,同样的贫穷。农夫们仍旧使用着历史以前的犁耙。……工人喝着清水,而农人却连这也只能梦想着。街上的孩子们都是褴褛赤足而且被遗忘了的,要进一个学校比中彩还难……生活是艰苦而残酷的……
  「同样的三角帽(即法西斯所戴的帽子),像哥雅所画的「恐怖」一样,他们在陋巷中间,在橄榄树中间,在孩子们中间溜跶着……
  「在塞哥维亚,法西斯高声叫喊着:『打倒亚柴拉,醒来,西班牙!』工人们想分散法西斯,内卫团却开始向工人开枪……
  「总统是换了,但总统的卫队长勃脱—他就是『平定』1934年10月加泰隆之乱的—却并没有撤职。警察仍然保藏着『叛徒』的名单。在那污损的破旧的卡片上,那些曾经反叛帝制,反叛勒乐和卢布尔斯政府的人们的名字都记载着。卡片上有几个名字都已是现在的部长了,但在警察的心目中,依然认为是危险的『叛徒』呢。
  「巴塞隆纳发生了冶金工人的罢工。警察搜查职工会,有80个工人被拘逮了。加泰隆的政府很为难,便叫警察把工人释放,警察很不愿意地照办了。但过不几天,他们又去搜查职工会,拘了120人。
  「同一的法律,同一的法官,同一的狱卒……」(以上均见《西班牙与革命》一文,译载于本年8月某日的《申报》)
  上面摘录的记载,虽然是零乱而且肤浅,但这是出于一个「人民阵线」策略的发源地的记者的观察,这可证明绝对不是出于「恶意」的描写,所以值得我们特别注意。事实上人民阵线政府统治下的情形简直同以前柴摩拉政府统治的时代没有什么根本差异。最迫切的土地问题完全没有着手,农民依旧呻吟于地主贵族和教会僧侣的铁蹄之下。加泰隆虽然获得了表面的自治权,但摩洛哥等殖民地的被压迫民族还是依旧受着西班牙帝国主义的摧残。军队完全照旧由反动的皇党和法西斯的军官所指挥。至于法西斯之横行,警察对于工人的压迫和对于革命者的仇视,法庭和狱卒的依旧,以及一般人民生活之艰苦残酷等等的情形,那是连爱伦堡也看出了的。总而言之,「人民阵线政府」同以前的柴摩拉和勒乐的政府一样,对于西班牙革命的民主任务,一点也没有解决。对于人民的生活一点也没有提高。一切的一切都推到将来。
  然而革命的民众却有点等得不能忍耐了。所以「3月25日,爱斯脱玛杜拉六万的农民依照农业劳动者协会规定的程序,占据了三千份的田产。其中阿挪却罗伯爵有五万公顷未耕的地—这伯爵是一个深嗜田猎的人」。「在阿斯杜拉.卡拉第煤矿的雇主决定休业,据他们说,是为了煤产量的过剩。但矿工却将煤矿田由他们自己接办着。在巴塞洛拉,工人接收了一家给雇主关歇的玻璃厂。马的斯纺织厂的工人一知道董事会决定关歇该厂的消息,立即组织一个委员会来继续进行业务……」(见爱伦堡前文)。但人民阵线的政府对于民众这些自发的举动采取什么态度呢?爱伦堡告诉我们说:「政府既不站在雇主的一边,却也不承认现在的情形为合法,据说,一切的一切都是『暂时』的」。号称人民阵线的政府对于人民自己接收那些荒废的土地和关歇的工厂来从事生产这种「情形」反而不肯「承认」为「合法」,难道让土地荒废和工厂关歇才算是「合法」吗?!这是何等的滑稽!何等的人民阵线政府!「一切的一切都是『暂时』的」,不错,「一切的一切」都等待法西斯来解决!
  由此我们可以知道,所谓人民阵线政府只是尽量地把一切急待解决的问题拖延下去,把历史上最可宝贵的时间荒废掉,而专用些空洞可鄙的言词去麻痹群众,以便法西斯和皇党获得时间去准备他们的反革命暴动来结束这个「暂时」的局面。假如人民阵线政府真是代表人民的,则当它一握得权力的时候,便应立即宣布土地归农民;允许摩洛哥的里夫人有完全独立的自决权;建立工农兵代表联合会,加紧武装人民,军官由兵士选举(这是淘汰反动军官绝好的方法);坚决地打击法西斯、皇党及一切反动势力;剥夺教会一切权利—这样,不但人民阵线政府立刻获得人民大众和殖民地被压迫民族的拥护,而且法西斯和皇党的反动势力根本没有存在和生长之余地了。可惜,当一部份革命份子(如马克思主义联合工党(P.O.U.M)的左派—第四国际的支部)向群众提出上叙的革命政纲时,而亚柴拉,加白勒诺(社会党领袖)和狄茨(共产党领袖)这些西班牙的米留哥夫、蔡勒特里、谢德曼和爱伯尔特们都同声斥为盲动,施以威胁和镇压。「人民阵线政府」似乎早已确定它自己的责任只是继续完成柴摩拉和勒乐政府所未完成的任务而已。


第四章 内战的发生与两个营垒的对照


  但在另一方面,法西斯和皇党却能十分了解局势,捉住时机。它们巧于利用「人民阵线政府」的软弱无能,用全力在各方面进行反革命的阴谋暴动工作。这种工作在军队中,在落后的农民中,在摩洛哥的驻军和里夫人中,都是半公开地进行着,并且进行得十分迅速和顺利─但「人民阵线」派郄视若无睹。到了本年7月初,反革命暴动的一切布置都妥贴了,所剩下的问题只是等待发动的日期─原定为7月25日。由于索台洛(皇党领袖,里维拉独裁时代的财政总长,预备暴动成功后的临时总统)的被暗杀,更催促了反革命暴动的提前爆发,首先由佛朗哥将军指挥摩洛哥一万八千驻军于7月18日揭出了反叛的旗帜,于是西班牙反革命与革命势力的空前内战便这样正式开幕了!
  佛朗哥指挥驻军在摩洛哥暴动后,立刻占有整个的摩洛哥以为反革命的策源地,并召募大批的里夫人组成军队,与西班牙驻军陆续开往西班牙本国向「人民阵线政府」和革命民众进攻。同时西班牙国内的军队到处响应佛朗哥的暴动。据8月18日路透社的通讯说:「依一般人之估计,目下约占有西班牙全部军队80%,共计二十三万五千人以上,实行叛变」。若与摩洛哥一万八千驻军合算起来,这次参加反革命的军队占西班牙全部军队90%以上。人民阵线派曾经大吹大擂地宣传要肃清军队中的反革命军官,现在事实证明反革命军官几乎指挥了全部军队来攻打「人民阵线政府」和革命民众。此外在各城市和乡村差不多都有法西斯和皇党所组织的武装队伍涌现出来。这些事实都证明反革命派事先对于暴动准备的充分,对于军队联络的严密,指挥的统一和一般规模之浩大。这里的原因是由于整个的军队是握在反革命军官手里,全国的军营变成了组织反革命的中心。再加上一切城乡的教会及许多警察署、民团、学校(特别是教会把持的学校)……等,都像蜘蛛网一样密布全国,尽力于反革命的武装暴动工作。至于一切地主贵族、高级僧侣和财政巨头大资本魔王,不用说是他们所有的物质力量支持着反革命派的一切活动的。但这次西班牙反革命势力方面还有一个最大的助力,那就是法西斯的意、德和半法西斯的葡萄牙。
  现在就是蠢才也可以看出,这次西班牙佛朗哥和穆拉等人的反革命暴动计划,墨索里尼和希特勒是事先参与的(大概还是经过人民阵线政府驻在罗马和柏林的公使及武官等,因为自佛朗哥一发难,这两个地方的公使和武官便立刻宣称脱离马德里政府了)。所以当佛朗哥在摩洛哥揭出叛旗时,墨索里尼即刻派大批飞机(24架)飞往摩洛哥,而希特勒同时派遣军舰两艘运载大批军火至该地。驻在摩洛哥的叛军及新编的里人军之进入西班牙,便完全是靠意德飞机的运送及其军舰的掩护。现在叛军中的飞机达数百架,都是由意德提供的。至于大炮及其它军器等大半也由意德供给。叛军中有许多军事指挥官和飞机师等都是意德的法西斯。而葡萄牙则除了供给一部份军需品外,主要的任务就是将意德的军火经过它以输送西班牙的边界交给叛军。此外意、德、萄对于叛军一定还有财政上的接济。总而言之,这次西班牙反革命派势力之所以很迅速地组织起来举行暴动,及暴动后之节节胜利乃至造成现在的优势,根本上虽然是由于人民阵线政府之纵容(不先发制人),但同时也实在是由于意、德、葡三国的全力帮助。
  自然,墨索里尼和希特勒之帮助西班牙的反革命派,不是简单为了法西斯主义上的什么志同道合,主要还是为了他们自身及其所代表之帝国主义的利益。首先他们是害怕西班牙走上俄国十月革命胜利的那条道路。因为这样将会激动全欧洲,首先是法国的无产阶级起来作夺取政权的斗争,这对于法西斯的意德,不用说是特别危险的。其次,墨索里尼急欲在地中海扩充势力范围以为对抗英国之用。所以他死死地抓住西班牙的反革命派,企图经过他们攫取西班牙和摩洛哥的许多权利,特别是攫取摩洛哥北部的休达港和巴里阿利群岛中的米洛卡岛─这两个地方如果落在意大利掌握中,则英国的直布罗陀海峡将要受绝大的威胁。而希特勒则同样是想借着西班牙法西斯的胜利在西班牙和摩洛哥安置一些阵地,以便日后进入非洲恢复德国在非洲的一切旧殖民地。并且还可藉此包围法兰西。至于葡萄牙之援助西班牙反革命则颇简单,就是葡国的执政者害怕西班牙革命群众的胜利会引起葡萄牙人民的革命来推翻他们的反动政权。墨索里尼,希特勒和葡萄牙的统治者,正因为他们都是为着自己的迫切利益,所以不顾一切地决心援助西班牙的反革命派,大有不达到最后胜利决不停止之势。而西班牙的反革命派因为这种援助,所以也就愈加坚决和猛烈地采取进攻的姿势。
  至于「人民阵线政府」方面,我们已经指出过,在事变之前没有任何准备,甚至连准备与反革命战争的意志都没有。一切时间都荒废在自夸胜利和许多空洞虚伪的演说及文告里。最坏的是,加白勒诺和狄茨们甚至用种种谎言和方法去抑制革命民众的自动武装,为的是怕引起他们的同盟者亚柴拉派的不满,将妨害到他们的「人民阵线」的「巩固」。因此,当佛朗哥和穆拉们高举起叛旗向马德里政府宣战时,人民阵线派的领袖们无不惊慌失措。迄至被马德里及巴塞洛拉等城市的工人群众所压迫,不得已起而去进行抵抗时,他们的态度还是不坚决的。实际上亚柴拉所领导的「人民阵线政府」时时都希望同叛军谋取妥协以牺牲人民。国民社于8月10日(即开战后的23日)自马德里发出如下的通讯:「西班牙政府军与叛军在各路相持之时,双方代表曾在法国爱斯加尔杜那地方进行秘密谈判。现因叛军态度强硬,并已决定进攻,谈判遂告失败」。如果不是叛军的态度过于强硬,一定要用武力荡平马德里政府,消灭亚柴拉和齐罗尔(当时内阁总理)派,恐怕亚柴拉和齐罗尔早已投降了。
  假如「人民阵线政府」真有决心抵抗反革命的进攻,至少自7月18日起即应动员一切的力量去武装人民,在军事上立刻采取反攻的阵势;同时在政治上立刻宣布土地归农民,宣布摩洛哥的独立自决权,成立工农兵代表会议,肃清政府中的妥协份子。这样或者还来得及挽救危局。因为在这时摩洛哥的反革命军还没有进入西班牙,国内反革命的军事力量还没能集合拢来,并且有些军队还在动摇中。土地归农民的宣布一定可以引起兵士们对革命的热望,同样宣布摩洛哥的独立自决权可以引起里夫民族的兴奋─这些对于叛军一定会发生绝大的影响。尤其农民将为获得土地而拥护政府,打击地主贵族和僧侣并坚决地去从事对反革命的抗战。然而人民阵线政府在政治上始终保持它原来的机会主义的立场,在军事上更是完全采取消极的防守战略。政府虽然在9月4日(开战后一个半月)改了组,加入许多社会民主党员和两个共产党员,并以社会民主党领袖加白勒诺作内阁总理,然而加白勒诺的政策(无论是政治上或军事上的)与齐罗尔的政策并没有什么根本刷新。总而言之,自内战发生后的人民阵线政府,还是紧紧地抱着它原来的机会主义的立场。在政治上似乎是等待着军事告了结束后再说,而在军事上则又是等待敌人来攻击时再去抵抗,但当敌人来猛烈攻击不能抵抗时,自然只有一步一步地向后退了,照这样下去,结果将是退出西班牙!
  在反革命方面既有国外的意德葡的坚决的充分的援助。但在人民阵线政府方面又怎样呢?它似乎也有它的国外的同情者,至少有如法国的人民阵线政府和苏联。不错,法国的白伦政府和莫斯科都曾宣称同情马德里政府,反对意德葡对于佛朗哥的接济,但事实上它们却是对它加以封锁,阻止它从国外获得任何必要的军需品罢了。因为自从聪明的法国的人民阵线政府向英、德、意、葡、苏联及其它各国提出订立「不干涉西班牙内战协议」(即禁止各国对西班牙内战的双方供给军火及其它军需品)的申请书以后,法、苏、英及荷、比等国都实行对马德里政府停止军火的出口,希望意、德、葡亦照样对待叛军。可是意、德、葡于口头上答应之后,暗地里却反而加倍地把军火运送给叛军了。无怪乎马德里政府出席国联会议的代表要愤慨地向法、英、苏等国说:「你们主张不干涉西班牙的内战,实际上就是干涉我们,使我们得不到军火去抵抗反革命的进攻」。现在大概已没有人能否认这个事实了吧!但事情何以弄到这样相反的地步呢?简单说来,法国的人民阵线政府恰同西班牙的人民阵线政府一样,是机会主义的、妥协的、胆怯的,因而是软弱的。它对内既害怕本国的法西斯和大资产阶级的反对,对外又怕得罪意、德,恐因此引起战争。总一句话说,它要维持资本主义世界的「和平」。为了「和平」,不但可以牺性西班牙的人民阵线政府和革命羣众,即连它自身及法国的革命羣众将亦在所不惜。苏联之不敢坚决援助西班牙的人民阵线政府,主要也是由于从一国社会主义出发之极端保守的「和平主义」政策,其理由亦约略与法国的人民阵线政府所持的相同。至于英国,本有举足轻重之力,但它的自身亦早已陷于不能自拔的矛盾地位中。因为它既一方面担心佛朗哥派的反革命胜利将使意德在西班牙摩洛哥和地中海的势力膨胀起来,妨害它的利益;但同时它也很害怕西班牙的革命民众打败法西斯皇党后走上俄国十月革命胜利的道路。所以它于无法之中只好接受了法国白伦政府的敷衍办法─虽然这办法极有助于意德,也只好忍受了。
  但西班牙的工人和农民及一般城市贫民,在这次战争中却表现了稀有的英勇和牺牲精神。虽然人民阵线派在平时为了保持西班牙资产阶级的利益,极力抑制他们的要求,阻止他们自动武装,但当反革命的真正危险到来时,他们还是立刻拿起武器走上前敌去。虽然人民阵线政府交给他们的武器是一些陈旧的东西,但他们始终凭着他们的勇气与决心去同那持着精良武器并素受训练的法西斯所领导的军队对抗。他们并打过许多次数的胜仗。马德里政府之所以能够抵抗敌人到现在,并还在坚持着抵抗者,就全靠着这些革命羣众之无比的英勇和牺牲精神。西班牙革命的一线希望也就仅仅系在他们身上。假如有一个真正马克思主义的政党在斗争中迅速形成起来运用列宁的《四月提纲》,坚决地排除人民阵线的机会主义,领导西班牙的工农大众去作最后的决死活的战争,事情还是有希望的。所以现在摆在西班牙面前的前途还有两个:无产阶级专政或法西斯专政。


第五章 西班牙内战与国际局势的前途


  但我们把西班牙内战中两个营垒的实际状况分析以后,我们不能不说反革命势力已占了上风。而在革命方面,由于领导的人民阵线派之可耻的机会主义的接二连三的错误政策,以致放过了许多大好的时机,削弱了羣众的力量,虽然有革命羣众之英勇奋斗和牺牲精神,但现在的情形,还是很危险的。
  如果西班牙的革命自始能得到正确的领导,胜利也许早已实现了。就是当人民阵线派于本年初获得选举上的胜利组织所谓人民阵线政府时,如能立刻采取像列宁在俄国二月革命后所采取的策略,西班牙的无产阶级也许不要经过流血的暴动而踏上了政权。最后,就是当7月18日的内战开始爆发时,人民阵线中加白勒诺和狄茨所领导的两个有力的党,若能立刻改变以前的错误脱离亚柴拉的束缚,重新采取坚决的态度领导革命群众去战争,情形一定不致弄到现在这样的危险。假如西班牙的革命胜利了,则法国无产阶级的革命更有胜利的把握。法国革命的胜利,整个的欧洲乃至全世界的面貌都将因之而改变。希特勒和墨索里尼必然成为欧洲工人革命胜利祭坛上的羔羊。反之,西班牙如果是法西斯最后取得了政权,首先就要影响到法国。法国的法西斯将立刻向革命的工人群众采取猛烈的进攻阵势。法国革命的前途将会受到绝大的危险。如果法国的法西斯也获得胜利,则整个欧洲大陆将完全为法西斯的反动势力所笼罩。苏联将要遭受着军事的侵略,而其命运是不可测的。同时我国沦于朝鲜第二的可能性也更大了。
  但是,西班牙的工人阶级尚在斗争中,全部问题将由斗争的发展来解决。最中心的问题要看西班牙的工人阶级能否脱离人民阵线机会主义的羁绊,能否在斗争过程中集合到一个真正马克思主义的党的领导之下进行坚决的斗争。

1936年10月22日




附录:「格柏乌」在西班牙的活动


  为要深切地了解西班牙「人民阵线政府」统治下的真实状况和西班牙内战的前途起见,关于西班牙斯大林党的「格柏乌」活动是很值得我们注意的。
  自从去年巴塞洛拉的「五月事变」发生后,西班牙工人政党中最左的一个政党─马克思主义联合工党(P.O.U.M)─的领袖如安德鲁.宁、儒安.昂德拉、儒林、高尔金等,和许多党员,以及其它工会的左派份子都被斯大林党所组织的格柏乌私行逮捕,并从巴塞洛拉送到马德里的私有地牢里,监禁起来;罪名是「佛朗哥的代理人」。
  英、法许多左派政治家和工会领袖们,对此都表示异常的惊怪和义愤。因此组织了一个委员会到西班牙实地去考察,想把这种诬陷巨案由国际工人团体来共同研究,以期水落石出,大白于世,并对斯大林党施以压力而给被诬害的战士以援助。下面的几段,就是从法国和英国的工会领袖和政治家关于考察该案的报告中摘录下来的。
  法国著名的工团主义者罗宗关于此案考察的报告如下:
  「法士格与孟柴尼(西班牙全国劳工联合会的领袖)认为:宁及别人的被捕是可耻的。并且他们的立场,如法士格在一个讲演里声明的,是这样的:如果在马克思主义联合工党内部有奸细,如别的一切反法西斯政党内部也会有的那样,那么把这些奸细惩办好了,但这却不能作为消灭马克思主义联合工党的整个组织的理由」。
  「此外,他又告诉我们,现在全国劳工联合会已有八百会员被捕,还有六十个会员失踪」。
  「加白勒诺(西班牙社会党领袖,前任人民阵线内阁总理)告诉我们说:他久已熟识宁,高尔金及别的个人,虽然他是他们的政治反对者,但他很清楚地知道,他们不是并且不会是法西斯的奸细,『如果宁与别人现在已受侦探的迫害,则其原因完全是政治的,完全因为共产党想破坏马克思主义联合工党。』」
  英国独立工党领袖芬克.希洛克威也是代表该党到西班牙去考察宁等的案件的,他的报告共分九点:
  「(1)压迫马克思主义联合工党是共产党发动的,由共产党直接指挥的巡警执行的。
  (2)伐伦西亚与加泰隆政府中的非共产党份子,都因共产党阴谋之过份而感到不安。
  (3)全国劳工联合会是一致地反对马克思主义联合工党之迫害的。加白勒诺及社会党工会中的左派社会主义者都反对这种压迫。但在该工会内部还有共产党势力,这情形使他们难于处置。
  (4)力量正在集合,以打击共产党的阴谋陷害政策。
  (5)在我们代表团得到关于审判的让步时,帮助马克思主义联合工党的国际压力,必须加重(建议)。
  (6)营救外国社会主义者(因为格柏乌还逮捕了许多各国在西班牙帮助工人阶级抵抗法西斯的社会主义左派份子),最好是由各本国去行动。因此我们呼吁,应该组织长久的国际委员会到西班牙去。德、意的代表必须立即前去。此外,应组织一个代表西班牙、德、意政治犯的联合会(建议)。
  (7)应该执行国际的营救鼓动。国际委员团应在我们代表团之后就到西班牙去(建议)。
  (8)马克思主义联合工党,在非法的情形下仍勇敢活动着。它仍保持着自己的政见,并努力实行着一种实际的政策。
  (9)共产党正在分散西班牙反法西斯的力量,并严重破坏反法西斯的斗争」。
  此外,马德里全国劳工联合会的报纸在去年7月29日对于格柏乌的诬陷手段也表示如下的态度:
  「我们应该首先声明:我们相信并且还继续相信,像宁、昂格拉、罗维拉、亚尔格等人,都是革命家。他们多年以来在西班牙无产阶级面前,曾表明了他们知道怎样为工人阶级的利益而斗争。我们将要继续相信他们的正直与政治人格;以同样的态度,我们也相信佛朗西斯科、法雷尔的崇高的精神,虽然布尔邦的保皇党们以合法手段把他们表现成西班牙的敌人与恶徒」。
  从以上的报告看来,斯大林党的格柏乌在西班牙的活动,也就很可惊了。上面所叙之被捕的许多人的命运究竟如何,尚难推测,但安德鲁.宁是确实被格柏乌私行处死了。由这一点不但可以看出斯大林党在西班牙的横行状态,而且亦可以看出苏联的党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西班牙内战与国际局势前途》,欧伯(彭述之),亚东图书馆印行,1938年4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