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国务活动中的盐

　　1917年11月中旬的一天，从前的布尔什维克杜马代表格·伊·彼得罗夫斯基坐在斯莫尔尼宫人民委员会的接待室里。列宁偶然走进了接待室。他拍着彼得罗夫斯基的肩膀说：“真巧，来得正是时候。现在我们任命您为内务人民委员。”这样，彼得罗夫斯基就成了苏维埃内阁的一员。25岁的尼·彼·哥尔布诺夫十月革命前曾经在彼得格勒的工人中散发过书籍和武器。十月革命后他在斯莫尔尼宫处理接待问询的工作。有一次列宁的秘书弗·德·邦契一布鲁耶维奇突然把他叫了去。“到了那里，他未加任何解释，就把我拉到三楼拐角处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最初办公的那个小房间里……我一见到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他就向我问好，接着便说：‘你将是人民委员会的秘书。’这真使我感到惊讶，因为在此以前我没有得到他的任何指示。而对于自己的工作以及秘书的一般职责，我一点都不了解。当时在某个地方没收了一架打字机，由于找不到打字员，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我只好自己用两个指头在这架打字机上敲打文件……整个人民委员会总共只有一张桌子……”①哥尔布诺夫虽然根本没有掌握速记术，对正字法也不太懂，但是人民委员会最初的一些会议记录都是由他作的。

①参看《回忆列宁》人民出版社版第3卷第57页。——译者注

　　这样一种招收职员的方法一直保持到苏维埃政权摆脱襁褓期之后。国家的中央机关在很长时期中一直苦于缺少可以信赖的技术熟练的职员。对党的忠诚和阶级出身受到极高的重视，而对人的才能的评价则放到了次要地位。

　　在建立地方行政机关时，职员的才能更加不受重视。但是地方机关却执行着重要的职能，而在国内战争时，地方机关在很大程度上还具有自治权，因为同中央的电话和电报联系以及铁路联系都遭到了破坏，一些个别地区具有特殊的地方利益，俄国幅员辽阔和民族众多的特点又促进了这些特殊的地方利益的发展。贫困和饥荒加剧了一些地区的分离倾向。有些城市和许多省份在采购粮食和其他商品方面都各自作主。就连莫斯科也是这样。在1921年年中，在莫斯科，每一张配给证只能领到1／4磅的面包，即使这样，也还经常中断，而配给证被认为是一种享有特权的证件。耐普实行后，莫斯科苏维埃决定，不能再依赖粮食人民委员部了，于是便组织一个特殊的考察团，前往奥伦堡省和吉尔吉斯共和国去考察粮食情况。许多城市和省县相互竞争，把粮价定得越来越高，这对农民是有利的。

　　当莫斯科单独派一个考察团去采购粮食的问题提到列宁面前时，他不顾副粮食人民委员的反对，称赞了莫斯科苏维埃的主动精神，他说：“俄国很大，要进行采购，地方是够的。”①

　　肃反委员会阻止地方自治倾向过度发展，它用极其严厉的手段来惩治那些不听话的人。费利克斯·捷尔任斯基现在不仅负责枪毙人，而且还负责运输工作。苏维埃政府的一切行动都受到他的监视，他不断地从所有苏维埃机关（包括红军在内）中把间谍和阴谋分子搜寻出来。耐普不仅没有限制他的活动，反而对他的活动又提出了新的要求，这就是要同那些刚一去掉了压在头上的战时共产主义的压迫就冒了出来的资本家耐普曼②作斗争。落在耐普曼中的不只是夜间的一些小昆虫。例如，在1921年8月，苏维埃政府同意把顿巴斯的中小矿场租给私人企业家。“这种措施有助于提高煤的产量，对煤的饥荒情况能够有所缓和。”但是，有些共产党员却反对私人资本的侵入。列宁没有去认真地对待他们的抱怨，而是说：“应当揭穿那些危言惑众的人，因为他们竭力要人们相信，好像十月的成果正在丧失似的！”③

　　为了同反革命势力、惊慌情绪、土匪活动、怠工行为和混乱状态作斗争，列宁于1917年12月20日建立了肃反委员会。它的首要任务之一就是同所谓“酒的浩劫”作斗争。于是士兵、水兵和工人捣毁了彼得格勒的许多酒窖。“与猖獗起来的反革命势力相勾结的刑事犯罪分子利用了这一点。在彼得堡，残杀、掠夺和盗窃等情况日益频繁起来。”④列宁任命严酷的禁欲主义者捷尔任斯基为肃反委员会主席。保卫着新国家的肃反委员会应当不受任何引诱，不要任何特权，拒绝任何使人心肠变软的和道德败坏的生活享受。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掌握着生死无限大权的肃反委员会逐渐腐化了起来。克里姆林宫的唯物主义者决定，只有让肃反委员会的成员们享受到苏维埃俄国的其他公民们所享受不到的一切特权，才能保证肃反委员会不被收买。从那时起，秘密警察就享受到了一切生活福利、一切最好的东西：房子、汽车、制服、女人以及在具有一切舒适条件的情况下到俄国和欧洲旅游的机会。

①《回忆列宁》俄文版第4卷第264一266页。
②“耐普曼”是苏联新经济政策时期出现的资本主义分子。——译者注
③《回忆列宁》俄文版第4卷第403一404页。
④同上，第130页和296页。

　　尽管列宁认为肃反委员会和共产党这些政治上的监督手段具有极其重要的作用，但他仍然是一个经济决定论者。他清楚地知道，布尔什维主义的制度单靠恐怖手段是支持不下去的。人民需要面包、衣服、药品、最低限度的方便条件、娱乐和教育。

　　但是资金毕竟是有限的。而本来就普遍存在着的失业现象由于耐普的实行变得更加严重起来。如今实行经济核算的国有化工厂把那些不需要的、最不熟练的工人纷纷解雇，而首先被解雇的是童工和女工。于是共青团便出来保护青年工人了。7月1日，劳动国防委员会讨论了这个问题。主持这次会议的是列宁，出席会议的有共青团的几位代表。劳动国防委员会办公室副主任预先告诉他们说，发言的时间限定为3至5分钟。但是列宁看到共青团员们受窘的样子，便没有限制他们的发言时间。共青团员们请求给童工建立学校网，请求务必接收最低限度数量的童工到工业企业去工作（1922年5月，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作出了这样一条规定：大工业接收的童工人数为7％）。“为了让被解雇的童工真正能够学习，决定要保证他们享受到公共伙食，其数量应不少于儿童口粮的一半。为了监视这项决定的执行，列宁还委托了……”①

①《回忆列宁》俄文版第4卷第463一466页。

　　劳动国防委员会每星期三和星期五开会。会议在晚上6点开始，常常一直开到半夜以后。人民委员会每星期二开会，这是例行会议，非例行会议则根据情况而定。列宁总是按照规定的时刻准时开会，而不管到会的人有多少。所有迟到者都登记在记录里，并一定注明迟到了几分钟。“当迟到的人民委员会委员出现在会议厅时，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不是向对方提出批评，就是带着责备意味地摇摇头。而在对方再次迟到时，他就以要在报刊上进行公开警告相威胁……但是一般说来，这样的迟到或缺席情况是相当少的，尤其是当弗·伊·列宁担任人民委员会和劳动国防委员会的主席的时候，迟到和缺席的情况就更少。”①

　　出席人民委员会和劳动国防委员会的会议的并不只是高级职员，也有来自基层的报告人，他们不是来讨论问题，就是来领取指示的。福季耶娃回忆道：“列宁不仅不喜欢浪费自己的时间，而且也不喜欢浪费别人的时间。有一天晚上，人民委员会的会议已经开得很晚，他偶然走过候询室（那里坐着很多等待作报告的人），看见一屋子满面倦容、疲惫不堪的人，坐在烟雾弥漫之中（有的在下棋，有的在看报，有的在同别人谈话），等待着叫他们到会场上去……”②列宁看到这种情况很气愤，于是便下令在规定的时刻再把报告人叫来（“能够而且应当做到使报告人筹候的时间不超过15分钟”③）。

①B·亨金娜《列宁——人民委员会和劳动国防委员会的主席》1960年莫斯科俄文版第31--33页。
②参看《回忆列宁》人民出版社版第4卷第146页。——译者注
③同上，第147页。——译者注

　　卢那察尔斯基回忆道：甚至在列宁患病的那几年，他在人民委员会的会议上也还是仍然发笑，而且笑得那么愉快，那么有感染力，尤其是“当列宁捉住某个人可笑的矛盾时，更是这样。而坐在长会议桌旁的那些最杰出的革命家和当代的新人们也跟着笑了起来。无论是对爱说俏皮话的主席本人，或者是对某个报告人，开起玩笑来都是一样。”①不过谁也没有引用过列宁的俏皮话。

　　在1921—1922年间，人民委员会开了124次会议，劳动国防委员会开了201次会议。在这两年中，人民委员会审理了1221个议案，劳动国防委员会审理了4422个议案。在从1920年11月1日到1921年11月1日这一期间（其他期间的材料没有），劳动国防委员会审理的问题可以这样来分类（问题的总数为百分之百）：粮食、原料和燃料的供应问题占23.8％；工业、运输和建筑占19.6％；劳动和劳动义务占12.3％；一般组织问题占7.5％；以及其他。人民委员会审理问题的情况是这样的：组织问题占全部审理问题的20.5％；（财政问题占13.7％；粮食、燃料和原料的供应问题占10.5％。②两个机关的议程在很大程度上是一致的。

①《回忆列宁》人民出版社版第3卷第269页。——译者注
②B·亨金娜的前引书，第25页和第27页。

　　布尔什维克在革命前是这样来想像俄国未来的经济的：私人资本主义将得到充分发展，工人阶级也将随之发展起来。这个观点经受住了革命的考验。在耐普时期，克里姆林宫认为自己的主要任务是刺激国家资本主义和私人资本主义，以便使国家实现工业化，并对私人农业和私人零售商业在其不对制度造成政治威胁的限度内采取容忍的态度。

　　列宁在1921年、1922年直到1923年3月脑溢血结束了他的政洽生命之前的这一期间，一直都是按照这个方针工作的。他主要忧虑的是农民。因为农民势力强大，他们能够拒绝为出卖而播种，能够拒绝把余粮卖给政府，他们能够对行政当局采取对抗行为，能够在广大的范围内进行土匪活动。列宁似乎觉得，无产阶级是可靠的，因为没有不受任何约束的工会，要在城市里进行游击战争是困难的。而失业现象和不够吃的口粮使工人变得非常顺从。此外，工人也确实比农民能更快地接受布尔什维克的口号。

　　俄国的生活是简单的。农民（除了广大遭受旱灾地区的居民外）有供全家吃的粮食和黄瓜，有用黑麦、小麦或马铃薯酿造的白酒，有芽茶喝，有妻子和女儿亲手为自己缝织衣服。但是他们需要钉子、火柴和食盐。他们也需要别的东西。可是没有食盐、没有火柴，他们就无法生活。列宁对提炼食盐非常重视。4月25日，他就盐业总局的工作起草了一份简报：“盐业总局给共和国提供了多少食盐（战前是122000000普特）：1918年——一些主要盐场没有工作；1919年——40000000（过去的储备）；1920年——250003购（整数）；计划：1921年——62000000”。①

　　政府利用了居民对食盐极端需要这一情况。1921年8月6日，列宁给乌克兰粮食人民委员部打去电报说：“我建议卖盐时一律收粮，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收纸币。盐只卖给已经完税1／2或1／4以上的乡、村或个人。我想为了使收税工作能够顺利进行，要派军队协助收税，而这些军队要由当地农民负责提供加倍的给养，直到把税交完为止。”②言词不够礼貌而又不容改变。

①《列宁文集》俄文版第35卷第237页。
②《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1卷第178页。——译者注

　　列宁不仅担任人民委员会和劳动国防委员会会议的主席，而且还担任“五人小组”即俄共（布）中央政治局每天都要召开的会议的主席。政治局是在每次党代表大会之后重新选出的。实际上正是这个机构在管理着俄国。极其危险的粮食状况使得政治局于1921年7月9日通过了这样一项决议：必须抽调尽可能多的共产党员到“粮食战线”，不惜暂时关闭许多部门、机关，甚至某些人民委员部。在政治局的同一次会议上，列宁提出了一项很有意思的建议：从饥荒地区征招50万名“（甚至100万？）”青年入伍。“目的：在一定程度上救济居民，因为我们这样做就供养了一部分饥民，而且寄粮回家也许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救济饥民。这是第一点。第二点：把这50万人安置到乌克兰去加强粮食工作，他们同粮食工作有切身利害关系，会深切地认识到和感受到乌克兰富裕农民大吃大喝是多么不合理。”①

　　沙皇当年曾经解散过根据不完全的选举权选出的国家杜马。列宁曾经解散了由全体代表投票选出的立宪会议。斯托雷平和布尔什维克都企图把农民控制在政府预先规定的范围内。列宁使用了俄国所习惯使用的强制方法，包括他以特殊的方式所突出强调的经济方法。

　　1921年8月，列宁写给教育人民委员部的米·尼·波克罗夫斯基一封便函：“卢那察尔斯基同志来了。终于来了！您千万要竭力拴住他，让他抓职业教育，抓统一劳动学校等工作。别让他去管剧院！！”②“1921年8月26日，致卢那察尔斯基同志。我根本不能接见，因为我病了。我建议把所有的剧院都送进坟墓。教育人民委员应当管的不是剧院，而是教人识字。”③

　　政治局会议和中央会议所作出的各项决定都是经过多数票通过的，但是有时候列宁却能够迫使对已经通过的决定加以改变。

　　1921年时，在政治局内曾经谈到了对尤·弗·罗蒙诺索夫教授（他是机车制造方面的一位大专家，曾经为克伦斯基在美国购买过机车，是苏维埃定购国外技术装备铁路委员会的领导人）的任命问题。“大多数政治局委员都反对提他作这个委员会的领导人的候选人，但是弗·伊·列宁却使他们改变了自己的意见，于是尤·弗·罗蒙诺索夫担任了这个委员会的领导工作。”④

①《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42卷第71页。——译者注
②同上，第51卷第240--241页。——译者注
③同上，第20页。——译者注
④《回忆列宁》俄文版第4卷第468一480页。在人民委员会和劳动国防委员会秘书处工作的索·波·布里奇金娜的文章。

　　列宁是一位独裁者，但他不是像后来斯大林那样的独裁者。他以极其残酷无情的态度所对待的是那些他认为是自己政敌的人，即那些对共产党的垄断地位和共产党法令的权能提出异议的人。但是在布尔什维克的政权机关内部，他却宁愿使用说服的方法。通常他是通过激烈的争论使反对者精疲力竭，大不了是把他们降级或解职；有时候他也采取开除出党的措施，间或采取流放的措施，但他却从来没有只是由于党内同志不同意他的某些意见而把他们送去枪毙。他的专政是意志、毅力、生命力、知识、行政管理才能、辩论激情、实际嗅觉和说服力的专政。力量本身就是有力的论据。在像列宁这样一位有心计的、有权威和威望（因为他挽救了苏维埃革命）的政治家的手中，力量是反对党内反对派的最好论据。他的智慧和决心压倒了反对者，使其相信列宁是不可战胜的。因为他一旦作出决定，就决不放弃，对自己决定的正确性决不怀疑。他是强而有力的，从不因感到自己有什么不够格而痛苦。他的那种自我牺牲精神使任何人都不能够责备他有什么个人虚荣或自私自利的表现。布尔什维克的其他一些领袖，即托洛茨基、李可夫、捷尔任斯基、斯大林、加米涅夫、布哈林、季诺维也夫等，连列宁那种自信心的一小部分也没有。在列宁的那种自信心中，既有政治上的狂热，又有清醒的估计。列宁不止一次地承认自己的错误，因为他的地位是攻不倒的。他欢迎批评，从而解除了批评的武装。不受任何人民否决权限制的一长制是他的不容违抗的法规。这样的权力制度在俄国已经存在几百年了，列宁则使它臻于完善。列宁知道，他所以能坐在克里姆林宫里是因为沙皇和克伦斯基在应该坚强的时候没有表现出坚强。自然，他自己是毫不宽纵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