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尾声

　　一位国家要人的脑子不再起作用了。

　　3月9日列宁发作的脑溢血使知道这一情况的少数人惊惶不安。把罗扎诺夫叫来了。3月11日，他给列宁进行了检查。他指出：列宁的体温高，右边的手脚完全瘫痪，意识模糊，得了失语症。罗扎诺夫回忆道：由于弗·伊·不能讲话，看护的重担更重了。他的全部词汇只有几个词。有时候他会十分突然地脱口说出这样几个词：“劳合－乔治”、“代表会议”、“不可能”及其他几个词。弗·伊·靠手势和语气竭力赋予他常使用的这些词以某种意义。他打的手势有时候很有劲，很坚定，但是人们却常常不能了解他的意思。这不仅使他感到非常伤心，而且有时候，“特别是在最初的三四个月里，还使他感到非常愤怒。在这种情况下，弗·伊·就把所有的医生、护士和卫生员统统从自己身边赶走”。

　　3月12日《真理报》的号外向人民公布了列宁的病情。政府开始每天发表关于列宁的体温、呼吸、脉搏及其他一些症状的公报。政府还向国外发函请来了一些专家，他们是：从瑞典来的神经学家亨切尔和他的儿子，从莱比锡来的血液循环专家奥斯瓦尔德·布姆克教授和神经学家阿道夫·冯·斯特鲁姆普费尔教授，以及从汉堡来的神经学家措内教授。

　　在3月22日列宁健康状况公报上签名的有：亨切尔、斯特鲁姆普费尔、明科夫斯基、费尔斯特、布姆克、克拉默、科热夫尼科夫和谢马什柯。公报中说：“……根据病的发展和已有的客观研究资料来判断，这是一种能够几乎完全恢复健康的病。”

　　列宁由于患有胃病和肺粘膜炎（这个病是在1922年4月份发现的），所以他的体温和脉搏波动的幅度往往很大。千百万人把列宁看作是自己最亲近的人，等待着关于他的脉搏的消息。医生们企图在职业道德（他们的职业道德在这种情况下受到了强大的政治压力）所许可的范围内，尽量往公报里注进一些乐观主义的内容。

　　在莫斯科，到5月份时雪已经消融了，道路也就可以通行车辆了。于是5月12日，列宁被从他的克里姆林宫的住宅里抬到了在下面等着的医院的一辆四轮轿式马车上（那些女秘书们为了避开他，都看着窗户），他被送到了哥尔克的“政府休养所”。

　　在这里，他的健康突然开始好转起来。护理员让他坐在小车上，沿着公园里那绿荫如盖的林荫道，把他推来推去。克鲁普斯卡娅和玛·伊·乌里扬诺娃走在旁边陪伴着他。不久，在她们的帮助下，他开始站立起来，能走动啦。给他训练语言能力的课程恢复了。罗扎诺夫医生写道：“我再说一篇，情况之好使我可以问心无愧地在8月份休假去了。”

　　但是列宁开始表现出一些古怪行为：他开始拒绝服药，驱赶女护士，不让医生走近自己。他甚至对费尔斯特都拒绝接诊。而他对费尔斯特一般说来态度是很好的，结果费尔斯特便不得不在远处只能根据列宁家属所得到的情况来对列宁进行治疗。

　　9月份，医生们和做鞋的矫形外科医生们为列宁做了一种特殊的鞋。他拄着拐棍开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一个月后，他的情况更好了。克鲁普斯卡娅以极大的耐心企图教会他几句简单的话。他浏览报纸，并默默地指出让别人给他读的东西。

　　看来医生们认为，让列宁从事政治对他是会有好处的。于是1O月份，共产国际著名的工作人员约·阿·皮亚特尼茨基（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秘书）和莫斯科苏维埃的领导干部伊·伊·斯克沃尔佐夫－斯捷潘诺夫来看望他。当斯克沃尔佐夫向列宁叙述莫斯科苏维埃选举的进行情况时，列宁漫不经心地听着，却仔细看着放在桌子上的那些书。但是当这位客人提到“通往城外工人和农民居住区的电车线路延长了和一些啤酒馆被关闭了等等”时，列宁“开始仔细地听起来”，并且总是重复着“他掌握得很好的惟一的一个词：‘马上’”。

　　皮亚特尼茨基则向列宁讲了意大利共产党内发生的事情和共产党员参加英国的竞选活动一事。对他讲的这些列宁没有什么反应。但是当皮亚特尼茨基把话题转到德国时，列宁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他一面摇着头，一面说着自己的“马上”。

　　然而任何东西也无法阻止在他的脑子里发展着的那一破坏性的过程。卫生人民委员谢马什柯在其关于列宁的回忆录里描述解剖列宁的结果时以肯定的口气说：虽然在其他器官里没有发现严重的硬化，但是“弗拉基米尔·伊里奇脑血管的硬化却极为严重，使得这些血管已经钙化了：在解剖时，用金属镊子敲击这些血管就像敲击石头似的。很多血管壁是那样的厚，血管里面长得那么严实，使得连一根纤细毛发都不能从孔隙中通过去。在这种情况下，脑子里整块整块的地方新鲜血液都无法进入，从而使这些地方得不到营养”。

　　既然是这样一种情况，那列宁在10月19日①所作的事情就更加引人注意。因为在这天，他不顾克鲁普斯卡娅及其他一些人的劝告，独自坐上汽车，让司机把他拉进城里。福季耶娃写道：“他顺路走进了自己的住宅。他瞧了瞧会议厅，还顺路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环顾了办公室里的一切，回来途中经过了在今天的文化休息公园举办的农业展览，然后回到了哥尔克。”

　　还是在这个月里，他开始十分困难地学习用左手写东西。卢那察尔斯基报道说，在政府范围内，人们都期待着列宁的健康得到恢复，列宁能重新管理国家。托洛茨基也写道，大家都期待着列宁恢复健康。1923年12月，在哥尔克为孩子们（其中也包括乌里扬诺夫家的惟一的后裔维克托）办了一个枞树晚会。整个晚上列宁都没有离开孩子们，连给孩子们分发赠品他也出席了。

　　关于列宁最后两天的情况克鲁普斯卡娅写道：“在列宁逝世两天前的那个晚上，我给他读杰克·伦敦的一篇短篇小说——《热爱生命》②（这篇小说现在还放在他的房间的桌子上）。这是一篇感染力很强的作品。谈的是一个快要饿死的人，正在穿过白雪覆盖的、没有人迹的荒漠，向着一条大河的码头走去。他的力量在减退，他不是在走，而是在爬。这时，一只快要饿死的狼和他并排也在爬着。于是他们之间就进行着一场斗争。最后获得胜利的是人，是这个生命陷于垂危的、精神有些失常的人，他艰难地缓慢地爬到了目的地。伊里奇很喜欢这个故事。”克鲁普斯卡娅给他读这个故事显然是想坚定列宁对生命的意志。

①这个日期有误，应为10月18日。——译者注
②《杰克·伦敦短篇小说选》1981年外国文学出版社版第292—318页。——译者注

　　她继续写道：“第二天，他请我把杰克·伦敦的小说读下去“下一个故事谈的完全是另一种人——一个满脑子资产阶级道德观的人：一个船长向一个载运粮食、高价出售的船主许诺说。他宁可牺牲性命也要履行自己的诺言。伊里奇听后笑了起来，然后挥手示意别再读下去了。

　　“我也就没有再为他读下去。”

　　第二天，即1924年1月21日，晚上6点钟，列宁的体温急剧升高。他的病猛烈发作，与之并发的是全身的肌肉剧烈痉挛和失去知觉。列宁在知觉不能恢复的情况下，于6点30分逝世。医生们和护士们站在房间的一角，在痛哭流涕。克鲁普斯卡娅坐在床上，轻轻地抚摩着死者的一只手。

　　23日，列宁的遗体运到了莫斯科，放在圆柱大厅。在四天之中，几十万男女老幼不分昼夜，冒着严寒，在结了冰的大街上，一连几个小时地站在那里，排着长队依次前往瞻仰列宁的遗容。莫斯科陷入了哀悼之中。在其他许多地方有千百万人在哀悼列宁。这时在红场上克里姆林宫的城墙旁，正在建筑一个临时性的木制的陵墓。27日，列宁的遗体运进了这个建筑物中。但是，稍后列宁的遗体就被送进了实验室，在那里，实验员们把他的一些内部器官从体内掏了出来。而为了使列宁的遗体能保持生前的样子，便通过一种复杂的、至今没有披露的化学处理，把一种防腐物注射进体内以代替体液。据说，克鲁普斯卡娅（她比丈夫多活了15年）不想使列宁变成木乃伊。她的感情是不难理解的。她从政治角度提出了反对意见也是容易想像的，因为她是一位老布尔什维克，她像列宁本人一样，对个人迷信也抱着极其厌恶的态度。因此，当革命政权居然模仿起宗教仪式来时，这种作法不能不使她不寒而栗。在对教会和宗教进行迫害的日子里，苏维埃政府定期地解剖某些圣徒的干尸，并且幸灾乐祸地宣布，在圣骨匣里除了骨头和头发是什么也找不到的。而这时克里姆林宫的唯物主义者们却在自觉或不自觉地、厚颜无耻地来迎合俄国人民的宗教精神。克里姆林宫不仅过去需要列宁，现在仍然需要列宁，因为苏联如今是一个强大的国家，管理着这个国家的是一个拥有无限权力的政府，而人民对这个政府的支持却是软弱无力的，因为它不相信自己的少数民族，不相信农民，不相信青年和知识分子。因此列宁也就被用来永远作为一位极有智慧的、极受欢迎的、永垂不朽的和绝对正确的圣哲和联结苏维埃人的一个环节。克里姆林宫的那些无神论者在这种情况下是并不害怕荒诞的神人同形同性说的。“列宁过去活着，现在活着，将来还活着！”——一些画着列宁像的招贴画就是这样在叫喊。“比一切有生命的更有生命！”——1963年1O月17日《文学报》为一则关于列宁的图书简讯所加的标题就是这样写的。1963年10月31日在纪念苏联共产党新党纲通过一周年时，《真理报》在这一天写道：“全世界劳动人民的伟大导师弗·伊·列宁的光辉天才照亮了人类走向共产主义的道路。在制定党纲的过程中，我们党、党的中央委员会经常向列宁请教，以列宁的关于建设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天才思想作为根据。因此，人们有充分的根据可以把苏联共产党的纲领叫做列宁的纲领。”

　　“列宁活着”。苏维埃的领袖们“在向列宁请教”。这种情况几乎到了把死人神化和使死人复活的地步。没有自信心和新思想的苏联政府不得不拿列宁的言行作依靠。在11月7日、5月1日及其他日子里举行群众游行示威的时候，人民看到自己的领袖们出现在列宁陵墓的讲台上，这是有象征意义的。他们是站在讲台上。而在阶梯式的锥体（这个锥体是由从乌克兰和文尼察运来的、闪闪发光的黑色和红色花岗石构筑而成的）的深处，像活人一样躺着一个死人。克里姆林宫对于某些人有关这个经过化学处理的怪物所产生的一些猜疑是非常敏感的。30年代时，西方的一些报纸写道：在陵墓里展出的并不是给尸体涂了防腐剂的木乃伊，而是一个蜡制的人像。由于这些报道，一批西方记者，其中也有我，被邀请来察看圣物。给列宁的尸体涂过防腐剂的生物化学家H·兹巴尔斯基教授向我们讲了把列宁尸体木乃伊化的秘密过程，他预言，尸体以这种样子将能保持一百年之久。然后他打开了一个密封的玻璃柜，里面保存着一具圣尸。他捏了一下列宁的鼻子，并且把列宁的头向右边转了一下，又向左边转了一下，证明这不是蜡像，这是列宁。一个反对崇拜圣像的人变成了圣尸。而千百万人排着长队去往陵墓，为的是对这个肉体没有腐烂的怪物惊奇一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