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猎人的叙述

　　莫斯科的圆柱大厅（它从前是贵族俱乐部大厅）里挤满了激动的听众。在舞台的当中坐着最高法庭的几位法官。他们的右边是被告席，左边是共和国总检察长尼古拉·克雷连柯①，他穿着一身绿色的猎服。他不声不响地向猎物走去，呲咧着牙，一脸仇恨的表情。他要求对所有的被告一律判处死刑。在20年代末和30年代初进行第一批国家诉讼案件期间，克雷连柯是莫斯科舞台上的一颗明星。到1937年时，轮到他当牺牲品了。他于1940年死于狱中。

①尼占拉·瓦西里耶维奇·克雷连柯（1885一1940）是苏联党政领导干部。十月革命后历任陆海军事务委员会委员、最高总司令、俄罗斯联邦最高法庭庭长、总检察长、苏联司法人民委员、党中央监察委员等职。——译者注

　　克雷连柯是一位充满热情的起诉人、充满热情的象棋手、充满热情的登山运动员和充满热情的猎人。他常带列宁去打猎。在革命前，打猎是贵族们所爱好的一种娱乐。列宁认为打猎是一种休息。有一次当列宁同克雷连柯两人跋涉在斯摩棱斯克省的森林和沼泽地追捕白山鹑和黑琴鸡时，列宁对克雷连柯说：“什么是最好的事情呢？这就是在整整两天中既没有一个电话铃声来打扰，也没有一封便函需要写。又没有一个问题要解决。”①

①《问忆列宁》俄文版第2卷第425—429页。

　　克雷连柯写道：但是即使在森林里，列宁“也仍然是想着城里的事”。他不时地谈论起政治方面的问题来。“对体育运动的狂热，即所谓对打猎的酷爱，在他身上任何时候只起着微不足道的作用，虽然他确实喜欢打猎，离不开打猎。”列宁打猎，为的是让疲倦的头脑得到休息。要知道他的身体已经受到了损害。

　　有一次，列宁和克雷连柯拿着小旗去猎捕狐狸。这种打猎法实际上“就是猎人们在一个相当大的空地方拿着红旗围成一个圈圈从四面丛方把狐狸包围起来，只给狐狸留一个出口，在那里站上一个猎人，然后大家就拍着巴掌，高声叫喊着把狐狸往这个出口处赶”。有一只狐狸照直向列宁跑来，但列宁没有发觉它，因为盖了一层积雪的郁郁葱葱的云杉挡住了他的视线，使他看不到狐狸。当列宁终于看到这只狐狸时，他的“整个身子简直一下子愣住了，他目不转睛地直看着向他跑来的这只野兽，他看呀，看呀……但就是没有放枪。狐狸向他转过头去停了下来。这时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才缓慢地举起猎枪来。这样的动作当然就使这只野兽刹那间转过身来，摆动了一下尾巴，闪电似地藏起来了。”

　　“我问他，为什么不放枪呢？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回答说：

　　——‘它太好看啦，太美丽啦……’

　　“这时他以自己所特有的温厚并带着微笑骂起自己来，说他‘不是一个猎人，而是一个笨人’等等。”

　　有一次在夏天，列宁和克雷连柯坐上农村的四轮大车去打猎。路很远——有40公里左右。列宁身上穿着一件蓝衬衫，腰里扎着一根窄皮带，头上戴着一顶灰色鸭舌帽，拱着背，坐在车夫的旁边。克雷连柯同一位朋友坐在另一辆大车上。

　　“——坐在前面那辆车上的是谁？那不是列宁吗？——赶车的农夫问克雷连柯。

　　——不是，不是。——克雷连柯回答说。

　　——老说不是，那是谁呀？——农民用一种怀疑的语调说。”

　　克雷连柯在1928年时写道：“世界革命的领袖、人民委员会的主席、世界资产阶级非常害怕的人物、‘一个专制者’（资产阶级的报刊这样来描写他）——列宁本人坐在一辆普通的农民大车上，紧挨着车夫，被车颠簸得不停地晃动着，这个事实本身看来丝毫没有使车夫觉得是奇怪的或不可理解的。”

　　在那次打猎中，他们在一个农民的小木房里停了两天左右，夜间睡在一个干草棚里。列宁“不管什么事都自己干”，没有诉说自己在体力上感到有什么劳累。有一次，克雷连柯早晨早早地把他叫醒要到森林里去。“他抱怨说，他没有睡好觉，剧烈的头痛折磨着他。”但是关于取消到沼泽地去散步的话，他连听都不想听。

　　在打猎时，列宁非常努力：他学黑琴鸡叫“发出啾啾声”；为了把野禽引诱来，他耐心地坐在窝棚里。但他却几乎总是空手而归。克雷连柯叙述道：“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朝夕思慕的理想就是要打死一只狼，但这个理想没有实现。”克雷连柯说：在打猎不得手的情况下，连那些最有文化修养的猎人也免不了要骂骂咧咧的，列宁却“从来没有这样过”。

　　常同列宁一起打猎的还有扬·埃内斯托维奇·鲁祖塔克①，他是拉脱维亚一个雇农的儿子，他本人曾是一个牧人和农业工人，由于他具有坚强毅力、组织才能、革命热情和对正统的共产主义原则的忠诚，使得他登上了党的职位等级的最上层——从1926年起他成了中央政治局委员。1962年8月15日，在他75岁诞辰这天，《真理报》写道：“鲁祖塔克始终是一位极其纯洁而诚实的共产党员。在1938年，即在个人迷信时期，他成了没有根据的镇压的牺牲品。”简单地说，就是在实行斯大林恐怖的年代他被枪毙了。1961年10月，赫鲁晓夫在党的第二十二次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中列举许多无辜蒙难的“忠诚的列宁主义者和卓越的党和政府的领袖”时，就提到了鲁祖塔克的名字。

①扬·埃内斯托维奇·鲁祖塔克（1887—1938）是苏联党和国家的领导人之一。曾任全俄工会中央理事会总书记、联共（布）中央委员会书记、苏联交通人民委员、人民委员会和劳动国防委员会副主席、党中央监察委员会主席、中央政治局委员等职。——译者注

　　1920年时，鲁祖塔克是全俄工会中央理事会的总书记。就在这一年的冬季，列宁时常在星期六的晚上和他约好第二天去打猎。星期天早晨4点钟时，列宁就打电话把他叫醒了。鲁祖塔克回忆道：“当我正在起床时，伊里奇总是已经来到了我的台阶前面，他脚上穿着一双毡靴，身上穿着一件黑色小马皮上衣，手里拿着打猎的用品：两块面包片牢固地卷成一卷，一个洋铁盒里放着切成了许多碎块的甜食和一撮茶。”有一次在严寒气候下，在打猎不得手之后，他们在往家回，这时天已经黑了。在离莫斯科60俄里的地方他们的机动雪橇坏了。他们决定步行到离此有两俄里远的一个火车站去。鲁祖塔克写道：“我们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扛在肩上，步履艰难地在雪堆上走着。后来我们拐到了闪耀着灯光的地方苏维埃的大楼那里，想给莫斯科打个电话谈一谈情况。在苏维埃里，看来人们认出了伊里奇。但是他们为了要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想，便要求我们拿出证件来看看。我出示了自己的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的证件，我声明其余的人是和我一路同行的几位同志，我担保他们在政治上没有问题。”①但是当他们走到街上时，一位苏维埃委员赶上了他们，直接问列宁：“您不是列宁吗？”列宁回答说：“我是，我是。”于是这位苏维埃委员便用车把他们送到车站。苏联交通人民委员部建议从莫斯科立即开出一辆带一个车厢的机车来接他们。但是列宁拒绝了，他说，再过40分钟左右，一定有一趟货车开来。所以他请在货车上给他们安排一个地方就可以了。

①《回忆列宁》俄文版第2卷第430一431页。

　　货车开来后，列宁和鲁祖塔克被安置在一个取暖货车里。“顺便说一下，护送直达货运列车的一些人立即请列宁替他们说情，因为他们原来有20多个车厢，而现在只剩下十来个了。其余那些车厢在路上由于轴箱燃烧或其他各种原因而在各个地方被摘下来了。”在下一站，一些铁路员工来到了取暖货车内，他们同列宁握手后便开始交谈起来。他们向列宁诉苦说，征粮队在农村没收了他们的粮食（大部分铁路员工也从事农业劳动）。

　　在另一个星期天，列宁用猎枪打死了一只兔子，没有等到围猎结束，他就向自己的猎物跑去。鲁祖塔克写道：“就在这时，紧靠列宁的身旁，跳出了另一只兔子，但它平安无事地藏到灌木丛中去了。我忍不住了，便对列宁说：‘唉，您为了追求一只死兔子，却放跑了一只活兔子。’伊里奇难为情地说：

　　“‘是的，我确实干得不好。’

　　“为了缓和一下气氛，他又补充说：

　　“‘下次我不这样了。’”

　　鲁祖塔克写道：在农民的小木房里休息时，列宁总是向主人详细询问“他们的生活情况。他不仅善于教导人，而且也善于向人学习”。

　　有时候在假日里，列宁的司机吉尔常用汽车把列宁送到城外很远的地方。列宁喜欢在不熟悉的地方停下来，并且遇到农民就谈起话来。有一次，吉尔把汽车停在了博格丹尼赫村。这时马上就聚集起了一群人。因为人们认为只有当官的才能坐汽车，所以农民们便纷纷向列宁提出许多问题并向他诉起苦来。这时“从人群中突然走出了一位上了岁数的、长着白胡子的农民，他对本村的人们说：

　　“‘大伙听着！现在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位最主要的布尔什维克——列宁。让我们把自己的灾难告诉他吧。除了他，谁还会来帮助我们呢？’

　　“于是很多声音一下子都讲了起来……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制止他们说：

　　“‘同志们，这样不好。要是你们大家一齐都讲，我就什么也听不懂。请你们选出一个人来，由他把你们的所有意见清楚地讲给我。他讲时你们听着，如果他讲漏了什么或他讲得不正确，你们就来纠正他。’

　　“于是大伙选出了一位白胡子老大爷。他向弗拉基米尔·伊里奇讲了他们村子里严重存在着的胡作非为情况。原来村苏维埃没收了贫农的全部粮食和播种材料，没有给他们留下一磅面粉和一个土豆。”①

　　列宁请他们把这一切写成书面材料，不要漏掉一个事实，也不要漏掉一个姓名。他对大伙说：“敌人在这里为非作歹，他们一心要挑起农民的不满。我们要对此进行调查，并对那些罪有应得的人予以严厉制裁。”

①《回忆列宁》俄文版第2卷第432一435页。

　　3个小时后，在回来的途中，列宁又在博格丹尼赫村停了下来。他收到了一份书面的控诉材料。他把这份材料连同自己的意见交给了全俄肃反委员会。以后的事件向列宁表明，在发生上述情况时，也许他还不知道，“敌人”就是关于粮食税的法律。因为如果村苏维埃不上缴规定的粮食定额（虽然这意味着连贫农也要失去最后一点生活资料），它就得和肃反委员会打交道，而在肃反委员会里，对“敌人”是没有更多的话可说的。

　　列宁的姐姐安娜·乌里扬诺娃一叶利扎罗娃的养子戈拉常同列宁、德米特里·乌里扬诺夫、吉尔和一些保卫人员一起去打猎。他们为了追捕野禽和兔子，有时要在森林里徘徊上几个小时。戈拉写道：“在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射击不成功时，或者是对打猎的规定有什么违反时，被激怒了的叔叔米沙”（即人民委员会汽车库的辅助工人米哈伊尔·普列沙科夫，他是一个“极好打猎的猎人”）“就对他严厉斥责，那斥责的严厉程度使叔叔在冷静下来后，对自己的暴躁表现感到后怕。”列宁在听到严厉斥责时表现出一种应有的谦逊态度。戈拉·洛兹加切夫一叶利扎罗夫回忆道：“弗拉基米尔·伊里奇看来不是一位射得特别准的猎手或狂热的猎手。尽管如此，他却非常喜欢一种特殊的打猎环境，因为这种环境可以使他的头脑得到休息，可以使他变换一下内心的感受。”①列宁想通过打猎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因为这对他是需要的。他的健康状况既使他自己担心，也使同志们和克鲁普斯卡娅担心。

①《回忆列宁》俄文版第2卷第13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