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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致卢格
1843年5月于科隆
〔来源〕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1956年版第1卷
我的亲爱的朋友,你的来信是一支出色的哀曲,一首使人心碎的挽歌。可是它毫无政治内容。任何一个民族都不会陷于绝望的境地,即使它只是由于愚蠢而长期地期望着某种东西,然而在很多年后,总有一天它会突然变得聪明起来,实现它的所有的良好愿望。
可是,您毕竟也感染了我。您的题目还没有写完,我想替它加上一个结尾;等这一切都做完后,请你向我伸出手来,让我们一同来从头做起。让死人去埋葬和痛哭自己的尸体吧。最先朝气蓬勃地投入新生活的人,他们的命运是令人羡慕的。但愿我们的命运也同样如此。
的确,旧世界是属于庸人的。但是我们不必把庸人看做一种人们一看见就要躲避的怪物,相反地,我们应当注视着它。硏究一下这位世界之主是值得的。
所谓庸人是世界之主,只不过是说世界上充满了庸人及其伙伴,正如尸体充满了蛆虫一样。因此庸人社会需要的只是奴隶。而这些奴隶的主人并不需要自由。虽然人们认为土地和奴隶的主人优越于其他一切人,而称它们为主人,但是他们和他的奴仆一样们都是庸人。
人是能思想的存在物。自由的人就是共和主义者。而庸人既不愿做前者,又不愿做后者。那么他们究竟想做什么呢?他们希望些什么呢?
庸人所希求的生存和繁殖(歌德说,谁也超不出这些〔注:歌德《威尼斯铭语,1790》——编者注〕),也就是动物所希求的。难道竟会有一个德国政治家再加上一句说:人倒是知道他希求这些,而德国人,据说非常审慎,因而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希求了。
还必须唤醒这些人的自尊心,即对自由的要求。这种心理已经和希腊人一同离开了世界,而在基督教的统治下则消失在天国的幻境之中。但是,只有这种心理,才能使社会成为一个人们为了崇高目的而团结在一起的同盟,成为一个民主的国家。
那些不感到自己是人的人,就像繁殖出来的奴隶或马匹一样, 完全成了他们主人的附属品。世袭的主人就是这个社会的一切。这个世界是属于他们的。他们认为这个世界就是它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它本身所感触到的那个样子。他们认为自己就是他们所知道的那个样子,他们骑在那些只知道做主人的“忠臣良民,并随时淮备效劳”而不知道别的使命的政治动物的脖子上。
庸人的世界就是政治动物的世界,既然我们必须承认它的存在,那末我们就只得考虑这种status quo〔现状,现存的秩序〕。这种秩序是在许多野蛮的世纪中产生的和形成的,它现在已成为最终的制度出现在我们面前,这种制度的原则就是使世界不成其为人的世界,成为最完善的庸人世界。我们德国当然远远落后在使人复活的法国大革命后面。如果德国的亚里士多德想根据德国的制度写一本他自己的“政治学”,那末他定会在第一页上写道:“人是一种动物,这种动物虽然是社会的,但完全是非政治的”;至于给国家下定义,他并不会比“德意志立宪国家法”一书的作者楚泊菲尔先生做得更好。按后者的定义来说国家是“家族的同盟”,这个同盟——我们来补充说明一下——是由名叫王朝的最高家族世袭的。家族的人口越兴旺,人们就越幸福,国家就越大,王朝也就越强盛,所以在专制典型的普鲁士,父母生了七个男孩,便能得到五十个帝国塔勒的奖金。
德国人是非常审慎的实在论者,他们的一切高见和愿望都超不出他们贫乏的生活范围。统治他们的人就只考虑到这个事实,此外再没有别的了。这些主人也是实在论者,他们没有任何思维和人的尊严。他们是一些军官和乡下小贵族,但是他们并没有错,他们是对的,因为按资格来说,他们完全适合于统治这个动物世界。统治和支配,在这里也像在其他地方一样,都是同一的概念。他们在接受朝拜时,对这些在下面蠕动着的、没有头脑的动物扫一眼,这时他们除了想到拿破仑在别列津纳河所讲的话之外,还会想到什么呢?据说,拿破仑向他的侍从指着许多掉在别列津纳河里快要淹死的人叫道:Voyez ces crapauds!〔看这些癞蛤蟆!〕这个关于拿破仑的故事十之八九是臆造的,但是它却说明了实际情况。专制制度的唯一原则就是轻视人类,使人不成其为人,而这个原则比其他原则好的地方,就在于他不单是一个原则,而且是事实。专制君主总把人看得很下贱。他眼看着这些人为了他而淹在庸碌生活的泥沼中,而且还像癞蛤蟆那样,不时从泥沼中露出头来。假如甚至那些能干大事的人——拿破仑在其王朝狂发作之前就是这样——也产生了这种见解,那末一个十足平庸的国王在这样一个现实的环境下又怎么能够成为理想家呢?
君主政体的原则总的来说就是轻视人,蔑视人,使人不成其为人;而孟德斯鸠认为君主政体的原则是荣誉,他完全错了。他竭力在君主政体、专制制度和暴政三者之间找区别,力图逃出困境;但是这一切都是同一概念的不同说法,它们至多只能指出在同一原则下习惯上有所不同罢了。哪里君主制的原则占优势,哪里的人就占少数;哪里君主制的原则是天经地义的,哪里就根本没有人了。像普鲁士国王〔注:弗里德里希·威廉四世——编者注〕这种从不相信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已成问题的人,为什么不一意孤行呢?假如他这样做,那末又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呢?自相矛盾的意图吗?那会毫无结果的。无力的愿望吗?他们倒还是政治现实中唯一的东西。不体面和难堪吗?只有一种处境是不体面和难堪的,那就是退位。只要一意孤行仍然存在,这样做就是对的。不管这种一意孤行怎样反复无常、怎样荒谬和卑鄙,但它还是适合于用来管理那些除了自己国王的专横外从不知道其他任何法律的人民。我并不是说荒谬的制度以及在国内外失掉尊敬不会引起什么后果,我不能担保愚人船〔注:见塞·布兰德《愚人船》1494年版——编者注〕的命运;但是我敢肯定说:只要这个颠倒了的世界存在一天,普鲁士国王总还是当代的一个人物。
您知道,我非常注意这个人。还在他办《柏林政治周刊》时,我对他和他的作用就有好评。他在科尼斯堡行加冕礼这一事实便证实了我的这个推测:目前的问题已成为纯粹个人的问题了。他在行加冕礼时便宣称,他的心意和愿望就是他的领地——普鲁士、他的国家——的未来的国家的根本法律。事实上,在普鲁士,国王就是整个制度。在那里,国王是唯一的政治人物。总之,一切制度都由他一个人决定。他所做的或者人家要他做的,他所想的或者人家要他讲的,就是普鲁士国家所作和所想的。因此,就凭这位国王能如此坦白地说出这些话也的确该给他记一大功了。
人们曾一度错误地希求国王会表示什么样的愿望和思想。但是这样做丝毫不能改变下面的事实:庸人是构成君主制的材料,而君主不过是庸人之王而已。只要二者现在仍然这样,国王就既不可能使自己也不可能使他的臣民成为自由的人,真正的人。
普鲁士国王曾经企图用一套连他父亲都没有想到过的理论来改变国家制度。这种企图的命运如何,大家都知道,他完全失败了。失败的原因非常清楚。既然我们已经沦落到了政治动物世界的水平,那么进一步的的反动(转)就不可能了。至于要前进,那么只有丢下这个世界的基础,过渡到民主的人类世界。
老国王〔注:弗里德里希-威廉三世。——编者注〕没有什么奢望,他是一个庸人,并且毫不以聪明自居。他觉得,奴仆的国家和统治这个国家所需要的只是安安静静、平平淡淡的生活。小国王比较富有朝气,特别向往只受自己心意和理智所制约的君主的无上威权。旧的业已僵化了的奴仆的国家使他感到厌恶。小国王想要使这个国家振奋起来,并且要以自己的愿望、感情和思想来彻底地感染这个国家。只要这一层能够实现,他在自己的国家里是可以要求这样做的。因而出现了他那自由主义的演讲和真情的流露。从此统治着他的全体臣民的,就不是那僵化了的法律,而是那充满了感情的国王的活的心灵。他想使所有的心灵和智慧都为他的衷心愿望和早已想就的计划效劳。
结果有一部分人是动起来了,但是其余的人心里所想的却和国王不一样,那些受国王统治的人,一开口便说要消灭旧的统治。那些曾无耻地宣称要使人成为人的理想家也讲话了;当国王按旧德意志的方式来幻想时,他们认为自己有权按新德意志的方式来发议论。当然,这在普鲁士是一件闻所未闻的事情。一瞬间,事物的旧秩序都被颠倒过来了,不但如此,而且没有心灵的东西也开始变成了人,甚至还出现了些有名字的人,虽然在省议会中是不允许直呼发言人的名字的。但是,旧专制制度的奴仆很快就结束了这种非德意志式的活跃。国王的愿望和理想家的心意之间是很容易发生冲突的。前者幻想着充满了僧侣、骑士和农奴的伟大的过去;而后者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要实现法国大革命所取得的成果,归根到底也就是要建立一个共和国,要以自由人的制度取代已经死亡的制度。当这场冲突变得很尖锐,很麻烦,而且暴躁的国王也已经非常愤慨的时候,那些以前事事都处理得得心应手的奴仆便来到国王的面前说,国王让他的臣民找到借口去发表无益的言论,那是不妥当的,因为这样一来,他们这些奴仆就无法管理那些大声疾呼的人们了。加之全上俄罗斯人的皇帝也已开始为下俄罗斯人的头脑〔注:马克思讽刺地称普鲁士人(拉丁语是“Borassen”)为“Vorderriissen”;“全Hinterrussen的皇帝”,是指尼古拉一世。——编者注〕中的运动感到不安,因而要求恢复旧日的平静的秩序。于是人们对于人的权利和义务的一切愿望和思想又重新遭到了先前那种嫌弃,就是说,人们又回到了旧的僵化了的奴仆国家,在这里,奴隶无声无息地劳动着,而土地和奴隶的占有者则靠有教养的和驯顺的奴仆尽量默不作声地统治着。无论是奴隶或主人都不可能说出他们所想说的话;前者不可能说他想成为一个人,后者不可能说在他的领地上不需要人。所以缄默就是摆脱这个僵局的唯一办法。Muta pecora, prona et ventri oboedientia〔“垂头丧气,唯命是听,默默无言的牲口”——摘自萨鲁斯提乌斯·克里斯普斯的《卡提利那暴战记》——编者注〕。
在原有基础上消灭庸人国家的企图没有实现,他的经过情形就是这样,结果他向全世界清清楚楚地证明;专制制度必然具有兽性,并且和人性是不兼容的。兽的关系只能靠兽性来维持。现在我已经完成了我们的共同任务,我仔细地观察了庸人及其国家,我不会说我对目前的状况过于乐观;假如说我对目前的状况毕竟还没有灰心失望,那只是因为这种绝望的现状给了我希望。我还不说主人的无能和一切听天由命的奴仆、臣民的冷漠,虽然这两个因素加在一起就足以使事情垮台。我只请你注意,庸俗主义的敌人及一切有思想的和受苦难的人们都已互相取得了谅解,甚至那种旧式的臣民的消极繁殖制度也在每日给新人类供应新兵。工商业的制度,人们的私有制和剥削制度正在比人口繁殖不知快多少倍地引起现今社会内部的分裂。这种分裂旧制度是无法医治的。因为它根本就不医治,不创造,它只是存在和享乐而已。受难的人在思考,在思考的人又横遭压迫,这些人的存在是必然会使那饱食终日、醉生梦死的庸俗动物世界坐卧不安的。
我们的任务是要揭露旧世界,并为建立一个新世界而积极工作。事件的进程给能思想的人认识自己的状况的时间愈长,给受苦难的人进行团结的时间愈多,那末在现今社会里成熟着的果实就会愈甘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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