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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当代马克思主义流派
〔南〕米·马尔科维奇
刘丽明 译
中译文来自《马列主义研究资料》1989年第2辑。
译者按：南斯拉夫著名哲学家米·马尔科维奇和苏联《哲学问题》主编B·A·列克托尔斯基在1988年9、10月访华期间，曾来中央编译局当代马克思主义研究所分别就当代马克思主义发展问题和苏联当前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中的一些问题与该所同志进行了座谈。现将他们谈话的主要内容摘译如下，文中标题是译者加的。
在详细介绍各国的一些具体的马克思主义流派代表人物之前，我想做些大致的分类。首先，马克思主义有两种表现形式。一种是它的科学形式，一种是它的意识形态形式。马克思主义既是一种科学，又是一种意识形态。作为意识形态，我们在这个领域曾有过许许多多的马克思主义政治领导人，如各国社会民主党和共产党的领导人。这些政治领导人的一个特点是，他们或多或少都在理论方面有所建树，至少是有雄心在理论上做出一些贡献。俄国的普列汉诺夫，德国社会民主党的考茨基、罗莎·卢森堡、伯恩施坦，以及列宁、葛兰西、斯大林、布哈林、托洛茨基、毛泽东等都属于这种政治领导人。然而，自他们过世后，我们便再没有过这样伟大的政治思想家。
作为一种科学或学术，马克思主义有着众多的流派。这里，我想将它们划分为三种大的流派或倾向。第一种是正统的马克思主义，即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第二种是人道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第三种是与其他各哲学流派结合的马克思主义。
正统马克思主义有这样几个特点。首先，马克思主义被说成是关于自然、社会和思维的一般发展规律的科学；马克思主义囊括了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全部科学知识。简单地说，唯物主义认为人的意识只是物质运动过程的反映。当然，如果说凡承认文化发展是由客观条件决定的便属于唯物主义者之列，那么每个马克思主义者都可以称作唯物主义者了。正统马克思主义流派的特点就是，把人的意识仅仅视为一种反映，而不认为它同时还是一种设计或是参与，不承认它同时还能影响物质的发展。在他们看来，现实是一种既定的东西，只能被人们描述、分析和解释。他们看不到现实的局限性和消极方面，因而也不主张对其进行变革。他们不批判现实；既使批判，也只是批判其他的意识形态体系，而不是批判自己的现实。他们不做自我批判，只是批判资本主义，而不批判我们自己的社会主义现实。他们的主张中贯穿着简单的决定论，即事物的进程是被预先决定了的，每件事的发生都是必然的。他们认为，从资本主义社会向社会主义社会过渡是必然的；如果了解事物的发展规律，就可以精确地预测未来的发展。对此，人们不禁要问，果真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去做工作？如果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是必然的，从事革命活动还有什么作用？正统马克思主义对此的回答是，从事革命活动对于加快革命成功的步伐是极为重要的。他们以为，事物只能朝着一个方向发展，并且它的发展是可以被加快的。他们讲的从事某件事情，不是说人们可以创造这种或那种形式，选择这种或那种可能性，而是说人们只能朝着一个不可避免的发展方向去加快事物的发展。
正统马克思主义者只是抽象地研究人，而不研究人的共同特性。在他们看来研究人的共同特性属于唯心论的范畴，因而他们只是把人划分为几个不同的阶级。与此同时，历史唯物论提出了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这样一个模式，认为经济基础，即生产方式决定伦理、道德、法律、哲学等一切上层建筑领域。
我来列举几位正统马克思主义流派的代表人物。首先是苏联哲学界的几位哲学家。苏共中央委员、苏联科学院副院长费多谢耶夫，迄今为止一直是苏联哲学界的领导人。尽管他是勃列日涅夫时期的一位有影响的人物（比如他一直是布莱顿世界哲学家大会的代表，并且只是在今年8月份才卸去副院长职务），但他仍是苏联哲学界的代表。在最近召开的苏共中央全会上，他还代表哲学界作了发言。仅次于他的一位有影响的哲学家就是米希维尼日泽，此人是苏联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的副所长。再就是将于今年10月到贵国访问的奥伊泽尔曼。他的观点现在可能已经有所转变，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一直是正统马克思主义的代表。苏联还有许多正统马克思主义的代表人物，这里不能一一列举。
美国正统马克思主义的代表有辩证唯物主义研究会。该研究会是由一些人自发组成的，其中最著名的是桑莫维尔、哈·帕森。不过，近来他们中有的人已有变化。如帕森最近已开始撰写有关人道主义的文章。尽管如此，他仍是这个研究会的代表人物之一。纽约还有一个美共主办的马克思主义问题研究所，该所所长长期以来一直由赫·阿伯萨柯尔担任。阿伯萨柯尔以及乔·诺沃克、保·马蒂克这些正统马克思主义者都是左翼组织或团体的成员、但不是共产党的左派。如诺沃克这个人就是托洛茨基派的社会主义工人党党员。
法国正统马克思主义的主要代表是加罗蒂。他曾是法共的主要思想家，但后来与法共决裂并成为一名基督教徒。他一度信奉伊斯兰教，现居非洲国家从事伊斯兰教研究。他对马克思主义的解释非常正统。还要提到的一位就是勒菲弗尔。此人年青的时候也是正统马克思主义的代表，但他后来转变为人道主义者。
民主德国正统马克思主义的代表有曼·布尔和沃·艾霍恩。其他东欧国家的正统马克思主义代表有保加利亚的帕夫洛夫和伊里巴贾科夫，南斯拉夫的涅杰利科维奇、斯托伊科维奇和万·鲁斯，波兰的沙夫。沙夫的早期著述多半属于正统马克思主义，但后来他转而研究语言哲学。1968年他又写了《马克思主义和个体的人》，从而最终转向了人道主义，并因此被开除出波共中央委员会。
第二个流派就是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这种理论着眼于研究人的基本问题，如历史、人的解放以及解决人的问题的具体办法等。它试图反映各个特殊科学领域的社会历史知识和自然科学界对人以及人与自然关系的认识。它认为要了解人的潜力，就必须懂得生物学和遗传学；要掌握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就必须了解生态问题。在这个流派看来，哲学的基本问题就是人在历史中究竟是什么的问题。不错，每一个单个的人都属于不同的阶级和国家，但人是有共性和一致之处的。马克思在他的一些著作中谈到过人类的这种共性，就是在他的《资本论》中，他也曾谈到这个问题。
在对待社会现实方面，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不同于正统马克思主义哲学，不像他们那样对现实只持一种肯定的态度；认为只能描述、分析和解释现实。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对现实持的是一种批判的态度。他们认为，最重要的问题始终是，找出现实中那些消极方面和局限性，以及不人道和不合理性的方面，弄清应该怎样克服现实的这些消极方面。他们把批判视为理论的一个重要方面，认为不仅关于一般规律的实证主义理论和科学具有重要性，批判同样具有重要性，因此，对批判也应持一种分析的态度。由此可见，在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这一理论中，道德和伦理问题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在这里知识与道德、科学与伦理是结合在一起的。
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也认为现实具有决定意义，但它不主张历史决定论。它承认社会进程是由一定的客观事实决定的，并且具有一定的历史原因；但供人类选择的一些机会也总是存在的。人类可以通过自己的活动使某种可能性变为现实。总之，人是可以进行选择的。参与自然的活动不是要加速某种必然的实现，而是要使几种可能中的一种变为现实。以今日的中国为例，你们面前不只有苏联一种模式，你们也不必只是努力加快实现这一模式的进程。相反，你们可以在不同的模式中进行选择，你们可以创造具有中国特色的新型的社会。所谓理论与实践相统一的意义就在于此。
注重理论与实践的统一是马克思主义的一个核心问题。但这种统一不仅仅把实践作为检验一切的标准，而且认为，离开了实践，人们就不能从几种可供选择的办法中选出一种来变革现实，也无法创造出新的现实。因此，应该说实践是一切理论的基础。历史唯物主义只强调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这一种结构显然是太简单了。
首先，尽管物质条件决定着人的意识，但人的意识，即文化同时也是由其自身的发展规律决定的。例如，以往的文化和传统随时都在影响着新的文化。这也就是说，新的文化不仅仅是由经济条件决定的。其次，产生于先进国家的某些思想，如创立于西方的马克思主义，是可以被一些落后的国家，如俄国和中国接受和运用的。尽管这些落后的国家本身并不具备产生这些思想的经济条件，并且也没有产生出这些思想，但是他们却从其他国家和其他文化中接受这些思想，将其应用于自己的革命。我们不能说，道德、法律、哲学只是上层建筑的不同形式。它们都将随着我们的生产方式的变化而发生变化。上层建筑里面含有某些不变和持久的因素，道德和法律中有些东西是会在新的生产方式中继续保留并存在的。
现在我来列举一些在我看来是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流派的主要代表人物。我所下的定义以及所做的分类未必十分准确，不过这里只是列举一些理论模式和理论流派，其中有些常常只具备我上述谈到的诸种特征的一部分。
中国，特别是最近几年，大概有自己的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的代表，是谁，你们肯定比我清楚。在我们南斯拉夫的代表就是实践派。实践派曾于1963至1975年期间创办了《实践》杂志。自1981年起，它又创办了《国际实践》杂志。其主要代表人物有：彼得罗维奇、弗兰尼茨基、苏佩克，还有我本人。
匈牙利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的代表是布达佩斯学派，其主要代表有马尔库什、瓦伊达、赫勒和费赫尔等人。卢卡奇去世后，这几个人都被解职。除瓦伊达仍留在布达佩斯外，其他三位都去了澳大利亚。后来，赫勒和费赫尔又到了美国，并在纽约社会研究新院工作。他们现在都已开始放弃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尽管如此，他们仍可以被算作是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的重要代表，因为，他们都曾发表过一些关于人和人的需求的著述。
苏联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的代表有：列克托尔斯基、梅斯里夫钦科。列克托尔斯基是《哲学问题》杂志的主编，并且是人学研究这一课题的主持人。苏联科学院哲学所新所长斯特尔品也可以算作一名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者。另外还包括一些很杰出的哲学家，如伊戈尔康，他既研究社会学，又研究心理学，并且发表了许多著述，此人学养极深。再有就是万提切耶夫，他从60年代起就发表了一些有关人类处境的文章。另一位自杀身亡了的哲学家伊利延科夫，也对马克思主义人道主义颇有研究。由于在勃列日涅夫时期他没有出国旅行的自由，感到十分压抑，因而自杀。
美国的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者非常之多。迈·哈林顿是社会主义民主化运动的领导人。他曾写过好几本有关资本主义的好书，其中最畅销的一本是《民主的社会主义者》。考·拉蒙特是个出身于非常富有的资产阶级家庭的人。他接受了马克思主义人道主义的观点，并撰写了许多有关的文章。此人经常抨击美国的保守势力，与之势不两立。拉·杜纳耶夫斯卡娅女士担任过托洛茨基的秘书，后来她与托洛茨基决裂并创立了自己的事业。她创办了刊物《新闻与通信》，还著有《哲学与革命》、《马克思主义与自由》、《罗莎·卢森堡》等几部书。一年前她刚刚去世，接替她工作的是一位叫凯·安德森的人。俄亥俄州还有一位叫罗·伊斯顿的人，他也从事马克思著作的翻译工作。六十年代初是他最先把马克思的《经济学哲学手稿》译成英文在美国发表。
法国有米·洛威。此人非常年轻，他已发表了几本有关马克思主义人道主义的哲学著作。勒菲弗尔这位以往的正统马克思主义者，现在年事已高，他也已归属人道主义这一派。《人与社会》杂志的几位编辑，如乔纳斯，也属于这一派。
意大利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的代表除本世纪最好的人道主义历史学家、最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葛兰西外，还有一批年轻的马克思主义者。这批人从未被正统的马克思主义所吸引，而是对马克思主义人道主义感兴趣。其中有意共中央委员会委员，哲学家卢波里尼，以及罗桑达、卡斯特拉纳、林格饶等人。意大利绝大多数马克思主义者都是人道主义历史学派。
加拿大有凯·尼尔森；法国有凯尼加姆，他最近发表了一本名为《民主社会主义》的好书；斯堪的那维亚半岛上有瑞典路德大学的科·伊扎尔，此人是中国人民的好朋友，曾数度来华访问，他著有一部很长的书，叫作《社会学的异化》；挪威有古纳尔斯基尔波克，此人现居比利时。另一位就是曾到贵局访问的乔·艾尔斯特先生。不过，我本人更倾向于认为他属于我将讲到的第三个流派，即把马克思主义与其他哲学流派结合在一起的那一派。艾尔斯特把马克思主义与分析哲学结合在一起。
英国的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者多是一些马克思主义人道主义历史学家，如E·P·汤普逊。他曾是英共党员，在苏联侵占捷克后退出英共，现在是欧洲和平运动的领导人。他撰写过许多优秀的著作。艾·霍布斯鲍姆也是历史学家。他现在仍是英共党员，不过他的思想非常独立。其他还有历史学家和文学家威廉斯，政治科学家拉·米里班德。后者曾写了一本有关国家问题和马克思主义政治的书。最后，还有社会学家托·波托莫尔。他最近刚刚出版一本《马克思思想辞典》。
西德有法兰克福学派年轻的一代。其代表人物有尤·哈贝马斯。他的早期著作无疑属于马克思主义人道主义，但现在他已对语言、交往问题日益感兴趣，并成了将马克思主义与其他哲学结合的代表。对他我在后面还要提到。再有就是阿·施密特和奥·涅格特。后者政治上非常激进。
现在来谈第三个流派，即与其他哲学结合的马克思主义。毫无疑问，一切马克思主义都应向其他哲学流派学习。不能简单地断言某个哲学流派已经没落，没有可学之处。对于其他哲学中的新思想、新发现，我们都应认真学习。有些马克思主义者，由于对某个问题非常感兴趣，便注重研究当代诸种理论中的某一种理论，从而创立了一个学派。
那些对逻辑学、科学哲学或语言哲学感兴趣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对分析哲学做了大量的研究，并创立了与分析哲学结合的马克思主义。
近年来苏联许多马克思主义者都转而研究逻辑问题和科学哲学，其方法就是把马克思主义与分析哲学结合起来进行研究。科学院逻辑研究所所长戈尔斯基、系统分析研究所副所长萨道尔斯基，以及斯米尔诺夫等人都属于这个研究行列。
把马克思主义与分析哲学结合起来研究的还有G·柯恩。他写了一本有关历史唯物主义的著作，在这本书中，他试图运用分析哲学来重新解释马克思的历史观点。另一位叫罗·科恩的人，是美国的一位很有影响的科学哲学家。他是一位马克思主义者，并且教授马克思主义的课程。此人是一位物理学家，并且还担任波士顿科学哲学研究会的主席。他发表过许多有关马克思主义的著作。他所在的学会每月都举办一次辩论会，同时还出了一套丛书。几年前，他曾试图出版一套苏联哲学家的哲学译著。然而，由于费多谢耶夫等正统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坚持把他们认为好的，而科恩认为不好的书收进丛书，这套丛书没能编成。科恩很可能会对出版一套中国哲学家的译文集感兴趣。他的合作者是马·瓦尔托夫斯基，此人也是一位马克思主义者，他大概也到过中国。以上谈到的这几位都是分析学派的马克思主义者。艾尔斯特可能也属于这一派。
另一分支是与现象学相结合的马克思主义。其代表有苏联的一位很有能力的哲学家涅·莫特罗希洛瓦。此人是苏联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哲学史研究室主任。
还有与结构主义相结合的马克思主义。那些想用现代观念解释马克思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者多倾向于接受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其代表人物有：法国的阿尔都塞和波兰查斯。前者神精失常，后者自杀身亡。
还有与释义学相结合的马克思主义，这一学派在西德很流行，其代表人物是哈贝马斯，此人也可以被算作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者。但他在把马克思主义与释义学相结合方面做了大量工作。
最后，还有存在主义马克思主义。有一些南斯拉夫哲学家受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的影响，并且在过去二十几年一直注意研究他的文章。捷克哲学家科西克也属这一学派，他曾写过《具体的辩证法》一书。但他在捷克已20年无工作，并且不能出国或发表文章。所以人们也不了解他的情况。他是一位非常出色的东欧学者，他也曾把马克思与海德格尔结合在一起。再有就是美国的哲学家威·布莱特，她写过许多有关马克思的著作，并把马克思与萨特结合在一起研究。
感谢 佐仓绫奈 收集、录入并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