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潘涅库克
What About Marxism?
马克思主义如何？
潘涅库克（Anton Pannekoek）
1948年2月7日
穆日 翻译
1948年2月7日发表于《产业工人》杂志
《产业工人》前言
目前一些人为了驳斥马克思主义，耗费了不同寻常的精力来发表大量的出版物。《生活》杂志用了许多页来刊载约翰·多斯·帕索斯那篇关于“马克思主义的失败”的文章，就像不实的账簿和乘法表的有效性没有关系一样，此文和马克思主义的失败也没有任何联系。或许这是因为1948年2月是《共产党宣言》——这一阐明了马克思主义基本历史性教育的著作——于1848年发表后的第一百周年。同时，一个世纪以后以“共产主义”之名流传的东西看起来与此著作也没有太大关系。在如此的情形下，我们非常高兴可以刊登安东·潘涅库克博士的这篇文章，他是世界上最著名的马克思主义阐释者之一。我们希望我们没有扭曲他的文意，他手写文稿的一些部分让我们感到困惑...然而荷兰太过遥远，无法向他确认。
I．
说到马克思主义，有两样以此为名的东西需要区分开。首先是马克思那对人类智慧有持久贡献的科学研究以及发现，然后是由马克思本人及那些自称的追随者在政治思想和政治行动中的实际应用。马克思为我们提供了关于社会、思维、经济、阶级、法、意识形态以及政治学的相互关系的科学知识，这是19世纪最重要的科学进程。这些知识在当时政治实践中的应用，由于依赖于那时候往往并不十分了解的条件，当然会经常出现失败。
所以，马克思主义有许多不同侧面。首先它是一种哲学上的世界观。就像自然科学的研究者从所有现象都互相联系并互相依赖的原则——一个无法被实验证明的原则，即所谓的偶然性原则〔原文如此〕，这好过把自然当成完美统一的——出发，马克思主义也从整个世界，包括展示在人与社会之中的社会的和精神的现象，形成了一个相互联系的统一体的原则出发。由此，人的所有观念、思想、行动都是由世界的其他部分，由现实所决定的。马克思本人把这种认识论的〔原文如此〕世界观称为唯物主义。为了表达世界和知识那处在对立形式的演化，又加上了“辩证”这一修饰词；不过这个词在当时有着实际意义，不像现在，被一群鹦鹉学舌的宣传家用来吓唬无辜的听众。
那么，马克思主义是门科学。马克思从人类历史中所有的事实与事件中推导出，主要决定社会、政治和精神的现象的，是生产的体系——通过技术与知识的积累而发展起来。他发现社会各个阶级的斗争是各民族与各帝国的内部历史以及战争于革命的主要动力，这些反映在他们的意识形态和信仰之中。作为一门社会的科学，这一学说被称为历史唯物主义。它的命题没有严格的特性，就像古典物理学的定律。个体的条件和行为经常表现出狂乱的变化；规则在平均数字中显现，在大量的数字以及类的规律性之中表现出来。（现代物理学家会强调，物理法则也是统计学的规律。）
作为一门有关现有生产制度的科学，马克思主义是一种新的政治经济学，是一种关于资本主义的完整理论，是他一生主要研究的成果。通过这一理论，他得以阐释剥削和剩余价值，并预见到资本和工业的日益集中。现在，资本主义被认为是一种暂时的状态，要通过社会革命转变为没有阶级和剥削的生产体系，人类完全自觉地成为自己工作和生活的主人。在工人阶级的阶级斗争中，马克思认识到这个革命的驱动力。因此，他站在了无产阶级向上斗争的一边。
所以马克思主义是一门阶级的科学。马克思主义现在是劳苦功高的工人的生活体系；它以自觉的理论形式〔原文如此〕表达了他们的身份，他们的感觉和思想，他们每天的生活经验，他们的愿望，他们的意志，他们的斗争。它被那些从统治阶级中吸取思想的人拒绝和排斥。它的名字和权威被那些站在工人斗争对象一边的人挪用，因此他们的错误现在被归咎于马克思主义。
马克思对社会发展的观察如此清晰明了，他期望社会在一切阻碍的和相反的力量下发展得更迅速。在进步迟缓的情况下，资本主义稳步加强。马克思无法预见的事情，如托拉斯和世界大战，飞机和原子弹，改变了阶级斗争的条件。他理所当然是从他自己的时代背景出发来看工人的解放，当时在街垒上的战斗决定了政府以及革命。此后，他对德国工人利用选票反对俾斯麦的反社会主义法律的勇敢而成功的斗争充满热情。但马克思从没相信过议会制，如同他那些19世纪末社会民主主义运动中的大部分追随者一样。在这里，人们的期待又过于乐观，主要是由于对资本主义力量的巨大增长，以及经济危机的软化影响缺乏了解。
有人说，要通过预测的精确性来辨别真正的科学。就像自然科学及其确定的规律，就像天文学或物理学；而马克思关于社会发展和革命的预言却被证明是错误的。那些试图以这种论点来否定马克思的科学的人——把马克思当作一种占卜家——是否了解科学的实践？以天文学为例，其历史上充满了没有实现的预测，充满了令科学家们惊恐的分歧，不得不用新的未被预见的条件来解释。在这里，我可以引用自己关于自然规律的特点的评论吗？“我有什么把握被如此断言和计算出来的事件真的会发生呢？答案只能是：没有把握...没有一个科学家相信，根据已知规律的预测是绝对确定的。发生过数百次与预期相反的情况，预言没有成真，而科学的进步就取决于这种情况。”（"Das Wesen des Naturgesetzes"，载“Erkenntni”第三卷第397页。)
而现在所谓的 “预言”，也就是马克思从理论工作中得出的结论。如果我们看一下近百年来社会的变化，我们看到了什么？大工业持续发展，而小企业则衰落到完全的不自主。资本的集中，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巨大；权力集中在少数人手中，“美国六十大家族 ”就是一个例子。工人阶级的增加，在所有的统计数字中都很明显， 在主要工业国家，工人现在都是人口的大多数。他们的阶级斗争加强了——一个世纪前，一小撮被鄙视的饥民的第一次反抗，现在却成了决定国内甚至国外政治的主要因素。所有这一切早已被资产阶级的博学的经济学家们认识到了，虽然他们对其细节嗤之以鼻〔原文如此〕。但他们有一个强项。马克思曾说过，苦难越来越多，资本家阶级甚至不能养活自己的奴隶。这是错误的，工人的斗争、工会、社会改革，都倾向于提高群众的生活水平，表明社会能逐渐上升到真正的联合自治体；可马克思主义学者至少要指出的是“相对的惨况”这一概念，随着劳动生产率的极大提高，生活水平却止步不前，这个概念可由此被普遍认同。而现在呢？就在当下，科学在最高程度上展示了它的威力，新的巨大能源被开辟出来，同时饥荒在世界范围内肆虐，赤裸裸的饥饿摧毁了数以百万计的人，这是资本主义发展的直接可见的后果。如果说有一个预言成真了，并且比任何一个马克思的学生预测的都要可怕，那就是这个。
马克思接着说：但在他们的痛苦增加的同时，群众的反抗性也增加了。我们是不是发现这里预测失败了呢？19世纪一个强大的工人阶级运动的兴起，它的叛乱，它的罢工，它的政治运动，证明了马克思的结论的真实性。而在后来我们看到了暂时的停滞，这也是可以解释的。
II.
马克思主义的失败，被再一次地宣扬，聚焦于其预期的社会革命至今没有发生。我们可以说，那些狡猾的马克思主义者总是漏掉说明它将在哪一年发生，所以他们永远可以逃过他们学说的破产；不过，拖延无法抛开针对他们的所有断言的怀疑。现在重要的不是这场反马克思主义运动的内容、论点，由于社会的发展，我们已经看到它们是错误的：从来没有比马克思理论的预测更充分地被事实所证实的了。重要的是这场运动本身，作为一种社会现象。为什么他们在现在对马克思主义展开攻击？
马克思主义总是受到来自资本阶级代言人方面的猛烈攻击。最激烈的攻击当然是出现在工人阶级运动受到强大的威胁时。但今时不同往日，这不是强力的结果，而是工人斗争软弱的结果。反对者不是来自敌人，不是来自资本主义保卫者，而是来自工人阶级社会主义的朋友，从他们那里传来了反对的声音。在他们的批评中，我们听到的不是嘲讽和奚落，而是苦涩。不是基于仇恨，而是源于失望。因此，必须对它进行更仔细一些的探究。
社会民主主义所提出的社会主义社会，作为工人阶级的目标，正是能够强烈地吸引有社会意识的知识分子的事物。在那里，国家权力通过其官员和次要的政治机构，大范围地指导生产、分配和整个社会生活，这将是一个周密计划的系统。因此，各种知识分子、科学家、经理人、专家将意识到他们不是作为资本的下属，而是作为社会的高度认可的仆人去完成他们的任务，为劳动群众的福利而发挥他们的全部能力。医生们比起从富人们那些假想的病症中挣钱，更宁愿做人民的卫生官；科学家们渴望应用他们的科学为大家创造富足，而不是看着它转化为资本的利润；艺术家们希望把美带进群众的生活；政治家们站出来做悲惨者的代言人——他们都把社会主义看作是一个给他们的生活带来意义和满足的新世界。对工人来说只是部分的解放的东西，对于相信社会主义的知识分子来说，却赋予了他们作为政治家、领袖和官员，赋予他们积极的解放苦难者的光荣角色。因此，由阶级斗争带来的国家社会主义学说，对工人本身来说，只有在他们没有感受到自己的全部力量时才有吸引力，但对社会主义知识分子来说，却是人类最高愿望的实现。所以他们欢呼马克思主义是社会发展的理论，是他们理想的科学基础。
关于社会民主主义为什么会随着它的所有理想和承诺而崩溃的细节，这里没什么足够的空余去讨论。对于工人社会主义者来说，这种崩溃是一种沉重的失望，然而却激起他们去寻找更好的道路。对于有社会意识的知识分子阶级来说，这不仅仅是一种失望，更是一种悲剧。随着他们阶级未来重要的社会功能的希望消失，他们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也就崩溃了。而他们对引诱他们进入这些幻想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责难，则采取了攻击其真理的形式。因此，我们在这里看到了关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争论如何反映阶级关系变化的一个例子。
背离社会主义的知识分子阶级现在必须在其他方向上寻找自己的社会职能。无法指望他们把自己仅仅当成劳动者群体中的成员，因为现在工人自己几乎没有开始认识到通过委员会组织进行自我管理的方法。相反，他们会转向管理学或国家资本主义的道路。在这种情况下，之前工人群众选出的、倾向于民主的领导人，自身作为工人之上的主子，其原来的内心信仰将会被对工人采取独裁、采取支配的欲望所取代。俄国的例子表明，即使在这种情况下，马克思主义的其他一些被扭曲的形式也可能被构造为它的理论表达。工人在捍卫真正的马克思主义抵抗这些攻击的过程中，也在捍卫他们争取自由的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