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斐迪南·拉萨尔 -> 弗兰茨·冯·济金根——五幕历史悲剧(1859)
第三幕
乌尔利希在叶贝隆堡的房间。房间里陈设着书籍和武器。
第一场
乌尔利希单独一人。
乌尔利希 (手里拿着一封拆开的信,以非常激动的神情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神色既显得兴奋,也显得不安)
皇帝在瓦尔姆斯对路德一次再次地
颁下禁谕!凡是庇护他的人
都要受株连!唉,查理!唉,德意志帝国——
今天遇到的是最叫人痛心的事!
(他停了一会儿,又看信)
连弗里德里希选侯都吓得退缩了,
他曾偷偷地把路德找去,把他掩护起来,
让他住到瓦尔德堡;
鉴于皇帝的震怒,他也不敢
再随便公开地保护他了!
(他猛然坐到一张安乐椅里;现出极痛苦的表情)
唉,德意志!德意志!可怜的祖国呀!
我们最后的希望如今也进入了坟墓!
你那自由之星曾经在天边升起,
照耀过我,而今却又失色沉落,
让原来的黑暗之夜重复降临。
(他沉默了片刻,凝视着前面)
黑夜嘲弄地拍动着乌黑的翅膀,
象一块尸布铺在国土上,
——在死亡之翼下面,一切都变得寂静——
那样的寂静!
(他用双手捂住脸,过了一会儿,以痛苦的激动的口气说着)
皇帝本人也成了杀人工具,
把自己交到罗马手里,让罗马
对准人民的心脏给予致命的冲击,
哪里还有希望?
连强大的选侯都垂头丧气地
往后退缩,难道还说得上有什么希望?!
(他一时陷入悲观失望的境地,接着就站起来,继续往下说)
在哪里?就在他那儿!
在民族那儿!他将让全民族都团结在他的周围;
他能做到,他也一定要做到!他非这样做不可!
只有他一个人还能成为救星!
起来!到他那儿去!把我
胸中的火射到他那英雄的心里,
一定要让他的德意志思想变成一团烈火!
他会把火炬有力地投向全国,
让全国处处都燃起熊熊的烈火,
德意志会在火中得到新生,就象一只火凤凰[1];
(他在说上面这段台词时,情绪越来越激昂,说到最后几句,就向门口奔去,但立刻又沉思地站住)
怎么?你考虑过自己要采取的行动没有?
你会把朋友推到冒险的事业中去,
驱使他去冒灭亡的危险,
这也许会使他遇到
跟他父亲同样的悲惨命运?[2]——(停顿,现出半失神的样子)
你这颗不安的心,难道能够
随意把一切东西都引到
自己的彗星那样的轨道,
拿朋友的头颅孤注一掷?
(又沉默了片刻)
我为什么还拿不定主意,以同他不相称的微不足道的怀疑苦恼自己!
我们的责任不容我们选择。
我们在世上衡量成绩的尺度
和身负的责任,就是要尽力而为,
“责任”不容分辩地指引着我们的行动方向。
他既然有能力去完成——就责无旁贷。
我如有十条生命——我都愿全数投入斗争!
我怎么能小看朋友,以为他会不愿意呢?
——如果失败,那刚刚苏醒了的民族的生命
就会在血泊中窒息,
那么这样生存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我和他活着还有
什么意义?
作这样的选择时何必摇摆不定!
如果能够成功,那自由的幼菌便能保全,
而且立刻还会吐出一连串新生的嫩芽,
即使他不能完成最高的使命——
也总可以使国家免于沦亡!
(这些诗句,他说得越来越激昂,之后就奔向门口,在他正要走到门口时,门自开了。)
玛丽亚
(上场。)
[1]火凤凰是古埃及神话中的不死鸟,五百年自焚,从灰烬中复生。——译注
[2]指济金根的父亲,他因庇护路德维希反抗皇帝被处死刑。参看本书第四幕第十场。——译注
第二场
玛丽亚拿着一本书。乌尔利希。
玛丽亚 骑士先生,现在到了您经常给我
用德语讲古代诗文的时间了。
因为您并不满足用自己的吟诵
来陶醉我们——罗马和希腊的
诗人吟唱过的一切美妙诗篇,
您都已经为我这个平凡的姑娘讲解过了,
您曾经把各个时代、各个民族的香花
编成一个花环,让它的香味
引导我们进入一个更高的境界,使我们沉醉。
乌尔利希 (看见她时先是一愣,然后又退了几步)
哎呀,上帝,还有这个考验!
玛丽亚 您在说些什么?
(她仔细打量他,见他这个样子,吃了一惊)
骑士先生,请告诉我,您怎么了?您
神色不定,显得慌张。您的眼睛里
烈火熊熊:我从来没有见过
您这个模样!看在上帝面上,您怎么了?说呀!
乌尔利希 唉,实在叫人痛苦!唉,残酷的命运!
怎么?我竞敢将她的父亲,
她所爱的父亲推向毁灭的道路,
也许会使她成为孤女?
玛丽亚 您不回答?您怎么啦?——
您怎么不作声,骑士先生?我什么地方得罪了您?
(在越来越仔细、越来越恐惧地打量了他之后)
——您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乌尔利希 我请求您——原谅——
高贵的小姐——紧急的事情——
一种重大的烦恼,今天阻碍了我。
(旁白)唉,如果她知道我精神上的痛苦,
唉,如果她能看透我的心,
了解我对她的感情
以及我要拖累她的事情!
玛丽亚 您说的那种烦恼,
是什么烦恼呢?我求您说出来!
看到您这样痛苦地站在我的面前,
我心灵深处犹如刀绞。
乌尔利希 她要能改变口气该多好!啊,
她要是知道,这温柔的语气在怎样撕裂我的心就好了!
我——不能做我必须做的事了!
玛丽亚 如果您有一种突然降临的烦恼,
啊,那就请您将它托付给我!这就足以减轻您的痛苦。
您一定知道,我与您意气相投——
我得分担您的痛苦,
我和父亲都愿忠诚地
为您分忧!
乌尔利希 (一直站着,内心十分激烈地斗争着,急躁地说)
起来,你这强大的心灵!
展开你的羽毛,把翅膀
猛烈地动,抖掉肉体的懒散,
抖掉那家族先天遗传下来的罪孽!
(他一面非常热情地说,一面奔向门口。在他到门口时,门又开了。)
叶可拉姆巴迭斯(上场。)
第三场
前场人物。叶可拉姆巴迭斯。
乌尔利希 (抓住叶可拉姆巴迭斯的手,并同他一起后退了几步)啊,
虔诚的先生!可敬的
叶可拉姆巴迭斯!您同我一样受到这件事的打击。
您说,您已经知道这个重大的不幸消息了吗?
叶可拉姆巴迭斯 (哀伤地垂着头)不错,我已经知道了,
我刚从骑士那儿来,他把
这个消息告诉了我。
乌尔利希 (急迫地)他怎么说?
叶可拉姆巴迭斯 他什么也没说。他的额头露出
最深沉的缄默和最严肃的表情。
于是我回到我的房间,
向上帝倾吐了我的满腹心事,
用祈祷使自己变得坚强。
唉,我们竟然落到这个地步!
乌尔利希 (热烈地)不要因此垂头丧气!现在还没有绝望,
皇帝还不能用一道命令
就夺走我们民族的守护神,
德意志精神还在德国人的心中跳动,
我们的手臂还会挥舞宝剑!
您十分担忧的事,不久就会改变。
(他想大步走出房间,可是被叶可拉姆巴选斯拦住了。)
叶可拉姆巴迭斯 你莫非是要
什么,先生!如果我没有理解错,
采用暴动来反抗皇帝陆下?
用粗野的尘世的暴力来
玷污纯洁的福音教义?
有这样的必要吗?您以为,朝着我们射来的
真理与理性的光芒,
神圣的东西,会长期向愚昧屈从
而不能自己向外传播?
乌尔利希 (被叶可拉姆巴迭斯栏住,退回了几步,热情地说)
可敬的先生!您对历史太不熟悉。
您说得对,教义的内容是理性,
而它的形式却永远是——暴力!
(他又想离去,可是再次被叶可拉姆巴过斯拦住。)
叶可拉姆巴迭斯 想想吧!骑士先生!您难道要用剑,
那血腥的剑,
来裹渎我们仁爱的教义?
您要——
乌尔利希 (有点不乐意的样子,后来越来越激烈地)可敬的先生!不要把剑看得那样糟!
您所宣扬的那套有血有肉的语言,
就是一把为自由而挥舞的剑,
剑就产生在现实中的上帝身上。
基督教曾依靠它来传播教义,
我们今日赞叹地称之为大帝的
那位查理[1],就曾用剑给德意志行过洗礼。
异教在剑下灭亡,
救世主的坟墓凭借剑而获得解放,
塔魁尼乌斯[2]被剑赶出罗马,
萨克西斯被希腊的剑赶回老家,
剑使我们发展了科学和艺术,
大卫用剑杀死过参孙、基甸[3]!
历史上能看到的壮丽事迹,
从来都是用剑来完成,
今后将要进行的一切伟大事业,
最后也都要靠剑才能成功!
(他冲了出去,叶可拉姆巴迭斯想栏但没有拦住。)
[1]即查理曼大帝。——译注
[2]塔魁尼乌斯(Tarquinius),传说为罗马的第七个,也就是最后的一个国王,于公元前510年左右因实行专制统治而被罗马贵族赶走,——译注
[3]萨克西斯(Xerxes),纪元前五世纪时的古波斯王,于公元前480年发兵进攻希腊遭到失败。——译注
[4]大卫、参孙和基甸,都是《圣经》里的人物。——译注
第四场
叶可拉姆巴迭斯。玛丽亚。
叶可拉姆巴迭斯 他跑了!哦,小姐,请您赶紧去追,
去缓和一下他由于那种可理解的痛苦
而产生的难以忍受的急躁心情。
请您开导他,使他冷静地思考问题。
玛丽亚 我很乐意去,可敬的先生!我去找他,
我到花园里去找他,他每逢
思想上有了剧烈波动,就总上那儿去的。(下。)
叶可拉姆巴迭斯 (独自)啊,艰难的时代!我看见多少
不幸的事件发生,
世界的各个角落都在流着无辜的血!
啊,天主啊,请您以正义的手来扭转乾坤吧!
让灾难落到那些罪人的头上!(下。)
第五场
弗兰茨的内室。
弗兰茨从一间侧室出来,手里拿着两封拆开的信,放到写字桌上。稍后,乌尔利希上场。
弗兰茨 这是两封意义重大的信!尽管内容极不相同——
然而指的都是同一件事。
斯特拉斯堡和查理!——
查理和斯特拉斯堡——两方面的消息
彼此抵触——然面它们却象是
被一只无形的鬼神之手
玄妙地捻在一起的两根细线。——(他停顿了一下)
查理!查理!你完全辜负了我的期望。
竟对路德下了禁谕!在你身上
一切希望都已破灭!你这个帝国的皇帝——
却投靠到帝国的敌人一边!
(他走来走去默想着)
而斯特拉斯堡——作得好极了,
我的能干的老斯娄尔!你给我
送来了伟大的斯特拉斯堡同盟。洛林的公爵
早已和我有联盟,布云的公爵也是这样,
我现在有了斯特拉斯堡,就不仅对
整个上莱茵地区有了把握,而且士瓦本、巴伐利亚、
法兰哥尼亚的所有城市都会拿它作榜样,
不用费多少力气就会同我联合起来——
(他停住脚步,定神思考)
起义的最紧急的关头
和最好的时机,
象鬼使神差似的
在这非常不幸的时刻,
恰巧在我这里碰到一起!——
(他又在房间里走了几步,仍然深思着)
查理,你走的这一步,使一切
都遭到破坏。我本想把你
造成民族的救星,帝国的缔造人,
而今你却不愿这样做,真叫我疾首痛心。
你觉得光是懒于去理会,
还认为不够——你对我们把事做绝。
——可是,在你做的绝事里,
却产生出使我们得救的最大的幸运!
(他停顿了片刻;之后又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不是这样便是那样!——是你自己为我或为你掷下
了这铁的骰子。我的意志
坚定不移地支持着
我内心的无比宁静,
只有纯洁的意图才能产生的这种心情。
乌尔利希·冯·胡登 (上场。)
弗兰茨 我的胡登来了!让他那纯洁的心灵,
来做我的指南针吧,让它把可能产生的
最后的犹豫扫除干净。
(胡登带着仓皇的表情,站在他面前仔细地看着他。济金根用爽朗的声调对胡登说)
喂,朋友!你的额头——为什么布满
忧郁的乌云,你的眼神显得惶惶不定?
乌尔利希 你知道瓦尔姆斯的重大的新闻——
弗兰茨 当然!
不错,我知道,很可惜,这是个坏消息!
可是你不必因此垂头丧气。——来吧,
我给你讲点开心的事,
好让你收起你那阴沉的面容。
乌尔利希 (几乎心不在焉地)开心的事?
弗兰茨 正是!乌尔利希,现在要打仗了!
你好好听吧!特利尔的大主教,
理查选侯,路德的最凶恶的敌人,
——就是那个若不是我极力阻拦
早就把皇位卖给法兰西斯王换了法国金币的人——
给了我去进行一次有趣的较量的理由。
你没有听我的话吗,乌尔利希?
乌尔利希 (一惊)我听着哩。
弗兰茨 你知道,希尔兴·洛尔希早已
同特利尔发生争吵,并宣布绝交。事后,
他捕获了两个特利尔的显贵,并将他们
扣押。这两个显贵想获得释放,
我在其中斡旋,所以他们要我做保人,
保证他们交纳一笔赎金。他们
凭着《圣经》起誓。洛尔希看在我这个保人的面上,
已将他们释放。然而那个僧侣,
就是那个大主教,却替他们解除了誓约,
不让他们偿付赎金和典押。
我想对这个僧侣狠狠地报复一下;
你也可以趁此丢开你的忧愁了!
好,就让上帝来惩罚我吧!——你没有听吗?
乌尔利希 (严肃地)对不起,
在国家的伟大事业受到挫败,
民族濒于危亡之际,
想拿这么渺小的事来打动我,可不容易。(他稍停片刻,又热情地说下去)
济金根不也是这样感觉吗?
在最艰难的危急时刻,
将力量分散去处理小小的争吵,
怎么会使你感到高兴呢!
什么,济金根!难道你能满足于
悠闲地高卧在你的城堡之中,
偶尔从贪得无腰的狼嘴里
抢救一头绵羊?
你象庇护莱希林那样庇护我;
谁没有受过你的庇护呢!阿魁拉、豪斯沙因、布泽尔——
他们都在你的城堡里,
找到安全的避难所,躲避
僧侣的仇恨和虐政、罗马的暴力;
所有这些自由学说的传播者、受迫害的人,我哪能一一列举!
你的力量是巨大的,受苦的大众
期望于你的,难道只是这些?
难道你只顾保护个别的人,
而对伟大的整体却视而不见?
铁一般的暴政压迫着德意志的自由,
它吮吸着德意志民族的骨髓,
干着灭绝和奸污我们民族的勾当。
它挥霍人民的财产,还用流放和禁谕
杀害有思想的人,压制我们国家中的
伟人,扼杀我们所唤醒的
民众向往崇高自由的激昂情绪
——它以凶残的钳制使我们的
肉体与心灵同时遭到窒息,
——国家处于这种恐怖境地,
难道向它的最优秀的英雄所提出的要求就只有这些?!
(停顿片刻,又热烈地讲下去)
看吧,弗兰茨,只有渺小的人
才会退缩在自己能力的背后,而伟大的人
却要在伟大的事业里施展自己的才能。
当他用严肃的审视目光看到自己的力量
同心灵中伟大的目标相比时,
那架不稳定的天平总是播摇晃晃,
其实他应该奋发图强,使自己成为半个神明,
打消世上的重重顾虑,
在神圣的热情的火焰中
把他身上凡俗的东西烧掉,象巨人似地亲自去
攻打奥林普斯山!那是上古时代的神话,
也是有史以来,只要有伟人和伟大目的存在,
就一直在进行着的英勇战斗!
弗兰茨 说清楚些,乌尔利希。你的意思究竟怎样?
乌尔利希 你要我说清楚些吗?我不就是在和你
谈论祖国的共同危难吗?
危难就明明压在这个国家身上,
每个人都能清楚地感觉到!
真的,我觉得你今天情绪十分异常!
——过去我同你起共同的事业时,
你从来不象这样!是呀,弗兰茨——你今天——确是冷若冰霜!
弗兰茨 你以为是这样吗?
乌尔利希 但是不管怎样,
也不管是什么东西使你在片刻之内
判若两人——我也要很快地使你
恢复原状。收起你那冰冷的腔调,
热情起来吧,要自豪地
正视自己的力量,将你的意志的火炬点亮!
你看,弗兰茨,在德意志各邦各郡有谁跟你比得上?
每个新教义的朋友都对你怀抱希望,
全国的每个阶层都仰望着你!
所有的贵族都尊你为首领,
市民在渴望同你结盟,只要你肯领导他们,
你的名声就能鼓舞他们,
他们会兴高采烈地追随你。
农民对你满怀信任,
因为你一向是弱者的庇护人。
当强暴和不义的压力处处迫使他们
对我们这个阶层充满仇恨,
而你却是他们危难中能够指望的人。
你只消振臂一呼,就会遍地出现武装的农民大军。
只要战场上的炮声一响,
农民军就会从多瑙河、从洛林、从贝尔特、从阿尔卑斯山麓,
纷纷向你的胜利的旗帜靠拢;他们会高唱战歌,
来歌颂你光辉的武功。
诸侯们畏惧你;连那些仇敌
也骂你是“伪帝”。
从这种咒骂声里,也可以看出他们如何重视并且承认你的威力!
你说,是不是这样?
弗兰茨 的确是象你所说的那样。
不错,是那样;但你只说对了一部分。难道因为大树长得茁壮,
茂密的枝叶能够遮荫,
我就必须用利斧来砍它那粗大的躯干?
乌尔利希 (庄严地)你若是把力量用于伟大的目标,
这力量便是上天最高贵的财宝;
如果用来装装门面,
那它就不过是手里拿的可怜的玩具。
难道不是这样吗?你毕生苦心孤诣地
培植力量,而且为了它的名声,
你还投入战火,不惜粉身碎骨,
在上百次的争战中,使力量得到增强,
并且辛辛苦苦地博得了你的赫赫名声,
无论贵贱老少,人人都知晓。
如今当它正在光芒灿烂,
象神圣的华彩笼罩着你的头脑,
不管是在茅舍还是在城堡,到处都闪烁着你的荣耀,
难道在这样的时刻让它白白地朽掉?
难道你挣来的这分力量就只为了
沾沾自喜,以此炫耀?这样的力量又有什么好!
即使是上帝的力量,如果它不是用来创造,
也只能是虚荣和罪恶!
(停顿了一下,声调较前稍为和缓)
你怎能有别的想法呢?
你不是曾经寄给我
那些震撼百姓心弦的文告,
宣布自己在伟大的斗争中
是他们的领导?请你想想卡尔斯特汉斯——想想我们点燃的星星之火!
怎么?在抉择的时刻。难道你
改变了主意?你的愿望,
我一直象对待神谕那样尊重,
从不改变,从不动摇——
难道你现在竟然将它放弃?—一不!
这是不可能的,弗兰茨!——你怎么不说话呢?
弗兰茨 我不说话,
是因为从你如此雄辩的嘴里听到
我自己的心里话,很有好处。
乌尔利希 (急忙地)现在你又恢复本来面目了!
弗兰茨 你错了。
我现在并不比刚才更接近你;刚才
我也并不曾比现在离你更远。说出来吧!
你不要仅仅指出方向,还须指出道路。
因为在这里,道路与方向难以分开,
方向改变道路也总要改变,
不同的道路通向不同的目标。
乌尔利希 道路很清楚,走得通的只存一条!
你去召募一支军队,打出你的旗号!
把支持你的力量都聚集起来,然后用武力
向皇上要求宗教自由!
大城市一定会拥护你,
连那些不懂得新教义的诸侯,
纵然心里嫉妒你,
也不得不支持你,至少不能
反对你。
弗兰茨 你以为,我应该
向皇上去要求宗教分裂?
嘿——这正是我不愿干的事!
小心点,别在这样的道路上
把赢到手的利益孤注一掷,输个精光!
乌尔利希 在关系到思想自由的时候,
下什么赌注会嫌太大呢?
弗兰茨 (站起来,以着重的口气说)罗马至今仍然控制着我们的国家——
难道现在要让它来分裂我们?(稍微停顿了一下)
唉,你要知道,
我多么喜爱新的教义,
我心里多么憎恨罗马;不过——
我不是什么神学博士!正因为此,
我特别仇恨罗马,因为它
使我们伟大的国家衰亡,
把我们民族的历史光辉
糟蹋不堪,
它阻碍了我们德意志精神的发展:
德意志精神有它自己的发展道路!
从亨利四世一直到弗里德里希二世,
有哪一个皇帝,哪一个德意志壮士,
在想为国家完成伟大的事业时,
没有发现这条紧随着他的毒蛇?
罗马通过它的那些主教,控制着
帝国,通过主教孝敬的呈仪,
通过交纳赎罪金和年金,榨取我们,
并且还用禁谕和教士们玩弄的奸计
给诸侯们提供手段和借口,
来削弱我们的皇帝,强横地
反对帝国,把我们弄到
这个地步,以致使我们成为
几个强大邻国的嘲笑对象—一
你对这种情况的愤慨,
并不亚于我,你必须起来加以改变!
乌尔利希 (激昂地)我要愉快地
把我血管里的每一滴血都献给解放事业!
弗兰茨 纵使我们向皇帝争取到
新教义的自由权利,这情况难道
就会改变?难道罗马通过
它的僧侣诸侯对帝国的控制就会减少?
在德意志的罗马教徒区域里
国家就会少受剥削?——唉,还有呢:
一切会起什么变化,我都看得很清楚。
难道你会满意吗,假如纯洁的教义,
向我们揭示的那些神圣言词,
降低为——诸侯的特权,以每个伯爵领地的边界
为它的边界,并且象好恶无常的“偶然”
使诸侯降服教皇一样,现在又使诸侯降服
路德一方,不管是胜利或是失败?
你愿意将民族的共同事业
变成为贵族的事业吗?
乌尔利希 (自言自语)对呀,千真万确!
弗兰茨 但是这一切还不是最坏的。
最坏的还在后面!
乌尔利希 (热情地)在你的舌头上蹲着个雄辩的悲观的鬼怪,
你竟把那种我认为是生活的希望的东西,
说成是死亡?
弗兰茨 可不是!你这话算说对了!
当心啊,不要让我们自己给民族
不是带来新的生命而是带来致命的打击!
通过这样的宗教分裂,德意志便会
分裂,还不仅是分裂成两部分,
一个罗马教会的德国和一个福音新教的德国——
它将分裂成上百块的小片土地!
目前还联系着皇帝和帝国的
最后的纽带将被割断——
每个诸侯都将成为自己土地上的皇帝!
(苦笑)
因此他们反倒是新教义的朋友!
――你知道我是怎样评价德国诸侯的,
除了教士之外,他们是
我最痛恨厌恶的人。他们是帝国和
社会自由的真正敌人。
他们无限自私,穷奢极欲地
向广大帝国的每个阶层的权利
伸出贪婪的魔爪;他们心里
同样地十分敌视贵族、市民和农民。
他们现在之所以最恨贵族,
似乎对城市表示宠爱友好,
那是因为他们还害怕我们。请当心,
一旦我们不再使他们恐惧,
他们便会立刻依靠我们来压制市民。
因为在他们那颗整个儿已经死亡的心里,就只有统治欲,
使他们的心膨胀成了吮吸社会福利血液的海绵!
怎么?难道要我成为他们
罪恶野心的桥梁?因此拔出
我的宝剑来反抗皇帝陛下?把这个曾经统治世界的伟大国家,
把它的第一个如今还可以称为基督教的皇冠
撕成上百块碎片,
扔给他们分享?——千万不可,乌尔利希!
那样我们就会站在民族的坟墓边缘,
站在德意志棺材的旁边,同样也是站在德意志思想
的棺材的旁边。我们不是它的复兴者,
却当上了它的掘墓人!——
那时你还想什么大力促进思想的繁荣?
你以为,帝国分崩离析,
德意志变成了一片荒芜的
许多大大小小的领地,
在这样一个诸侯制据,
纷然杂陈,勾心斗角,
各自追逐自己利益的局面下,
伟大的思想还能开展?
——那是梦想!
在这样的小邦林立的环境里,
历史的劲风也施展不开,这恰似
你不能在一只水杯中掀起风暴。
风暴喜爱宽广的平原,
在那儿它才可以猛烈地呼啸!
此外,小商人的精神会获得胜利,
他们把自己的一小纸袋胡椒面看成最崇高的东西!
所有的思想都枯萎成最最微贱的东西,
留下的只有自己个人和亲族的利益;
灵魂败坏,变得十分可悲;
旧有的英雄气概完全衰退,
这种在我们历史上铿锵发声的英雄气概,
曾经打动过德国伟人的胸怀,
是我们伟大民族最崇高的遗产,
也是在我们耳边督促我们尽职的召唤。
灵魂将随同国家、社会一起死亡——
啊,永远不要相信,在侏儒的身体里
能孕育出巨人的思想!
乌尔利希 (以越来越激动的心情倾听着,十分热忱地)唉——弗兰茨!
你难道对自己民众的前途感到绝望?
你难道能把精神衰败的
黑色命运加到民族的身上?
弗兰茨 (感动地)我宁愿对自己的幸福绝望,
也不愿面对着祖国的命运沮丧地袖手旁观!
我的意思不是这样!为了伟大的事业,
我愿去冒生命危险,
为的是国家的真正幸福。我们所要的,
是一个统一的、伟大的、强盛的德国,
粉碎一切教会的统治,
与罗马断绝一切关系,
使那纯洁的教义成为德国唯一的宗教,
使那古老日耳曼的普世自由
适应现在时代而得到再生,
消灭我们的诸侯小邦统治,
消灭篡窃帝国权力的中间统治权[1]。
我们要一位——新教的领袖作为皇帝,
领导我们伟大的帝国!他能
有效地顺应时代的强大潮流,
在时代的灵魂深处扎根,
——瞧,我所说的只不过是你内心的写照。
乌尔利希 (耸肩)这幅写照真是惟妙惟肖。可是你能对查理经常寄以这样的期望?不,这样的伟业
他决不会去创建!他永远不会
摆脱教皇。在永远不会实现的
闲散的精神幻梦中陶醉,
难道你能感到愉快?
虔诚的愿望绝不能给我们产生任何好的办法。
弗兰茨 (缓慢地,有分寸地)若对查理仍寄以期望——那才是疯狂。
我们对他毫无指望。诸侯与教士
已经将他身上的皇帝气质一扫而光。
乌尔利希 (热情地)那么你指望什么,指望谁呢?哪一位诸侯——
弗兰茨 (打断他的话)怎么能指望诸侯呢!——
乌尔利希 你这猜不透的谜啊,说出来吧,
别叫我纳闷了!你那紧皱的眉头在说明你正考虑非常重大的事,你就说个明白吧!
弗兰茨 (象在思考地在室内来回走了几次,然后立定在乌尔利希面前,深沉地说)你瞧,小事情常常会转变成伟大的事情,
而正是由于它微不足道的外表,
它成为我们去完成伟大事业的手段,
使偶然的事件转化为必然的命运,
就象魔术那么巧妙。
——你还记得吗,我前面对你
谈起的关于我和特利尔大主教的争吵?
我说,那个教士禁止
两个特利尔人偿付赎金和典押。
你没有听见吗?
乌尔利希 嗳,我都听见了。
弗兰茨 现在这桩案子又反过来临到我头上了,
因为我受过他们的哀求,做过担保。
因此,我想,我具有充分的理由
对选侯进行讨伐。
乌尔利希 那么
这件小事又同我们伟大的事业
有什么关系呢?
弗兰茨 正是因为事情小,
它才能由于巧妙的复杂的机缘
给伟大事业带来胜利!我
带领军队开往特利尔。谁也不会料到
这并不是一桩寻常的争吵。
人们以为,这件事是由于金钱引起,
谁也不会支持特利尔选侯,
最多不过是一纸空文的帝国命令。
若是他被孤立,我只要依靠
我一半的兵力,就能把特利尔城夺到。
待我攻占了特利尔城,我就要
从这教士的脑袋上摘下选侯的冠冕,
大胆地戴在自己的头上。
选侯的爵位应该归还给世俗的人担任,
这早已是一切信奉新教义的人们
响彻德意志国土的深沉口号。
查理本来就不喜欢这个选侯,
他还没有把他支持法兰西斯王的事件忘掉。
等到我夺得了这个巨大的
军事基地—一这件事谁能阻挠我?——
我就施展出我的全部力量,
号召所有的朋友聚集在我周围,
到那时,我便能大胆地跟皇帝和帝国进行较量。
乌尔利希 这对罗马,是一个
沉重打击!对基督新教,则将是
一个缺口。可是还——
弗兰茨 请让我说完。那只是开场白,
只是好戏的一个序幕。
等到选侯的冠冕戴上了我的头颅——那时——
乌尔利希 (紧张地)那时怎么样?
弗兰茨 (走到他跟前,大声地)那时我便是可以拥戴为——皇帝的人了!
乌尔利希 (吓了一跳。)
弗兰茨 略停片刻,缓慢地继续说)我知道,我所说的是一种叛国行为。
但这不是由于虚荣心对我的诱惑。
如果我是出于贪欲,
为了追求自己的伟大而这样做,
那就教我粉身碎骨!这一切只是因为
国家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也因为
这个时代的不可抗拒的潮流在驱使着我。
只有我们两个人中的一个可以完成这个事业,
不是查理——便是我!我看不到第三者
具有这样的能力。——若是查理能够担起这个任务,
我的一切都可以托付给他。
我曾经亲自对他劝说过——
但是枉然!他听不进时代的呼声,
对德意志自由的呼唤不闻不问,
他陷在僧侣和西班牙佞臣的掌握之中,
拒绝了我的建议!——因此我只得
勇敢地委身于落在我身上的乖戾命运。
这责任在于他,而不在于我。
民族的生存,德意志自由被践踏的痛苦呼号,
和祖国的危在旦夕,这一切,
象沉重的担子,压在我的肩头,
远远地比我对皇帝应尽的职责重要。
是我给他争得了皇冠,
如今要从他手中把错给了他的皇冠
重新夺回来,我不得不认为这是命运的作弄,
而尊重其中所包含的双重的忠告。
——朋友,现在我已说完!
你若有通向同样目标的其他道路,
就请你谈谈!我完全愿意照办。
现在该由我来问你:为什么你不说话,乌尔利希?
乌尔利希 (庄严地)我不说话,是因为我的心灵
在为这一刻的庄严肃穆而颤动。
你在我前显得多么伟大,你这位英雄!
在这里,我要把我纯洁的心,最后的一滴血,
都献给你这神圣的事业!
我尽管不能给你带来骑兵和步兵,
叫他们加入你的营垒,但是我要
做出更为重大的事情。
我的这支笔将要成为征召的军鼓,
鼓舞起我们的民众,
把半个德国的民众都引入你的阵营,
当你与皇帝对抗的时候,
我要使他们成为巨大的翅膀,
热烈地载起你奔向目的地:
两人 (互相投身拥抱,持续了相当时间。)
乌尔利希 那么,对特利尔的讨伐什么时候开始?
弗兰茨 我已经部署完毕,立刻就可以
同特利尔较量。
我的募兵使为我召募了
一支可观的军队。他们集结在斯特拉斯堡,
这城堡刚刚参加了我的同盟,
我要从那儿向特利尔进军。
在这之前,我已召集了士瓦本、法兰哥尼亚和莱茵河流域的全体贵族,
让他们集中在兰德城,与我更紧地联结,
结成强有力的攻守同盟,
现在我准备马上到那里去。
乌尔利希 你要召集全体贵族都到特利尔去?
弗兰茨 那不必要;那会引人注意。
只有菲斯腾堡和少数几个
亲近我的,而我经过考虑恰恰没有把他们邀请到兰德去的人——
其中也包括你的堂弟弗罗文——
让他们陪同我去。这已足够,
其他的人迟一些时候也会用得着的。
乌尔利希 我跟你到兰德去。
弗兰茨不。我有别的任务
要委托你。我要请你
到美因兹去见阿尔布莱希特选侯。
你知道,那位布兰登堡人是我的老朋友,
和我很有交情,也很喜欢你。
他仍然从事着美好的事业。
在他左右摇摆着的头脑里,
旧思想与新思想在作剧烈的斗争。
他身为大主教,他迫害新的教义,
只不过是勉强地装装门面。
你到他那儿去。他是特利尔的邻邦,
可不能让他去帮忙;同时我也必须
从他境内渡过莱茵河,
我希望能够畅行无阻。
——当然最好是,他下定决心,
公开出力,直截了当地支持我;
那样的话,就能使我大壮行色,
也可以阻止别的冒失鬼
来插手干预我的行动,节外生枝。
乌尔利希 你以为他敢这样做吗?
弗兰茨 这也并不是没有可能。瞧,我早就已经把他看透。他十分喜欢
把自己头上戴的选侯冠冕
换成世俗的选侯冠冕。
这也是他会倾向路德教义的理由!
不过,还要相当久的时间,因为他的
从愿望通向决心的那座桥梁
相隔的距离还很长。你代表骑士弗兰茨对他讲,
现在是赶快行动的时候了。他很明白,
弗兰切斯克十分遵守诺言,就象是
皇帝和国家的法令一样!——好吧,再见!
告诉你的堂弟,说我等着他,
你可以在特利尔城下的营寨里和我再见。
(他拥抱他,下。)
乌尔利希 (目送着他)啊,何等的英雄!我们所钦佩和赞美的
古代英雄身上的品德,罗马希腊神话传说中的英雄身上的品德,
他身上,无一不有,
而且,在他这样一个大丈夫身上,更加显著地出现。(欲下。)
玛丽亚 (上。)
[1]指诸侯的政权。——译注
第六场
玛丽亚。乌尔利希。
玛丽亚 您在这儿,骑士先生?(打量他)
在这段时间里
您身上起了什么变化?
刚才您离开我的时候,
您的模样叫我吃惊,而现在我发现
您又有了愉快的神情。您的眼睛
发出光辉,您的面貌显出心灵的平静,
您的额头进发出兴奋的表情,
奇妙地结合着深沉的安宁!
乌尔利希 这是因为我找到了医治心灵的医生,
他很快地还给我平静。
玛丽亚 (迅速而活泼地)这使我多么快活!
(感到惶惑,温和地)
我想说的是
我十分高兴,因为——为了您的缘故——
也为了我的缘故——不,因为父亲的缘故
——您最好不要听我说的;
感觉的迅速转变
把我弄迷糊了。我非常高兴,
唉,我原以为已经消失的
美好的日子,又回转来了。
您会将这个城堡化为
欢乐的场所,缪斯的雅居,
它依然完整无损,而我又可以
听您对我们宣讲
诗艺的杰作、古代的歌曲。
乌尔利希 我的高贵的小姐!现在白日的喧闹
要使缪斯的歌曲沉默了。
不对!我说错了;诗艺
现在要提高成为现实,
它要深入世界,歌颂现实——
我得离开这里,小姐,我得仓促地向您
说一声再见!
玛丽亚 (受惊,脸色苍白)怎么?您要离开?
乌尔利希 而且就是现在。
玛丽亚 (带着增涨着的恐惧)哪儿去?为什么?
您不久就会回到我们这儿来吗?
乌尔利希 大概不会很久!
我去打仗,高贵的小姐。
玛丽亚 (极为震惊,脸色十分苍白)打仗?
去打仗?乌尔利希,您?暴乱——上帝啊,竞然被我预料到了!
(她说着就昏倒在地。)
乌尔利希 (赶紧跑过去扶她,抱她起来)您在叫乌尔利希?
这是怎样的一种声音啊?——可能吗?
(乐不可支)玛丽亚!
玛丽亚 (在他的怀抱中,一半失去知觉地,轻声地)乌尔利希!
乌尔利希 (热情奔放)不,我没有听错!
玛丽亚,您象我爱您一样地在爱我哩!
玛丽亚 (恢复知觉,挣脱乌尔利希的怀抱,好象不能控制自己似地逃到舞台的一角,但回过头去看着乌尔利希,后者向她仲出双臂站在那儿)
啊,上帝!
告诉我,我说了什么话吗?――我什么也没有说!
我什么也没有说!您听见吗?——然而——不——
(感情充分流露)
不—―不—―我是说了!——去吧,
你这种少女的羞态,可鄙的伪装!
他难道是一个普通的人吗?
我何必因为那使我自豪的事而感到羞惭?
一个女子在世界上能够做出什么
比爱他还要伟大的事来呢?我爱您时,
不也仿佛获得了
您所具备的伟大和高贵吗?——
不也仿佛在共享您精神的翱翔,
参加了您的雄伟的事业吗?——
如果爱情能使我们高贵,向上,——
为什么不愉快而
虔诚地向爱情屈服呢?
而况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竟敢
高傲地对您瞪着眼睛?
我们看到光辉的榜样就在自己面前,而心灵深处
却不感到兴奋激动,我们
有权力这样做吗?这样做好吗?
是啊,乌尔利希——我承认——我爱您,
以我纯洁心胸的全部力量爱着您,
您在我的心里指明了人类的理想!
我爱您——您瞧我
在说话时,额头上泛起红潮,
只是兴奋,而不是惭愧,羞涩!
很早我就对您倾心,
当我在阿尔布莱希特的宫廷中结识您,
您那严肃的性格就十分强烈地吸引着
我这嬉笑的孩子!光荣的名声
在您的头上围绕着一圈圣光,
它既使我惊讶,又使我心醉。
一听到您的名字,最高贵的血液就沸腾,
在您说话的时候,就象有一种使人产生崇高预感的声音
传进我这天真的心灵。
那时我还不知道我是在爱您——
我只知道一点,那就是我觉得别的男子
与您相比,显得那样渺小——渺小!
可是自从您住在我们家里—自从您在这里
为我打开了您心中蕴藏着的
整个天地——自从您
把孩子的灵魂
大力培养,使它成了一个新的生命,一个新的思想——
那时我也就知道——我在爱您!
如果您,乌尔利希,能给我同样的赠与,
那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如果您不能——但是我能,而且
不得不爱最伟大的人物,这就永远不会使我感到悲哀!
乌尔利希 你天使一般纯洁的姑娘!
我早已在心中暗自爱你。
如果你不亲口对我说这些话,
我永远不会让你知道真情!
玛丽亚 那我便要赞美刚才那把我压倒
——后来又给予我勇气的震惊!
可是,唉!——我一想起这情景,
恐惧又回到我的心里,
仿佛有只神明的黑暗的手,从我的快乐中
夺走了我响亮的欢呼。
您要去打仗?您是不是这样说的?
去打仗?也许要去进行比单纯打仗——
更加糟糕的活动?——请告诉我,同谁打仗?
乌尔利希 同选侯理查,特利尔的大主教打仗。
玛丽亚 只是同他?一个强大的领主,一个十分强大的领主,然而我很高兴
只是同他打仗——我原先已经担心
会有更坏的情况!可是不——我现在不能害怕!
自从我说出了心中的秘密,
我觉得仿佛从我心上
移去了千斤重负。我觉得
仿佛从此我获得了更大的勇气,
仿佛我现在才找到了我自己,
似乎我对自己对世界都有了把握!
现在一切都那样温存地瞅着我,
我的心在向着世界欢笑,
世界也对我的心发出亲切的笑声!
不,不,不能这样——我不可能
在同一片刻找到了您,而——
立刻又失去了您!——乌尔利希,
您不也相信天命吗?
乌尔利希 (着重地)整个大局也许可以凭借天命!
它以自己的智慧作了错综复杂的布置,
它引导自己奔向自己的目标,
不管路途多么曲折,从不迷失方向;
好比在跳轮舞,看来仿佛
四面散开,眼花缭乱地跳着,
可是心里却一直按照次序,
不断地努力朝着中心的方向舞去。
甚至连那些被短浅目光
看作为障碍的一切事物,
也不过是天命用来
完成它的安排的手段。(稍停一下)
个别的人——是坐在“偶然”的火药桶上!
他会被它炸得一直飞上天空!
玛丽亚 不,您错了!因为你们男子只是
对大局关心,所以您也只是
承认在大局中有爱和秩序。
我确信,我会再见到您。
我的心告诉了我!您一定会
胜利归来。那时您去见我的父亲,
请他允许女儿的婚姻——我们会多么幸福,乌尔利希!
乌尔利希 (一惊、内心激烈斗争)我向您求婚?决不!
玛丽亚 (愕然)您说什么?
您不愿向我求婚?您害怕
父亲拒绝把我嫁给您?
啊,别这么想。我知道,他那样地爱您,
几乎同爱我一样!他不会拒绝。
乌尔利希 (忧郁地)不是这个原因!——我不能向您求婚!
玛丽亚 (吃惊地后退,双手把面)乌尔利希!
乌尔利希 (深为哀伤地)您在这儿对我说的话,玛丽亚,
使我感到无限幸福——可是
它将和梦中幻影一般不得不飞快消逝。
让每句话都烟消云散了吧!——(脸转向一边)
您自己收回去吧!
我不能够——不应该让您同我结合。
(热情地)
难道我可以把这个孩子,这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拉进我那永远动荡不定的生活漩涡?
让她的头颅每天
为我火山上面的生命而战栗?
当我在动乱的生涯中与地球
相撞而粉身碎骨之时,
让她也和我一起在撞击之中死去?
啊,这样的事决不能允许!
玛丽亚 (直到乌尔利希说完最后几句话才把手从脸上放开)
乌尔利希,您真是
说胡话!我简直听不懂——
我几乎没有听见您在说什么!当您拒绝了我——
我的心里好象海浪在翻腾,难过已极。
乌尔利希 不要误会我,玛丽亚!我不应该把你牵连进
我这献身于战斗的生活!
我的目光所及,尽是
人类所痛恨的各种苦难灾祸。
唉,你如果知道我的命运的一半,
你就会了解我—―你就会
不敢去替那位已嫁给他的新娘——那厄运
承担这痛苦的一生。
玛丽亚 您对待自己多么不公平啊!
您这饱受自然天赋赐予的人,
您,乌尔利希,竟说自己——
乌尔利希 (热情地打断她的话)有个凶神附在我的脚跟,
它会把幸运的种子都变成危难。
在我不满十一岁时,我就已经
由于人们在我身上看出的才能,
陷入了等于是活埋的处境。
那时父亲决定,
要我到富尔达修道院去当僧侣,
我将终日忧愁地耗尽这太阳般光明的一生。
我受了五年的苦,这时神灵附上了我。
我这个十六岁的孩子偷偷地逃脱了
寺院的黑暗。我到了厄尔福,
在那里的高等学校,那著名的学院里
贪婪地汲取着知识的养料。
父亲为此而激怒
不再管我——我不得不
向陌生人恳求布施,勉强度日!
这在我又算得了什么!——不久以前,
古代文化的黄金宝库已为我们开启!我热情地
俯伏在它的胸脯上,
沉缅于吮吸那清新的
流之不尽的自由乳汁之中!
从古代诗人的光辉形象里,
把更自由,更伟大的人类的呼吸
努力吸进我这激动的心灵。
然而厄运就象拖在彗星后面的尾巴,
它紧紧地跟在我后面。
我在厄尔福不到一年——鼠疫降临,
把高等学校摧毁!以它的催命之剑
杀戮着,威胁着,驱散了
教师和学生!——于是我到
科伦进了大学!——
那儿至今还被那群愚昧之徒
肆无忌惮地统治。
那群蒙昧派,可耻的恶党,
象一群吸血鬼,
残暴地吮吸着人类的血液。
在那儿统治的,是阿诺德·冯·佟根、格拉齐乌斯之流,
特别是那个雅可布·霍赫史特拉腾,
口吐火焰的鬼怪,
他根本不学无术!
随你说什么——他只有一种答复:
就是把火喷到你身上!
这不是给人光明,给人温暖的火——
啊,不是,他知道的只是
焚人的柴堆上的火。
不管是真,不管是假——他的回答只是:火刑!
说得对,要用火刑!说得不对,也用火刑!
他这整个人就是火的化身,他的喉咙里
永远喷吐着熊熊的火焰!
在那儿,因为我向其他青年
揭示了古代诗歌迷人的优美,
那帮蒙昧派手中的闪电便向我击来。
为了这个过错,他们以
诱惑青年,亵渎宗教的罪名
咒骂着将我赶出了学校大门。——
于是我第三次拿起流浪者的手杖!
——在遥远的边区,奥德河畔的法兰克福,
出现了一处新的光明地方,
建立了新的科学基地。
我到那儿当了自由艺术的教师,
生活在可敬的朋友们志同道合的圈子里。
可是这时——我得了一种可怕的疾病,
病势凶猛,几乎送掉性命,
这个病一直未能根除干净。
病刚好了一半,我的永远不能平静的心,
又在激烈翻腾,渴望着
把科学和生活结合一起,
心里膝胧地想去追求实际。
我要去见识一下各地的风土人情,
于是我在波罗的海的一个港口上了船!
不料海船负载我不起,
竟然沉没到海底!——
玛丽亚 可怕呀!
乌尔利希 我的财物完全丢失,饿得半死
来到格莱夫斯瓦尔德。可是那里
卑鄙的市会傲气使我无法待留。
我走了——但是他们对我的仇恨我却没能逃避。
我成了阴谋暗算的牺牲品,
他们让我半裸地倒在大路上,
鲜血浸化了地面的冰,
毫无防御地听任冬天严寒的侵袭。
我拖着受伤的身躯到罗斯托克去,
沿路留下鲜红的血迹,险些丧命。
玛丽亚 唉,可怜的人!难道就没有一线阳光
射进这茫茫的黑夜?
乌尔利希 别把它叫做黑夜,应该叫做磨难!
有过一线阳光,明亮地
给我指明了我生存的目的,但同时也
给我制造了无限新的苦恼。
不久以后,这帮蒙味派结成的
战阵便十分凶狠地起来
反对刚刚苏醒的科学!
他们从古昔呼吸的复苏中,已经预感到
他们教会的恶毒诡计,宗教的黑暗暴政
受到了威胁,
科学精神的光辉灿烂的翅膀,
把解放思想带人民心中
要起致人死命的诡计。
科伦的争论爆发。对莱希林的著作
教会下了禁谕。
他的著作被厄尔福、美因兹、巴黎和勒文的学院
斥为异端——在科伦,
那德国的奸恶僧侣的大本营,
举行仪式焚毁了他的书籍。
整个德国掀起了波涛,从四面八方,
思想的战士聚集到莱希林的周围,
而对方,则是经院哲学家和游方教士的拥挤队伍,
象贵尔夫和吉柏林[1]那样,
呐喊声响遍全国。
这时候,我的生活目的一下子
清楚地展现在我的心灵前面,
过去一直只是隐约地看到的,现在却豁然开朗。
以前我心中
对科学和对现实的向往,是互相脱离的,
如今成长为一个圆满的统一体。
现在我明白了生活的目的,
为什么我要在苦难的熔炉中受尽锻炼!
象汹涌的波涛奔流入海,
象浪花扑打海岸,激荡澎湃,
我的眼睛喷射火焰,勇猛地
投身到神圣的战斗中去,
热情使我颤抖,欢乐使我不能控制自己。
我在敌人的头上挥舞
愤怒之斧,讽刺之棒,给予毁灭性的打击。
全欧洲的响亮的鼓掌,
喧嚷的喝采,鼓励着我,
我在讽刺诗的舞台上
公开揭露敌人的种种罪恶。
可是我也结下了无数冤仇,
他们和我搏斗,我进行反扑,
和他们短兵相接,拼命肉搏!
(他稍停片刻)
我迫切地想去意大利,
渴望在敌人的创伤里,
在那溃烂的伤口中,亲自仲进手指
去探察这整个腐朽的深渊。
我拿起流浪者的手杖——象一个浪荡的学生,
穿着肮脏、破烂的衣衫,
受着善心人的布施,象乞丐那样生活,
游历了奥地利、波希米亚和提罗耳。
玛丽亚 (做了一个惊骇无语的表情。)
乌尔利希 姑娘,难道还要我告诉你,我怎样在巴维亚
自己的屋子里受到敌人的围攻,
怎样已经感到绝望,以为
苦难终于走到尽头,
用诗歌写下了自己的墓志铭!
我又怎样被捕,怎样逃走,后来又
受到寒热病的可怕纠缠,
但更可怕的是贫困的骚扰,
它象一条长蛇,拿我
瘦削的躯体尽情享受。
我受到——饥饿的驱使,它不让我有选择的自由,
我只得在意大利当一名小兵,
服役于马克西米连皇帝的军队,
我怎样在那儿——
玛丽亚 (大声喊着,打断他的话)乌尔利希,别再说啦!
我不能——
悲惨的事情我不能再听!
我早就想打断您的话,可是
我的舌头仿佛由于惊骇而麻木,
说不出话——然而现在
它却使我更会说话!您这错综复杂的
长期的不幸,真是可怕!
这么多的灾难,堆积起来,
压在一个人的头上,压在您的头上,
乌尔利希,这可能吗?
一个人
忍受这一切,这可能吗?——
从前,我只知道幸福的阳光,
不了解世间还有阴暗的一面。
我觉得,您的可怕的叙述
象沙漠中的热风,摧毁了
我心里的一切蓓蕾,
它们本来在追求着欢乐的光明,
如今却在热风有毒的吹拂中
一个接一个地凋谢枯萎!
象有不幸的预感传遍了我的身体。
啊,别再说了!——听见等于是看见!
请您停一下——
乌尔利希 (打断她的话)不会比我灾难中的间欲停得更久。
如果你,姑娘,有意要爱我,
那你就先该知道我身上所有的诅咒!
玛丽亚 您身上的诅咒?您误解我了,乌尔利希。
您吓唬不了我!我听到这样悲惨的事,
在为您而感到心痛,
然而就连您这一连串痛苦的遭遇,
也只是使我女性的心对您更为尊重;
艰难痛苦所生的儿子,要受到女性的爱。(她停住)
不,乌尔利希,不!在您纯洁的头上
并没有带着诅咒!
乌尔利希 您说没有诅咒?您错了,玛丽亚!
那是神在降怒于凡人时
抛在凡人头上的一切诅咒中
最为沉重的、最难豁免的一种!
啊,那古老的寓言永远有理
古罗马城裂开了一个深渊,
瘟疫和毁灭威胁着这个城市,
于是先知们说:只有把最珍贵的东西
投进裂开的深渊,才能向神赎罪。
于是,库尔提乌斯骑着骏马,
穿着戎装,跳下了深渊,
把自己奉献给黑暗的地狱!
最优秀的人们必须跳进时代的裂口,
只有他们的肉身才能使裂口合拢,
只有他们的躯体才是那奇异的种子,
能够生长出人民自由的青翠茂盛的植物,
使世界上果实累累,绵绵不绝。
这就是压在优秀人物头上的诅咒,
使他们自己以及他们亲近的一切,
冥冥之中注定于黑暗的毁灭!
玛丽亚 好!这个诅咒
我要——心甘情愿地!——同您分担,乌尔利希,
让落到您身上的毁灭性的打击也落到我的身上。
乌尔利希 你这个坚强的姑娘!你当然可以这样想,
可是难道我能
同意别人也做出这样的牺牲?
谁要是已经把自己奉献给黑暗的死神,
谁就应该单独一人在世界上去闯。
请听我的话吧,玛丽亚!我不愿意
用更多的关于我的苦难的详情
来撕碎你敏感的女性的心灵。
让我把我所经历的巨大悲剧的
一切细节都隐藏起来吧。
只请你听一句!在我父亲去世之前,
我已经悄悄地忍受了极度的贫穷好几年。
如今家庭的遗产落到我
这个长子的身上!可是我有我的计划,
它们每天都有可能将我推向死亡,
我怎么能在我毁灭之际,
把母亲和兄弟们的命运牵连在一起?
这我可不愿意!于是我放弃了
家庭的遗产!放弃了
财富用它丰满之手
可以给我们带来的一切生活乐趣,
放弃了财产给予的安定与宁静。
我还是和从前一样,象个乞丐,一钱莫名,
除了剑和笔,我一无所有。
我这样对待我的母亲和兄弟,
难道就不应该这样对待你?
玛丽亚 (想打断他的话。)
乌尔利希 不,别打断我!请先听我说完。
如果你成功地说服了我,
你可曾为我想想后果?
现在我虽然被狂暴的灾难的漩涡胁裹着
在生活的礁石上猛烈地撞击,
——但是我仍然感到幸福,因为我给自己
保留着欢乐的内心,和谐而统一,
然而当我继续在这浪涛之中,
看见你,姑娘,同我手挽着手,
在一块块的岩石边沿碰撞,
看见你受到我自己受到过的苦难——
看见逃亡、贫穷和监狱,
看见灾祸、迫害和流放,
这一切人世间的痛苦
编成了一个多刺的荆冠
戴在你这幸福中长大的孩子头上——
——如果我看见你姣美的天使般的容颜
为了使我不致负担更重,隐藏起痛苦,
对我露出笑容,因此而受到加倍深沉的苦痛,
你以为,玛丽亚,我能受得住?!
至今我所受的苦,
只不过是外表的不幸。我有什么痛苦呢?
我的心情是愉快的,是十分愉快的!
没有任何力量能从我目标十分明确的心中
夺走我安宁的灵魂;
内心的幸福——原是任何力量都夺不走的!
我的灵魂一直是愉快的,
它充满着不驯的力量,使它能更自豪地
抵抗不幸的打击——你难道要破坏这力量吗?
你难道要把我和谐统一的心胸割裂;
难道要现在来把掩护着我抵挡大批敌人的
宝石般的盾牌揭掉;
难道要剥去我身上的甲,好让敌人的刀剑
终于找到长期以来无法找到的途径
向我血红的生命的心脏长驱直入?
你难道要使我内心分裂?
内心分裂才是不幸的唯一真正的源泉。
如果我看见你同我一起受苦,玛丽亚——
那么每一桩苦事岂不成为一只
勾破我心脏内部联系的逆钩。
一只钩子勾住我灵魂的一根纤维,
以可怕的绝望的拉扯
来拆散心脏的结构?
难道我要去探看最深的苦难的深渊;
宣称你是属于我的,就是为了将你置于死地?
愉快的力量,欢愉的灵魂宁静,
都是上苍赋予我的,
仅仅是苦难并不能使它改变,——
难道要以爱情之手来将它夺去?
只落得前有敌人的仇恨以死威胁,
后有爱情的羁绊使我绝望!
玛丽亚 (缓慢地,十分严肃地)一夜之间处女就变成妇人,
人们说一天的辛酸愁苦
就足以使满头浓发变成重白!
我觉得在这一个钟头里我变得
成熟了,我几乎可以说——年纪老迈了!
您在短短的一个钟头里
教我尝遍了感觉的全部音阶,
从狂喜的顶峰一直到
深沉痛苦的最低音,
它的分量比我度过的岁月更沉重。
——就算是象您说的那样吧,我已经学了很多。
我觉得过去我把世界看错了。
正如在阳光照耀下一切都觉得温暖,
正如在大自然敦厚的光辉之中,
最微小的昆虫都欢欣地游嬉:
从前我相信幸福!我认为这是权利,
是每个生物的共同权利。
现在我知道我错了。人世间和大自然不一样,
大自然对每个人一视同仁,
而人世间人们的仇恨
给动荡的生活制造负担。
现在我明白了,幸福不是人人都有;我能够这样认识
虽然很迟,但它却更为辛酸。
我不愿回避我对世人的
共同命运应尽的一份责任,
我不愿拿您的力量,拿您的苦难,
拿您的绝望,作为代价
来换取我内心的满足。
——乌尔利希,就算是象您所说的那样吧;可是请看:
我还年轻,不能一下子
放弃一切生活的希望,
我不象您那样,曾在痛苦的
克制的学校中受过磨炼,以致那样坚强;
我的灵魂还充满着希望,
它还在努力追求生活的光芒。
请把希望留给我,乌尔利希,不要把它夺走!
等到这次战斗结束,您回来的时候——
乌尔利希 那时就要去参加更大的战斗。
玛丽亚 (意味深长地)我现在明白了。
可是您看!就连那样的战争也会结束。
在生活中,哪个梦都要苏醒,
不管是恶梦还是美梦;一切都有到头的时候!
既然幸福,象我现在所知道的这样,有个尽头,
那为什么危难就不会有?为什么唯独它
赋予了可怕的特权
能够永远无止无休?
当您有朝一日从战场归来,
那时,乌尔利希——
乌尔利希 (热情地)当战斗终于结束,
追求的生活目的达到之后,
那时我就可以将您搂在胸前,
因为占有了您而幸福得犹如天仙,
那时我将尝遍
人世间所有的一切
幸福与艰难!我要把人类的整个命运
化成一个小小的世界,统一在我的心间!
但我害怕的是,命运的黑暗势力——嫉妒,
它不能容忍人们为自己编织极乐的冠冕!
(急下。)
玛丽亚 (长久地望着他的背影)苍天哪,保佑他吧!
——普天之下再也没有任何财宝
能和他这样的人才相比较!
(下。)
[1]贵尔夫和吉托林(Guelf und Ghibellin),中世纪意大利和德西的两个政对的家族和政治派别,前者代表教皇势力,后者代表皇帝势力。
第七场
兰德城市政厅的骑士厅。
厅内装饰着旌旗和盾牌,后景是一个平台,两旁是掘挤的骑士行列,一直排到会前。他们之中有威靡·冯·菲斯腾堡、菲力浦·冯·达尔堡,菲力浦·冯·吕德斯海姆、亨利希·冯·丹、亨利希·冯·施伐岑堡、威廉·冯·瓦尔德克、希尔兴·洛尔希、冯·费宁根、巴尔塔扎尔·冯·法尔肯斯坦、沃尔夫·冯·提尔克海姆等人。济金根站在两行骑士的中间,在换场时与骑士们一起走近台前。
弗兰茨 这就是,尊贵的自由的壮士们,
我长久以来以忠诚与真实的心情
要向你们诸位表露的事情。
这就是消除危难的办法。
通过结盟,团结起来的力量
就能粉碎诸侯与僧侣的枷锁,
扫除那以锁链摧残着
各个阶层的暴力统治。
你们首先要把自己称为
德意志的自由人!——如果你们不愿堕落为佞臣内奸,
你们首先必须
勇往直前,不顾个人安危,
要为国家重新夺取
那遭到压迫的旧有的自由权。
只要我们团结起来,就连危险也会消失,
因此,希望你们象我向你们宣布的那样,
结成同盟——
丹 我们愿意结盟!
达尔堡 我们全都愿意!
全体 结盟!结盟!
吕德斯海姆 我们的心已经结成了同盟,
现在只剩下用嘴来宣读誓言。
弗兰茨 好!既然你们愿意,就让这成为同盟的第一条纲领:
我们再不承认任何
没有充分理由作根据的法令,和
违反国家自由的法令。
施伐岑堡 谁要是有别的想法,
就作为背叛我们大家的叛徒处理。
弗兰茨 谁要是违背我们的纲领,
我们大家就一致向他攻击。
全体 就这样吧!我们大家愿意这样!就这样啦!
弗兰茨 如果我们同盟中的一个盟友,
不管受到谁的攻击,
我们大家就都投入战斗。
我们要全力以赴地支持他,
连同我们的财产,我们的家族,
一直到流尽我们的最后一滴血;
一人为全体,全体为一人!
有福共享,有难同当。
提尔克海姆 这就是纪律!我们愿意宣誓。
全体 全体为一人,一人为全体!
谁要是不守信用,谁就是发了伪誓,
我们就把他清除出去!
弗兰茨 就这样!把《福音书》
取来,好让我们宣誓,
对同盟忠诚,对我们即将
推举的领袖效命。
领袖有权号召整个同盟
全力投入战争。
是战是和都由他决定。
达尔堡 就这样!我们愿意听从他的号召,
忠于我们自愿选择的职责。
全体 这是我们大家的志愿,众口一心!
弗兰茨 (人们为他取来了大开本的《福音书》)
好!现在大家
脱帽,拔剑出鞘,
跟着我宣誓。我将
不用我的嘴,而用我的心
来宣读誓言!德意志的贵族们,跟着我宣誓吧:
(他脱帽,把两只手指放在《福音书》上。)
全体 (脱帽拔剑。)
弗兰茨 我们凭自由宣誓,在男子汉的心目中,
唯有自由才使生命有价值有光荣。
我们凭自由宣誓,它在一千五百年前
有力地发源于这部书,
而现在要由我们来发扬光大——
全体 (暴风雨般地举剑)我们宣暂!
弗兰茨 凭我们对祖国的爱,凭我们的荣誉,
那男子汉的福星,即使在覆舟之时,
当生命的希望如同破舟一样下沉,
它都在欢乐地照耀着他
以来世的荣耀暗示得救的希望——
全体 (同前)我们宣誓!
弗兰茨 凭着在自然中与精神上
启示我们的崇高理想,
那推动男子汉的心去从事伟大事业的理想,
那在生活的浪涛中的生命之锚:
凭着那些曾为人类
伟大事业而受苦的优秀人士的热血——
全体 (同前)我们宣誓!
弗兰茨 对首领自愿服从,
我们要对同盟忠诚坚贞,
谁要是违背这个誓言,谁就要受到诅咒!
全体 (同前)要受诅咒!要受诅咒!我们宣誓!
苍天是我们宣誓的见证,它已经听见了我们的誓言!
(他们都猛然伸出胳臂,互相拥抱。)
弗兰茨 依靠你们誓言的力量,
祖国的自由事业得以蓬勃高涨!
同盟已经结成,现在请你们推举首领!
达尔堡 还推举什么呢!只有你一个人,
只有你能做我们的首领!
施伐岑堡 只有你!
丹和法尔肯斯坦 就是你!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吕德斯海姆 你早就是我们大家的眼睛,
我们的臂膀,我们的盾牌和宝剑!
只有你才配当同盟的首领。
全体 (举剑)我们一致推举你,弗兰切斯克,
做我们的首领,我们宣誓服从你!
我们已经准备好,随时听你的号召。
弗兰茨 正象你们对待我一样,
我向你们宣誓忠诚!凭我的生命起誓,
我愿意做你们的首领,做整个德意志人民的
切斯卡[1]!——不久你们就可以从我这儿听到下一步的消息。在这期间你们要作好准备,
以机智和及时的战备来增强你们的实力,
但首先我要请你们切切牢记:
我们之中谁也不要去
同城市惹事生非!在过去
没有成熟的时期,我们大家
在这方面犯了不少过错。
如今时代变了,要求也就变更;
正是城市迫切要求权利和自由,
它们将在伟大的战斗中
成为我们的盟友。市民们
和手艺工人们的自由思想
受到时代的充满光明的本能的推动,
是城墙里面蕴藏的力量,——
他们是我们事业的坚强支柱。
要爱护他们!你们要珍重农民!农民已经准备
挣脱僧侣加在他们身上
比加在我们身上更为沉重的枷锁。
他们仇恨的不是我们而是诸侯,
只要我们主持正义与公道,
他们便很容易和我们联合。农民们
在反抗诸侯暴政的战斗里,
已有一次走在我们的前头!你们想想那穷康拉德[2]!
它虽然被镇压了,但是没过几年——
我们自己也不得不举起长矛
对抗乌尔利希公爵,维尔腾堡的暴君,
他轻视我们的权利,就同轻视
农民的权利一样。
一旦国内爆发残酷的战争,
帝国分裂成两个阵营,
——就是农民,他们及时解脱出来的
有力的拳头,将在战争中
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他们将决定我们帝国的伟大命运!
——请注意这点!——现在,朋友们,
请到我的住所去吧;在那里,我的秘书们
会把等着签字盖印的盟约
摆在你们面前,那是我让他们准备好的,
为了以不引人注目的微细外表
来遮掩同盟的伟大目标,
减轻诸侯们对结盟的消息
总是怀着的疑惧。
因为在时机没有成熟之前,
不能让别人看透我们在这儿的计议。
施伐岑堡 好,我们去!弗兰切斯克万岁!
我们的首领万岁,万岁!
全体 (挥剑高呼)万岁,弗兰切斯克万岁!
古老的幸福将随着你的旗帜来临!
(他们下场,只有菲斯腾堡、达尔堡、洛尔希和昌德斯海姆在场,围绕着弗兰茨。)
菲斯腾堡 (当骑士们下场时,他匆忙地走向弗兰茨)我再说一遍,弗兰茨,我看你大大地错了,
你没有号召全体贵族立刻
带领人马去特利尔。如果那样,
兵力可以大为增加,而且你将来
很难再会遇到他们有这样乐意去干的情绪。
弗兰茨 不,我告诉你!如果我听从你的劝告去做,
那不仅无益,反而有害!如果我
带领我们兰德会议的盟友,
带领德意志帝国的骑士们一起
开赴特利尔,那就等于我自己
让诸侯们睁开了眼睛,迫使他们看清,
这是为了大家共同事业的利益。
不,我告诉你!这样做还为时太早!
人马增加,但是得不偿失,
而我在特利尔也并不需要。
不,菲斯腾堡,我现在要他们
把这次战斗看作是我自己的
私人争端,正如我从来所做的那样。
——支配着这个世界的尺度是:
过多则有害,过少则无益。
菲斯腾堡 既然这样,我就不想和你的老练看法争执。
弗兰茨 现在,洛尔希,有个你乐意听从的任务:
请你去替我把信使叫来。他在外面等急了。
洛尔希 的确我很乐意,为了更快地完成
这样的一桩任务,我简直可以飞奔。(下。)
达尔堡 我要带领我的人马跟你一块去。
吕斯德海姆 我也一样!
弗兰茨 你们两人都不要去!抑制一下
你们的急躁,因为明年还有
很多任务要派给你们大家。
洛尔希 (带信使上。)
弗兰茨 但是洛尔希可以跟我去,因为他
反正已经卷进了这场纠纷。
(对信使)信使,来!你把这封信拿去。
快马加鞭送到特利尔。你到那儿去,
对那位尊贵的爵爷,特利尔的大主教,
高卢的神圣罗马帝国的
阿莱拉特王国的首相
兼选侯以及其他等等的
理查先生,宣布说:
我,弗兰切斯克·济金根,通过此信向他宣战,
要做他不共戴天的敌人。
其余的话请他看信!你告诉他,
他得及早准备!因为我随后就要赶到。
信使 (下。)
菲斯腾堡 人生总是没有十全十美的乐趣!
洛尔希 为什么?你指什么而言,先生?
菲斯腾堡 唔,我很惋惜,
不能在场看到那位尊贵的爵爷
在接到这个消息时
做出的那副嘴脸。
弗兰茨 相信我吧,这消息
不会使他感到惊讶。
[1]杨·切斯卡(Jan Zizka,1369—1424年),胡斯的信使,在胡斯战争中,曾任胡斯派结盟的首领。——译注
[2]维尔堡农民起义的秘密组织:1514年时发动起义,被乌尔利希公爵所镇压。——译注
第八场
巴尔塔扎尔。前场人物。
巴尔塔扎尔 (满头大汗地急急上场)主公!
我从斯特拉斯堡飞马赶来,
人们在七嘴八舌地散布谣言,
说是您要率领这支在斯特拉斯堡
募集的军队,前去攻打特利尔城。
妇女们和孩子们都在争相传播,
乞丐和流浪汉大肆活动,
他们的肺象风箱似地在动,
遍地吹旺谣言之火。
弗兰茨 我的巴尔塔扎尔,这次的谣言却不是假话,
我早已知道,军队的大规模调动,
要长久保守秘密总是无法做到。
巴尔塔扎尔 那么,这真是这次备战的目的了?
您下定决心了吗?请考虑——
弗兰茨 这方面已经没有什么可考虑,老朋友!
信使已经带着我的宣战书
骑马飞奔往特利尔而去。
巴尔塔扎尔 (沉思地)这样当然——没法再改变,
我很明白!我离开您,为您
在斯特拉斯堡和别的地方募兵,
为时太久。如果我一直在您身旁,真的!
我也许就会给您提出完全不同的
意见——比较笨拙的,然而或许是
更为聪明的意见。——可是现在
事情已经过去!就随它去吧。但是有一点
请您答应我,主公!
弗兰茨 什么事?我的巴尔塔扎尔?
巴尔塔扎尔 主公,我这次从斯特拉斯堡动身时,
骑马先到营地去看看部队;
在那儿我遇见狄特里希·施佩待,您的岳父,
他告诉我,您在几天之后就要
启程去征伐特利尔。
弗兰茨 为什么你不赞成?
巴尔塔扎尔 主公!军队如今才集结了一半;
骑士雷纳堡从克莱弗,骑士敏克维茨从布朗施威克
要给您派遣的增援部队,
以及在科伦,在威斯特法棱,
在卢森堡,在尼德兰,给您
召募的增部队,都还未到。
请先等候他们集结齐全,
再以全副力量去讨伐特利尔。
您知道,理查选侯的脖子上
长着一颗聪明、干练、强悍的脑袋、
他在兵力和朋友两方面都很雄厚。
弗兰茨 难道因此我就要给他时间,
让他把这两方面都最符合理想地聚集到他周围?
告诉我,巴尔塔扎尔,现在我在
斯特拉斯堡的军队一共有多少?
巴尔塔扎尔 骑兵五千,
步兵一万,此外还有
足够数量的使用大炮的人。
艾伯施坦、冯·格罗德塞克、
艾特弗里茨等几位伯爵也已经
带领他们的人马到达——
(对菲斯腾堡)您的部下
也到了,先生。
弗兰茨 很对,这符合
我的统领们的报告。你瞧,老人家,
你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然而你
不是一个统帅!在每个统帅的法典里,
兵贵神速乃是第一要义。
我要迅速行军,开向
那个僧侣的土地,攻破他的城堡,
然后让远远超过需要数量的增援都队,
在特利尔城下和我会师。
这会给予士兵们新的勇气,
如果不断有新的队伍
吹着号角愉快地开入营地替换他们。
你以为,我应该先把他们
从各个地区送到斯特拉斯堡,
然后再从那儿开到特利尔去?
你要在弗兰茨的旗帜上画只螃蟹?
我却赞成画只猎犬,猎犬从
四面八方向那头野兽猛扑;
最好的集合地点——便是敌人的内胜!
(对骑士们)现在行动吧,你们快乐的猎人!
这是一次崇高的狩猎!自由的号角响了!
猎人的呼喊是针对着国家的暴君!
全体 (一面下场:一面喊道)出猎去!出猎去!
猎人们各就各位!
大地即将尝到敌人心脏的鲜血!
(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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