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弗里茨,我的想法和施梯尔牧师的不同。——在欢度了集市期,付出巨大的、艰辛的劳动写出了一篇通讯报道(已托便人带往柏林),以及在给威·布兰克写了一封他盼望已久的信以后,今天,10月29日,我终于有暇可以和你友好地争论一番了。
你那篇有关圣灵启示的文章象是仓促间草草写成的,因为无法从字面上理解你所写的话:使徒宣讲的是纯粹的福音,他们死后也就没有人这样做了。在这种情况下,你应当把《使徒行传》和《希伯来书》的作者也算作使徒,并且证明福音书的确是马太、马可、路加和约翰写的。其实,可以肯定前面三个人没有写。其次,你说:当使徒和先知们向民众讲道时已有圣灵启示,我不认为我们要在圣经中找出其他圣灵启示。好吧。那么,正确地记录这些讲道是否也需要圣灵启示呢?如此说来,你认为圣经中有不是圣灵启示的段落。那么,你在什么地方为它们划一条界线呢?你捧起圣经读下去,除非遇到真正有矛盾的地方,你是一行也不愿放过的。不过,这些矛盾会带来大量的后果,例如:以色列的子女在埃及只延续了四代,而保罗在致加拉太人书(nisi erro[注: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编者注])中说是四百三十年[注:圣经《新约·保罗达加拉太人书》第3章第17节。——编者注]。连我那位喜欢蒙蔽我的牧师[注:指格奥尔格·哥特弗里德·特雷维腊努斯。——译者注]也承认这是个矛盾。你不会对我说,别把保罗的话当作圣灵启示,你的根据是:保罗是偶然提到这一点的,他根本不是在写历史。既然有这种多余的、无用的东西,这还算什么启示呢?但是,如果认为存在着矛盾,那么——也许二者都不对——整部旧约史对我们来说就是模棱两可的。而且一般说来,除了不来梅附近的奥伯诺伊兰的蒂勒牧师,大家都公认:圣经年表无可挽回地失去圣灵启示的全部征兆。这就使旧约历史具有更加神秘的性质,并且很快会被所有的教坛承认。——至于约书亚使日头停留,您最有力的证据就是约书亚在讲这件事的时候,还没有得到圣灵启示,后来他得到圣灵启示而写书时,不过是叙述了事件而已。赎罪论。——“人是这样堕落,自然不能做任何好事了。”亲爱的弗里茨,请你抛弃这种超正统的、根本不是出自圣经的无稽之谈吧!白尔尼在巴黎的时候,只能勉强维持自己的生活,他却把自己的全部稿费散发给穷苦的德国人,他甚至没有因此得到报答。那么,应当认为这是一件好事了吧?可是,白尔尼确实没有“再生”。——此外,既然你们现在信奉原罪说,这个命题对你们来说,根本无用。其实,基督也是不知道原罪说,正象他不知道使徒教义中的许多东西一样。——有关罪恶的教义,我是很少考虑的。但是我清楚,人的罪恶是不可避免的。正统派正确地看到了罪恶与尘世灾难、疾病等等之间的联系,但是它错就错在认为罪恶是这些灾难的原因,而这只有在个别情况下是正确的。罪恶和灾难,这两者是相互制约、相互依存的。但是既然人的力量不是神妙的,就必然有犯罪的可能性;说确实有罪恶发生,那是由于人类初期发展的低级阶段所致,而说从那以后罪恶并没有终止,则又有相当的心理基础。罪恶也不可能在地球上完全终止,因为罪恶是由尘世生活的各种条件引起的,否则,上帝应当把人造成另外一种样子。但是由于上帝把人造成这样,他就绝不可能要求人类绝对无罪,而只能同罪恶作斗争。只有过去若干世纪的肤浅心理学才会断言,这个斗争应当与死亡一起突然终止;一旦死亡,某种dolce far niente[注:极乐无为。——编者注]的时刻便来到了。如果说,这些前提成立,那么,道德的完善只能同一切其他精神力量的完善,同宇宙灵魂的合为一体同时达成,瞧,我又回到莱奥疯狂攻击的黑格尔学说上来了。话又说回来,这最后一个形而上学的命题正是我自己也不知如何对待才好的一种结论。——其次,根据这些前提,亚当的故事只能是神话,因为亚当要么应当同上帝平等,如果他被创造得这样无罪;要么应当犯罪,如果当创造他的时候,赋予他的只是人的特征。——我的罪恶论就是这样,确实还不成熟,也不完整。在这种情况下,赎罪于我有什么用处呢?——“如果上帝想在惩罚性的正义同赎罪性的慈爱中找到一条出路,那么只有替罪是唯一的办法。”现在请看一看吧,你们是些什么人。你们谴责我们,说我们把批评的测深锤放入神的智慧的深处,而你们自己却在这里对神的智慧设置种种界限。甚至菲力皮教授先生最好也不要进行自我揭露。如果承认这唯一的办法是必要的,那么,难道替罪就不再是不正义的了吗?如果上帝对人们确实这样严格,那么他在这里也同样应当严格,而不是故作不知。只要把这个体系敏锐地、切实地考虑一下,它的弱点就不会被你忽视。——接着是强烈地反对“替罪是唯一的办法”,而恰恰是你说:“人即使由于上帝的无所不能的行动而从各种罪孽中解脱出来,也不能成为中介者。”那么,总还有另一条途径吧?是的,如果正统派在柏林没有比菲力皮教授更优秀的代表,那么,他们的处境确实不妙。——替罪的合理性这一原则悄悄地在整个推论中消逝了。这是你们为了自己的目的而雇用的、后来又置你们自己于死地的杀人凶手。其次,你们根本不想认真地证明,这个原则同神的公正裁判是不矛盾的,而且——只要你们老实承认——你们自己也会感到,你们不得不利用这个证据来反对你们自己的良心;因此,你们避开原则,默认事实是合理的,用怜悯的爱等等响亮词句来粉饰现实。——“三位一体是赎罪的条件。”这又是你们那个体系的半真不假的结论之一。显然,二位是应当接受的,但是第三位被接受,只是因为传统上就是这样。
“但是,为了受难和死,上帝不得不成为人,因为,且不说上帝本身有受难能力这一假设是形而上学的无稽之谈,还存在着为正义所制约的道德的必要性。”——但是,如果你们同意上帝能受难这种无稽之谈,那么,这就表明,不是上帝通过基督受难,而只是人受难——“人不能成为中介者”。你不象这里的许多人那样,还比较明智,没有抓住一个最极端的结论:“所以,上帝必须受难”,你坚持自己的见解。这同“为正义所制约的道德的必要性”有什么关系,也是模糊不清的。如果替罪原则被接受了,那么就没有必要认为受难者应当是人;即便他只是上帝。但是上帝不能受难,ergo[注:因此。——编者注]——我们的讨论没有前进一步。你们的演绎法就是这样,每一步我都要向你们作出新的让步。上面所谈的东西没有充分展开。这样一来,我又不得不在这里向你让步:中介者也应当是人,不过这一点还没有证实。但是,如果我不在这一点上让步,我就无法承认下面的东西。“上帝的人化是不能通过自然繁殖来实现的,既然上帝使自己和一个由父母所生、并且由于上帝的无所不能而摆脱了罪恶的人结合在一起,那么,他就只能和这个人而不是和人的本性结合在一起……只是在圣母马利亚的体内,基督才呈现人的本性,形成人这一力量就在于基督的神性。”——瞧,这纯粹是诡辩。对于超自然生育的必要性的攻击迫使你们采用这种诡辩。为了从另一方面说明问题,教授先生又塞进第三点:位。这同问题毫无关联。相反,和人的本性的结合越深,位就越是人的,而使之生气勃勃的精神就越是神的。在这里,背后还隐藏着第二个误解:你们把肉体和位混淆起来了。这从下面一段话中看得更明显:“另一方面,上帝不能象他创造第一个亚当那样,采取完全孤立的形式使自己具有人类的特点,因为这时他同我们堕落的本性的实体没有任何联系。”因此,问题就涉及到实体,涉及到可以触觉的、肉体的东西了吗?但最有趣的是,有利于超自然生育的最有力的论据,即关于基督身上的人的本性的非人格性的教义,不过是从超自然生育中得出的诺斯替派的结论而已(诺斯替派的,当然不是指教派,而是一般指γνωσιs[注:知识。——编者注])。如果上帝不能通过基督受难,那么,非人格的人就更不能受难了。这一点是透过全部深奥的思想显露出来的。“所以,基督在我们面前出现时是没有特殊的人的特征的。”这是武断。四个福音书作者对耶稣都有确定的、与自己的本质特点相符合的描述。因此,我们有权肯定,使徒约翰按其特征来说最接近于基督;但是,如果基督没有任何人的特征,由此可以得出结论,约翰高于一切;而这样断言可能是冒险的。
这就是对你的推论的答复。这个答复对我来说并不是很成功的。我手头没有大学听讲的笔记本,只有发票和账簿。因此,有不清楚的地方,请你原谅。——你的哥哥[注:威廉·格雷培。——译者注]没有一点消息。——Du reste[注:此外。——编者注],如果你们承认我的疑虑是诚实的,那么,你们如何说明这种现象呢?特别是现在,在我彻底迷惘的时候,你们的正统心理学不可能不认为我是最顽固不化的人。我是忠于大卫·弗里德里希·施特劳斯的旗帜的,并且我是第一流的神话学家;请你相信,施特劳斯是个极好的人,是个天才,比任何人都机敏。他使你们的观点丧失了一切基础;你们的观点的历史基础已经无可挽回地毁灭了,教条式的基础也将相继垮台。施特劳斯是根本不会被驳倒的,这就是为什么虔诚主义者如此疯狂地仇恨他。亨斯滕贝格在《教会报》上绞尽脑汁竭力从他的字里行间得出一些虚伪的结论,以恶毒地攻击他的性格。这就是我痛恨亨斯滕贝格及其喽罗的原因!施特劳斯的品格同他们毫无关系;但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想给施特劳斯的品格抹黑,好让人们不敢同意他的观点。这就是他们无法驳倒施特劳斯的最好证明。
我已经对神学作了充分的阐述,现在想谈谈其他问题。德意志联邦[77]从“蛊惑宣传”和所谓的一切阴谋中作出的发现多么了不起,只看它用75[注:手稿上误为:85。——编者注]印刷页来刊载这个事件就明白了。[263]我还没有看到书,但是我在报上读了这本书的摘要,这向我们表明,我们的该死的当局在用什么样的卑鄙谎言款待德国人民。德意志联邦恬不知耻地说,政治犯已经由“合法的法官”判罪。然而,大家知道,到处都专门成立了委员会,特别是举行公审的地方。至于在暗中发生的事,谁也不知道,因为被告被迫保证不谈及任何有关审讯的情况。德意志现行的司法制度就是这样,我们无可抱怨,完全无可抱怨!六个星期前出了一本好书:雅·费奈迭《普鲁士和普鲁士制度》1839年曼海姆版[264]。书中详细地分析了普鲁士法律、国家管理机关、赋税的分配,等等;结果十分明显:靠牺牲贫民的利益来优待金钱贵族、追求一成不变的专制制度;实施的办法是:压制政治教育,使大多数人处于愚昧状态,利用宗教,华丽的外表,漫无边际的吹嘘;制造骗人的假象,仿佛当局在鼓励教育。德意志联邦立即下令禁书,没收尚未售出的存书。最后一个措施是不切实际的,因为书商们仅仅被询问,他们那里有没有存书。任何一个正人君子都会回答说:没有。——如果你能在那里搞到这本书,务必读一读:这不是罗多芒特说大话[注:来自阿里欧斯托《疯狂的罗兰》中骄傲的骑士的名字罗多芒特。——编者注],而是从普鲁士邦法[188]中取得的证据。——特别希望你设法弄到白尔尼的《吞食法国人的人门采尔》[28]。这部作品,无论是风格还是思想的威力和丰富性,无疑都是现有德国散文中的佼佼者。这是一部出色的作品,谁不了解它,谁就不能想象我们的语言蕴藏着怎样的力量。[注:这封信的结尾部分已遗失。——编者注]
第一次发表于《恩格斯早期著作集》1920年柏林版
原文是德文
注释:
[28]指路·白尔尼于1837年在巴黎发表的一篇抨击性文章《吞食法国人的人门采尔》(《Menzel,der Franzosenfresser》)。——第26、144、524、534、538页。
[77]德意志联邦是1815年6月8日在维也纳会议上成立的德意志各邦的联盟,它最初包括保持着封建专制制度的三十四个邦和四个自由市。联邦加深了德国在政治上和经济上的分散状态,阻碍了德国的进一步发展。——第82、323、533、539页。
[188]指1794年制定和颁布的《普鲁士邦法全书》(《Allgemeines Landrecht für die Preuβischen Staaten》)。它包括刑法,教会法,国家法和行政法,它反映了封建普鲁士在司法领域内的落后性。——第323、534页。
[263]恩格斯指的是《1838年7月间对德国现代革命密谋进行侦查的主要结论》(《Darlegung der Haupt-Resultate aus den wegen der revolutionären Complotte der neueren Zeit in Deutschland geführten Untersuchungen.Auf den Zeitabschnitt mit Ende Juli 1838》),美因河畔法兰克福版。该书是美因河畔法兰克福德意志联邦中央侦查委员会对“蛊惑者”一案的侦查材料(见注116)。——第533页。
[264]J.Venedey.《Preussen und Preussenthum》.Mannheim,1839.——第534、53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